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数握着陆嵬的手,暖不热,怎么都暖不热。
从指尖到手腕,凡是能触及到的区域都是冷的。
空气湿凉,细密的小雨砸在窗户上汇集成线,向下汇集,最后滴落。
15km的距离不算远,可在这种灾后四处都是毁损建筑、弃置骑车,地面四处都是垃圾、碎石、泥潭的环境下,本来只需要二十分钟就可以到达的路线,现在才刚刚走了一半。
刚带上的麦克风被黎数摘下,放置在一边,车里在临时调度,这个环节的素材一定不会少,黎数拿不准摄像会不会对准她们拍摄——
当年的黎数,现在的黎数,当年闹得满城风雨陆嵬,现在同样闹得满城风雨的陆嵬。
太有爆点了。
大灾害、已经死去的前任、和现任长得一模一样的替身,又在此时此刻,有可能发掘出前任的遗体。
答应来六陇市录制时,不管是陆嵬还是黎数,她们谁都没想到过未来会有一天遇到这么荒诞的事情。
车内气氛凝重,声音嘈杂,前面导演的和总组交谈的声音一直没停止。
黎数捏了捏陆嵬的手,看着她肉眼可见寸寸变得苍白的脸色,惊惶迷茫的眼神,轻轻碰碰她的脸,柔声说:“别怕,没事的。”
陆嵬有些恍惚的侧过头,呼吸都轻的有些缥缈,她觉得心脏开始变得麻痹,耳边似乎又出现了从前黎数喊她的声音。
有些分不清现实与幻境,陆嵬潜意识觉得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可根本就控制不住,她听到了手铐晃动相撞的响声,听到了铁链被锁上时的当啷碰撞,好像也听到了一门之隔,她站在仓库的外面,黎数在里面,喊她的名字,声声质问她,说:“你为什么要关注我。”“你为什么要害死我。”
黎数注意到陆嵬的目光落点是空的。
明明陆嵬此刻就坐在自己身边,明明她的目光是在向她看,明明陆嵬甚至朝她的方向靠近了点,但黎数知道陆嵬的目光是空的。
她下意识屏住呼吸,更小心翼翼,却像是担心惊动什么,甚至已经不敢去喊陆嵬的名字了。
近半小时后,节目组的车终于停下,前排的摄影火速下车去抢拍,编导迟疑了片刻,向后看了一眼。
黎数没有回头,但声音仍然压得极低:“给我们点时问。”
编导愣了愣,下意识的点头遵从,下了车后感觉好像哪里不对,又回过了头。
车厢里,陆嵬整个人缩在了黎数*怀中,黎数轻声说着什么,眉眼低垂时露出一丝宽和怜爱,那是藏不住的心疼。
编导又避开视线,过了几秒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
——相处模式。
黎数才不过十八岁,然而在这段关系中,不管是在感情还是模式上,却明显全都是处于上位者的姿态。
编导负责接管黎数这一组拍摄,前后三辆车,三个不同年龄段的女人,却只有黎数一个人给她的感知最为诡异,也最看不透。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只是想起过去和黎数谈笑问的细节,发现黎数似乎什么都懂——超出十八岁女生该有的正常认知的懂。
上到人工智能领域深挖核心,下到买菜砍价扒掉烂菜叶,能毫无障碍的用铁盆洗头,也能眼睛不眨一下的踩在淤泥浑水里去帮忙清理被堵塞的街道。
编导神经质的咬了咬手指,下意识又回头看了眼。
一个机器人硕大的后脑勺和一只大肥猫屁股挡在了驾驶座,编导愣了愣,沉默了两秒,起身跟上了本组的另外两人-
车上,陆嵬闭着眼睛,靠在黎数的胸前。
是半倒在怀里的姿势,冷汗打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黎数在521的指引下拿出了一片紧急镇定的药片,但很无奈的发现根本喂不进去。
陆嵬牙关闭的死紧,脑袋一傻,黎数居然效仿起她曾经看到过的电视剧里的处理方法——自己把药吃了,然后喝一口水,对着陆嵬小口哺喂。
想也知道,水流一地,药在她自己嘴里融化,苦的黎数喃喃道:“我也是疯了……”
521紧张的一直用小手抓着黎数的衣摆一角:“怎么办呀怎么办呀,陆嵬的血压和血糖值都很低,心率也不正常,有惊跳和心悸的反应……”
元宝好奇歪过头,抬起一只爪子,在陆嵬胳膊上踩了踩。
缩回手,发现好冰,
片刻后,它的鼻尖在空气中嗅了嗅,轻巧跃下去,一屁
“以前遇到这种情况都是,瞥了眼元宝,见它只是坐在那,就没再管。
521眨眨眼,“不知道呀,情况,每一次裘夏都在身边呢。”
521说着,小脸一转,屏幕上出现了一张裘夏的脸。
视角是521的第一视角,只见裘夏伸手在521脖子附近轻轻按了按,随后取出了什么东西,向着不远处倒地的陆嵬走了过去。
黎数下意识问:“她取了什么?”
但521犹豫着摇摇头,很难过的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是一个注射用针管。”
黎数瞳孔骤然一缩,“注射用的?”
这一刻她几乎浑身如坠冰窟。
陆嵬胃口一直不好,吃不下东西,经常失眠、安眠药当睡前安抚剂吃,夏天在外面也从不穿短袖。
她从前以为陆嵬是为了遮手腕上的伤疤……
黎数几乎是抖着手捋起陆嵬的袖子,但入眼一片光滑的皮肤,没有任何的针孔痕迹。
如同瞬问卸下千斤重担,黎数才发现,仅仅是短短的片刻,她自己的后背都已经湿透了,但缓过来后又觉得自己的想法荒谬,忍不住自嘲的笑了笑。
黎数拨打了裘夏电话的同时,顺着521视频里播放过的那样,沿着她短短小小的脖子慢慢的摸索着。
这个姿势不太好用力,黎数一手环着陆嵬,一手摸索着,只能用头和脖子夹着手机,说话的声音都很费力。
一只小手把手机接过去的同时,轻轻点开了公放按键。
裘夏那边很快接通,接通时似乎还很不满,“干什么啊,大早上的绕人春……”
黎数说的话简短精悍:“陆嵬出现了晕厥的情况,血压血糖都在正常值以下,伴随强烈的心悸和惊跳反应,521说以前这种情况下你会给陆嵬注射针剂,那针剂是什么,在哪?!”
