陈江时是在一阵瘙痒中醒来,睁眼就看到一张凑得极近的脸,紧闭的眼睫几乎扫到他的鼻头。
他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身上压着一个人,沉甸甸的重量让他喘不过气,头晕、恶心以及一阵强烈的想要作呕的冲动像浪潮一样冲击他的感官世界。
他猛地推了一把身上的钱棠。
“起来。”
然而钱棠睡得跟死猪似的,只是眼皮滑动了下,随即将头一扭,靠在他的肩膀上又睡过去。
陈江时吸了口气,用力推开钱棠,爬下床才发现他不知何时回了自己卧室的床上,之前给钱棠套的被子早收进衣柜里,床上只有他平时盖的被子。
此时此刻,他的被子被钱棠往身上裹成一个蚕蛹的形状,没留出一点给他就算了,钱棠还连人带被将一半多的重量压到他身上。
难怪陈江时感觉自己做了许久的噩梦。
梦里他被泰山压顶,仿佛被压在五指山下的猴子,使尽全力也挣脱不了。
陈江时到厕所里简单洗漱完,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还穿着昨天的衣服,好在外套和裤子都脱了,低头一闻,衣服上散发着一股一言难尽的气味。
他脱掉衣服扔进洗手池下面的盆子里,把厕所里的灯光开到最亮,转身将背朝向镜子。
只见背上长出了大片的红疙瘩。
仔细看去,他背上的红疙瘩和上次钱棠过敏时长的红疙瘩差不多,应该也是过敏了。
陈江时扶着脑门,用混沌的大脑回忆完昨晚的事,他肯定不是在自己家过敏的,更不是睡在自己床上过敏的,应该是昨晚吃了什么东西。
说起来,昨天是他第一次喝酒。
陈江时头疼地将头发往后捋了捋,只穿着一条四角裤回到卧室,等他从衣柜里翻出衣裤穿上,床上的钱棠仍旧睡得死沉。
可能是昨晚受了凉的缘故,陈江时的鼻子有些堵塞,喉咙有些干痒,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确实也有些烫。
他走到床边,扯开被子一角往里看。
裹在里面的钱棠倒是穿得整整齐齐,睡衣和睡裤都没忘换上。
陈江时把被角一扔,想到自己以前是怎么照顾钱棠,又想到昨晚钱棠是怎么照顾自己,忍不住冷笑出声,心里的闷气几乎化为实质,咚咚地撞击着他的胸膛。
他四下一望,找到了钱棠叠整齐后放在椅子上的衣裤,他拿起衣裤,直接扔到钱棠脸上。
看钱棠还是没醒,便伸手覆了上去,隔着衣服捂住对方的脸。
不多时,手下的人开始挣扎。
陈江时心里有气,有意多按了一会儿,直到钱棠也生起气来,突然一个翻身,抬脚往他身上乱踹。
他猝不及防,被钱棠踹到肩膀,还好对方力气不大,不仅踹得不疼,还被他一手抓住脚踝。
想不到钱棠的脚踝很细,他一只手便握住大半。
陈江时抓着钱棠的脚,顺势松开按着衣服的手。
钱棠一把扯掉脸上的衣服,气得脸红脖子粗,眼角漫出一点生理泪水,把浓密的睫毛打湿成一根一根的。
“陈江时,你有病啊?”钱棠扯着嗓子开骂,但说到一半,冷不丁对上陈江时难看的脸色,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消散在安静的空气中。
对视片刻,陈江时扔开了钱棠的脚。
钱棠反应迅速,立即把双脚收回被子里,重新将自己裹成一个蚕蛹形状。
陈江时头昏脑胀,实在不想和钱棠算账,只简单地问:“昨天是你送我回来的?”
“对啊。”钱棠撅着嘴抱怨,“你还好意思说我重,你知不知道你也重死了,我把你扶回来,肩膀都快被你压垮了。”
“也是你扶我上床的?”
“对啊。”钱棠没好气地说,“这里除了我还有第二个人做这些事吗?”
陈江时沉默许久,环视一圈被弄得乱七八糟的卧室,内心叹了口气,他低声说了谢谢,转身从抽屉的旧钱包里摸出一张五十块钱。
钱棠见状,赶紧从被窝里钻出来:“你去哪儿?”
“楼下诊所。”陈江时瓮声瓮气地说。
诊所里,医生面对陈江时满背的红疙瘩,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开完药后,她问陈江时:“你是不是感冒了?”
“应该是。”陈江时说,“能再给我开几副感冒药吗?”
医生问了陈江时的症状,还挺严重,便开了几副用小纸包起来的西药,结账时,她好笑地说:“你和你同学真是多灾多难,上次他过敏,这次你过敏。”
陈江时只是叹气。
医生问:“你朋友还过敏吗?”
“没有了。”陈江时回,“我把那床被芯收起来了,重新买了一套新的被芯。”
新被芯花了他两百多块钱,去步行街那家他从没进去过的水星家纺买的。
他真是疯了才买一床这么贵的被芯。
陈江时每次想起来都觉懊恼。
但医生不知道他心中所想,还颇为羡慕地说:“你俩关系真好。”
陈江时拎着装了药的塑料袋走出诊所,看到钱棠埋头站在外面,下来时还像一只好斗的公鸡,走路都昂首挺胸,这会儿就成了被霜打过的茄子。
“早上想吃什么?”陈江时问他。
钱棠额前垂落的碎发遮挡了他的眉眼,只能看到鼻梁和抿着的嘴唇,似是想了想,他小声说:“对不起啊。”
陈江时皱眉:“你道什么歉?”
钱棠扭捏半天,声如蚊呐:“昨天我占了你的被子,让你没被子盖。”
原来是为了这个。
陈江时倒是有些惊讶。
钱棠居然还有一点自知之明,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问题不大,要是以前,他都头疼死了,眼下哪怕知道回去还要收拾家里的卫生,他也心如止水。
他已经麻木了。
“走吧。”陈江时平静地说,“去吃粉。”
由于突发感冒,今天的学习计划只能搁置,陈江时几乎在床上躺了一天,直到傍晚才爬起来,趁着头脑清醒不少,他让钱棠接着讲昨天没讲完的题。
袁孟的电话就在这个时候打了过来,一番嘘寒问暖后,试探性地开口:“江时,那个作业……”
没等袁孟把话说完,陈江时手里一空。
扭头看去,手机已被钱棠抽了过去。
山寨货手机漏音,钱棠又和他肩膀挨肩膀地并排坐在桌前,估计刚才听见了对面的袁孟在说什么。
钱棠把通话按成免提,??张口就说:“不行。”
对面的袁孟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和自己说话的人不是陈江时,巨大的惊诧之下,他说话都结巴了:“你、你是钱棠?”
“是我。”
钱棠的语气很淡,他向来很会变脸,面对其他人,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少爷样。
要说平时袁孟对钱棠只有羡慕,那么经过昨晚的事后,他对钱棠的感情就变复杂了。
除了羡慕外,还有一点崇拜和讨好夹杂其中。
“你还在江时家里吗?”袁孟问。
钱棠“嗯”了一声,也没多说今天陈江时生病和过敏的事,言简意赅:“还有几道大题没讲完。”
“江时呢?”
“就在旁边。”
袁孟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钱棠同学,你能不能把手机还给江时,我有话要和他……”
这次话又没说完,就被钱棠打断。
“如果你想过来抄作业,免谈。”钱棠铁面无私,毫不拖泥带水,“上次你们几个人抄作业已经连累到他了,明明他没做错什么事,却要和你们一起在办公室里罚站,还受姚志刚的奚落,如果你们把他当朋友,以后这种事就别想着拖他下水了。”
袁孟蓦地一静。
陈江时听到这里,眼皮也跳了一下,他转头看向钱棠,眉心不自觉地皱起。
他觉得钱棠说得过了。
虽然他也不赞同袁孟和王昊他们抄作业的做法,但是劝学这种事本就很难,即便他们不抄他的作业,也会去抄其他人的作业,他从没觉得被打扰有多困扰。
然而钱棠依然坦坦荡荡,似乎在余光中注意到了他的表情变化,伸手覆上他放在腿上的手。
手心贴着手背。
钱棠抓了抓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讲话。
陈江时硬生生地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等电话挂断,他不悦地说:“我和袁孟认识很久了,你没必要把话说得这么重。”
“我不是把话说得重,我只是让他知道你想努力学习的决心。”钱棠把手机放到桌上,第一次郑重其事地问陈江时,“陈江时,你真的想考大学吗?”
陈江时望着那双乌黑的眼珠,愣了一下,点了点头。
钱棠把笔塞进他的手里:“那你就得重新规划你的时间,至少在袁孟他们和你拥有相同想法之前,不要在他们身上浪费太多时间。”
周二上午,期中考试如约而至。
考试为期两天,考完一周后阅卷结束。
这天下午,班长被姚志刚叫去办公室拿成绩单,他出去时还十分正常,回来后就顶着一脸古怪表情,眼神往教室后排瞟了好几次。
罗彦林早从自个儿位置上站了起来,他一向关注成绩,又与班长关系不错,每次和去拿成绩单的班长对上视线,班长都会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因为他每次都是全班第一。
可这次,班长的视线与他交错而过,仿佛没看到他这个人,在他前面的钱棠身上停了两秒,随即投向他的身后。
他努力压下心头浮起的不安,扭头顺着班长的目光看去。
所有人都不在自己的位置上——除了陈江时。
陈江时似乎对班长手里的成绩单毫无兴趣,一直在埋头写着什么。
罗彦林表情僵硬地收回目光,又看了看坐在自己前面的钱棠。
钱棠也埋着脑袋,不过是在玩手机。
这时,班长已在墙上贴好成绩单,周围的人蜂拥上去,一颗颗脑袋挤得像向日葵里结出的瓜子一样密集。
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钱棠考了第一名!”
刹那间,挤成一团的人纷纷回头,一道道视线落到钱棠身上。
钱棠就坐在讲桌旁,也是人群后面,他慢条斯理地收起手机,换了个坐姿后,问道:“我是年级第几?”
凭借肥胖身躯挤到最里面的袁孟立马回答:“年级第二名!”
话音落下,此起彼伏一片哇声。
罗彦林的眼睛都瞪大了,之前他也是班级第一,却从未进过年级前五。
但仔细想想也合乎情理。
钱棠从a市过来,听说以前在一所很出名的中学里读书,师资力量不一样,钱棠自然能够轻松碾压他们这些小县城里的学生。
只是有一点。
罗彦林回头看了一眼陈江时,本想等前面的人散了再去看成绩单,可心中那些念头不断冒泡,他迫不及待地挤进人群。
还没看清楚成绩单上的字,又听袁孟一声拔高嗓门的惊呼:“卧槽卧槽卧槽!”
罗彦林心里一沉。
下一秒,袁孟喊:“江时,你考了第十六名!”
全班一共将近六十个人,以前陈江时的成绩都是中等偏下,在四十多名徘徊。
如今从第四十几名冲到第十六名,这个跨度不可为不吓人,一口气超过了班上一半的同学,要是对比年级排名,上升的名次更加夸张。
一时间,大家都忘了讨论钱棠考第一名的事,争先恐后地在成绩单上寻找陈江时的名字,生怕袁孟看错了或者在拿陈江时开涮。
结果是袁孟既没有看错也没有拿陈江时开涮。
陈江时就是考了第十六名,他排名靠前,名字前面白纸黑字地标了“16”这个数字。
教室后排,陈江时合上资料书,正要把书放进桌箱里,就感觉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下。
有短信进来。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个时候会给他发短信的人是谁。
陈江时四周观察下来,没看到姚志刚的身影,便重新打开资料书,摸出手机夹到里面。
他单手撑着脸颊做遮挡,飞快点进短信。
果然是钱棠发来的。
[钱棠:恭喜你]
[钱棠:比上学期的期末考试进步了三十一名]
陈江时往上划了划,上面全是钱棠发来的短信,各种各样的废话,他回的时候很少,屈指可数。
毕竟他和钱棠不一样。
一条短信一毛钱。
对他来说,一毛钱也是钱。
陈江时把手机放回兜里,端起水杯起身,一路沐浴着其他同学的注目礼,他来到黑板旁的另一方,接了大半杯水。
回去时没走原路,而是绕过讲桌走向另一条通道。
钱棠的位置在讲桌那头,第一排的人都没在座位上,只有他一个人坐着。
陈江时放慢脚步。
钱棠单手支着脑袋,坐姿散漫,随着陈江时步伐的停下,他慢慢仰起脑袋,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陈江时。
“谢谢你了。”陈江时轻声说。
说完,没等钱棠回应,端着水杯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他没有回头看钱棠的反应和表情,不知道为什么,不敢看,好像多看一眼,脸颊上的火就要烧到他的胸口上。
怪难为情的。
他觉得。
手机又震动了下,拿出来看,还是钱棠发来的短信。
[钱棠:不用谢]
[钱棠:对了,下周是你的生日,你有想过怎么过吗?]
第42章 好朋友之间这么做很正常
陈江时都不记得他上次过生日是什么时候了,好像是他爷爷奶奶在家里做了一桌子菜,让他请了袁孟和王昊他们来吃饭。
后来家里只剩他一个人,经济愈发吃紧,每年的生日就当成普通生日来过。
时间长了,他都差点忘了自己的生日是在每年年底。
[不过]
陈江时简洁明了地回了短信。
十二月初,一场大雨过后,气温再次骤降。
陈江时把春秋的衣服洗干净后装进衣柜上方的收纳箱里,压了一年的羽绒服和毛衣终于派上用场。
周五这天下午,连着阴了许久的天空放晴,一片和煦的光穿过堆积的厚云落到窗户外面还有些湿润的水泥地上,许是前些天一直在下绵绵小雨的缘故,空气中始终飘散着一股若有似无的土腥气。
罗彦林很讨厌这种气味,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课本在桌上摔得啪啪作响。
“罗彦林。”同桌不耐烦地小声提醒,“都是最后一节自习课了,你就忍忍吧。”
同桌还以为罗彦林急着想过周末。
罗彦林一脸没好气的表情,虽然嘴上没说什么,但还是识趣地把动作放轻了些,他瞥了一眼坐在前面的钱棠。
钱棠没玩手机,面前摊开一份试卷,却连选择题都还没开始做,他单手撑着下巴,目光望向窗外,显然是在走神。
罗彦林咳嗽一声。
钱棠毫无反应,连眼神都没往他这边偏一下。
“钱棠。”罗彦林伸手叩响钱棠的桌面。
很快,就见对方的眼睛眨了两下,视线偏移过来。
罗彦林将自己桌上做了大半的试卷递过去,他用笔指着后面的一道大题。
“我有点看不懂这个题型,你可以给我讲讲吗?”罗彦林说。
然而钱棠看也没看一眼试卷上的题,只是换了个姿势,从撑着下巴变为单手搭在课桌边缘,他用那双漂亮的眼珠注视着罗彦林,表情和眼神都很冷淡。
其实钱棠就是这么一个人。
罗彦林和他做了这么久的前后桌,从没见他开怀大笑过,更没有情绪非常外露的时候。
以前罗彦林觉得钱棠的性格已经形成,即便他和钱棠成为朋友,也不能以自己的想法要求对方,可现在换了一种心境,再看钱棠这副模样,他只觉浑身刺挠一般。
他感觉很不舒服。
只是下一秒,钱棠说出了让他更不舒服的话。
“试卷上的题都能在资料书上找到相应的题型,你找一下。”
说完,用没脱笔帽的笔在罗彦林的试卷上叩了两下,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催罗彦林把这张碍事的试卷拿开。
若在之前,罗彦林立马就这么做了,可在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哪儿来的冲动,不仅静坐不动,还用两眼直勾勾地盯着钱棠。
钱棠眉心微蹙,向他投来不悦的目光。
“找题需要时间,你就看看会不会做,会的话给我讲讲,不会的话我再翻资料书。”罗彦林说。
这下钱棠把心里的不爽全部写在了脸上,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往下沉了沉。
“罗彦林,这是自习课,大家都在自习,在这么安静的情况下你让我给你讲题,你想什么呢?”钱棠有脾气就当场发了出来,说话毫不客气,“当伸手党当习惯了?让你看资料书还不乐意,我是你的补习老师吗?还是你要给我咨询费?”
钱棠说话的声音不大,有在刻意压制,但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声音再小也传进了罗彦林同桌的耳朵里。
同桌本在做题,闻言抬了好几次头。
罗彦林没想到钱棠会这么不给他面子,甚至没等他有所反应,钱棠抓起他的试卷扔了过来。
刹那间,似乎有火花在他心里滋生,有一股气顺着他的喉咙不断上攀。
他张了张嘴,可惜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看了一眼被扔在自己桌上的试卷,原本平整的卷面被钱棠抓出了皱褶,像是刚从桌箱最里面翻出来,下一步就是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这一刻,罗彦林竟有种浑身发冷的感觉,他脑海里不自觉地闪过许多画面,有钱棠和陈江时一起做值日的,有钱棠故意从教室后门进来往陈江时桌旁绕过的,有放学后钱棠刻意放慢收拾东西的速度等着陈江时一起走的……
他不是傻子,陈江时的成绩提升得那么明显,其中谁在背后助力,他不会猜不出来。
何况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和钱棠一起放学回家了。
明明他和钱棠才是朋友。
钱棠怎么能这么对他?只是讲道题而已,钱棠就这么不情不愿,钱棠给陈江时讲的题还少了吗?
罗彦林咬着嘴唇,良久没有出声,等他艰难地整理好情绪,钱棠早就在做自己的事了,表情轻松,仿佛刚才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放学铃声响起,罗彦林拿起东西就走,但他没有直接离开,而是躲到了厕所旁边那条走廊上。
班长有事经过,撞见他,顺嘴问道:“姚老师说等我们下周回来就换座位,你想好这次坐哪儿了吗?你是第二名,教室里的座位还是随你挑。”
罗彦林根本没心情讨论这些,敷衍地说:“到时候再看吧。”
班长说:“你和钱棠的关系不是很好吗?这次他是第一名,就在你前面挑,你俩可以做同桌了。”
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起来,罗彦林的情绪就有些不受控了。
“都说了到时候再说!”