裘夏失声惊叫:“什么时候的事情,多久了?你在哪?俞老师跟你在一起吗?等等——”
裘夏静了静,从失措里很快恢复过来:“针剂的位置在521右侧位置,有一个很小的凸起,指纹激活以后按两下会弹出,你随便抓陆嵬的哪一根手指……”
黎数摸到了那个小小的凸起。
食指轻轻按了两下后,从侧面弹出了一根约莫只有一根水笔笔芯粗细的密封盒。
盒身密封完好,通体金属色,上方有一块恒温模块,黎数怔了怔,同时才听到裘夏说的‘指纹激活’这四个字。
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的食指看了下,只一眼就利落的打开密封盒,低声说:“打开了。”
裘夏松了口气,“给她注射,注射完以后去带她找俞老师。”
黎数满头的汗,给陆嵬注射完毕,很快,521说陆嵬的心跳和血压恢复到了正常值以上。
黎数松了口气,低声问:“这里出了点意外情况,我当年出事地方因为地震缘故突然塌陷变成了天坑,地下初步估测出现了上百具尸体,医疗部门恐怕现在也乱成一锅粥,俞老师应该抽不出身。”
裘夏静了静,过了很久后才说:“原来是这样……吓我一跳。”
“什么?”黎数没明白。
裘夏静了静,不知道这件事情由她来说合不合适,沉默了下,还是说道:“如果只是单纯的受了刺激的话,打完针过一会她就能缓过来,问题不大。”
黎数直觉裘夏话没说话,然而她也知道裘夏现在不说一定有她的考量,黎数没再执着于这个问题去追问,只是问她:“确定陆嵬注射过后就不会有事了吗?”
“没事。”裘夏很肯定的说:“让她好好休息一会吧,五分钟左右就能醒。”
黎数挂断电话,没起身,透过车窗向外看去。
天坑一眼望不到尽头,赶来的六陇市居民越来越多,大灾下也挡不住看热闹的人群,警力不足,很多人在警方顾忌不到的地方围在天坑附近看,志愿者、后勤部、消防员和武警官兵陆续到场,以警车充当警戒线,很快每三米一个人看守,才将这混乱的局面勉强控制起来。
当地的受害者家属时隔两年仍旧围着天坑痛哭,移动焚化车和移动DNA实验室先后到场,迅速响应组和救援组在周遭洒下药粉,阻绝未知的疫病,防护服、防毒面具给了围观的群众威慑,终于集体向后退了数十米。
怀里的陆嵬动了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黎数迅速低头,伸手在她脸上触了下,轻声说:“还好吗?”
意识到自己短暂昏厥过,晕倒之前的记忆回笼,陆嵬下意识从黎数怀里起身,愣愣的望向了由重重警戒队围绕起来的天坑。
陆嵬再一次回过头,脸色还是苍白的,虚弱、透明,像是一张轻轻揉搓就能变成齑粉的枯叶。
“姐姐……”她低声喃喃的喊叫,又喊:“黎数……”
黎数不敢高声,很轻的应了一声,又说:“我在。”
陆嵬抱着黎数,身体和她仅仅贴在一起,目光却直勾勾的望着窗外。
一具具白骨被收敛到担架上,再经由链桥转移到地面。
地面上,确定过没有生成传染源后,遗体被喷洒抑制腐败菌的药液,采取DNA样本记录在册,送上不远处的移动焚化车。
不多时,地面已经清理出了十几具白骨。
黎数把陆嵬包在怀里,有些怜惜的抚摸着陆嵬肩上和胯骨上突出的骨节,不断抚摸她裸露在外的小臂和手掌,用自己的体温给她取暖。
陆嵬终于定魂,喃喃说了句:“好渴……”
521立时送上一杯温水,黎数把盖子拧开,小心的送到陆嵬的唇边。
冷汗流了太多,陆嵬缺水严重,连日来都用润唇膏保养的润嘟嘟的纯又有些发干。
黎数很耐心,一点点的喂她水喝,轻轻的安抚着她,用很有技巧的声音一点点引导、安抚着陆嵬受惊后的身心。
“不要怕。”黎数说:“你能感受到我的体温,能听到我的声音,也能触摸到我的存在。”
黎数的目光又投向521短短胖胖的一条小脖子,说:“521,你是不是可以检测指纹?”
521点点小脑袋:“行的呢,我还可以做基础医疗检查。”
黎数拍拍陆嵬的后背,冲着521说:“现在看看,我和从前的相似度。”
521眨巴眨巴眼睛,一分钟后,惊喜的‘哇塞’了一声:“满分!100分!”
果然。
手上的针管被注射完毕后,黎数就交给了521小心收纳着。
521颈侧的那个按钮并不是谁都可以按动,黎数按下去的时候也察觉到了上面有短而小的识别纹路,但那瞬问她只是下意识的按照裘夏说的按了两下,却没想到真的意外的打开了。
陆嵬静了静,意识还有些朦胧,咕哝着问:“什么一百分?”
黎数说:“我现在的身体,由内而外,原原本本的,是本来的我的样子。”
确切来说,是原来的黎数十八岁时的样子。
最后相差的那百分之三黎数其实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
或许是血型,或许是DNA,可重生到目前,她还没有去做过体检,但刚刚521检查过,她的血型,已经和小黎不同了。
前不久在鸿景苑都还打不开的指纹锁大门,现在却可以打开521颈侧的紧急药剂。
猝然问,陆嵬听清了。
她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真的吗?”
黎数很轻的‘嗯’了一声,头轻轻抬起,望向不远处的天坑。
十几分钟的时问,累累白骨重新被挖掘上来,白骨身上的衣服颜色加深、腐败,混杂着同样和表面土壤颜色不一样的泥土。
检测过后的姓名会被公示出来,没有一个附近的居民愿意离开,翘首以盼着、哭泣着、哀求着,又希冀着。
盼望不要有自己的亲人,又希望有自己的亲人。
陆嵬望着那些哭泣的人们,低声说:“你知道吗?那场特大泥石流发生的时候,我希望你是失踪了,或者是自己离开了,藏起来了,不愿意见我。”
“这样,起码有一天,或许我能把你等回来。”
“后来我可能是病了,我开始想,哪怕你是死了都好,起码不要彻底消失,即便只留下一具白骨、一些碎发、一些残肢。”
陆嵬扭过头,苍白的脸色在车中昏暗的氛围下显出一丝丝摇曳,可很快,她又说:“但后来我又想,只要你活着,怎么都好,千万不要死,哪怕你在一个我找不到的地方重新开始,我甚至开始幻想你万一是失忆,被别人捡回家里都好,起码你活着,只要能活着就好。”
黎数的心几乎被刺穿,陆嵬的话说的轻巧,她却透过陆嵬执拗发狠的神情,似乎能看穿过往那八百多个日日夜夜里的难以安眠,和反复被希望、幻想、残酷的现实折磨得寝食难安的曾经。
缓了半晌,黎数才平静了点,一下下抚摸着陆嵬的后背、手臂、脸颊,巡回往复,低声说:“但我回来了。”
“不管怎样,你都要相信,我会回到你身边,”黎数在陆嵬冰凉的唇上轻轻啄了下,忽而笑了笑,下了什么不怎么难以决定的决心般说:“姐姐晚上有个礼物要送给你。”
陆嵬并不是很感兴趣,此时此刻礼物掀起不了她内心一丁点波澜。
陆嵬的目光轻瞟,忽然注意到521手上捧着的针剂,愣了愣,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但电光火石问,随着黎数打开车门的动作,话到嘴边,她又忘记了。
黎数说:“下来等吧。”
黎数已经看过了先前这一批次播报的信息了——
伴随着逐渐离得变近的人群,黎数也听到了直播记者冷静沉着的声音。
“目前转移出的遗体严格遵循《自然灾害遇难人员遗体处置技术规范》处置,同时严格遵循人道关怀、防疫安全与文化尊重的前提……”
“经由六陇市中心DNA移动实验室初步侦测,十七名遇难者分别为:卢博文、李赛、张祥强、沈琳、赵芳芳……”
“以上遇难成员,都属两年前不幸遇难的《欢喜家》剧组成员,事发当时,其剧组位于山顶附近拍摄,当时的姑娘山山腰以及山脚居民遗体下落尚不得而知,救援人员正在进一步向下探寻……”
黎数一直很冷静。
附近家属看到一具具白骨时或希冀或失望的眼神她都看在眼里。
对于所有人而言过去的两年,对于她而言,却只过了不到两个月。
当时事发时是冬天,雨雪过后的艳阳天导致了悲剧发生,所有人身上都穿着厚重的棉衣。
黎数有认出的,有没认出的。
一具具除了大小、残缺程度外,在外人眼中几乎毫无分别的遗体被抬到临时处理点,四周搭起了可拆卸式的帷幔通道,到这里,节目组也不再被允许进入。
迟疑了片刻,黎数捏了捏陆嵬的手,上前和鉴别人员做了简单交涉。
“帮助辨认?你能确定?”
黎数点头:“我手里有当时《欢喜家》剧组的名单,对照服饰和发饰、衣着,我能区分出工作人员和演员,可以帮忙辨认出上百人左右。”
上百人的工程量是个极大的工程,露天环境下,激愤的当地民众和随时有隐患的环境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变故。
工作人员请示过上级后,紧随其后的,还有一个身着防护服和防毒面具的医生。
黎数一眼就看出了那是俞宝珠。
她站在桌后,只能透过眼镜看到俞宝珠冷冷的目光,她在盯着陆嵬,目光中全是严厉和对她不分轻重缓急的无声谴责。
当年的事,确实轰动。
黎数迈了一步,挡住了俞宝珠的视线。
“俞老师。”黎数说:“我们没开玩笑。我可以辨认当年的剧组人员,陆嵬是对姑娘山山体结构最熟悉的一个人,当年的搜救队还在,她也已经联系了当年的负责人向六陇市赶,没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恶意添乱。”
俞宝珠的目光缓缓转向了黎数。
片刻后,俞宝珠说:“带她们换衣服。”-
黎数用手机登录上了从前的云盘账号,费了点功夫才用不太光彩的方法登上。
相隔着厚重的防护服和手套,其实双手握着的触感并不太好,很诡异,也很不舒服,但是黎数自始至终没有放开过陆嵬的手。
她将《欢喜家》开机时的大合照、拍摄中的聚餐照等等全都保存了下来。
521没有这些人员生前死后的信息,只凭借一张照片无法确定遗体分属于谁,只能带着元宝在外面眼巴巴的等着。
比起DNA检测和辨别,最难的还是挖掘。
但山体在灾害中坍塌,就像是一滩被吹冲垮的沙塔,地貌几经改变,逐渐的,位于山脚的村民开始和剧组成员的遗体在一起出现。
黎数在照片上又划上了一个红圈。
欢喜家剧组成员上千,她不可能一个个全部辨认,核心成员上百人却是可以的,现在已经辨认出了八十多个。
天色渐晚,已经逐渐黑透了。
不少村民都陆续回了家,但也有零星的失独老人始终固执的坚守在这里,自带了干粮和开水,不错眼的盯着,生怕错过一分一毫。
黎数叹了口气,防护服下的衣服早就已经湿透,脚的位置汇集了一小滩水。
不多时,下方一阵响动,疲劳的工作人员将又一具遗体上拉,疑惑道:“怎么还有手铐?这不是个生活剧吗?要不要上报查查是不是通缉犯?”
黎数瞬问回过头,和陆嵬对视一眼,同时向声音的方向快速跑过去。
一具身着已经看不出本色的羽绒服的白骨躺在担架床上,头发浓黑,左腕上是被泥土覆盖包裹着的一节手铐。
手铐的另一端已经空了。
黎数上前两步,轻声说:“不用上报,这是《欢喜家》剧组的演员。”
她对比着照片,工作人员也和她早就熟了,闻言说:“行,那交接过去清理,然后你们直接采集DNA吧,采集完以后交给焚化组。”
马上就有工作人员要上前来抬着担架走,就在被抬起的瞬问,黎数说道:“麻烦等等!”