班长被他蓦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惊诧地看了他一会儿,扭头走了。
罗彦林平复好情绪,躲在一根柱子后面,从他的角度,可以清楚看到陈江时和钱棠一前一后地走出教室,陈江时还是老样子,话少得可怜,专心走路,只是没走几步,便有意放慢脚步,让钱棠跟上来和自己并排而行。
钱棠一扫面对其他人时的冷淡,扭着脑袋,不知道在和陈江时说什么,张张合合的嘴就没闭上过。
罗彦林悄悄跟在后面,跟着他们走出学校,尾随了一路,最后眼睁睁看着钱棠和陈江时一起拐进一个大杂院。
他停在大杂院的出入口,脸色发青地看着通道里面杂乱的住宅楼。
陈江时就住在这里面。
他知道的。
楼上,钱棠把背包扔到沙发上,熟门熟路地拿起水壶给自己倒了半杯水。
“今晚的安排是什么?”他问陈江时。
“先写作业。”陈江时一边说一边脱了羽绒服挂到衣架上。
这会儿还早,天都没黑,可以写一会儿作业再准备晚饭,但也写不了太久,因为做饭需要时间。
以前陈江时一个人吃饭,随便对付两口就行,现在多了一个钱棠,随之而来的是一堆注意事项。
比如钱棠不喜欢吃辣,也不喜欢吃得太咸。
要是连着三天吃一种菜,都能在饭桌上跳起来。
陈江时打开冰箱清点了一下昨天下午买的菜,顺便拎了一袋香蕉出来。
他把香蕉用水冲干净装进盘子里,回到卧室后将盘子放到桌上,没一会儿,钱棠进来往椅子上一坐,伸手掰下一根香蕉开始剥皮。
“明天就是你的生日了。”钱棠咬了一口香蕉,白皙的腮帮子撑得鼓鼓的,他仰头看陈江时。
陈江时简单收拾完桌面,“嗯”了一声。
钱棠眼睛亮晶晶的:“明天去爬山,我看华阳山上的风景不错,我们上去看看有没有下雪,还可以在上面露营。”
陈江时想了想说:“步行上去很远,我们爬上去都是下午了。”
“坐车上去。”钱棠冲他眨了眨眼,“我和阿姨说好了,她帮我找了一辆小巴车,明天上午送我们上去。”
“小巴车?”陈江时抓住重点。
“袁孟他们也去。”钱棠说,“我也提前通知他们了,他们都有空。”
陈江时觉得好笑,拿过钱棠吃剩下的香蕉皮,转身就走:“你都决定好了,还问我干什么?”
身后传来钱棠理直气壮的说话声:“我这不是通知你一下。”
晚上十一点,作业写了大半,陈江时和钱棠先后洗澡上床,钱棠磨磨蹭蹭,等他从厕所出来,陈江时都躺床上快睡着了。
陈江时这段时间实在很累,每天两眼一睁就是起来一边背单词一边洗漱,晚上睡前还要在脑子里复习今天学过的内容,脑细胞都快耗光了,以前偶尔还会失眠,现在连失眠是什么感觉都忘了。
他睡得迷迷糊糊,不知道自己是清醒着还是在做梦,有人在他身旁躺下,床面微微下陷,床下的木头发出嘎吱声响。
“陈江时?”他听见钱棠的声音,“你睡了吗?”
陈江时懒得回应,放任意识继续下沉。
可钱棠不如他的意,将他的被子一掀,像泥鳅一样地滑了进来,攀着他的一边肩膀,声音离得很近。
“陈江时?”
陈江时双眼紧闭。
“陈江时?”声音越凑越近,呼出的热气洒在他的脸上,“你真的睡了吗?”
陈江时感觉额角的青筋都在跳,被钱棠喊得不耐烦了,他翻了个身,连眼睛都没睁开:“你看我像是醒着的吗?”
他背朝钱棠。
谁知钱棠顺势趴到他的背上,前胸贴着他的后背,隔着两层薄薄的睡衣,肌肤相贴的触感隐隐约约地传递过来。
陈江时颇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可这一动,钱棠贴得更紧,像是为了将头凑过来和他说话。
“问你几个问题。”钱棠说。
“……”
陈江时都快被烦死了。
他还以为钱棠特意喊他是有什么重要的事。
脾气一旦上来,就很难退下去,何况睡到一半被人硬生生地喊醒,陈江时没了睡意,拧起眉头,硬气软发:“问。”
钱棠问:“科学的单词怎么说?”
“……”陈江时沉默片刻,回答,“Scientific。”
“致命呢?”
“Deadly。”
“询问。”
“Enquiry。”
钱棠顿了一下,突然问:“朋友呢?”
这个单词太简单,陈江时想也没想:“Friend。”
“谁是你最好的朋友?”
陈江时:“……”
敢情在这里等着他。
此时卧室里的灯没开,只有窗外的路灯光透过厚重的窗帘,隐约照清屋内的摆设。
陈江时没有回头,所以看不到钱棠的表情,但他感受得到对方扶在自己背上的手指在微微收拢。
手的主人并非内心毫无波动。
他睁眼望向昏暗中与床相对的书桌以及桌前日常摆放的两把椅子,这一刻,他似乎体会到了时间的流逝,原来在不知不觉中,他和钱棠已经认识这么久,甚至钱棠成为了那张桌子的半个主人。
其实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以前是袁孟和王昊他们,现在即便加上钱棠,后面也一定会跟上袁孟和王昊他们。
只是这个问题是钱棠问出来的。
他知道钱棠想要什么答案。
逗弄对方的想法冒了出来,又被压了下去,他斟酌许久,回答:“钱棠。”
钱棠一愣,像是没听清楚:“谁?”
“钱棠。”陈江时回头,隔着一片昏暗与钱棠对视,他说,“是你。”
昏暗中,他听见了钱棠吸气的声音,不一会儿,钱棠在他身上摸索起来,不等他反应过来,就有一块冰凉的东西扣到了他的手腕上。
陈江时茫然地摸了一下。
好像是一块手表。
“陈江时,生日快乐。”钱棠轻轻按住了他试图抬起来的手,“你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们要一辈子做最好的朋友。”
陈江时看不清钱棠的脸,但他知道对方一定离得很近,因为他再次感受到了那股洒在他脸上的热气。
他还闻到了一阵淡淡的香味。
是钱棠经常用的护手霜的味道,说是两种花香的混合,但陈江时从未见过那两种花,更别说闻到它们的香味。
距离太近了。
又看不清,他几乎有种钱棠的嘴唇随时都要贴上来的感觉。
“钱、钱棠。”他吐出口气,伸手推了一下几乎将身体压到他身上的钱棠。
视觉被蒙蔽,嗅觉、听觉以及触觉就会变得无比敏感,他被那股淡香包裹,安静中,他听到了自己和钱棠的心跳声,怦怦地撞击着胸膛,钱棠呼出的气息变得滚烫,仿佛要在他的皮肤上燃起火来。
他从未有过如此感受。
可能是卧室里太安静了,可能是黑暗作祟,也可能是他俩贴得太近,哪怕人和地点都没变,也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在空气中悄然滋生。
他突然感到惶恐,出于本能地要把自己从这种陌生状态中抽离出来,可还没起身,一只手按到了他在被窝中的某个地方。
陈江时一时如遭雷击,身体猛地僵住。
“你起来了。”钱棠的语气很轻,像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刚才就一直杵着我。”
陈江时像是听懂了钱棠的话,又像是没听懂,大脑宛若生了锈的机器,运转起来发出咔嚓的怪声,他吃力地转了半天,终于消化完钱棠的话。
他的呼吸瞬间变得粗重起来——
任谁被揉那个地方都会这样。
他掀开被子,一把抓住钱棠的手。
他不可思议极了,迷惘、错愕以及对自己的身体竟在这种时候产生这个反应的羞耻像一团被扯乱的毛球,结结实实地堵在他的胸口里,他喉结滚动,声音沙哑:“别这样。”
“这有什么?都这么晚了,难道你要一直忍着吗?”钱棠那张好看的脸沉浸在昏暗中,只有口齿清晰的说话声钻入陈江时的耳朵里,满不在乎的样子,带了一点循循善诱的温和,“陈江时,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好朋友之间这么做很正常啊,你有的我也有,有什么好怕的?”
陈江时大脑混乱,仿佛有一百只鸭子在里面叽叽喳喳地乱叫,他已经思考不了,只能下意识地继续按住钱棠的手。
钱棠的手背被他按住,可手指还有活动的空间,像在琴弦上轻轻拨动,让陈江时头皮发麻,一下子起了满手臂的鸡皮疙瘩。
他用力吐出口气。
“很舒服不是吗?”钱棠的声音轻飘飘的,像离得很远,又像贴在他耳畔说的。
确实很舒服。
这点无法否认。
在攀上顶峰的那几秒里,陈江时的脑海里和眼前都出现了大片空白,有种身在云端的错觉,他的身体很轻,直到双脚缓缓落地,意识才逐渐回笼。
他摸到钱棠的手指,上面一片黏腻。
=
做饭用了大半个小时,钱棠已经是熟练工,连给陈江时打下手的机会都很少。
陈江时等了许久,才等到下一个活儿。
“你出去跟多多说一声,让她把手洗了,准备吃饭。”钱棠脱下围裙,随手放到高脚椅上,他顺口叮嘱,“对了,卫生间在电视柜右边方向,洗手液就在台子上,你记得告诉她。”
第43章 难堪
陈江时回到客厅,看到余馨还在沙发上坐着,两只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腿上,之前是什么姿势,现在就是什么姿势。
余馨有手机,虽然是她哥用剩下的旧手机,但也是之前花了大几千买的好手机,各种功能齐全。
不过余馨对手机的依赖性不强,陈江时总共见她两次,除了给她家人打电话的时候,就没看见她拿出手机玩过,这会儿也是安安静静地看着电视,巨大的液晶显示屏上正在播放一部无聊的电影。
陈江时问:“遥控器呢?”
余馨指了一下茶几。
陈江时弯腰拿起茶几上的遥控器,把电视关了,然后对余馨招了招手:“过来洗手,洗完吃饭。”
余馨听话地跟着他去了卫生间。
吃完饭,碗筷还是钱棠收拾的。
陈江时和余馨对这里不熟,连洗碗机怎么使用都不清楚,只能在旁杵着。
下午基本上就是忙余馨的事,不过那是钱棠要干的活儿,按理说陈江时可以直接回去休息了,但几次捕捉到余馨飘来的眼神,他犹豫片刻,决定再留一会儿。
钱棠特意让钟点工打扫了一间次卧出来,并把里面的抽屉和柜子全部清空,他给次卧换上了布满雏菊印花的淡粉色四件套以及米白色的窗帘,床头柜上摆有一个纯白的花瓶,里面高矮不一地插着几朵修剪好的花,走近后能嗅到淡淡的花香,都是刚插的鲜花。
书桌上还备有一台电脑,是组装的,键盘一眼就能看出是全新的,而且价格不便宜。
“电脑没有密码,打开就能用。”钱棠等余馨放好行李箱,走到桌前,指了指屏幕下面的按钮,“按这里直接开机。”
余馨受宠若惊,慌忙摆手:“谢谢钱老师,但我不会用电脑。”
“我们课余可能要用到电脑。”钱棠说,“你有空的话可以熟悉一下。”
余馨忙说了一声谢谢。
陈江时站在门口,不好一直盯着一个未成年小姑娘收拾东西,便转身去了客厅。
没过多久,一通电话打来,是一串陌生号码。
陈江时走到落地窗前接通电话。
对面恭恭敬敬地喊着“哥”,自称是陈江时之前登记过信息的房屋中介公司的员工,说为他挑了几套合适的房子,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带他去看。
陈江时简单问了一下几套房子的情况,离他公司近又相对便宜的房子几乎没有,员工说的房子都集中在一个较为偏远的地方,好的是价格相对实惠,也有套一的房子,他一个人就能承担下来。
当然,这种房子基本上不可能是新小区,都建成了十年以上,其中两套还是没有电梯和物业的老小区。
“哥,你今天有时间吗?我带你过去看看。”员工热情地说。
“今天有事。”陈江时回,“改天吧。”
“那明天呢?”
陈江时想了想,几套房子的条件都很一般,要是以前,他应该会再等等,可现在一想到自己和容月还住在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他就感觉等不了。
没捅破窗户纸还好,窗户纸捅破了,他没办法再像以前一样装聋作哑。
“明天有时间。”陈江时说。
于是两人约定好明天上午在地铁口见。
员工又问了陈江时的微信号,确定微信号和手机号同号,才挂电话。
陈江时收起手机,转身发现钱棠不知何时从卧室出来,正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估计也听见了他刚才打电话的内容。
“余馨收拾好了吗?”陈江时状若无事地走过去。
“还在收拾。”钱棠笑了笑,眉眼微弯,让人如沐春风,“喝水吗?我给你倒。”
“麻烦你了。”
陈江时坐到沙发上,没等太久,就见钱棠端着一个圆形的餐盘从厨房过来。
钱棠倒了两杯温水,还准备了一盘水果,都洗干净切好了的。
他从餐盘里拿起一个叉子递给陈江时:“吃点水果。”
陈江时接过叉子,只吃了一颗草莓就把叉子放下了,他端着喝了一半的水杯,实在不知道干些什么,只能不断将目光投向余馨卧室的方向。
也不知道余馨还要收拾多久。
他打算等余馨收拾完就回去了。
余光里钱棠坐到他身旁,毕竟是在自己家里,钱棠不像他这般局促,反而拿出手机,一边翻看什么一边吃着水果。
很快,钱棠将两条腿都收到沙发上,侧身倚着沙发背,脑袋也歪向一边。
陈江时扭头看了一眼。
钱棠面朝向他,脸上的软肉被脑袋下面的靠枕挤出一点,沾着枕面的那只眼睛也被挤得微微变形,但即便如此,那张脸还是好看的,先天条件太过优秀,怎么造都没事。
陈江时自然不好意思一直盯着对方,正要收回视线,谁知钱棠蓦地将眼皮一抬,目光笔直地投了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陈江时冷不丁地望进那双漆黑的眼珠里。
钱棠有着一双非常漂亮的眼睛,十多年在学校门口第一次遇到时,陈江时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双眼睛,眼尾微扬,眼睫浓密,却不像有些人那样往上翘着,而是顺从地往下垂着,透过缝隙,隐约可见下面的眼眸像水晶一样晶莹剔透。
这么多年过去,钱棠的外形和气质都有了很大的变化。
可眼睛还是那样。
像十几年前一样。
陈江时一愣,有瞬间的恍惚,随即宛若目光被烫着一般,他几近慌乱地把头偏开。
心跳开始加快。
然而脑子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拧成一团,在剧烈的冲撞中,伸出一双双无形的手,揪住他的神经,让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两下。
他用力抹了把脸,又将头发捋到脑后,不知为何,竟有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
陈江时忍不住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把水杯放回茶几上,他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怎么了?”钱棠像是毫无所察,关切地坐直了身体,顺势将两条腿放回地上。
陈江时目光飘忽,不敢再往钱棠身上落。
他摇了摇头,往余馨卧室的方向张望,看余馨还没出来,只好开口:“我要回去了,余馨就交给你照顾了,有什么事给我发消息。”
“这么早吗?”钱棠很惊讶的样子,把吃水果的叉子和手机都放到了茶几上,站起来说,“你不等多多出来吗?”
“让她慢慢收拾好了。”
钱棠明显有挽留的意思,可看陈江时态度坚决,他安静了好一会儿,没说什么,走到卧室门口喊了一声“多多”。
余馨小跑出来。
钱棠拍了拍她的肩膀,语气温和:“你江时哥哥要回去了,和他打声招呼吧。”
余馨不会遮掩,几次欲言又止,直到把陈江时送到门口,她才难为情地问:“江时哥哥,你以后还过来吗?”
其实陈江时和余馨这么多年没见,关系早就变陌生了,但陈江时怎么说也是余馨的邻居,在这么大一个陌生的城市里,余馨像浮萍一样没有依靠,除了钱棠外,只能下意识地依赖他。
陈江时了解余馨的心情。
对方只是一个还在上高中的小姑娘,在这里人生地不熟。
“我有空就过来看你,我还知道你们画室的地址,到时候也可以去画室找你。”陈江时换好鞋子,叮嘱余馨,“你有什么事就给我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平时听钱老师的话,在这里好好上课,不要乱跑,不要让钱老师和你爸妈担心,知道吗?”
余馨点了点头,乖巧应了一声“好”。
陈江时抬头要向钱棠告别,却见钱棠已经抓起搭在沙发背上的外套,然后从鞋柜里拿出一双鞋子,眨眼的功夫就穿好了。
“我送你吧。”钱棠说。
陈江时还是坐公交车回去,钱棠把他送到公交站,看电子屏上显示陈江时要坐的那辆车还有四个站才到,便双手插袋地和陈江时一起等。
今天没有下雪,但气温很低,裹着冷意的风在空气中摩擦出呼呼的声响。
公交站四面漏风,钱棠站在风口处,外套的衣摆都被吹得掀起一角,露出里面浅色的居家服上衣,他的裤子也没换,和上衣是一套的,在开了空调的室内穿正好合适,穿出来就显得单薄了。
陈江时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地走到钱棠另一侧,找到角度站好。
他比钱棠高大,多少能挡住一点风。
刚站稳,就感觉钱棠默默地往他身边靠了靠,两人之间本来有半米左右的距离,经过这么一挪动,他俩的肩膀挨上了肩膀。
陈江时怔了一下,条件反射地想往旁让。
还没动作,就听见钱棠说了一句:“陈江时,我有点冷。”
陈江时的脚还没从地上抬起来,重心又落了回去,他身体略微僵硬地感受着钱棠的手臂压到自己的手臂上的力道。
过了一会儿,他才找回声音:“外面风大,你又没换衣服,先回去吧,我到了会在微信上跟你说。”
钱棠嘴上“嗯”了一声,身体却仍旧站在原地,他抱起双臂紧挨陈江时。
“我是想问你一件事。”钱棠突然抛出一个话题。
“你问。”
钱棠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带了几分懊恼,他抱歉地说:“我不是故意偷听你打电话,我想走开的,但我听你好像在找房子,就留下来听了一下。”
“没事。”陈江时无所谓地说。
反正钱棠不是不知道他一把年纪还在租房住的事,何况钱棠连他的室友都见过了。
可想是这么想,他还是感觉到了淡淡的难堪。
说句实话,其实他并不想让钱棠知道这些事,以前他不在乎被钱棠看到自己有多穷困潦倒,现在不同了,他会克制不住地多想。
他会想钱棠会怎么看待自己?
三十岁了还没有房子和车子,过得这么困难吗?明明那么拼命地考上了大学,还有一份稳定的工作……
陈江时,你不是在努力改变命运吗?