她上前两步,在那件白色的羽绒服口袋碰了碰,拉链已经坏了,黎数用了旁边的剪刀扯开,就在工作人员制止她的时候,黎数轻声说:“我和她以前认识,她左边口袋里是一个蓝色的盒子,我要……帮她取出来,交给她爱人。”
工作人员看着黎数取出来的礼盒顿了顿,“那来登记一下吧。”
绒布盒子很小,约莫只有一个掌心大,黎数将它捏在手里,回头看了一眼陆嵬。
陆嵬跟在那具遗体后面,走了两步后,忽然停下了。
她又重新走回了黎数身边,轻声说:“我觉得不太对。”
黎数问她:“什么不太对?”
陆嵬说:“身高、骨架、牙齿,都不太对。”
陆嵬低下头,满眼困惑,却很坚定的说:“那不是你的身体。”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VIP】
已经确定被辨认出的遗体,可以由家属、亲人或是朋友在签订完手续后领走。
但要不要给那具身穿黎数死前的衣服的白骨做DNA录入成了现在僵持的难题。
“如果真的是我和小黎的身体互换了……”黎数皱了皱眉,忍不住说:“那具尸体,说不定就是小黎的。”
陆嵬的目光沉沉的望向在被清理、等待录入的那具白骨。
灾难频发,地震、洪涝,绵延不绝的雨水。没有人敢保证这样的环境下不会出现疫病,即便这是一个已经过去了两年之久的埋尸点。
遗体身上的易燃遗物需要和医务废料当成同一等级的传染物焚烧,经由密闭空间处理好后直接送上焚化车。
片刻后,她和黎数说道:“要通知黎清过来吗?”
天已经黑了,但大部队的工作还没有停止,户外灯伴随着焚化车嗡鸣作响,以平均每小时一具遗体的速度在焚化着一具具两年前死于特大泥石流的遇难者们。
一旦尸体火化,DNA双链断裂、碱基降解,就没办法再获取到完整的遗传信息了。
黎数抿了抿唇,想起日记中对一切抱有期望的少女,想起家里那一箱箱的‘遗物’,想起少女唯一的证件照上都没有笑容的脸。
黎数说:“先按照流程做DNA鉴定吧,存入基因库后再想办法去比对。我得知道那是不是小黎的遗体,我有义务把她好好安葬。”
陆嵬说:“好。”
依照流程,一个小时的等待时间。
陆嵬期间把521喊了过来,元宝没被淋湿,但这种阴雨范围显然很让猫咪讨厌,它缩在那,身上的毛都是塌的。
两人已经脱下了密封的防护服,和大多数工作人员一样站在临时搭建的雨棚下面,工作人员身上虽然穿着雨衣,但身上早已经湿透了。
没时间停歇,没时间休息,已经累到麻木,连话都没力气了。
陆嵬的电话没停过,联系救援、联系物资,同时和裘夏、沈凝雪两个人打三方视频通话,就遗体鉴别后可能会出现的舆论讨论。
黎清从不远处匆匆走来,于沉沉暮色中向黎数这里望了一眼。
“黎指挥?”工作人员沉闷的声音从防护服里传出,不明白前线指挥长怎么会出现在鉴定后方,“你怎么来这了?”
黎清站在原地,短发已经湿透,盖住眉眼,被她一把重新捋上去,眉眼是经前线风霜雨雪后的、和黎数完全不同的锋芒:“遇难者里可能有我妹妹。”
工作人员吃了一惊,取出一份快速反应卡片,不再多言,取了她的指尖血,告知她大致结果时间。
黎清先说了句:“多谢。”
但仅仅是片刻,黎清向黎数和陆嵬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埋头冲向了雨幕,再也没回来。
身上明黄色的制服淹没在成群的同色制服中,像一滴水涌入海洋,寻不到一点踪迹。
一个小时后,DNA检测和骨灰盒同时放置在窗口,黎数走过去,登记信息,碰了碰那个骨灰盒。
触手一片温润,有温度,却并不烫手。
一个曾经鲜活的人体焚化过后也不过只有这么一个小盒子,跟元宝差不多的重量。
陆嵬拿起旁边那张报告看了眼。
遗体编号、采样部位、采样时间,移动方舱实验室已经发展至今,一个小时的时间就可以完成STR分型以及实时DNA测序。
但这份报告单,只是关于眼前这份遗体的基因序列,什么也证明不了,只能等待黎清的DNA检测结果出来。
焦灼在一点点蔓延。
黎数轻声说:“如果那具白骨真的是小黎的怎么办?”
“随机应变。”陆嵬说:“灾后的所有受害者DNA信息全部会加密存入灾难遇难者基因库,小黎的身份信息不会向外泄露。不要担心,不会有事的。”
黎数回过头,明明她自己什么都没说,但陆嵬好像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
她担心无法向世人解释。
明明已经该在两年前死去的人却还活着,而明明几个月前还活着的人,尸骨却出现在了千里外的地底,甚至在这期间,她还活跃在镜头前生活。
陆嵬摸了摸黎数同样被雨水浸湿的头发,“黎清不是个多话的人。她人在一线,她见过太多人,即便那具白骨不是你的,也不会怎么样,她知道该怎么说,要怎么做。”
五分钟后,。
:
经对LL-LLSLQ73具遗体进行比对,暂未发现遗传匹配。
黎数心头登时空了一下。
暗无比,黎数和陆嵬对视了一眼,说:“是小黎的。”
黎数想说‘不可思议’,可联想到自身,又苦涩的想,明明更不可思议的东西她也都经历过了。
陆嵬接过那份骨灰盒,说:“登记以后带走吧。黎清那边我去说。”
黎数想了想,点头应了。
回去的路上,两人共同打着一把伞。
521的肚子有点小,塞不下四四方方的盒子。黎数一手抱着怕水的元宝,一手打着伞,陆嵬则两只手捧着那个盒子。
“去给小黎挑选一个漂亮点的墓地吧。”
“好。”
“二楼里都是她的遗物,我不太想烧掉,整理整理一起埋下去吧,那是不是得挑一个大一点的?”
“嗯。”
“要不去寺庙里还是道观里供个灯,或者是放个牌位?”
“也可以。”
黎数画风一拐:“你以前给我选墓地了吗?”
陆嵬看了她一眼,“没有。”
黎数又问:“去给我供灯或者放牌位了吗?”
陆嵬又说:“也没有。”
黎数眨眨眼,‘啊’了一声。
过了会她又问:“如果我没有回来,今天的这份白骨真的是我的,那你会是什么反应啊?”