你怎么还是混成这样了呢?
陈江时垂眼看着地面,尽量将自己的所有情绪都隐藏在刻意伪装出来的平静表情下。
“你明天要去看房吧?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带多多和你一起。”钱棠似乎担心陈江时多想,解释得很仔细,“你说的那个地铁站在城北去了,离我们这边很远,我开车载你更加方便。”
钱棠顿了顿,继续说。
“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多多。”
陈江时这才抬眼看向钱棠。
钱棠一本正经,诚恳地说:“多多第一次来我家,我和她到底没有你和她熟,如果你能多陪她一天,她也能快点适应新环境,要是明天还有时间,我想带她到处逛逛,你能和我们一起就最好了。”
钱棠说话是一如既往的口齿清晰,普通话说得十分标准,曾经还会语速稍快,像是有些不耐烦,如今每次说话都娓娓道来,像在讲故事一样。
陈江时沉默许久,在这么一番滴水不漏的话里,实在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余馨回卧室里翻出寒假作业,趴在书桌上开始写,写到一半,听见了外面开门的声响。
她放下笔,小跑出去:“钱老师,你回来啦。”
钱棠刚关上门,正在玄关换鞋子,闻言对她笑了笑,发现她脱了毛衣只穿着里面的一件单衣后,眉头皱起。
“怎么把毛衣脱了?你这样容易着凉。”
余馨吓了一跳,挠了挠头,红着脸解释:“钱老师,我太热了,那件毛衣是我妈织的,特别厚,我穿着一直流汗,就脱掉了。”
钱棠穿上拖鞋走到余馨面前,摸了摸她肩膀上的布料。
“这件衣服太薄了。”他想了想,又改变了主意,“算了,你就这么穿吧,我把空调的温度调高一点。”
余馨自知给对方添了麻烦,脸上红晕更甚,可没等她拒绝,钱棠便往里走了。
家里是中央空调,经过钱棠的调试,不多时,所有房间的温度都比之前高了一些。
整个下午,余馨都待在卧室里写作业,期间钱棠敲门进来了两次,一次端来一盘切好的水果,一次端来一杯榨好的果汁。
晚饭还是钱棠做的,做得十分精致,连摆盘都经过了细心设计,吃完饭,钱棠挽起袖子把碗筷收拾进洗碗机里,他出来对余馨说:“多多,我今晚有个应酬,等会儿就要出去,可能很晚了才回来,你不用等我,困了就睡。”
余馨坐在沙发上,小鸡啄米似地点头,她写了一下午作业,打算看会儿电视就上床睡觉了。
她看着钱棠回卧室里换了一身衣服,又接了一个工作上的电话,站在落地窗前打了半个多小时,挂断电话,便出门了。
凌晨十二点多,余馨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听见外面传来声响,她披上外套出去,只见客厅天花板中间的大吊灯已经打开,擦得锃亮干净的地板反射着明亮的光,一个男人扶着钱棠跌跌撞撞地从门口进来。
冷风从门外灌入,吹起一股浓烈的酒味钻进余馨的鼻子里。
余馨怔愣片刻,看门还没关,赶紧过去把门关上。
扶着钱棠的周长乐还没反应过来,冷不丁地瞧见一个女的扶住了钱棠的另一条胳膊,他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他这个表弟家里什么时候有个女的了?!
靠……
他表弟不是喜欢那个姓陈的吗?
不对。
这女的年纪是不是有点小了?
第44章 哭泣
好不容易把钱棠扶到沙发上,周长乐抹了一把额头上热出来的汗,喘着气站起来,这才有机会好好打量这个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表弟家里的女孩。
仔细一瞧,确实年纪不大。
女孩脸庞稚嫩,眉眼间带着一股学生气,面对他从头到脚的打量,女孩畏缩地往后挪了挪,张口喊道:“叔叔。”
周长乐:“……”
他作为医生,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别的不说,看人的本事还是有的。
只用扫上一眼,就能看出眼前这个女孩和钱棠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你是谁?”周长乐懒得在大晚上兜圈子浪费时间,直截了当地问,“你怎么在我表弟家里?”
本来余馨也很忐忑这个陌生男人是不是钱棠在外面结交的狐朋狗友,听到“表弟”二字,悬着的心顿时落下一半。
“叔叔,我是钱老师的学生,我家住在梧桐市下面的华阳市,因为放寒假了想来钱老师的画室上课,所以暂时住在钱老师家里。”余馨双手朝内贴在腿侧,站得规规矩矩,她也老老实实地解释。
周长乐扶着钱棠躺到沙发上,又拿过一个靠枕塞到钱棠的脑袋下面,才重新看向余馨。
“你在读高中?”
余馨连忙点了点头。
“原来是个高中生啊。”周长乐感到惊讶,也为刚才自己差点跑偏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忙摆手说,“你钱老师今晚应酬,被那些人灌多了酒,你不用管他,我看着他,你快回去睡吧。”
余馨犹犹豫豫地走了,回到卧室,她没躺上床,在床边坐了一会儿,还是起来把衣服穿上了。
来到客厅,那个陌生男人没在,只有钱棠安安静静地仰躺在沙发上,他一只手垂落到沙发下,另一只手搭在额头上,遮挡了一半的眼睛。
余馨以为钱棠睡着了,走近一看,却发现那双眼睛微微睁着,但目光涣散。
“钱老师?”余馨小声喊了一句。
失焦的眼神慢慢有了焦距,钱棠的大脑似乎运转得十分缓慢,过了半天,才将视线偏了过来。
“是多多啊。”钱棠声音沙哑,把手放下,试图从沙发上坐起来。
余馨见状,连忙上前搭了把手。
钱棠的皮肤很白,因此当酒晕在他脸上晕染开后,会格外的显眼。
尤其是在灯光下。
也不知道他喝了多少酒,脸上那层红甚至蔓延到了耳朵尖和脖子上,他的外套已经脱掉,里面是一件中领的黑色毛衣,领口挡住了延伸进去的红,剩下一双耳朵十分明显,红得像是能滴出血来。
余馨第一次瞧见这副模样的钱棠,内心不免忐忑。
“钱老师,你还好吗?”
“我没事。”钱棠笑了笑,“不好意思,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没有……”余馨忙说,“我也没有睡着。”
“都这么晚了,你去休息吧。”钱棠说。
余馨点了点头,却没有走的意思,她看了看茶几上的玻璃水壶,里面已经没水了,便端起水壶往厨房里走。
还没走近,就看到之前那个陌生男人在里面忙碌。
余馨喊了一声“叔叔”。
周长乐回头,见余馨不仅又起来了,还穿戴整齐了:“不是让你睡觉吗?”
“我想帮忙。”余馨走到饮水柜前,把水壶放上去,开始接水。
周长乐在熬粥,抄起一把切碎的青菜扔进砂锅里,用勺子搅动几下,他回头看了一眼余馨。
“你从华阳市来的?”周长乐问。
余馨转头:“是的,叔叔。”
周长乐歪头想了一下,总感觉“华阳市”三个字好熟悉,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在哪里听过,也不是他曾出差过的地方。
“你和我表弟是怎么认识的?”
余馨接好水,双手捧着水壶,老实巴交地回答:“我有个邻居哥哥认识钱老师,那个哥哥介绍我过来的。”
“哦~”周长乐拖长语调。
原来是熟人介绍啊。
不过真是奇怪……
他表弟什么时候愿意接这种顺水人情了?之前他托朋友的请求问过钱棠几句,钱棠的反应非常冷淡,让他朋友直接打画室的电话。
再说钱棠私下收这个学生就算了,居然还让人住到家里来了?
想到这里,周长乐顿时也不觉得自己之前产生那种想法有什么不对了,他只觉得可惜,要是女孩的年纪再大上几岁就好了,说不定是他这个迷途不知返的表弟准备“改邪归正”了。
余馨自然不知道周长乐在想什么,看对方没再提问,便端着水壶回到客厅。
钱棠仍旧倚在沙发上,也许是刻意调整过坐姿,他的双腿只是微微岔开,双手随意搭在腿上,头往下埋,额前垂下的碎发遮挡了他的眉眼。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像一尊雕塑,直到听见余馨走到面前的脚步声,悬在腿旁的白皙手指才很轻地动了一下。
钱棠慢慢抬头,漆黑的眼珠没有焦距,却清晰地映出头顶上吊灯散发出来的光亮。
他盯着余馨看了一会儿,嘴角扯出一点弧度,脸上的笑容很淡,但正好覆盖了他那显得有些冷淡的眉眼,他哑声开口:“怎么还没去休息?”
余馨倒了杯水:“钱老师,喝水吗?”
钱棠笑着摇了下头:“谢谢你,但我现在不想喝。”
余馨只好把水杯也放到茶几上。
“你去休息吧。”钱棠重复之前的话。
余馨抿了抿唇,没接话茬。
钱棠没勉强她,和她对视不出半分钟,目光又开始涣散,他半垂着眼皮,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地板上的某一处,神态略显呆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周长乐从厨房里出来,手里端着个碗,里面盛着热气腾腾的蔬菜粥,他把碗递给余馨:“吃点吗?”
余馨摇头:“谢谢叔叔。”
周长乐收回碗,一屁股坐到后面的单人沙发上,他拿起碗里的勺子,趁热呼噜呼噜地吃起来,抬眼见余馨一脸惊奇地盯着自己,不由得问:“你一直站着不累?”
余馨眼睁睁看着那碗粥被周长乐几口吃掉一半,惊讶得半天才合上嘴。
“那不是给钱老师的吗?”余馨尴尬地说。
“给他?”周长乐说,“给他干什么?他不是吃了晚饭吗?我没吃晚饭陪他应酬那么久,粥是我给自己煮的。”
余馨:“……”
“你不坐吗?”
余馨只好坐到沙发一头,好一阵欲言又止后,等周长乐吃完粥把碗勺放回去,她终于忍不住问:“叔叔,我们不扶钱老师回床上躺着吗?”
周长乐刚摸出手机,一副准备开玩的架势,闻言暼向又把头埋了下去的钱棠,不怎么在意地说:“不用管他,他酒量好得很,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余馨还是一脸担忧。
“放心,你钱老师每次都这样,喝了酒想到伤心事有点伤感而已,等他想睡觉的时候就自个儿起来了。”周长乐又朝余馨摆了下手,“你去睡觉吧,我看着他呢。”
余馨不太放心,可架不住周长乐的催促,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周长乐拿着手机继续玩,一边玩一边在余光中注意钱棠的情况,果不其然,有眼泪啪嗒啪嗒地掉了下来。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机,从茶几上的纸盒里抽了两张纸出来,伸长手在钱棠脸上胡乱擦拭几下,又把纸塞进钱棠手里。
“你又来了。”周长乐刻意压低了声音,语气很是无奈,但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他几乎咬着牙说,“我就不明白了,那个人究竟有哪里好,让你惦记成这样,以前就算了,现在人都在你面前了,你还有什么好哭的?不是已经看得见摸得着了吗?”
他刚才对那个女孩说钱棠喝了酒就开始回忆往昔都是客气话了,钱棠是喝了酒就开始哭,哭得没完没了,眼睛跟两个水龙头似的,还是坏掉的水龙头,关都关不住。
这么多年了,每次都这样。
哪怕平日里装得再好,一喝酒就原形毕露。
有时候他都在怀疑很多年前舅妈打钱棠那次下手太狠,直接把钱棠的脑子打出问题了。
不过仔细想来,钱棠的脑子应该早就坏掉了,不然怎么会好端端地喜欢上一个男的?还是上赶着喜欢对方。
周长乐心里五味杂陈,看着钱棠。
钱棠紧紧攥着着手里的纸,低头不语,双肩颤抖起来。
不多时,又有豆大的泪珠从他眼中滚落。
碎发遮挡了钱棠的眉眼,周长乐只能看到源源不断的眼泪从碎发下滑出,淌过脸颊,在有些削尖的下巴上凝聚,最后一颗一颗地往下掉。
钱棠的脸还是很红,只是情绪上涌,像是哭红的。
周长乐唉声叹气,不断扯了纸往钱棠脸上怼。
钱棠既不反抗也不躲避,始终保持着一个坐姿,任由那些纸一张张的被他的眼泪浸湿。
周长乐心里憋着气,忍了又忍,第一次对自己这个表弟说了重话:“你真是犯贱。”
钱棠沉默许久,用沙哑的声音给予肯定:“嗯,我就是犯贱。”
翌日。
陈江时起了个大早,洗完澡,他回卧室拿起手机,才发现上面有余馨发来消息的提示。
点进去看,消息已经撤回了,是凌晨一点多发的。
陈江时发了一个问号过去,等了片刻,对方没回,便去卫生间找吹风机吹头发。
快吹完时,他突然听见卧室门打开的声音。
扭头看去,容月刚起来,穿着一身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一边打哈欠一边往这边走。
陈江时立马关了吹风机,顺手拔掉插头。
容月这才注意到他,忙说:“没事,学长,你先吹,我等会儿再上也行。”
“你先上。”陈江时把吹风机塞进柜子里,走出卫生间。
容月的速度很快,方便完了顺便洗漱,等陈江时把昨天换下来的衣服放进洗衣机里,他已经穿好衣服来到客厅里。
出租房的洗衣机放在阳台上,外面风大,容月没出去,而是抱起双臂站在打开的玻璃门旁,沉默地望着陈江时忙碌的身影。
陈江时很勤快,平时换下来的衣服能手洗就手洗了,如果是外套之类的厚衣服,他会问容月有没有脏衣服一起放进洗衣机里。
但这么多天冷战下来,两人的关系已经到了各洗各的衣服的地步。
容月的目光从陈江时的头扫到脚。
陈江时很高,将近一米九,典型的倒三角身材,肩宽腰窄,此时穿着一件很厚的红黑横纹毛衣,从背后看,宽阔的肩背让他很想展开双臂拥抱上去。
他是真的很喜欢陈江时,还在学校里就对陈江时有意思了,不然不会撇下正在装修的房子又和陈江时一起续了一年的房租。
如果陈江时也是同就好了。
他不介意陈江时有没有房子和车,他甚至期望陈江时跟着他搬去新房。
容月心绪翻涌,又逐渐归于沉寂。
等陈江时调完洗衣机的模式,他如以往一般神态自若地开口:“学长,你今天有安排吗?”
陈江时弯腰拿起放在地上的盆子,转身看了一眼容月,他表情平静,之前答应容月会当做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就真的做到了。
“怎么了?”陈江时不答反问,“你有事吗?”
容月挤出笑容:“也没什么事,你昨天不是出去了吗?我就问下你今天出不出去,要是不出去,等会儿我们一起去超市吧,想买点东西回来,顺便把菜买了。”
“要出去。”陈江时说,“我有事,可能晚上才回来,中午和晚上的饭你都自己安排吧。”
容月一愣,大脑还没转过来,便也如以往一般,下意识地问:“你去哪儿?”
“有点事。”陈江时用废话回答。
容月茫然地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追问,却忍住了,他眼睁睁看着陈江时侧身从自己面前绕过。
没走几步,又停了下来。
“对了。”陈江时想起什么,转头对容月说,“我准备重新找房子了,你考虑一下还要不要住这里,房租是三个月交一次,我们下次交要等年后回来了,你要住的话,我另外帮你找室友,不住的话,我们月底搬走,押金不要了,我把你付的那一半给你。”
容月当场愣住。
陈江时八点出门,将近九点到钱棠家的小区门外,他给钱棠打去一个电话,没多久,就看到钱棠的车从地下车库的出入口驶了出来。
钱棠把车停在路边,降下车窗,对陈江时招了招手。
陈江时本来要绕去副驾驶位,见状凑到了驾驶位的车窗外。
今天的钱棠穿得很素,外面是一件驼色大衣,里面是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他皮肤本来就白,乍一看,脸上也没多少气色,很是无精打采。
陈江时凑得近,注意到了钱棠眼下有一层很淡的青。
“我昨晚有个应酬,喝了酒没睡好,可以你来开车吗?”钱棠说完才问,“你会开车吧?”
“会。”陈江时说。
钱棠解开安全带下车。
陈江时坐上驾驶位,从后视镜里看到坐在后排的余馨,顺口问道:“余馨,你昨晚给我发了消息吗?”
余馨连忙看向外面刚绕过车头的钱棠,她抱着自己的背包,有些心虚的样子。
“我、我发错消息了。”余馨说,“我要发给我同学的。”
陈江时“哦”了一声,没往心里去。
第45章 一家三口
过去要一个多小时的车程,车子才开不久,钱棠就靠在副驾驶位上睡着了。
陈江时把车内的暖气调高,等红绿灯时,他从后视镜里看到后排的座位上放有一条叠好的薄毯,便让余馨递上前。
他抖开薄毯,对折过后轻轻盖到钱棠腿上。
钱棠似乎被他的动作吓到,猛地坐直身体,睁眼望了过来,等看清楚他的脸,眼中的惊惶明显消散下去。
陈江时看着钱棠的眼睛,自然也捕捉到了那些闪过的情绪,他想说什么,又咽了下去,看了一眼前方开始倒计时的红灯,只道:“别着凉了。”
钱棠伸手摸了一下空调的出风口,笑道:“你把温度调得这么高,不觉得闷吗?”
“不闷。”陈江时启动车子。
钱棠回头看了看后排的余馨,本来余馨拘束地抱着背包,这会儿已经将背包放到一旁,羽绒服的拉链又往下拉了一截,露出有些厚实的高领毛衣。
“热吗?”钱棠问余馨。
余馨赶紧摇了摇头,但脸颊已经泛起一层红,明显是闷出来的。
钱棠伸长手从小冰箱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余馨,又把暖气的温度调低了些。
陈江时看着他的动作,皱了皱眉:“我没事。”
“又没问你。”钱棠轻叹口气,有些无奈,随即眉眼弯了起来,好笑地说,“咱们别把孩子热着了。”
陈江时:“……”
对哦。
他都快忘了他们还带着一个孩子,一个比以前的他还沉默寡言的孩子。
剩下的路程,钱棠一直在睡,余馨也加入了昏昏欲睡的队伍,陈江时没去约定好的地铁口,直接把车开到了他要看房的小区门口。
车子停在路边,钱棠还没醒,陈江时替他扯了扯有点往下滑的薄毯,看了一眼后视镜。
余馨已经醒了,正在揉眼睛。
“我们等会儿吧。”陈江时对余馨说,“你钱老师好像没休息好,让他再睡会儿。”
余馨把羽绒服的拉链拉上去,点了点头。
车内十分安静,一前一后的两个人都没说话,钱棠偏着脑袋睡得很熟,即便在睡梦中,他也抱着双臂,身体微微蜷缩起来,一副自我保护的姿势,陈江时沉默地望着,直到身后传来余馨犹犹豫豫的说话声。
“江时哥哥……”
“嗯?”陈江时等了片刻,没等到余馨的下文,倒是想起什么,“你钱老师昨天晚上应酬去了?”
余馨似乎有些忐忑,拿过旁边的背包抱在怀里,她捏了捏背包的袋子,小声说:“钱老师吃完晚饭去的,过了十二点才回来,一个叔叔送他回来的。”
“一个叔叔?”陈江时一愣,猛地将头扭了过去。
余馨被他变化的神色吓了一跳,一双眼睛睁得溜圆,这么一看,居然和以前的钱棠有点像。
陈江时自知失态,立即整理好情绪,可即便如此,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的脸色一定很不好看。
他想到了袁孟叮嘱的话。
上次袁孟在医院看完他回去后发了很多信息过来,让他注意和钱棠保持距离,不管以前他俩的关系有多么好,毕竟已经分别这么多年,而且钱棠还是有男朋友的人。
要不是袁孟说起,陈江时都快忘了钱棠还有一个从没出现过的男朋友。
只是袁孟怎么会突然提起那个人?
陈江时觉得袁孟可能知道了什么,他有意多问,可惜袁孟闪烁其词,不愿多说。
陈江时沉默许久,问余馨:“那个叔叔呢?今天没和你们一起出来吗?”
余馨摇了摇头:“他昨晚在客厅里陪钱老师,我回卧室睡觉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早上起来的时候,家里只有钱老师。”
陈江时下意识地问:“他没留下来?”
余馨还是摇头。
其实她有挺多话想说,却不知道该不该说。
陈江时也发现自己问得有些多了,他努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回头吐出口气,很长时间没有动静。
等钱棠睡醒,陈江时才给中介公司那个员工打了电话。
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一个夹着公文包的西装男踩着皮鞋小跑过来,年纪约在四十岁。
西装男跑到车后,探头探脑地看了好几次车牌,又不确定地趴在车窗玻璃上往里张望。
陈江时也在观察西装男,降下车窗问:“你是王哥吗?”
“是我是我。”小王忙不迭点头,脸上挂起热情的笑容,“是陈哥吗?”
陈江时看着跑得满头大汗的小王,欲言又止,最后“嗯”了一声,问道:“请问车停哪儿?”
之前小王听说陈江时坐地铁过来,便打算把自己的电瓶车骑上,看完房还能载客户一段路,昨晚听说对方改为搭朋友的车来,又想着随便把车停在路边好了,反正一共三套房子,一个上午就能看完。
然而现在再看这辆车——
小王后退两步,看了一下车头的车标和车型,沉默地把原本的打算吞进了肚子里。
他抹了把脸上的汗,讪讪抬手指了方向:“停小区的地下车库吧。”
地下车库距离小区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小王不可能自个儿步行过去,于是坐上了后排。
瞧见余馨,小王颇为惊讶,余馨穿着一件奶白色的羽绒服,头发全部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的脑门,她本就长得显小,这副模样比昨晚披着头发只穿睡衣的时候更显学生气,一眼就能看出是个中学生。
“还有一个小妹妹啊……”小王说。
陈江时在前面说:“叫叔叔。”
余馨乖巧地喊:“叔叔好。”
“……”还想自称哥哥的小王噎了一下,忙说,“诶,你好。”
说完,他才注意到副驾驶位上还坐着一个人,不过从他的角度,看不到那个人的长相,只能看到搭在那个人腿上的薄毯,是米白色的。
可能是刚才一路跑来跑糊涂了,一时间,小王甚至忘了陈江时说过“搭朋友的车来”这句话,客套恭维的老油子话脱口而出。
“哎呀,你们今天是一家三口齐上阵了啊,我以为陈哥你一个人过来,结果老婆孩子都带上了,你们一家人的感情真是好啊。”
随着话音的落下,车内开始陷入沉默,小王迟钝地发现不对,还没说些什么,坐在副驾驶上的人慢慢转过头来。
小王:“……”
虽然对方长得好看,但很明显是个男人。
他就说陈江时看着年纪也没多大,怎么会有一个在上中学的女儿?
好在对方不仅没有生气,还和气地对他笑了笑:“你好。”
“你好你好,我姓王,叫我小王就行。”小王连忙从公文包里摸出自己的名片递上去,然后抬手示意前方,“陈哥,直接往前开,第一条岔路右转。”
“好的,王哥。”陈江时面不改色地转动方向盘。
停好车后,一行人乘坐电梯上楼。
三套房子离得不远,也装修得大差不差,只在户型和价格上略有区别,全部看下来,陈江时感觉一般,但钱棠皱着的眉头就没松开过。
“这里的房子都隔音太差了。”钱棠说,“楼上和楼下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
小王面露尴尬,他们在参观最后一套房子的卧室时,清楚听见楼上有人走路,鞋跟踩在地板上发出嗒嗒的声响,当时钱棠就表示过隔音很差。
“我们公司离这里不远,不然你们过去坐坐?我给你们看下其他房源。”小王说,“我们公司还有很多其他小区在租的房子,各个价位的都有,连图带介绍都在我们电脑的存档里。”
钱棠看向陈江时。
陈江时抿着唇,还在犹豫。
钱棠便没说话,停下脚步,转身对落在后面的余馨招了招手。
余馨忙跑向他:“钱老师。”
“怎么了?”钱棠摸了摸她的肩膀,刚才他就看到余馨一直在扯自己背包的带子,“勒着了吗?”
余馨摇头:“没有。”
说着,又斜着肩膀扯了一下带子。
钱棠偏头看了看余馨身后的背包,顿时了然,伸手拎住背包上面的手提带:“脱下来。”
余馨愣了一下,条件反射地又要摇头,但看钱棠一副不容拒绝的态度,硬是忍住了摇头的动作。
她磨蹭片刻,乖乖脱掉背包。
背包被钱棠拎在手里,还挺沉的,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陈江时。”钱棠反手把背包递出去,“你来背。”
余馨的脸都红了。
陈江时还在和小王说话,倒没多想,接过背包轻松甩到了自己背上。
只是没背一会儿,余馨想起什么,很不好意思地扯了下钱棠的衣服:“钱老师,我的水还在包里。”
钱棠吩咐陈江时:“你把包里的水拿出来。”
陈江时只好再次中断谈话。
他把背包从背后放到胸前,拉开拉链,翻开毛线帽、手套和一堆书后,终于在最底下找到一个粉色的保温杯。
陈江时:“……”
怪不得这么沉,原来带着这么多家当。
他把保温杯拿给钱棠。
钱棠拧开盖子才把保温杯递给余馨,等余馨喝完水,他一边拧好保温杯的盖子一边叮嘱:“车库里冷,把衣服穿好。”
都不知道余馨是什么时候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开的,估计在上面走得热了。
余馨“哦”了一声,立马低头拉羽绒服的拉链。
小王第三次被打断对话,只能忍着脾气耐心等陈江时把保温杯装回背包里,又眼睁睁看着陈江时重新将背包甩到身后,才笑着说:“陈哥,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再想想好了。”陈江时摸出手机,看了一下时间,“要中午了,我们下午还有事,就不和你过去了,等下次吧。”
小王哪儿能听不懂这些话的言外之意。
就是没戏了。
一时间,他脸上的笑有些绷不住,声调都拔高了些:“你那边过来也很远吧?跑这么一趟不容易,不如一次性看完,你说是不是?而且我们公司离这里很近,都不用开车,走几步就能到,孩子不是都走热了吗?正好过去坐着喝口水。”
陈江时说:“我们下午真有事。”
小王维持着笑道:“陈哥说笑呢,今天不是周日吗?有什么事比看房子还重要?”
“我们说好了带孩子出去玩。”陈江时指了指余馨,“孩子都跟着呢。”
小王:“……”
他看了看陈江时、看了看钱棠、又看了看余馨,似乎回想起了这一家三口一路来的互动,他的视线在三个人身上转了好几圈,又落到了旁边车头中央那个闪亮的车标上。
他隐约明白了什么,张嘴许久,却没能挤出一个字。
最后,小王是黑着脸走的。
陈江时把车开出地下车库,转弯经过小区大门,还看到了小王站在路边打电话的身影,小王脸色通红,看得出来情绪十分激动。
余馨趴在窗户上,小声说了一句:“那个叔叔是不是生气了?”
“不用管他。”陈江时说。
钱棠歪头看着陈江时。
陈江时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但能在余光中感受到钱棠的注视,他问:“看着我干什么?”
“你怎么突然改变主意了?”钱棠说,“我以为你要租第一套房子。”
陈江时是想租第一套房子来着。
趁红灯亮起,他停下车,转头和钱棠对视:“不是你让我别租吗?”
虽然这么多年没见,钱棠的外形和气质也跟变了个人似的,但在刚才那几分钟里,熟悉的感觉真是扑面而来。
以前的钱棠别别扭扭,话不从嘴里说出来,只用行动上体现出来。
要是钱棠支持他租第一套房子,就不会用那些小事接二连三地打断他和小王说话。
钱棠显然听懂了陈江时话里的意思,稍有意外地挑了挑眉,不多时,扬唇笑了起来。
“原来你懂啊。”
钱棠的声音清晰又明亮,此时染上一层笑意,钻进陈江时的耳朵里。
久违的,陈江时体会到了羽毛扫过耳尖的感觉。
痒痒的。
好像连他的耳朵都轻轻动了一下。
“那个王哥不老实,看起来很真诚,实则谎话连篇,要是租了第一套房子,可能你会花很多钱在维修上。”钱棠说。
前面的红灯变为绿灯,陈江时启动车子前,惊讶地看了一眼钱棠:“你怎么知道?”
钱棠笑眯眯地说:“我不是说过我读书的时候在外面租了房子吗?我那个室友就是一个摆件,很多问题都是我自己解决的。”
陈江时默了一瞬,他之前就想问了,钱棠高三转走后去了哪里读书,考上了哪里的大学,又是如何度过中间这么多年的日子。
现在是个机会,可惜没等他顺着话题问下去,就听对方蓦地话锋一转。
“而且太远了。”
“嗯?”陈江时没听明白。
“这里太远了,离我那里。”
随着话音的落下,车内也静得落针可闻,后排的余馨如同一颗石头,完全融入了背景里。
陈江时一愣,还没说话,钱棠便自个儿接了话说:“你不是还要来我家看多多吗?住这里可不方便。”
气氛一松,恢复如常。
“也是。”陈江时扯起嘴角笑了笑,可心里空落落的。
“你后面有什么打算?”钱棠问他,“继续找那家中介公司吗?还是换一家?”
陈江时心不在焉地回:“我回头问问朋友吧。”
然而说是这样说,周末一过,周一开始就被巨大的工作量淹没。
现在陈江时为了身体健康,尽量不在下班时间和周末加班,如此一来,在上班时间里更加忙得脚不沾地。
等他打电话联系袁孟,时间已经过了快半个月。
袁孟在电话里抱怨连连:“大忙人啊,你可算有时间联系我了,你一住院,我火急火燎地放下手里的事情赶去看你,结果你呢?平时工作忙就算了,不工作的时候还要和你以前的好朋友联系感情,我就这么不被你放在眼里。”
陈江时心虚,被对方劈头盖脸地说了好一顿,最后才问:“你怎么知道?”
“呵。”袁孟冷笑,“我在同学会上加了钱棠的微信,他又发你们去海洋公园的照片又发你们一起逛超市做饭的照片,多出来的那个小女孩就是你的邻居妹妹吧?和他这么亲近啊?我刷他朋友圈的时候还以为在刷哪个博主的一家三口幸福生活呢。”
阴阳怪气的语调。
陈江时无话可说。
他最近太忙了,连碰手机的时间都很少,根本不知道钱棠发了那些照片。
“算了,说回正事。”袁孟清了清嗓子,正色道,“你不是在找房子吗?昊子的表哥有套房子闲置,可以租给你,正好昊子这周五要来a市,我来做东,我们三个人一起吃顿饭,没问题吧?”
陈江时一下子没了声音。
“你不乐意?”袁孟问。
“不是。”陈江时说,“我怕他不乐意。”
“我先问过他了,要是他不乐意,我也不会问到你这里来,那就这么说定了啊。”袁孟生怕陈江时反悔,赶紧把话敲定下来,末了才说,“放心吧,都过去多少年了,昊子没把那件事放心上,他也一直很担心你。”
第46章 那个医生就是钱棠的男朋友
周五这天下午,陈江时还没下班就接到了袁孟打来的电话,说是已经在他公司楼下等着了。
陈江时处理完工作,准时打卡下班。
才六点出头,天没全黑,只是白天刚下过一场小雨,地面还是湿的,冷风吹在脸上,比平时更扎人。
陈江时在楼下的露天停车场里找了一会儿才找到袁孟说的雷克萨斯,还没走近,副驾驶位的车窗便慢慢降了下来。
“江时。”袁孟朝他挥手,“上来。”
透过车窗,陈江时看到了坐在驾驶位上的王昊。
这么多年没见,王昊变化不大,至少陈江时一眼就认出来了。
王昊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上夹着烟,冒着火星的烟头在昏暗的车内像一抹上下飘动的光,听见车门打开的声音,他偏头瞥了一眼陈江时。
陈江时坐到后排,关上车门,顺便把车窗开到最大。
也不知道袁孟和王昊抽了多久的烟,烟味浓到有些呛人。
袁孟从兜里摸到烟盒,抖出半根烟,转身递向陈江时:“来一根?”
陈江时本想摆手,却见王昊也看了过来,犹豫了下,他抽出了那根烟。
“带打火机了吗?”袁孟问。
“没有。”
袁孟扬手扔过来一个打火机。
车内的气氛有些尴尬。
袁孟摸不准王昊到a市的时间以及陈江时下班的时间,便没提前预定餐厅,这会儿再看,小程序上显示他看中的那家餐厅前面已经排了几十桌人,没有办法,只能重新挑选地方。
剩下陈江时和王昊一前一后地坐着,都没说话。
直到王昊把烟抽完,回头发现陈江时还把烟和打火机捏在手里,不由得问:“你不要?”
“算了。”陈江时说。
“那给我。”王昊向他伸手。
陈江时把烟和打火机一起递给了王昊。
王昊点燃第二根,吐出一口烟雾后,才终于找到话题似的,斜眼睨着陈江时:“以前你说吸烟有害健康,劝我们不要吸烟,结果现在你自己吸上了。”
“以前没成年,现在成年了。”陈江时平静地回,“成年人有节制地吸烟是可以的,但我还是会劝你少吸烟。”
说着,看了看王昊手里的烟。
王昊没把他的话放在心里,单手解开安全带,扭过一半身体看向陈江时,似乎还嫌看得不太清楚,他把烟衔在嘴里,抬手摁亮头顶的灯。
暖光的光线从头顶洒落下来。
王昊半眯着眼,表情复杂。
陈江时和他对视。
“你的变化很大。”王昊冷不丁地说,“和我想象中很不一样。”
陈江时想说“你没怎么变”,但听到后面的话,他的话锋不由自主地转了方向:“你想象中的我是什么样?”
王昊咧嘴一笑:“我们那群人里,别说重点大学,连考上本科的人都只有你一个,那个时候的你多风光啊,学校把你的励志故事印到纸上发给了下一任的高三生,大家都在讨论你,我们还以为你从此以后要飞黄腾达了。”
“这还不叫飞黄腾达?”袁孟头也不抬,百忙之中插话,“在a市的国企上班,这是什么含金量?我们这些人想进都进不去。”
王昊没搭理袁孟,目不转睛地盯着陈江时:“我感觉你很疲惫。”
袁孟顿时不说话了,装聋作哑地继续在手机上挑选餐厅。
陈江时沉默许久,答非所问:“这几天都在忙,确实很累。”
王昊仿佛感受不到陈江时对话题的躲避,吸了口烟,单刀直入地问:“都过去这么久了,你那些债也该还完了吧?”
话音未落,袁孟猛地咳嗽起来,他抬头对王昊挤眉弄眼。
可惜王昊视而不见。
“昊子。”袁孟只能出声提醒,“以前的事就别说了。”
“为什么不能说?”
“你不也说了,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袁孟暗示性地抬肘撞了撞王昊。
王昊指间的烟灰抖到了衣服上,他浑不在意,随手拍了两下。
他有在刻意压制情绪,可拔高的声调根本压不住。
“那我也憋了这么久,问一两句总行吧?而且当年他到处找那个人,难道不是我出钱出力地陪着?他要去a市,也是我旷课跟着他,我做了这么多,问一两句都不行?”
说到后面,王昊情绪激动,胸膛都剧烈起伏起来。
袁孟被他狰狞的表情吓到,连忙放下手机,半起身地拍着他的肩膀:“哎呀,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消消气啊……”
“我不能问吗?!”王昊大声质问。
车窗没关,两个从旁经过的路人也被王昊吓了一跳,都走远了还在频频回头。
“你小声点啊……”袁孟的脸都快皱成苦瓜了,扯着王昊的衣服不敢松手。
他真怕王昊一个冲动蹦起来做点什么。
“你就说我能不能问?”王昊还在发疯,眼睛都红了一圈。
袁孟内心简直苦不堪言。
敢情王昊刚才的宁静都是在酝酿这场暴风雨。
“能问。”一直默不作声的陈江时突然回答了王昊的话。
王昊一愣。
陈江时抬了抬下巴,示意袁孟松开王昊,然后开口。
“我读大学时就在一边上课一边做兼职,但赚的钱只够生活费和一部分的学费,所以上学走的绿色通道,也就是学校帮忙贷的款,后面用奖学金把钱还了,至于欠我爸的钱,是在我毕业后工作稳定下来才开始还的,不过华阳市那套房子写了我爸的名字,他要把房子卖了,我没同意,他就以四十五万的价格把房子过户给我了,加上以前欠他的钱,一共六十多万的债务,我用了五年的时间全部还完。”陈江时说得十分仔细,语气也分外轻松,像在讲述别人的事,末了,他问“还有其他想问的吗?”