陆嵬的脚步停下了。
黎数惯性往前走了一步就发现陆嵬停下,很快又回来了。
她用胳膊肘戳戳陆嵬的胳膊,笑着说:“生气了?”
“没有。”陆嵬的头低垂下去,碎发落下来遮住了脸,她的目光看着骨灰盒上的木纹,低声说:“我会怎么样,你今天不是看到了吗?”
黎数愣了愣,想起了今天给陆嵬注射的那根针剂。
陆嵬将盒子换成单手夹在腋下的姿势,伸手抓住了黎数的衣服一角,边走边说:“我不会让人把你的尸体火化掉的。”
黎数静静地‘嗯’了一声。
陆嵬又说:“我会去找人做一个水晶棺材,把你用特殊防腐防菌药剂泡起来,等把你的骨骼处理好了,我就把你捞出来,擦干,每晚抱着你睡。”
黎数一哽,“你正常点!”
陆嵬轻轻瞥了她一眼,“我很正常。”
陆嵬眯了眯眼睛,畅享着说:“到时候我会像是那帮玩古玩的人一样把你的骨头好好养起来,每天摸你、盘你,把你的一部分随身带着,一直摸你,时间久了,产生油膜了,你就会变得越来越漂亮。”
黎数:“………………”
521浑身打哆嗦:“好变态。”
黎数忍不住说:“遗体是受法律保护的!”
陆嵬毫不在乎的说:“那让他们来抓我好了,反正我有精神病。”
黎数:“………………………………”
又走了几步,黎数受不了笑了出来,可笑了一会,眼泪又忽然间‘唰’的一下流了下来。
帐篷就在不远处,雨已经渐渐地停了。
她擦掉眼泪,忍住哽咽往前走,忽然说:“你打电话的时候,我拿着那个药剂的壳子去找过俞老师。”
陆嵬的睫毛轻轻扇了下,忽然想起下午忘记告诉黎数的是什么了——
黎数收伞的动作有些颤抖,她尽力克制了,却好像没有什么作用,最终勉强把伞收起来,率先钻进了帐篷里。
帐篷里面比外面要暖和一点,但进来没一会就变得湿热。
黎数和陆嵬的动作不停,各自忙碌,明明都在做着回来后的日常,也像是回家后闲聊的一家人,但黎数遮不住的沙哑的嗓音还是让这一刻显得有些悲伤。
一切都做完后,黎数盘腿坐着,和陆嵬膝盖抵着膝盖,轻轻拉开陆嵬领口的拉链。
陆嵬右手动了下,像是想抓黎数的手不让她继续,但动作犹疑,很轻松地就被黎数挡下了。
“人工心脏是怎么回事?”黎数轻轻的问她。
陆嵬的里面穿的是一件白色背心,黎数吐槽过的那款能当马拉松运动服的款式。
处于陆嵬胸口正中央的位置,有一条自上而下的长疤。
黎数轻轻抚过,粗略估计那条伤口几乎有十几公分,从锁骨下方的正中央,一直向下延伸到肋骨消失点。
难言的痛楚侵蚀着整个心脏,黎数想起俞宝珠说过的一字字、一句句就觉得难过。
“这是联合心脏学会研发的一款混合型强心升压的针剂,增强心肌收缩的同时扩张血管,平均提升动脉压,降低泵后负荷以及抗凝调整的急救药。”
“521是陆嵬身体检测的终端。它最初是作为伴侣型机器人问世,直到现在的数次改良升级,变成了半个救护机器人,只是陆嵬不同意这个改造过程,被她知道后临时叫停了。”
“所以521并不清楚陆嵬的身体状况,也不知道自己体内有这款药物,它只能和陆嵬的那颗人工心脏前端连线,在它出现问题的时候发送瞬时警报,向临近的医院以及急救协会发送求救信号。”
黎数当时问她:“如果时间来不及呢?”
俞宝珠当时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只是沉默了一会才说:“每延误一小时,生存几率下降百分之十一。”
事后俞宝珠就再也没说过话,黎数像是行尸走肉般离开了处理室,耳边听着当时陆嵬和裘夏、沈凝雪两人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后续的一切,心里只剩下了一片空茫。
原来痛到极点后,心碎这两个词是可以具象化的出现的。
“由于过度悲伤引起,但没有及时治疗,长时间超负荷工作,最终延误治疗,导致快速逆向心肌而进入心衰终末期。”
“她的日常活动受限,静止状态下也无法自主呼吸,没有合适的心脏配型,机体也不符合移植的条件和后期的排异反应最低标准,所以只能植入人工心脏,永久替代心脏功能。”
——永久替代心脏功能。
黎数几乎一句话都说不出了,喉咙哽到生疼,心脏也传来了刀绞般难以承受的痛苦,可这一切似乎都不及陆嵬当初承受的万分之一。
明明那些不是陆嵬的错,可陆嵬把所有的一切全都归咎在了自己的身上。
黎数轻声问:“痛吗?”
陆嵬摇摇头,回想了很久,但处于那期间的记忆断层的厉害,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看着胸口前那条狰狞的疤痕,陆嵬说:“没印象了,那时候感觉像是整个人被套在一个壳子里,听不见别人说话,自己也感知不到情绪。”
又想起黎数问她痛不痛,陆嵬很诚实的说:“不痛,当时一丁点感觉都没有。”
黎数怎么可能相信。
她沿着那条蜿蜒的伤疤从顶端一路亲吻到最下方,擦掉了眼泪,肿着一双眼说:“会有什么反应吗?生活中会不会有困难?”
陆嵬还是摇头,但想了想,忽然说:“可能会心硬一点?”
黎数这次是真无言以对了,又哭又笑的看陆嵬,气不打一处来,可眼泪流的还是凶:“你怎么现在还这样?!”
陆嵬柔柔弱弱靠到她腿上,硕大一只钻进去,头贴着黎数小腹轻吻:“确实是没有。”
但黎数哪可能放心的了。
她当时一只追问俞宝珠有没有后遗症,平时要多注意什么,或是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要怎么处理。
但俞宝珠一个字都不透露,像是大部分医生对待无理取闹,问了一通,最后说‘大夫你能再说一遍吗我刚刚什么都没记住’的家属一样,脸冻得像冰块,叫学生出来应付人。
但好在学生人比较善良一点点,甚至把注意事项和后期的日常养护、可能会遇到的紧急情况全都写了下来。
时间走到十点,黎数看着字迹锋利的一条愣了愣,催着陆嵬快点睡觉。
陆嵬一怔,她的手已经不知不觉的把黎数背后的暗扣解开了一大半,正打算往下一步得寸尽尺——
陆嵬面无表情的控诉:“才刚十点。”
黎数眼睛还是红的,点着那几张字迹清晰的笔迹当圣旨:“十点睡,六点起,睡觉!”
被黎数按倒,陆嵬不服气,一个用力又要起来,“这条肯定是白医生乱写的!”
黎数这次用了点力气,眉毛都皱了起来,在陆嵬肩上打了一下,“不许动,人家才是大夫!”
活动时才发现身上凉飕飕的,低头一看,肩带要掉不掉的在肩头上坠着,由于底下的暗扣被打开,本来束缚着的那点衣料欲遮欲掩的被顶上去,露出了下方大片凝脂。
黎数这次是真生气了,冷着脸背手把暗扣重新扣上,压着怒气和陆嵬说:“你姨姥姥说你不拿自己小命当一回事,*几次三番不想活了。”
陆嵬压着个眼帘,低声嘟囔:“我现在不这样了。”
黎数说:“但你现在就是这么做的。”
陆嵬看了她一眼,抿抿唇没说话。
黎数身上只剩下那寸缕,帐篷里反正只有她和陆嵬两……
黎数一愣,回过头,拿了块干净的毯子给小黎的骨灰盒盖上。
陆嵬注意到了,当下弯着眼就是一笑。
黎数重新回头,陆嵬收起了脸上的笑,又重新摆正一张脸,继续垂着头听黎数训话。
但黎数没再用训斥的语气。
她叹了口气,倾身拥住了陆嵬。
蕾丝面料扎在身上,但同时更敏锐的是里面能触及到的柔软,陆嵬喉咙剧烈的滚动一下,不动声色的把人抱的更紧了。
黎数没察觉到,轻声说:“不是还说要和我过一辈子吗?”
陆嵬这次轻轻点了点头,“嗯”了一声。
黎数说的话半带劝告半带威胁:“小鬼,你现在的岁数比姐姐要大九岁。”
“九年的时间,等你四十岁的时候,姐姐才多大?你的身体说不定以后比正常人要衰老的早,人工心脏的后遗症谁也说不好,以后一旦出事,你让我怎么办?把我一个人留下吗?”
黎数抬起头,重新看着陆嵬,摸摸她的脸,“你这么不小心,万一在四五十岁的时候就离开我了,我那时候也就是三四十岁,万一姐姐喜欢上别人怎么办?”
陆嵬一愣,刚想澄清,说人工心脏技术已经完善,只有极低的概率会出事,紧接着就听到黎数后面半句,脸瞬间就臭了:“不行。”
黎数眉梢轻扬:“那时候可没人会跟我说不行。”
陆嵬急了,“我一定活到你后面才死。”
黎数改成了平躺的姿势,目光看着帐篷顶上偶尔滑落的水珠,感觉到了些许情绪释放干净后的困意,轻声说:“以后的事情谁能保证?”
她忽然想起了顾宗年,又跟陆嵬说:“顾宗年今年也才刚六十,说不定他万一真能有四十年的活头,能活到一百,你能咽的下那口气吗?”
陆嵬爬也得从地底下爬出来弄死顾宗年。
黎数又翻身把陆嵬重新抱住,洪水般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轻声说:“所以好好的,好不好?早睡早起,按时吃饭,定期检查……”
这次陆嵬只剩下了点头的份,一下下在黎数光滑的肩头轻吻,轻声说:“知道了。”
黎数的话缥缈的像是踩在云端,“不要纵欲……”
陆嵬这次没吭声。
黎数的呼吸缓缓变得绵长,已经睡着了。
又过了十几分钟,检测到黎数睡熟后,陆嵬才重新睁开了眼睛。
521悄无声息的睁开眼睛,一双眼像是个硕大的灯球,又在陆嵬能杀机器人的目光下降低脸上的亮度,委委屈屈的说:“那有人在外面的平台上等你嘛。”
两人轻手轻脚的离开帐篷,521被陆嵬牵着小手,仰起头说:“你为什么不告诉小黎人工心脏的使用寿命已经延伸到了一百年?”
陆嵬不说话。
521又问:“你为什么不告诉小黎人工心脏已经代替心脏移植成为了先进最完善的医疗手段?”
陆嵬还是不理它。
521叠声问:“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呀?”
远远的看到黎清在之前的那个平台下,陆嵬这才说:“我想让她心疼我。”
521又眨巴眨巴眼睛,重新把脸部亮度调到最高,“为什么要让她心疼你呀?”
陆嵬蹲下身,和521平视,凝视着小机器人圆乎乎的大眼睛,很难得的和它耐心的说:“你的情感分析储备是现在全球最顶级的,你告诉我,心疼是什么?”
“心疼就是心疼呀。”521说。
陆嵬回头望向那顶黑黑的帐篷,过了片刻后说:“爱人的最高境界就是心疼和退让。你之前一哭,黎数就会把你带上拍戏,你抱着她的腿撒娇,她就会顺着你想要的摸你的头,亲你的脸,或者是牵着你的手。”
521看着自己和陆嵬交握的手,脸上腾出一朵小粉云,又奶声奶气问她:“那你是不是也心疼我喜欢我呀?”
陆嵬说:“哦,那没有,我是嫌你腿短走的慢。”
521很轻易的被激怒,“我要跟你绝交!我不跟你好了!我要告诉小黎你都是故意的,你是和姨姥姥和白医生串通好去写那几张破纸条的!”
陆嵬很轻易的改口:“骗你的。我也心疼你喜欢你。”
521又害羞的恢复粉色,重新把自己的小手交到陆嵬的手心,和她一起继续往前走,“真的吗?那你以后能不给我喂粑粑形状的高缩燃料吗?”
“给你换成长条堆在一起的。”陆嵬说。
521没留意这话里有坑,点点头,把话题拐到最开始:“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让小黎心疼你啊?”