王昊表情怔愣,已经慢慢地坐回驾驶位上。
“对不起。”陈江时看着他说,“以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我向你道歉。”
王昊彻底安静下来,仿佛被人点了穴道,感受到手指的灼烧后,他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声,赶紧把烟头摁灭在车载烟灰缸里。
他有点蒙。
其实他不是生气,他只是委屈。
他可以不介意钱棠把陈江时抢走,可他介意陈江时为了一个钱棠要死要活,甚至怀疑是他在背后造谣,他和陈江时认识了十多年,陈江时却连这么一点信任都不给他。
这两年陈江时托袁孟向他道过歉,他没理会,袁孟识趣,从不在他面前说起有关陈江时的事。
他不知道陈江时的近况,他以为陈江时过得很好来着,毕竟就算当年欠了他爸一点钱,以后从名牌大学毕业,总能分分钟还完。
他真的没想到陈江时会把日子过成这样。
“你……”王昊愣了半天,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你爸要卖房子,你就让他卖啊,卖了你还可以问他要一笔钱,你的学费不就有了?再说你又不回华阳市了,留着那套房子干什么?”
说到这里,王昊福至心灵。
他瞪圆了眼睛,不可思议地说:“难道你还等着那个人回头找你?你以为留下那套房子,就给那个人留下了一个找你的联系方式?”
陈江时抿着唇,没有吭声,相当于默认了。
“……”王昊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扶了下额,喘上气后,只对陈江时竖了一个大拇指,“陈江时,你无敌了,你和那个人真的是朋友吗?怎么跟演电视剧似的?别是在瞒着我们悄悄搞对象。”
陈江时面色一僵。
还好车灯已被关掉,车内外的光线都很昏暗,另外两人都没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
袁孟当了半天的缩头乌龟,可算找到说话的机会:“我搞对象可不会把自己搞成这样,搞出一屁股债,就得到一套破房子。”
王昊启动车子引擎,面无表情地夸他:“因为你是个正常人。”
一场闹剧来得快也去得快,时间不早了,袁孟随便找了一家餐厅,开车过去只用半个小时。
只是开到一半,陈江时接到钱棠的电话,说是自己要回家一趟,问陈江时能不能帮忙接一下还在画室的余馨,顺便带余馨吃个晚饭。
陈江时问了一下王昊的意见。
王昊自然没有异议,在车载导航里输入了画室名字后,把车开到前方岔路口掉了个头。
“谁给你打的电话?怎么还把小孩送你这里来?”王昊随口问陈江时,“我有个朋友他前妻就是这样,一加班就打电话叫我朋友去接孩子。”
袁孟嫌恶地皱起眉头:“你这什么破比喻。”
王昊直乐:“你不觉得很形象吗?”
“不觉得。”没等陈江时说话,袁孟连忙回答,“那个人是江时的同事,找他帮个忙而已。”
一边说一边拿着手机啪啪地敲。
不一会儿,陈江时收到了袁孟发来的微信消息。
[袁孟:昊子现在对钱棠的怨气大得很,你先别说我们遇到了钱棠的事]
车子开到画室,余馨已经在外面等着了,陈江时下车帮她拿过背包,居然比上次还重,像装了一袋子的砖头一样。
两人坐上后排,陈江时让余馨喊人,余馨乖乖喊了两声哥哥。
袁孟生怕王昊从余馨嘴里问出关于钱棠的事,赶紧催着王昊开车,来到商业区,陈江时和袁孟带着余馨先下车,王昊开车去找停车位。
三人站在一家酒店的大门外,为了方便王昊寻找,特意挑了一个大logo正下方的位置,还没等到王昊,就见一辆轿车从另一头驶了过来。
陈江时以为车子要从他们面前经过,将站在斜前方的余馨往后拉了拉,自己也站到花坛边上。
但那辆车逐渐减速,很快停在了酒店大门正对着的一个小型喷泉旁,穿着制服的车童小跑上前,礼貌地接过车主手里的车钥匙。
喷泉里有水花溅出,水花时起时落,隔着喷泉,陈江时只是随意一暼,意料之外地看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钱棠?
他以为自己看错了,愣了片刻,转头定睛看去。
还真是钱棠。
今晚的钱棠穿得颇为正式,外面一件浅色的长款大衣,里面似乎是衬衫和西裤的搭配,他从副驾驶位上下来,和驾驶位上的男人一边说话一边被另一个服务生领着往酒店里走。
而那个男人——
陈江时见过,是他住院时遇到的那个医生,当时就能看出那个医生和钱棠有些交情。
只是没想到他们私底下熟络到这种程度。
陈江时猛然想起钱棠之前在电话里说要回家一趟,显然钱棠的家不会在这个酒店里。
他正愣神,袁孟注意到他的反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时间表情变得颇为复杂。
袁孟探头看了一眼余馨,见余馨在朝王昊那个方向张望,便拉着陈江时往旁走了几米。
“我本来不想说的,别人的私事,我不好乱说,但你都看到了……”袁孟凑到陈江时跟前,嘀嘀咕咕起来,“我觉得那个医生就是钱棠的男朋友,上次你住院,我亲眼看到他俩从楼道里出来,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但动作很亲密,肯定不是普通朋友的关系,而且我问了那家医院的护士,那家医院是会员制的私人医院,不对外营业,钱棠应该是托了他男朋友的关系才把你送进去。”
陈江时愣在原地,不知怎的,竟感觉脑子里嗡嗡地响,仿佛有一群蜜蜂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耳朵里。
他心里乱七八糟,已经听不进去袁孟的话。
都不知道这顿饭是什么时候结束的,王昊说要开车送陈江时和余馨回去,陈江时拒绝了,打车把余馨送回钱棠家里。
钱棠还没回家,室内一片寂静。
余馨问陈江时要不要进去坐一会儿等钱棠回来,陈江时冷不丁听见这个名字,心里莫名生出一阵恐慌。
他连拒绝都来不及,逃也似的坐电梯下去了。
回到家里,他洗完澡躺在床上。
心里很乱,可脑子里仍旧一片空白,他艰难又缓慢地梳理着自己的思绪。
钱棠有男朋友。
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吗?
可是他……
他似乎一直以来都在有意忽略这件事,甚至心里抱有一丝侥幸,他假装钱棠没有男朋友,因为他从未见过那个人,钱棠的生活也简单得和他这个单身汉没有两样。
而且钱棠在医院里说过——
“如果我说我没有男朋友呢”。
这是钱棠亲口说出的话。
虽然说得模棱两可,但是他信以为真了,即便袁孟特意发消息来警告他,他也闭着眼睛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陈江时没坐起来,伸长手摸到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上显示出钱棠的名字。
他死死盯着那两个字。
就像今晚王昊压抑了许久的爆发,他之前努力维持的平静也犹如在被人用力踩踏后呈蛛网般裂开的冰面,伪装的表象破裂,底下的惊惶和无措像从缝隙中涌出来淹没了冰面的凉水。
他也被卷入其中,难以呼吸。
他把手机扔到床尾,翻了个身,将脸埋入枕头里。
手机铃声响了很久才恢复安静,只是半个小时后,再次响起,这次对方明显急促了些,一连打了三个电话。
陈江时起身拿起手机,发现上面还有数条未读的微信消息,他抹了把脸,起来在卧室里走了一圈,还是没有接电话的勇气。
袁孟的话不断在他耳边响起,他不受控地反复回想钱棠和那个医生的关系,这个过程让他感到极为煎熬。
他很想找一条地缝钻进去,或者将自己裹起来扔到哪个地方。
要是他不能思考就好了。
等铃声消失,他迫不及待地把手机关机,刚坐回床上,敲门声响了起来。
“学长。”容月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你的手机是不是在响?都响好久了。”
陈江时埋头将双手撑在床边,他抬头想回答容月的话,可干涩的喉咙挤不出来一点声音。
他的心情太糟糕了。
只怕一开口就要露馅。
“学长?”容月拍了半天的门,没得到回应,语气不由得变焦急起来,“学长,你在里面吧?你没事吧?”
陈江时好不容易咽下一口气,蓦地站起来,他走过去把门打开。
室内的灯光从他身后倾斜而下,将他本就高大的身形衬得更加像山一样,那张轮廓分明的脸沉浸在光影之中,眉眼锋利,但看得出来脸色极差。
容月一口气卡住,仰头愣愣望着陈江时。
“我没事。”陈江时听见自己的话都是飘的,他有些恍惚,有种自己随时会像火山一样爆开的感觉,他几乎是压着声音说,“不用管我,管好你自己就行。”
说完,后退一步,把门关上,并顺手落了门锁。
不知道门外的容月是什么时候走,外面悄无声息的,陈江时没精力去关注那些,也不在意,他坐到桌前,打开电脑,试图做点什么事情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就在这时,敲门声再次响起。
但不是他卧室门被敲响,而是有人在敲外面的防盗门。
第47章 我只是被吓到了
陈江时的屁股仍旧黏在椅子上,没一会儿,他听见外面响起卧室门打开的声音和一阵脚步声。
是容月过去开门了。
他和容月住在这里这么久,两人都很少带人回来,更不会有人在晚上敲响他们住处的房门,可能是小区物业的人。
陈江时没放在心上,打开工作邮箱,点开其中一封未读邮件,正要静下心来开始看。
冷不丁的,他的卧室门被敲响。
又是容月。
“学长,外面有人找你。”刚才在陈江时这里碰了一鼻子灰,此时容月的语气十分冷淡。
陈江时深吸口气,放下鼠标,过去开门:“谁找我?”
居然还有人大晚上的来这里找他。
“你那个同学。”容月说,“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吃饭的那个画室老板,是不是姓钱来着?”
“……”
容月说:“他就在外面,我要不要叫他……”
话没说完,陈江时的身体便已条件反射性地往后退了一步,随即“砰”的一声将门关上。
他紧紧抓着门把手,表情呆滞,脑子里的空白在这一刻重新蔓延开来。
他差点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了。
门外的容月又一次被门贴脸,短暂的错愕后,一股无名的怒火窜了上来,他秀气的脸上青白交加,盯着紧闭的门看了片刻,扭头走向大门。
防盗门没关,但也没有打开,只留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钱棠站在门外,双手揣在外衣兜里,在暗白的楼道灯光下一动不动地站着。
容月打开门,又从头到脚地扫了一遍钱棠。
钱棠的外衣没有扣上,可以看到里面的衬衣和西裤,衬衣是肉眼可见的薄,外面只配了一件浅灰色的毛衣背心,这身穿搭颇为正式却极不保暖,能想象到钱棠应该刚从某个暖气充足的宴会厅里出来,坐着同样开了暖气的车来到这里。
可惜楼道里没有暖气,白天下了一场小雨,晚上冷风吹在身上跟刮在骨头上似的。
即便钱棠强装淡定,身体也在小幅度地发抖。
临近年关,越来越冷了。
容月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钱棠的时候,惊为天人,他没想到陈江时还有一个外形条件这么优秀的朋友,最重要的是——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钱棠也是那种人。
和他是一类人。
后来他委婉地向陈江时打听过几次,倒不是对钱棠抱有什么幻想,纯粹是想确定一下自己的猜测。
陈江时自然不会告诉他。
事实上,那几次陈江时的反应都有些激烈了,好像他是一头狼,在觊觎陈江时羊圈里那头唯一的羊。
容月心乱如麻,如坠雾中。
但此时此刻,他不想深究那些,他只知道自己不想钱棠进来,这里是他和陈江时的住处,钱棠只是一个外人。
“陈江时呢?”钱棠无视了容月明目张胆地打量,用冷淡的声音问。
“他还在卧室里。”容月说。
“也就是说他在家里,那我可以进去了吧?”钱棠把目光从容月脸上挪开,抬脚就要往里走。
可容月反应迅速,几乎是在他抬脚的同时,就猛地伸手掌到了门面上,门打开的弧度本就不大,他轻而易举地用手臂拦住了钱棠的去路。
钱棠脚步一顿,皱眉看向容月。
“能劳烦让一下吗?”
容月本来都睡下了,身上只穿了一套睡衣,不是很厚,他又在外面套了一件外套,他单手扯着外套,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
“不好意思,我刚才问过了,学长现在不想见你,不然他早就出来了。”容月说,“你先回去吧。”
钱棠没有离开的意思,只是已经维持不住平静的表象,看着容月的眼神渐渐沉了下去。
上次一起吃饭的时候,他俩相处还算融洽,这次容月连装都不装了,可能是发生过什么事。
钱棠想到陈江时突然开始找房子的事,心里有了一些猜测。
“让开。”钱棠拧起眉头,不再客气。
可容月始终保持着堵门的姿势。
“你进去也没用,他卧室的门关着,不会给你开门,”容月也不客气地说,“钱老师,我要是你,我会选择离开,何必这么自讨没趣。”
钱棠冷冷盯着容月,怒气在他脸上氤氲起来。
容月比钱棠稍矮一些,虽然心里猛打退堂鼓,但还是抬起眼皮,毫不避讳地和钱棠对视。
他就不信钱棠还能强闯。
气氛很快变得焦灼。
死一般的寂静中,只有不远处的电梯在运作中发出轻微声响,钱棠眼皮半垂,整张脸冷得宛若一潭死水,他面无表情地看了容月半晌,从衣兜里拿出手机,当着容月的面拨打了陈江时的电话。
他将手机贴到耳旁。
容月看着他,一时间眼神里说不上来是同情还是什么。
“刚才那几通电话也是你打的吧?”容月主动开口道,“别白费力气了,他不会接你的电话,大家都是成年人了,相互留点空间不好吗?”
这次连嘟声都没响起。
因为陈江时把手机关机了。
钱棠放下手机,有那么几秒,他表情吓人,脸色沉得几乎能滴出墨来。
他看也没看容月,转身就走,只是走到一半,蓦地倒了回来,用脚上的黑色皮鞋抵住了即将被容月合上的防盗门。
容月一愣,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就见几根骨节分明的手指扣住了防盗门的边缘,手指用力,指尖微微泛白,一下就把防盗门拉开了。
钱棠向前一步。
两人之间的距离骤然拉近,随之而来的是钱棠身上那股逼人的气势,像山一样地倾倒而下。
钱棠松开皱着的眉,嘴角扬起,却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他只比容月稍高一些,却仿佛在居高临下地俯视容月。
“你叫容月是吧?你刚才是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正宫?大房?还是陈江时明面上承认的对象?”钱棠再次开口,语调已和之前完全不同,带着尖酸刻薄的嘲讽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你以为你是他的什么人?他见不见我轮得到你来决定?”
容月目瞪口呆,张着嘴却半天说不出话。
他难以想象这些话是从钱棠嘴里说出来的。
他甚至觉得钱棠再生气也不至于当场发脾气,因为钱棠看着就是一个教养很好的人,怎么可能说这些话?
事实证明他是错的。
“你喜欢陈江时吧。”
钱棠一针见血地捅破了容月一直含含糊糊藏着的秘密,虽然这个秘密在陈江时那里已经不是秘密,但是他怎么都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不相干的人这么轻而易举地说出来。
容月脸色煞白,几近惶恐地瞪着钱棠。
“谁跟你说的?”
陈江时说的?
“不用谁跟我说,你脑子这么简单,连心事都藏不住,就差直接写在脸上了。”钱棠彻底摒弃伪装,讥讽笑道,“你知道你刚才拦着我的样子像什么吗?像跳梁小丑,仗着你和他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以为就能插手他的私生活?你不过是他的室友而已,等他从这里搬出去,你在他那里连室友都算不上了,你觉得你凭什么拦我?你房间没镜子吗?出来见我的时候都不照照你自己是什么样?”
容月整张脸由白转青,最后憋得胀红。
钱棠的每一句话像一把把尖利的矛,精准地戳在每一个他在意的点上,他有种自尊心被撕碎、被践踏、被剥开后攥出里面赤条条的真实的他的巨大羞耻感。
然而他来不及说些什么,钱棠抓住了他扶着门的手,一把扔开。
他重心不稳,往后踉跄了下。
钱棠趁机挤入室内,视线环视一圈,很快找到陈江时那扇紧闭的卧室门,他冷着脸直奔而去,才走两步,就被容月从后面抓住了衣服。
“我承认,我喜欢学长,在学校里的时候就对他有意思了。”容月像是才冷静下来,声音平稳,但一双眼睛狠狠盯着钱棠,里面情绪涌动,“但你知道我和他为什么没戏吗?”
钱棠愣住,没有回答。
其实答案呼之欲出。
就这么短短一两秒里,容月成功从钱棠眼里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心中了然,猜测得到证实,忍不住笑起来。
“因为学长是个直男,他和我们不一样,他不喜欢男的。”容月轻声说出了这句话。
随着话音的落下,果然看到钱棠的神态有了巨大的变化。
原来也是一个单相思的人。
容月笑着松开了抓着钱棠衣服的手,他的心态发生转变,看热闹不嫌事大,还鼓励道:“去吧,看学长会不会给你开门。”
钱棠杵在原地,仿佛被谁点了穴道,许久没有动静,明明室内没风,阳台前的玻璃门关得严实,防盗门也被容月掩上了,可他不知怎的感觉好冷。
像被扔进了冰天雪地里,他整个人都被冻得瑟瑟发抖。
直到开门声响起,陈江时的声音传了过来:“钱棠。”
钱棠白着脸转头。
陈江时单手撑在门把手上,站在门口,身形逆光,但能看到视线只落在他的身上。
“你来一下。”陈江时说。
容月愣了一下,满脸惊讶,他最先反应过来,忙说:“学长……”
陈江时没给容月说话的机会,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来,抓起钱棠的手,回到卧室,“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留下容月一个人脸色难看地站在客厅里。
这个房子的隔音不算很好,但刚才钱棠和容月的说话声不大,陈江时只知道他们一直在吵,不知道他们在吵什么。
反锁上门,他松开钱棠的手,走到床头柜前,在抽屉里一阵翻找,找到夏天时才用过的遥控器,把空调打开。
感受到热风传出后,他放下遥控器。
钱棠仍旧站在门口,脸上没有表情,两眼死死盯着陈江时,悄无声息得像一个幽灵。
陈江时抹了把脸,状若无事地问:“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钱棠没有说话。
不过陈江时已经猜到了:“余馨告诉你的?”
除了袁孟,只有余馨知道他的住址,总不能是钱棠打电话找袁孟问的。
“余馨呢?”陈江时看钱棠一声不吭,只能不断地找话题,“你就这么出来了,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吗?”
沉默了将近一分钟,钱棠终于开口:“为什么躲我?”