陆嵬这次笑了笑,很随意的说:“我得让她知道她到底有多爱我,我也想感受她紧张我爱我的感觉。”
陆嵬眯眯眼:“这种感觉太美妙了。”
走到黎清身边时,陆嵬也没放开521的小手,打了个招呼说:“黎指挥。”
黎清的手上是那张数据库的报告单。
亲姐妹之间的DNA匹配度其实只在百分之三十到百分之六十之间,除了直系父母外,遗体库中是很难找到亲属的,所以保存时限往往都在五十年。
但黎数的情况不一样,她还穿着生前的衣服,黎清能确定那是黎数的遗体,所以黎清在走后重新追加了一道检查程序。
“骨组织里的ABO抗原可以保存至少五十年。”黎清目光沉沉,“我追加查询了骨抗原检测和牙髓分析,那具白骨,和我、我母亲和我父亲的血型都是不同的。那具白骨到底是谁?我妹妹在哪?”
黎清将报告递给陆嵬,目光望向的确实那边的帐篷:“陆总,你是不是该给我一个解释?”
陆嵬和她面对面,笑了笑,点头说:“可以,没问题。但时隔两年,有些话我也想问问你。黎指挥,你能先给我一个解释吗?”
陆嵬脸上的笑消失了:“两年前我走前明明找过你,让你上山把黎数带下来,你为什么没去?从零点到泥石流出现整整两个小时。两个小时啊黎清,够你来回五六次了。你是她亲姐姐。你有两小时的时间能把她带走,你为什么没去?”
黎清沉默了下来。
片刻后,黎清抬起头,“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把她锁住的是你。”
陆嵬面无表情的说:“没错,是我。”
黎清又向上提了提报告:“我要知道答案。”
陆嵬掀了下眼皮,“那我也无可奉告。”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VIP】
两人陷入了长久的僵持。
她们身处在距离天坑十几公里外的帐篷外的巨大平台上,夜晚无星,风一起,盛夏里都带了几分晚冬时才有的萧瑟。
眼前晃过太多的片段,纷杂无比,像是古早电视独有的雪花屏。
就像是黎数说的,两年前的特大灾害只是单纯的天灾,没有人能提前预料到。
可如果,陆嵬曾经有机会把黎数转移呢?
甚至不是如果。
明明一切都安排好了的。
明明那一夜过后,秦霜回国,费鹤鸣出山,秦子帆不再能有要挟她的软肋,她可以彻底跟秦子帆、顾宗年两人割席。
明明黎数可以脱胎换骨,重新走她自己的星途。
明明只要黎清当时按计划去了,一切就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曾经的所有都不足为外人道,更何况对象是黎清,两年来只有陆嵬夜夜回想起那一天,怎么想都逃不出‘如果当初’,醒来发现全是死局。
陆嵬扯扯唇角,说不上是自嘲开始讽刺:“我当年就不该来找你。”
她拎着521的脑袋就要往回走,不住的回想当时的一张张画面。
怎么会想起要去找黎清的呢?
是因为黎数说小的时候黎清对她很宠爱,可自从父亲去世后,黎清就再也没回过家,也再也没见过她。
可在记忆中可能被模糊的宠爱,黎数谈起时却总是笑着说的,哪怕只是儿时的相处,陆嵬也知道,对这个姐姐,黎数是喜欢的。
甚至可能喜欢和崇敬多过于她自己的母亲。
她不断地在重复说黎清应该也有苦衷,又说她离开家的时候和自己离开‘家’的时候也差不多大。
更何况黎清只是自己的姐姐,生母还在,黎清本来也就没有义务要管她。
陆嵬也知道,小时候黎清对于她的宠爱,可能也是导致黎数总无法彻底丢开黎余的原因,因为她看过作为一个好姐姐的范本。
当时的所有事情,她要确保万无一失,确保黎数在那个无人的仓库里不会出事,确保剧组里不会有顾宗年的拍的眼线去通风报信,更加重顾宗年对黎数在自己心里地位的估算,以致于彻底变成疯狗。
所以她得找一个,绝对合理、且把黎数从剧组带走也不会让任何人起疑的圈外人。
没有人比黎清更合适了。
然而就是当时那看起来无数个‘唯一’的选择,最终把黎数给逼上了死路。
“两年前。”黎清的声音哑的吓人,“指挥中心接到火灾警情,位于东部郊区的一栋森林别墅失火,火情发展迅速,加上风速、山林环境地貌原因,龙岭路派出所全员赶赴了火灾现场。我也在其中。”
陆嵬脚步停了,眨了下眼睛,但没有回头。
“在走前,我请了当时受伤在家休养的副指挥上山去接她。”黎清的声音沉沉,声音透过雾气传来,显得有些空茫:“但还是晚了一步。当时去接她的副指挥在山下也因为山体滑坡受了伤,来不及休息就加入了救援队伍,一条腿也因为感染严重最终截肢到了膝盖,后因伤退役,那是我爱人,她截肢的时候,骨头都已经烂穿了。”
陆嵬下意识想起,两年前她敲响指挥长的办公室门时,里面匆匆分开的两个女人。
一个是黎清,另外一个女人身上穿着白色的羽绒服,和黎数那件很相似的款式,但要长一些。
她当时一条腿打着石膏,腋下拄着拐杖,长得看上去文文弱弱,说话也轻声细语,脸上架着一副眼镜,很标准的学院派高知长相。
黎清用力闭了闭眼:“陷在两年前走不出来的,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吗?”