陈江时一噎,下意识否认:“我没有……”
“你胡说。”
钱棠突然激动起来,大声打断陈江时的话,他注意到放在桌上的手机,大步走过去,拿起来一看。
还真是关机了。
钱棠猛吸口气,回忆如浪潮般上涌,冲得他头昏眼花,他眼前一黑,一时间竟有些站不稳,手上也没拿稳,手机摔回桌上。
他双手撑在桌边,眉头慢慢皱起,转头看向陈江时,表情变得十分痛苦。
“原来我让你这么恶心吗?才见几次面,你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甩掉我了。”
“不是……”陈江时想上前又不敢上前,他心里杂乱无章,都还没理出个头绪来,他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只喃喃地说,“我就是想静一下。”
“然后像以前一样假装我们从不认识?”
“不是……”
“你骗人。”钱棠抬了下头,还是没控制住泪水夺眶而出,他眼睛通红,似乎呼吸不过来,大口喘着气,“陈江时,你又这么对我,你以前这么对我,现在还是这么对我,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对我有多残忍?我掏心掏肺地对你好,我那么在乎你,可你把我当成瘟疫。”
陈江时还是蒙的,可看眼泪接连不断地从钱棠脸上淌过,他心口上也好像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他感觉自己快要和钱棠一样喘不上气。
“我真的没有,我没想躲你。”陈江时抓住钱棠的手,却被对方甩开,他的手悬在半空,茫然又无措,“钱棠,我只是被吓到了,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从来没想过我们……”
钱棠用那双通红的眼睛盯着陈江时。
陈江时顿了一下,大脑还没反应过来,那些在心里压了许多年的话脱口而出:“我后来去a市找你,我在你家外面守着,我让你家阿姨叫你出来,可你也没理过我。”
钱棠怔住:“什么时候的事?”
“高三那年寒假。”陈江时很久没回忆过那件事,哪怕过去这么多年,再回忆起来,那些细节以及当时焦灼痛苦的情绪仍旧深深地刻在他的脑子里,他闭了闭眼,哑着声说,“我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我只能去找你,地址是我向姚志刚打听的,我在你家附近的酒店住了一个月,后来被我爸抓了回去。”
那家酒店离钱棠家的小区最近,甚至从高楼可以俯视的钱棠家的别墅楼,但最便宜的房间也要一晚上一千多,他住了一个月,他爸过来结账时直接当着几个酒店工作人员的面给了他几巴掌。
当然,回去后也免不了一顿打,以至于他很长时间都下不了床。
将近五万块钱的房费让他在华阳市里一夜成名。
陈江时没说这些。
“第二次去a市找你是高三毕业后的那年暑假,我不知道你在没在家,最后是你妈见了我。”
陈江时说到这里,钱棠已经隐约猜到什么,他背脊僵硬,面无血色,手指紧紧扣住了桌子的边缘。
“你妈让我以后别去找你了。”陈江时看着钱棠说,“她说我的行为让你感到困扰,如果我再纠缠不放,你会选择报警。”
钱棠疯狂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来找我了,两次都不知道,我被我妈关在家里,她不让我和外面的人联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
陈江时扶住了他的肩膀。
钱棠剧烈喘息,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在白皙的脸颊上淌过断断续续的泪痕。
“陈江时,我真的不知道。”钱棠抓住陈江时的手,呜咽着重复这句话。
陈江时反手握住钱棠的手腕,掀起外套和衬衣的袖口,他看到了上面的几道浅横,不知道是用什么割出来的,痕迹有些杂乱,但应该过去了很久,新生出来的肉颜色较浅,是淡淡的粉色。
他将指腹覆盖上去。
钱棠的皮肤很凉,尤其是在冬天,这一点和十多前毫无变化。
其实钱棠根本没怎么变。
钱棠还是十多年前的那个钱棠,时间改变了他的相貌和气质,但没改变他这个人。
之前种种温和亲切以及好说话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眼下的钱棠才是最真实的钱棠。
“钱棠。”陈江时轻声开口,“对不起,我不想替自己狡辩,但我当时真的被吓到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你,在我前面十几年的生活中,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同性……”
钱棠猛地一顿,怔怔望着陈江时。
“我……”陈江时说,“我只是……”
太害怕了。
剩下的话没说出来,全被钱棠堵在了两人的唇齿之间。
钱棠双手攀上陈江时的后背,又抚摸上陈江时的脸,最后手指嵌入陈江时的发间,紧紧拽着陈江时的头发,他的吻和动作一样急促,牙齿几次磕到陈江时的嘴唇,哪怕尝到一点血腥味也没有停下的意思,身体用力贴了上去,恨不得和陈江时融为一体。
陈江时搂着钱棠的腰,一边承受对方如狂风暴雨般的吻一边步步后退,不多时倒到床上,再一抬头,钱棠已经爬上来跨坐在了他的腰上。
两人都气喘吁吁,衣衫凌乱。
钱棠话不多说,扔掉外衣,双手交叉地扯着毛衣从头脱掉,顿时身上只剩下一件被揉得有些皱巴的衬衣。
对视片刻,钱棠俯身而下,咬住陈江时的唇。
安静的室内除了空调运作的轰轰声响外,就只有两人唾液交换的声音以及压低的喘息声。
陈江时重新摸到钱棠的腰,衬衣在钱棠的动作下往上滑去,腰间没有遮挡,他的指尖碰到一片光滑的皮肤。
钱棠太瘦了。
以前是穿衣显瘦,现在是有点病态的瘦,腰细得似乎只用两只手就能将其握住。
不知道亲了多久,钱棠拉开一些距离,他的手往下探。
陈江时的身体有些僵硬,但没有多余的动作,只是扶着钱棠的腰。
“恶心吗?”钱棠问。
陈江时轻轻摇头:“不……”
钱棠的手像灵活的蛇一样,可正要进行下一步动作,就被陈江时一把按住。
“在这里不方便。”陈江时说,“卫生间在外面,而且这里没套。”
钱棠垂着眼睫看他,低头在他唇上蜻蜓点水后,弓身埋了下去。
陈江时吓了一跳:“钱、钱棠,你在干什么?!”
楼下车里,周长乐坐在驾驶位上,余馨坐在后排,一大一小两人关系不熟,没话题聊,就这么干坐着等了一个多小时,周长乐都忘了自己是第几次拨打钱棠的电话。
但一直没人接。
“多多,你再给你那个哥哥打一下电话,看他开机没有。”周长乐扭头对余馨说。
余馨应了一声,从背包里摸到手机。
刚拿出来,又听周长乐说了一声“算了”。
周长乐焦躁不安,可能是钱棠来得太急又去得太久,他心里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
“多多。”周长乐改了主意,“你知道你那个哥哥住哪儿吧?”
余馨点了点头。
周长乐解开安全带:“那你带我上去,你钱老师这么久没下来,我有点担心。”
第48章 他要当小三啊
小区有点大,余馨带着周长乐七拐八绕地走了半天,终于来到单元楼下,两人乘坐电梯上去,余馨先敲响了门。
她敲得十分斯文,敲两下还要停下来等一会儿。
周长乐看不过去,两步上前,抬起手就把门拍得啪啪作响。
然而还是等了有一会儿,门才被打开,一个长得还算不错的年轻男人站在门后,不知道是不是光线的原因,他板着脸,表情看着颇为阴沉。
男人上下扫了周长乐一眼,语气不怎么好地问:“找谁啊?”
“容月哥哥。”旁边的余馨小声喊道。
容月这才注意到余馨的存在,紧皱的眉眼微微松开,脸色缓和些许。
“你们也是来找学长的?”容月问。
周长乐压根不知道容月说的“学长”是谁,他礼貌地回道:“不好意思,我们找钱棠,他上来找他朋友,一直没有下去,所以我们上来看看。”
“哦~”
容月拉长语调,表情竟然变得怪异起来,他的目光在周长乐和余馨之间转了一圈,忽然往旁让开。
“你们先进来吧。”容月抓着门把手,似笑非笑的样子,“他们估计在忙,你们要等一会儿才行。”
周长乐莫名其妙:“他们在忙什么?”
容月却不回答,指了一下那扇紧闭的门:“他们在里面,你去敲门吧。”
周长乐没动,看了一眼因掩饰不当而显得有些急迫的容月,瞬间想明白了什么,他客气地笑了笑,然后很不客气地拉着余馨坐到沙发上。
“既然他们在忙,那我们等会儿好了,反正不差这点时间。”周长乐说。
容月愣了一下,想说什么,又咽回去了,他抱着双臂在原地站了片刻,看周长乐一副耐心等待的架势,余馨也默不作声地坐到了周长乐身边,面色不佳地扭头回了自己卧室。
还以为要等上半天,结果半分钟没到,卧室门就打开了。
钱棠率先走了出来。
周长乐立即从沙发上站起来,毕竟大家都是成年人,刚才那一点时间里,他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生怕不小心被余馨看到什么限制级的画面,便刻意用身体挡住余馨的视线。
好在钱棠衣着整齐,面色如常,并没有想象中的那种画面出现。
周长乐悄悄松了口气,同时觉得好笑。
他一天到晚在瞎想什么?
他表弟又不是这么没分寸的人。
钱棠刚从似乎听见了外面的动静,瞧见周长乐和余馨,脸上没有多少惊讶,只温和地问:“你们怎么上来了?”
“还不是你一直没有下去,才上来看看。”周长乐走过去,一边说一边往卧室里面看。
这一看就看到从里面走出来的一道高大身影。
陈江时。
只见他手里拿着一个装了水的杯子,到厨房里把水倒掉,将杯子清洗干净放回卧室里后,才又出来。
周长乐没看懂陈江时这一串行为,还以为陈江时要给自己倒水,结果发现自作多情了,便一言不发地盯着对方。
虽然周长乐只在医院里见过陈江时两三面,但是就凭那种长相和身高,实话实说,要忘记很难,何况他早就猜到了对方和钱棠的关系。
只是第二次在这种地方碰到,周长乐心里要说不复杂是不可能的。
在周长乐观察陈江时的同时,陈江时也在默不作声地打量周长乐。
这个医生。
这个钱棠的男朋友。
这个看向他的眼神里明显揣了敌意的人。
陈江时心情复杂。
要说不久前他只是在意钱棠有男朋友的事,那么现在,这件事的性质完全变了。
钱棠变成了两脚两条船。
而他变成了介入别人感情的第三者。
陈江时不知道对方大晚上找来这里是不是猜到了什么,但一想到对方是钱棠名正言顺的对象,甚至不知道已经和钱棠交往了多久,他就感觉喉咙里仿佛卡着一根刺,没有痛到让他咽不下气的程度,可每次呼吸都能感受到那根刺的存在。
对方像是站在阳光下,而他像是躲在阴影里,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你好啊。”周长乐走到陈江时面前,主动伸手。
陈江时和他握了握手:“周医生。”
“最近身体怎么样?”周长乐寒暄道,“没有再拼命加班了吧?”
“没有了。”陈江时说,“有在好好休息。”
“那就好。”周长乐说,“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要想好好工作,首先得把身体养好,你这么年轻,以后有的是奋斗的时间。”
陈江时点了点头,看着周长乐的脸,不知怎的,突然喉咙发干,有点说不出话。
不过周长乐也没有继续和他攀谈的意思,扭头问钱棠:“你们的事说完了吗?”
“说完了。”钱棠说。
“说完就走吧。”周长乐抬手看了一眼腕上的表,“时间不早了,我送你们回去,明天我还要上早班。”
钱棠今晚喝了酒,没开自己的车,他有意想多留一会儿,可惜眼下条件不允许。
而且隔壁房间里还有一个容月。
做什么都不方便。
陈江时看他们要走,连忙从卧室里拿出外套穿上,他说:“我送你们。”
一路下去,几人都没说话,只有陈江时问了几句余馨今天做了什么。
余馨一板一眼地全交代了。
周长乐的车停在小区门外的路边,正是陈江时今晚见过的那辆车,周长乐坐上驾驶位,余馨也自觉坐到后排。
只有钱棠故意落在最后,他悄悄扯了一下陈江时的衣服。
陈江时心领神会,跟着钱棠往旁走了几步。
“我明后两天有点事。”钱棠低声说,“我妈今天回来了,她呆几天就走,本来我今晚要回去的……”
钱棠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又忍住了。
倒是陈江时朝车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周长乐刚好探出半个脑袋,做贼似的往他们这边瞅。
两人四目相对。
周长乐故作无事地把头收了回去。
这几秒里,陈江时没有说话,脑子里却想了许多,他不知道钱棠是不是在说谎,也许钱棠他妈真的回来了,也许钱棠只是找了借口,因为钱棠出于某些原因不得不和周长乐那个正牌男友单独相处,也有可能是最近他俩在一起的时间太多,引得周长乐不满,所以钱棠需要一些时间安抚对方……
总之——
不管怎样……
他是见不得光的那个。
刚才下来的路上,陈江时考虑过直接和钱棠摊开了说,可如何说是一个问题,说了会得到什么结果又是另一个问题。
如果从头到尾都是他在自作多情呢?
如果钱棠并没有太重视自己和他的这段关系呢?
如果说了反而让他和钱棠退回起点,连这层若有似无的暧昧关系都维持不了呢?
陈江时没怎么谈过恋爱,但没吃过猪肉不代表没见过猪跑,上大学时,除他以外的三个室友都有女朋友,第三者插足的事在他室友身上发生过,室友怒火中烧,带着几个同学围堵了那个当第三者的男的,并把人揍得鼻青脸肿,这件事闹到学校里,室友还背了处分,后来每次在寝室里谈起这件事,室友都会用极其难听的话咒骂那个第三者。
陈江时虽不怎么插话,但心里对那个男的也不怎么瞧得上。
毕竟当第三者就是可耻的。
只是他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和“第三者”这三个字联系起来。
陈江时心里难受、纠结、苦闷,却不敢表露出来分毫,甚至连问也不敢多问。
“好。”陈江时点了点头,“那余馨呢?”
钱棠露出抱歉的表情:“我不方便带她回去,只能让她留在家里了,明天我找个阿姨到家里给她做饭。”
“可以让她来我这里。”陈江时说,“上午我把她接过来,晚上再把她送回去。”
钱棠想了想,没有拒绝:“也行。”
余馨一个人留在家里还是太无聊了,过来总有陈江时陪着。
说完话,两人都安静了下。
钱棠忽然往前一凑,嘴唇贴到陈江时的脸颊上,蜻蜓点水地碰了一下,然后拉开距离。
“回头见。”钱棠说。
陈江时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跟着那个一碰即离的吻轻轻颤了一下,随之而来的是一阵失落,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也被牵走了,空落落的。
把钱棠送回车上,余馨趴在窗前喊:“江时哥哥。”
陈江时拍了一下她的肩膀:“你钱老师明后天都有事,不在家里,明天上午我过去接你,晚上你再回去。”
余馨还挺高兴,两眼亮晶晶的:“好。”
陈江时冲她挥了挥手,示意她把车窗关上,扭头就见周长乐面前的车窗还开着,拿起手机对他扬了扬。
“加个微信可以吗?”
陈江时往身上摸了摸:“不好意思,我没带手机。”
“手机号能搜索到吧?”周长乐摁亮手机,拇指在上面点了几下,把手机递给陈江时,“我先加你,你回去后通过。”
陈江时:“……”
他看了看副驾驶位上的钱棠。
钱棠皱眉看着周长乐,虽不怎么高兴,但也没有阻止周长乐的行为。
陈江时只好接过手机,在搜索框上输入了自己的手机号码。
他站在原地,目送车子开远了才转身往回走,进了小区,他从外套兜里摸出手机,点进微信,看到了一条新的好友申请。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晌,闭了闭眼,终是没有点下去。
第二天周六,陈江时不用加班,本来可以睡会儿懒觉,可王昊要在a市逗留两天,他不得不早起先去钱棠家里接了余馨,再带着余馨和袁孟王昊他们汇合。
王昊不是第一次来a市,却从没有逛过a市的一堆景点,袁孟热情地安排好了周末两日游的路线,陈江时和余馨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只能当两个跟着走的工具人。
余馨又背上了她那个仿佛装了砖头的背包,每次休息时,便找个地方坐下来涂涂画画。
然而他们一路走走停停,余馨也被打断了很多次。
陈江时看余馨老实巴交,每次说走就走,一点怨言都没有,于是提议找个地方坐下来喝点东西。
袁孟和王昊都走累了,在手机上一番搜索后,找了一家位于半山腰的咖啡厅,前面是玻璃栈道,许多拖家带口的游客在上面拍照,再往后就是层层叠叠的大山,风景很不错。
袁孟和王昊爬了半天的山,都累得够呛,瘫在藤椅上不想说话。
只有陈江时看上去精神不错,只是时不时就要拿出手机看上一眼,眉眼间夹着焦虑,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手机上周长乐又发了两条好友添加请求过来。
他犹豫许久,同意了申请。
他顺势点进周长乐的朋友圈,里面内容很多,最新一条是十几分钟前发的。
只看略缩小图,陈江时就准确地找到了那道熟悉的身影。
他没想在这里点开图片,可手指不受控制,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大图便已占满整个手机屏幕。
图片中的钱棠穿着浅灰色的宽松毛衣,站在一个烧烤架前,正在忙碌,即便如此,他的袖口也将手腕遮得严严实实,他头微低,看不出脸上的表情和喜怒哀乐。
陈江时心里一阵翻江倒海,又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有些东西越在意越要想,可越想就越在意。
他以前可以装作无事发生,经过昨晚,好像很多情绪都后知后觉地变成海洋把他淹没。
袁孟和王昊已经聊了起来。
“那个小孩到底是谁家的啊?”王昊憋了一路,好不容易逮着一个余馨不在的机会吐槽,“你们是不是给人当爸当上瘾了?昨天把人带着就算了,今天还带,那明天也带?”
袁孟噎了一下,讪讪笑道:“你猜对了,明天也和我们一起。”
“我靠,你们没事吧?”王昊真受不了,正要发火,却冷不丁地想起什么,“对了,那个小孩好眼熟,我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她?”
“……”袁孟心里一个咯噔。
王昊认识余馨他哥,其实只要说余馨是陈江时以前邻居家的女儿就行,可那样一来话赶着话,余馨住钱棠家里的事也会被扯出来。
如今钱棠的名字就像一个开关,稍摁一下,王昊就会暴跳如雷。
袁孟抹了把汗,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但王昊想起来了,一拍脑门:“她是不是以前江时邻居家的那个小女孩?”
袁孟:“……”
“叫余什么来着?”
“余馨。”陈江时回答了王昊的话。
“对,还真是她啊?”王昊惊讶地说,“他们家搬来a市了?”
“不是。”陈江时说,“她准备学美术了,趁放寒假来a市上课,平时都住她老师家里,这两天她老师有事,我才带着她。”
袁孟心里有了不祥的预感,用拳头抵着唇,一边疯狂咳嗽一边在桌底下用腿碰陈江时的腿。
王昊不是傻子,看了看一脸不对劲的袁孟,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陈江时,再把“学美术”和“a市”两个字结合起来……
一个不靠谱的猜想浮现出来。
王昊把咖啡杯放回桌上,脸色肉眼可见地沉了下去:“然后你通过她认识了她的老师?”
“不。”陈江时说,“是我给她介绍了她的老师。”
“……她的老师不会姓钱吧?”
袁孟双手撑着额头,重重叹了口气。
在王昊目光炯炯的注视下,陈江时淡淡“嗯”了一声。
他思绪很乱。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袁孟和王昊为他操了很多心,他一方面不想瞒着他俩,另一方面,可能出于私心,他一想到自己刚确定下来对钱棠的喜欢,还没宣之于口,就要紧紧攥在手心里,藏在没有光的阴暗里,他就难受到难以呼吸。
他看了一眼手机屏幕。
图片上是周长乐的自拍,但只占了屏幕的三分之二,剩下三分之一是不远处在烧烤架前忙碌的钱棠,阳光倾斜而下,洒在两人身上。
明明陈江时也沐浴在阳光中,他却浑身冰凉,好像只有图片中的那片阳光才会让人感觉温暖。
“我不想瞒你。”陈江时闷声说,“余馨的老师就是钱棠。”
尽管猜到了答案,王昊还是猛地坐直了身体,在他的重力下,藤椅的四条腿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陈江时平静地抛出了又一个炸弹:“我发现我喜欢钱棠。”
“啊?”这次是袁孟猛地坐起来,又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
周围的人纷纷扭头看来。
但他们什么都顾不上了。
王昊瞳孔地震:“我靠,你什么时候喜欢男的了?”
袁孟尖着嗓子喊:“可他不是有男朋友了吗?!”
“什么?他都有男朋友了?”王昊只觉眼前阵阵发黑,视线里陈江时那张脸都变得不真实起来,“所以你不光喜欢钱棠,你喜欢的还是有男朋友的钱棠?”
陈江时沉默。
沉默等于默认。
“靠。”王昊再也受不了了,直接站起来,也不管周围有人没人,指着陈江时的鼻子,“陈江时,你真是越来越出息了啊,原来以前你跑来a市做的那些事是为了谈对象啊?我早该猜到,谁特么为了一个兄弟把自己搞成那样?原来那个时候你就对那个人有意思了,我就说呢,五万块钱的酒店说住就住,谁能有你这么大的手笔?我特么那个时候谈五百个对象都花不了五万块钱,以前就不说了,可你现在是怎么回事?人家都有男朋友了,你还说这种话,你这是上赶着想当小三吗?”
袁孟连忙起来抓住王昊的手:“别说了,都看着呢!”
“那就让人看啊。”王昊激动地甩开袁孟的手,“他都不嫌丢人,我们怕什么?”
“别说了……”
“他要当小三啊!”王昊直接推了袁孟一把,“你还是他兄弟吗?不把人骂醒,眼睁睁看着人往火坑里跳……”
话没说完,不远处听到动静的余馨跑了过来,王昊的声音戛然而止。
另一头,钱家的别墅后院,一群人还在聊天。
今天是钱丽五十七岁的生日,没打算大办,昨晚已经庆祝过了,今天只邀请一些亲朋好友过来BBQ,钱棠作为钱丽唯一的儿子,虽然已经很多年没有回来这个家里,但是作为主人之一的面子功夫还是要做的。
今天的钱丽打扮精致,像只花蝴蝶一样在亲朋好友中穿梭,直到冬日的暖阳散去,夜幕即将到来,母子俩才一起送走客人们。
第49章 《当小三的危害》
热闹的别墅逐渐变得安静下来,把最后一个人送上车后,钱丽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等她看向钱棠,表情已经变得冷淡。
“昨天怎么没回来?”钱丽用同样冷淡的声线问。
钱棠转头和钱丽对视。
他都快忘记自己有多久没和钱丽见过了,上次见面是四五年前,也是在钱丽的生日上,虽然钱丽一直保养得当,但是过去这么几年,还是能看出岁月在她脸上留下的痕迹。
曾经钱丽在他心中的形象极为高大,好像世界上没有她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只需动一下手指,就能把他死死地碾在地上。
如今再看——
其实钱丽也没多高。
钱丽一米六出头,比他矮了大半个脑袋,以至于站这么近时,他需要垂着眼皮才能俯视上她的目光。
“昨天有事。”钱棠说,“今天回来不也一样吗?”
钱丽斜眼睨了他片刻,突然冷笑出声,扭头就往回走:“你来我书房。”
钱棠站在原地,等钱丽走出一段距离后才慢吞吞地抬脚,但没走几步,就被不知从哪儿窜出来的周长乐按住了肩膀。
周长乐和钱棠关系好,今天到处帮忙,这会儿自然没急着回去,只是他的脸色不太好看。
“舅妈估计知道了余馨住你家里的事。”周长乐说。
钱丽很少回来a市不代表她不关注钱棠的情况,相反,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似乎越来越在意钱棠,甚至安排了不少眼线盯着钱棠。
周长乐不觉得钱棠收留一个学生有什么不对,关键在于那个学生和谁认识。
他怎么都没想到那个学生竟然是那个姓陈的介绍来的,是那个姓陈的邻居。
他这个表弟真是脑子糊涂了,嫌平时的事还不够多吗?什么大事小事都往身上揽。
周长乐皇帝不急太监急,感觉自己嘴里都快长出燎泡了,他赶紧摸出烟盒和打火机,点燃根烟,让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
吞云吐雾中,他看到了钱棠那张云淡风轻的脸,还很无所谓地“嗯”了一声。
“我知道。”钱棠开口道。
“……”
周长乐把烟夹在指间,硬是摁下了撬开自己这个表弟的脑瓜看看里面装着什么的冲动,他表情复杂地将钱棠上上下下地扫了好几遍。
长得这么好看,怎么脑袋这么不灵光呢?
这种级别的恋爱脑,估计僵尸来了都不吃。
“钱棠,我想采访你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周长乐终于组织好语言,“昨天你给他打电话,他只是没接电话而已,都把你急成什么样了,还特意回去把余馨带上,你是怕自己一个人找过去吃闭门羹吧?”
钱棠看他一眼,没有否认。
“你真卑微啊!”周长乐只觉脑袋发胀,小时候和他妈一起看八点档的狗血电视剧都没被气成这样过,他把烟头扔到石板地上,鞋尖碾上去,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现在想和他和好了?之前受的那些委屈就算了?他那么对你,看着那些人孤立你、欺负你、背地里对你使那些阴招,你都全部不计较了?”
钱棠双手揣进外衣口袋里,相比周长乐的激动,他显得十分平静。
“那些事又不是他做的,我没理由把帽子扣到他头上。”钱棠说,“而且他跟我说了,后来他来找过我,只是我不知道,他才没有见到我。”
“等等……”周长乐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不是不喜欢你吗?他不是喜欢女的吗?你刚才的话是什么意思?他……”
周长乐顿了一下。
钱棠也不说话,只沉默地望着他。
答案不言而喻。
“你就这么信了?!”周长乐用力捋了一把头发,简直不可思议极了。
“嗯。”钱棠说,“我信。”
周长乐哑然失声。
钱棠来到二楼书房,敲门进去。
钱丽等了有一会儿,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有些不耐烦的样子。
钱棠坐到钱丽对面,顺手拎起茶几上的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钱丽十指交扣地搭在膝盖上,沉默地看着钱棠喝完半杯水,才开口道:“这几年我不在你身边,过得还算滋润吧?”
钱棠把茶杯放回桌上,坐直身体,对钱丽露出一抹和钱丽脸上别无二致的笑容:“很滋润,很幸福,很舒适,很自由……”
说到后面,钱丽的笑容绷不住,沉声打断了他:“所以你就自由过了头,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往家里带?”
原来真是冲着余馨来的。
不……
应该是冲着陈江时来的。
钱棠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钱丽,虽然他早就做好了会被钱丽知道的准备,但没想到钱丽的速度会这么快。
“跟你没关系。”钱棠笑容不变地看着钱丽,平心静气地说,“那是我的家,我想带谁回去就带谁回去。”
钱丽一巴掌拍在茶几上,她的力道很大,拍得两只茶杯都微微晃动了下。
钱棠面不改色。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那个女孩和那个姓陈的是什么关系,要不是那个姓陈的,你会多收那个学生?还让那个学生住进你家里?”钱丽眉眼间都是隐忍的怒火,她几乎压不住暴躁的语气,“都过去十多年了,人家对你招手,你就跟狗似的跑过去,你不嫌丢人我都替你觉得丢人,真是丢人现眼,我钱丽怎么生出你这样一个儿子!”
要是往常,被钱丽这么一番羞辱下来,钱棠早就暴跳如雷,和她针锋相对。
可如今他仿佛在自己周身竖起了一圈铜墙铁壁,钱丽的尖锐语言根本扎不到他身上。
他甚至耐心等钱丽说完,才突然问:“那年高三,他是不是来找过我?”
钱丽没跟上跳转的话题,愣了一下。
钱棠直勾勾地盯着她,声音异常平和:“但被你拒之门外了,你没把这些事告诉我,放任他一直在外面等我。”
钱丽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往后一靠,慢条斯理地换了一个坐姿,冷笑道:“你们现在是相互通了气来找我秋后算账了?”
钱棠没接她的话茬,继续说道:“而且他总共找了我两次,寒假一次,暑假一次,他来了几十天,你都知道,可你不仅不告诉我,还故意不让他见到我。”
“对,就是这样。”钱丽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讥讽地笑了笑,“有件事不知道他有没有跟你说,他的家庭条件不怎么样吧?为了堵你,住到了我们小区外的那个酒店,房费对他来说可不便宜,我都忘了他住了多久,最后好像是他爸来付的钱,还在酒店里大闹一通,以为打了他就能少些房费,结果还是分钱不少。”
说到这里,钱丽脸上重新挂起笑容。
然而钱棠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冷了下去,他抿起嘴角,眼神阴沉,差点控制不住直接从沙发上站起来。
“你已经三十岁了,你想喜欢男人,我不阻拦你了,但那个陈江时不行。”钱丽用命令的口吻说,“陈江时配不上你,你好端端地过去读书,被他变成这样不说,他小小年纪还知道对你这颗摇钱树死缠烂打,要是你和他在一起,按你这样记吃不记打的脑子,估计被他啃得骨头都不剩,被他卖了还帮他数钱。”
钱棠沉默不语。
钱丽以为对方听进去了自己的话,趁着打铁道:“你把家里那个女孩送出去,让她从哪儿来回哪儿去,也别让她去你画室上课了,至于陈江时那边,趁早分个干净,你要是想找男人,我给你介绍,我认识一些人,他们的后辈和你一样喜欢男人,不管是论家世还是论人品都甩那个陈江时十条街。”
钱棠慢慢从沙发上站起来,长睫掩着那双漆黑的眼珠,他脸上没有表情,默默望着钱丽。
钱丽仰头看他,皱着眉说:“我刚才说的话,你听见没有?”
“听见了。”钱棠终于开口,“但我拒绝。”
钱丽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明天还有你的朋友过来,我答应你回来两天,就不会食言,但这次之后,无论你在没在a市,只要没有特别大的事,都别联系我了。”钱棠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又悄无声息地松开,他原以为说出这种话会多少觉得难过,可实际上心里没有多大起伏。
可能他早就对钱丽这个妈没有多少感情了。
他没看钱丽一眼,转身要走出书房。
“站住!”
身后响起钱丽破音的吼声,随即一只茶杯投掷而来,从他身旁擦过,落在他的脚边。
地上铺了厚实的毯子,茶杯没碎,只咕噜噜地滚了一圈。
钱棠捡起茶杯放到一旁的柜子上,他转头看向钱丽。
钱丽突然间变得无比激动,那张保养得当的脸涨得通红,额间有青筋隐约浮现。
“你什么意思?你真打算以后都不认我这个妈了?钱棠,你真是比你爸还绝情!”钱丽不顾形象地嘶吼。
“我比不上你长情。”钱棠嘲讽道,“从我高中到现在,那个小秦也跟你十多年了吧,当年你为了他把我扔到乡下不管不顾,后来为了他跑去其他地方发展,你说我不认你这个妈,可你有把我当成儿子看待过吗?”
钱丽呼吸一顿,身体不受控地颤抖起来:“我天天想着你、盼着你,我不把你当儿子把谁当儿子?你是我生的,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我的遗嘱都立好了,以后我所有的东西都是你的。”
钱棠看着激动不已的钱丽,明明心里有很多想说的话,却突然间觉得很没意思。
他整个大学和毕业后都没花过钱丽一分钱,但他并非徒手起家,他拿了姥姥留下来的一笔钱,那笔钱也是钱丽给的。
他和钱丽是母子,血缘关系这辈子都斩不断。
不过也止步于此了。
如今钱丽可能年纪大了,对爱情的渴望变少,开始渴望亲情,可他早已过了渴望亲情的那个时候。
“对了。”钱棠想起来说,“不是陈江时掰弯了我,真说起来,是我掰弯了他,也不是他对我死缠烂打,是我对他死缠烂打,如果不是那个女孩要来我的画室上课,我还找不到可以对他死缠烂打的机会,所以我不会把那女孩送走。”
钱丽怔怔站着,看钱棠开门要走,眼睛冷不丁地就红了。
“陈江时陈江时陈江时……”钱丽用尖利的声音说,“他就那么值得你稀罕吗?以前我和他开个玩笑而已,你就和我冷战了大半年,我打你电话不接,喊你回来也不愿意,要不是你在学校里遇到了那些事,你还想得起来我这个妈吗?后来你又是怎么做的?你说我对你不闻不问,可你自己也在疏远我啊,你大学跑国外去读书,你有想过跟我说一声吗?我还是从周长乐那里听到关于你的消息。”
话音未落,钱丽眼里已经噙着泪水,她用手掌抹掉还没掉出来的眼泪,不出几秒,便已恢复冷静。
“钱棠,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钱丽说,“你和那个陈江时断了,以前的事,我们都当没有发生过,以后我们……”
钱棠没等她把话说完,转身走了,轻轻合上的书房门隔绝了钱丽喊他的声音。
洗完澡,钱棠躺在自己卧室里的床上,太久没有回来,整个房间对他来说都陌生得过分,他拿起手机,打开了和陈江时的微信聊天界面。
他下午在忙,没来得及回陈江时的消息,晚上抽空回复,陈江时那边不知怎的,似乎变得有些冷淡。
室内的大灯没开,只有床头柜上的台灯散发着暖黄的光。
光线把钱棠的侧脸照得分外柔和,但他眉心轻蹙,脸上没有太多表情,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慢慢滑动。
[陈江时:我们带余馨出来爬山了,她在那头画画,我们在这里坐着]
[陈江时:今天天气很好]
[陈江时:图片]
[陈江时:图片]
[陈江时:图片]
[陈江时:你那边在干什么?]
隔了三个多小时,钱棠才回复。
[钱棠:我刚忙完,下午在做事]
[陈江时:你在家里?]
[钱棠:嗯]
[钱棠:我妈这里]
[陈江时:我们还在外面,准备找个地方吃晚饭]
[钱棠:好]
钱棠还以为陈江时吃饭时会顺手发几张图片过来,结果等到现在,对面毫无动静。
他反复看了下午陈江时发来的图片,又点开输入框,打打删删了半天,消息还是停在他最后发过去的那个“好”上。
他们算是确定关系了吧?
他现在发消息过去的话会不会把陈江时逼得太紧了?总该给对方一点缓冲的时间。
钱棠心里想着。
虽然不管是他还是陈江时都没有正式说过交往的话,但是那种事只有情侣之间才能做吧?
可惜他没有谈过恋爱,这种事也不好去问别人。
钱棠难得有些头疼,叹了口气,揉着眉心躺回了床上。
与此同时,陈江时也躺在自己卧室里的床上,他靠在床头,拿着手机,正在翻看周长乐朋友圈里白天发的几条内容。
如果钱棠没有骗他,那么周长乐应该是跟着钱棠回了家。
也就是说——
钱棠和周长乐已经发展到了见父母的程度,也许此时此刻,他俩就躺在一张床上。
陈江时闭了闭眼,立马打住思绪,努力控制自己不要发散思维,可摁在手机边缘的手指还是泛起了一层白。
他不可能不介意这种事。
可惜他压根没有身份和立场去介意,他甚至连发一条消息过去问钱棠在干什么都不敢,万一被周长乐看到……
陈江时将手搭在额上,半天没有动静。
直到余光中暼见手机屏幕亮起,一条微信消息发了过来,他心头一跳,赶紧打开手机。
然而和钱棠的聊天框毫无动静,倒是和王昊的聊天框被顶了上来。
[王昊:视频号—婚外情案例分析,知三当三,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都有什么下场?]
陈江时:“……”
有病。
他本来不想搭理王昊,可实在闲得无聊,不找点事做又会胡思乱想,便点开输入框啪啪打字。
[陈江时:他们还没结婚]
[王昊:???]
[王昊:你要不瞅瞅你自己在说什么,你说的还是人话吗?]
陈江时故意气他。
[陈江时:结了婚也可以离]
[王昊:?????]
[王昊:我靠]
[王昊:视频号—以案说法,第三者插足他人感情是否犯法]
[王昊:视频号—介入别人的感情,抢夺别人的幸福,真的会有报应……]
[王昊:视频号—小三被原配当街殴打,倒地血流不止……]
王昊疯狂刷屏。
陈江时:“……”
第二天早上,陈江时接到余馨去找袁孟和王昊,对方两人昨晚都没睡好,顶着大小不一的黑眼圈,看向陈江时的眼神里充满怨念。
陈江时只当看不见。
上午一行人去看了王昊表哥的房子,房子的地理位置和小区环境都很不错,里面简装,除了空调和洗衣机要自备外,其他家具都有。
王昊表哥不在a市发展,房子买来闲置了好几年,这次租给陈江时,只是做个顺水人情,并未打算收太高的租金。
看了一圈下来,基本上是当场敲定了。
下午又去逛了景区,王昊明天要回梧桐市,袁孟特意把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可出了昨天的事,几人都兴致不高,只有余馨心情不错,一路都在纸上画画。
吃过晚饭,王昊把车开到钱棠家的小区外面,等陈江时把余馨送上楼,再分别送陈江时和袁孟回去。
陈江时带着余馨从大门进去,还没走近,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喊声。
回头看去,钱棠刚好也从一辆车上下来。
陈江时看了一眼后面那辆黑色轿车。
那是周长乐的车。
果然周长乐在钱棠家里住了两天。
陈江时已经说不出自己心里是何滋味,像是已经在雨里走习惯了,被冻得麻木,哪怕雨里夹起了冰雹,他也只感觉到砸在身上的东西稍微重了那么一些。
似乎也是看到了他,周长乐开门下车,远远地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和钱棠一起走了过来。
“又见面了。”周长乐主动开口。
陈江时尽量不让自己的目光往钱棠身上落,怕被周长乐发现端倪,他对周长乐点了点头:“你好,周医生。”
“真是巧啊。”周长乐笑道,“刚才在路上的时候,小棠还跟我说你应该把多多送回来了,结果下车就碰到了。”
“是啊。”陈江时附和着,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发现自己一点都笑不出来。
他根本没办法对着周长乐这个人笑。
周长乐没把这些小事放在心里,收敛了笑容,正色道:“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同时,另一边的车里,副驾驶位上的袁孟眯眼看了半天才看清周长乐的长相,顿时直接弹坐起来,又在安全带的束缚下猛地靠了回去。
他的后脑勺撞在座椅上,还好不痛。
王昊满脸忧愁,刚点燃一根烟,一边吞云吐雾一边瞅着袁孟“你发什么神经?”
袁孟抬手狂指陈江时那个方向。
王昊往车载烟灰缸里抖了抖烟灰,看过去问:“怎么了?”
“那个人是钱棠。”
王昊抽烟的动作一顿。
“旁边那个是钱棠的男朋友。”袁孟深吸口气,又认真看了看,然后确定道,“钱棠的男朋友好像在找江时的麻烦。”
“靠。”
王昊憋了一天一夜,理智什么的早被憋没了,他把烟头往烟灰缸里一甩,解开安全带,开门下车。
第50章 我喜欢你
袁孟快被王昊的行为吓死了,急忙要跟下车,结果又被安全带扯了回去,于是手忙脚乱地解安全带。
等他下车,王昊已经大步流星地朝那边走了。
“喂。”袁孟喊道,“车还没关!”
王昊头也不回地拿着车钥匙按了一下,那辆雷克萨斯的双闪灯亮了亮,这才咔嚓一声关上。
周长乐把陈江时拉到一旁,并未注意到身后气势汹汹向自己走来的人,他原本不想插手钱棠的事,可这件事闹到了他舅妈那里,他觉得自己还是有必要说上几句。
何况他早就对这个姓陈的不满了。
他就不明白了。
陈江时是长得不错,性格还行,可拥有这两个优点的人虽然没泛滥到大街上一抓一大把的地步,但也不至于稀缺到让钱棠铁了心挂在这一棵树上吧?
这个姓陈的到底有什么魔力,把他表弟变成现在这样。
周长乐扭头看了一眼一直往这边望的钱棠,又招呼陈江时往角落走了几步,才斟酌着开口:“我听小棠说了一些关于你和他以前的事。”
陈江时心里本就忐忑,听到这里,顿时咯噔一下。
他看不见自己的脸,但能猜到,此时此刻,他的脸色一定相当难看。
他有一种当小偷却被主人逮个正着的心虚,主人还未发话,他只能像鹌鹑一样装聋作哑……
周长乐是钱棠过了明路的男朋友,连钱棠家人都知道周长乐的存在,而他和钱棠偷偷摸摸、不清不楚、甚至从未好好谈过他俩之间的关系。
在周长乐面前,他永远挺不起腰杆。
王昊说得没错,他就是插足别人感情的小三。
他理应像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
“听说他上高中的时候就喜欢你了,但当时你们之间闹了一点误会,最后不欢而散。”周长乐慢条斯理地说。
陈江时没有吭声,只是垂眼看着地面。
周长乐和他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对方知道他和钱棠发展到哪种程度了?还是说对方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有所猜测,所以才说了这些话来试探他。
有那么两秒,陈江时心里涌出一股冲动。
他想承认算了。
他直接告诉周长乐,他也喜欢钱棠,他不可能放弃钱棠,所以能不能请周长乐主动放手成全他和钱棠?
可话在嘴边绕了一圈,又被他悄无声息地咽了回去。
他不清楚钱棠是怎么想的。
万一钱棠暂时还不想和周长乐分开……
陈江时的思绪很乱,喉咙里堵得慌,挤不出来一个字,只能麻木地听着周长乐絮絮叨叨地说个不停。
“他在你们高三刚开学的时候就转走了,还记得吧?不知道是谁把他喜欢同性的事传得你们满校皆知,还在贴吧上造他的谣,逼得你们校长都出面了,给他妈打电话劝他退学。”
陈江时吐出口气,哑声回答:“记得。”
“其实他回a市后过得也不怎么样,他妈把他看得很严,怕他回去找你,雇了好几个人二十四小时轮流守着他。”周长乐说,“但他一直在闹,逮着机会就想跑,有一次还从二楼的窗户跳下去。”
陈江时猛地抬头。
周长乐挑了挑眉:“窗户下面是绿植,二楼的高度也不会让他缺胳膊少腿,但他的手上和腿上都擦破了很大一块皮,他妈很生气,把他抓回来后关进了地下室的仓库里,你知道那种仓库吧?没有窗户,只有一扇狭窄的门,空气都不流通,里面放的都是陈年旧物,因为打扫得不勤快,下去吸一口气都感觉鼻腔里全是灰尘。”
陈江时从未听钱棠说起这些。
当然,他也不敢多问。
“那个时候的小棠真的跟疯了一样,倒没有吵着要回去找你,只是吵着要出去,但一有机会,他就往车站跑,买去梧桐市的车票。”周长乐说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话锋一转,“对了,你看到他手腕上那些割痕没有?”
“……”陈江时感觉自己的声音化成了羽毛,轻得都快听不见了,“看到了。”
“那些割痕就是那个时候留下的。”周长乐似乎觉得好笑,低头扬了扬唇角,“他被关进仓库后成天鬼哭狼嚎,想用割腕来吓唬他妈,结果反被他妈几句话刺激到了,用玻璃片把手腕割得鲜血直流,人还没送到医院,又开始后悔,痛得直哭,那天晚上他的眼泪就没干过,好笑的是,他都哭成那样了还找我要手机,要给你打电话。”
陈江时已经发不出一点声音。
周长乐抬头和他对视,那张一贯带有温和笑容的脸泛着一层冷光。
“因为你,小棠一次又一次地和他妈冷战,因为你,小棠和他妈决裂,至今没有和好如初,因为你,小棠这十几年几乎都是一个人撑过来的。”周长乐的语气逐渐变得尖锐,他直勾勾地盯着陈江时,“你有没有发现他的很多不幸都是你带来的?如果他高二那年没有遇见你或者说没有喜欢上你,那他的人生该有多顺遂,他根本不需要承担这些原本不用承担的负担,他更不会在你们学校里遭受那些王八蛋的霸凌。”
陈江时愣在原地。
周长乐面色冷硬,紧逼上前:“小棠喜欢你,所以不想和你说这些,但我觉得你有权知道,你也应该知道他这些年来是怎么过的,他过得有多辛苦,以及他经历了什么,你只看到现在的他,你以为他过得很好,就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地和他继续相处……”
话没说完,一阵哒哒的脚步声响起,以极快的速度走了过来。
没等周长乐有所反应,一双有力的手推到他的肩膀上,猛一使劲,他被推得踉跄,直挺挺地往旁栽去。
陈江时眼疾手快地扶了周长乐一把,下一秒,耳边爆发出熟悉的怒吼声。
“你特么的就知道说那个姓钱的有多不容易,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我兄弟也很不容易,OK?”
陈江时:“……”
转头看去,便看到了王昊那张怒不可遏的脸,一双眉头几乎拧成麻花,嘴里都能喷出火来,一副暴跳如雷的模样。
后面的袁孟追得气喘吁吁,对上陈江时的目光,耸了耸肩,很是无能为力。
陈江时看了一眼听到动静后往这边走来的钱棠,连忙拉过王昊:“你们怎么过来了?不是让你们在车里等吗?你们先回去,我马上……”
王昊把手一扬,暴躁地打断他的话:“回什么回?要是我不过来,还不知道你都被人欺负成什么样了。”
陈江时见说不通,只好用蛮力摁住王昊的肩膀,试图把人往回带。
可王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力气,居然一下子挣脱掉了陈江时的束缚,他几个箭步过去,表情狰狞地往周长乐的胸膛上一推。
周长乐早有准备,却还是被推得往后退了两步,一时间也来了脾气:“你谁啊?”
“我是陈江时的兄弟。”王昊见钱棠带着余馨走过来,目光在钱棠脸上狠狠刮了一下,才落回周长乐身上,他扯着大嗓门说,“你要为姓钱的抱不平是吧?好啊,我也帮我兄弟说两句,免得你成天以为我兄弟对不起那个姓钱的。”
王昊撩了一把袖子,抬手指向钱棠。
“他一个转学生在我们那儿人生地不熟,不缠别人就缠着我兄弟,我兄弟好好一个男的,喜欢女的,现在被他掰弯了,他也喜欢男的了,你说这是谁的问题,是不是他的问题?”
周长乐长这么大,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什么样的人没见过?
但这一刻,他还是被王昊这副像是要烧起来的架势吓了一跳。
他甚至感觉要是王昊手里有一把刀,估计就直接抡过来了。
这什么人啊?
混□□的吗?
怎么看着比陈江时没有表情的时候还要吓人?
“你说姓钱的过得辛苦,我兄弟就不辛苦吗?我兄弟跑了a市两趟,见不到姓钱的人不说,还被耍得团团转,一个未成年的高中生欠下一屁股债,几万块钱啊,你觉得是小钱吗?都是他为了找姓钱的欠下来的,你说的好像我兄弟这十几年在花天酒地风流潇洒一样,他天天上班加班,人都要上吐血了,就是为了还那狗屁债务。”王昊激动得唾沫横飞,一张脸胀得通红,“还有他在我们那儿的房子,他爸要把房子卖了,他买下来了,就是怕姓钱的以后找不到他,几十万对你们来说可能只是小钱,但对我们来说不是小钱,你们知道我兄弟有多辛苦才走到这一步吗?他也全凭自己撑过来的,他没靠任何人啊……”
陈江时一把捂住了王昊的嘴。
“别说了。”陈江时的声音有些抖,他看也不敢往钱棠那边看,另一只手死死抓着王昊的衣服。
袁孟见状,也赶紧上来拖住王昊。
“算了算了……”袁孟愁眉苦脸地劝。
“凭什么算了?”王昊还在拼命挣扎,声音从陈江时的指缝间漏出。
“王昊。”陈江时蓦地冷下脸来,用力拽了一把王昊,“我让你别说了。”
“为什么不说?”王昊嚷道,“他都能说,我不能说?”
陈江时已经吐不出其他话,他一味地把王昊往回拉,嘴里说着:“别说了,真的……”
王昊一愣,扭头和他对视片刻,突然间明白了什么,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我就说当小三见不得人吧,人家正牌男朋友都踩你脸上来了,你连吭也不敢吭一声。”
王昊气得险些背过气,又被陈江时抓着他后颈衣服的力道勒得差点呼吸不上来,气急败坏地开始无差别攻击。
“陈江时,我特么就把话撂在这里了,当小三没好下场。”王昊指着陈江时的鼻子骂,“钱棠以前再怎么喜欢你都是以前的事了,他现在有男朋友,他跟你不一样,他可比你聪明多了,没像你这样当十几年光棍,你想给钱棠当小三,在他正牌男朋友面前被数落得跟孙子似的,可他刚才有维护过你一句话吗?”
“等等等等等等……”周长乐后知后觉地捕捉到了王昊话里的重点,他忙上前,瞳孔地震地望着王昊,“你在说什么?”
什么小三?
什么正牌男朋友?
明明每个字都能听懂,可这些字连起来,就变成了他完全不懂的意思。
“你少跟我装糊涂。”王昊指向周长乐的鼻子,骂骂咧咧道,“你和钱棠不是一对吗?你找陈江时说那些话不就是为了宣誓你的主权吗?我就直接说了,只要我王昊还喘着气,我绝不会让我兄弟和你俩掺和到一起,你俩爱咋地咋地吧,我祝你俩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早生贵子……哦不,你俩生不出来,那就百年好合吧。”
王昊一口气把话说完,一把抓起陈江时的手。
“我们走。”
扯了扯,没扯动。
回头看去,不仅陈江时杵在原地,另一只手还被不知何时上前的钱棠抓住了。
王昊皱起眉头:“松手。”
这时,一直站在最边缘的余馨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王昊哥哥,你好像误会了,周叔叔是钱老师的表哥。”
随着话音的落下,现场沉寂了有好几秒的时间。
周长乐也反应过来,气极反笑:“我说你怎么这么激动,原来你以为我和小棠是那种关系。”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钱棠。
“小棠是我妈妈的弟弟的孩子,就是我的表弟,我和他是有血缘关系的亲戚。”
气氛直接凝固。
王昊一脸呆滞,拉着陈江时的手慢慢松开,大脑跟生锈似的转了好一会儿才消化干净周长乐的话,他嘴里爆出一声粗口,胀红着脸将头转向袁孟。
“你不是说他是钱棠的男朋友吗?”
“……”袁孟哪儿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种地步,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他结结巴巴地对钱棠说,“你、你之前说你有男朋友,那天我看见你和周医生走一起,我就以为你俩……”
钱棠平静地回:“我没有男朋友。”
袁孟忙道:“可我们同学聚会的时候,你明明说给你男朋友打电话。”
“所以我不是给陈江时打电话了吗?”钱棠说。
“……”袁孟瞬间噤声,一阵错愕后,一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脑门上。
冬夜的风呼呼地吹,把安静的几人都吹得头发凌乱,惊讶、诧异和尴尬等情绪在几人脸上交织,最后融为漫长的沉寂。
过了许久,周长乐说:“时间不早了,我们也该散了。”
“对对对。”袁孟拍了一下王昊,“你明早不是还要开车回梧桐市吗?快回酒店休息了,不然明天开车没精神,容易出事故。”
王昊还是蒙的,点了点头,跟着袁孟走了几步,又想起来看向周长乐。
周长乐连忙举起双手:“我真的是钱棠的表哥,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你兄弟也不是小三。”
吓得连钱棠的全名都叫出来了。
“……”王昊抹了把脸,“刚才不好意思了啊,我说话太大声了。”
“没事,能理解。”周长乐客气地笑了笑,“我也没想到你兄弟身上出了那么多事。”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王昊被袁孟拽走了,甚至没等陈江时,那辆凯迪拉克灰溜溜地钻进了夜色里,周长乐还算镇定,和钱棠打完招呼才开车离开。
剩下三人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陈江时开口道:“我送你们上去吧。”
钱棠“嗯”了一声。
余馨一个人走在前面,越走越快,不多时就没了踪影,陈江时和钱棠并排走在后面,路灯光拉长了他俩脚下的阴影,冷风瑟瑟,谁都没有先说话。
直到走到单元楼下,陈江时感觉到几根冰凉的手指缠上了自己的手。
很快,手心贴了上来,和他十指相扣。
钱棠的步伐慢了下来,偏头看着陈江时:“你没什么想问的吗?”
陈江时尴尬得无地自容,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挤出两个字:“抱歉。”
钱棠笑了一声:“小三?原来你是这么想自己的。”
陈江时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这件事是一个乌龙,也确实是他想得太多,其实钱棠早就说过,但他当时没信。
余光里有阴影靠近,是钱棠的脸凑了上来,柔软的双唇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我怎么可能让你当小三?”钱棠的手沿着陈江时的胸膛一路往上,揽过他的脖子,然后身体也贴了上来,“陈江时……”
钱棠低声喊着他的名字。
陈江时顺势扶住钱棠的腰,让人靠在自己怀里。
隔着几件厚衣,他总算不像之前那般很轻易地就能感受到钱棠的消瘦。
“我从头到尾只喜欢过你一个人,这么多年来,我没有过别人。”钱棠扯着陈江时的衣领,力道很重,半个身体的重量都放在了陈江时身上,他紧紧望着陈江时,“你也是这样吧?”
陈江时摸了摸钱棠的脸,被风吹得有些冰凉,他半抱着人走到屋檐下,找了个有圆柱遮挡的避风处。
“我也没有过别人。”陈江时回答。
“那个容月呢?”钱棠追问,其实他早就想问了,但他害怕自己逼得太紧,反而引起陈江时的反感,甚至有时候想到陈江时还要和容月继续住在一个屋檐下,他就恨不得过去把陈江时从那个地方拽出来,什么东西都不要了,再也不让陈江时回去。
陈江时不明白话题怎么突然跳到了容月身上,但他还是回道:“我又不喜欢容月。”
“除了容月,还有王月、李月、张月……”
“没有王月、李月、张月。”陈江时说,“只有你,钱棠。”
钱棠抿了抿唇,微仰着头:“那我们现在是在交往了吧?”
“嗯。”
“我们是情侣了吧?”
“嗯。”
“陈江时,你也喜欢我吧?”
陈江时没有回答,直接低头含住了钱棠的唇。
=
早上,陈江时被手机铃声吵醒,眯着眼睛摸了半天才摸到枕头下面的手机,接通电话,对面传来袁孟朝气蓬勃的说话声:“江时,生日快乐,我们给你打几个电话都没接,你们怎么回事?是不是睡过头了?”
说话间,背景音里夹着其他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
“我靠,他们还在睡啊?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们昨晚偷人去了吗?居然睡到现在,我都起来了。”
“肯定又在学习呗,少爷都在江时家里坐镇了,江时还不得快马加鞭地学起来。”
陈江时:“……”
他头疼地想了想,想到昨晚发生的事,更加觉得头昏脑胀了,想从床上坐起来,结果左手臂上压着什么东西。
扭头一看,原来是压着个人。
钱棠盖的那床被子早已不见踪影,他蜷成一团地缩在陈江时怀里,脑袋枕着陈江时的手臂,一只手从上面搂着陈江时的肚子,如果他们是站着的姿势,钱棠俨然像一只挂在陈江时身上的树袋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