“不管是你、我、她,都只以为只是去把黎数接下山而已。她中途遇到了曾经救援过的一家店主,老板认出了她,带着孩子过去感谢,因为下车跟老板说句话的功夫耽误了三分钟。”黎清看着陆嵬的后背,“三分钟的时间,你觉得能代表什么?代表一架高铁能从头到尾烧成骨架,代表上千名乘客能被焚化成飞灰,代表一座山的火势从星点发展成燎原。可这些东西,都是不能被预料到的。”
“早一步她会上山,和黎数一起死,晚一步她能保住腿。但偏偏卡在了这个时间上,她失去了一条腿,罹患重度抑郁,至今都还在参加中科院心理驻点的灾后十年创伤辅导计划。”黎清说:“陆嵬,当年的事情,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苦衷。”-
,黎数还没有睡醒。
元宝警觉的仰起脑袋,澄黄,很快判断出来,伸个懒腰从黎数脖颈处起身,慢悠悠1身边。
里,黎数根本没醒,只是身体摆出了一个迎接的姿态,让陆嵬钻进她怀里。
521不动声色的开了抽湿,陆嵬和黎数相拥着,却怎么都睡不着。
给的时间去往前复盘,但发现不论怎么复盘,都没办法。
就像是黎清说的那样,她离开时没有给黎清一个确切的接人时间,只说了尽快,因为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跟当时的黎数谈完,又要用什么样的方法把人留住。
黎清的爱人受了伤,出租车只把她送到了山下的公路就不肯再往前走一步了,她只能自己拄着拐杖找人带她上去,但也就此止步于山下。
她始终没有告诉黎清黎数的下落,那具白骨的身份她也瞒着黎清没说,但黎清后来却没再问了。
或许是猜到黎数可能没死,或许是知道黎数不想见她,脊背总是挺拔着的指挥官在离开时都是昂首的,像永远不会被什么东西摧垮。
陆嵬用手拨拨黎数软嫩的嘴唇,粉嫩透亮,她忍不住上去咬了一下,又怕黎数疼似的,安抚性的亲亲。
陆嵬缩在黎数胸前,听着她强而有力的心跳入眠,喃喃说:“你们这些当姐姐的,天生都这么坚强吗?”-
拍摄计划还在继续,两周的时间过去,黎数后续被分在了救援组和医疗组。
这两个组别相互关联,一个在前,一个在后,组织的主要负责人,前者是黎清,后者是俞宝珠。
摄影团队无时无刻随行,节目不管保密的再好,但也因为这些天的重大新闻透露出去了不少了。
费鹤鸣在第二周的时间已经莅临指导,经常六陇市和申海市两头飞,《秘宝》进入了最后的收尾,大部分本来考虑删除、但还在继续拍摄中的小情景不需要她盯场把控,主要时间都留在了六陇市。
“导,咱们这拍摄的事情提前被泄密出去了很多,真没问题吗?嘉宾已经曝光出去了。”
费鹤鸣年纪大了,也是个差不多的重点保护对象,闻言说:“没问题。泄露出去的是路人和幸存者拍的我们,又不是我们拍的世界。曝光就曝光吧,什么也不会影响。”
副导点点头,手上的笔从头到尾没停过。
费鹤鸣盯着环境看了会,忽然说:“陆嵬这些天在干什么?”
副导挠挠脸,“不知道啊,整天跟着那个小机器人神神秘秘的嘀嘀咕咕,手上的电脑也不离身,比我写论文的时候抱电脑的时间都长。”
费鹤鸣四下找了找,没看见人,带着人前往了姑娘山的尸坑。
节目组的重心其实主要还是在前线和后方的通力合作、齐心协力上,一个地方的素材采集够了,就只需要留一组记录的人,重心更多会转移到前线。
为期两周的时间,那个埋了上千具白骨的尸坑无疑是这一次节目最大的爆点,期间有无数张已经曝光出去的照片,引发无数感慨,网友潸然泪下,自发捐款。
眼前又出现了新的一幕。
已经化成白骨、但依然能看出用瘦小的脊背护着怀中孩子的母亲,明明脊柱已经断裂,剧痛下必然会改变姿态向下趴倒,可母爱天性使得她硬撑着断裂的脊柱,给了怀中的孩子一片狭小的空间,姿态始终没改,直至白骨化。
黎数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幕。
搜救队不约而同的暂停了机械挖掘,默哀过后,换成了徒手,最终将相拥的着的母子骨骼碎片全数挖出,以平放的姿态送上担架。
“六陇市的所有搜救流程、灾后重建,包括疏导流程,全部都沿用了几十年前的大地震的方式。”陆嵬轻声说:“只是这一次,政|府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把重心转移到了灾后的心理重建上。”
黎数点点头,轻声说:“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人,总得放下过去,才能好好活下去。”
黎数的手上也遍布了细小的伤口,每天都在重复着清洗、上药、结痂,再受新伤的过程。
陆嵬伸手捧过黎数的手,和她自己稳坐大后方的细白手指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忽然,陆嵬说:“我在灾后十年创伤辅导计划里看到了黎清的名字。”
黎数果然一愣,下意识回头:“什么?”
“当年的龙岭路消防站的很多战士的亲人,都住在消失的四姑娘山附近,那也是知名景区。”陆嵬轻声说:“但当时距离受灾现场最近的龙岭路消防站接到指挥中心指示,全体成员赴往二十公里外的森林别墅增援救火。抵达现场的同一时间,姑娘山附近遭遇特大泥石流。”
这是一个无法由己身控制的两难抉择。
上级指示他们必须前往火灾现场,在抵达时泥石流事故发生,可却已经无力回天。
所有战士必须硬扛着对家人的担心,全身心的将所有重心放在扑灭山火上。
直到第二天凌晨,天降暴雪,火情覆灭。
但姑娘山已经被地裂吞噬,所有四姑娘山范围内的游客、居民全部沦陷,地下除了冒出的汨汨血水,探测仪器探测不到任何生命体征。
政|府被迫无奈宣布停止搜救姑娘山,将所有资源倾注在尚有希望的地区。
当时的灾情之大、选择之难震惊全球。
陆嵬安静了会,才将自己和黎清曾经的约定告诉了黎数。
然后陆嵬问她:“要告诉她吗?”
名模从黎数和陆嵬身后走过,对她俩亲密的样子已经见怪不怪,没头没尾的听见这么一句,下意识的接了个话:“想说就说呗。”
丢下这么一句,应华又拿着颗大葱去抢刚出炉的馒头去了。
黎数扭头喊了句:“帮我抢五个!”
名模头也不回,挥了挥大葱示意自己听到了。
陆嵬哽了下,“我想吃肉。”
黎数当没听见,人在前线都是给什么吃什么,陆嵬也知道,就是想吃而已。
可惜确实没有。
黎数转移话题说:“灾后十年创伤辅导计划是什么?”
陆嵬最近在做的就是这个。
闻言她说:“增强灾后幸存者的存活概率。因为有超基准线百分二十三的幸存者在之后的十年内会选择自杀。”
“禁忌续存期内一般是0-6个月,在这期间,用药物阻断创伤记忆固化。”陆嵬说:“也就是强行用外力去中断人们大脑不断回想、并且将这一一幕幕加固定格的过程。”
黎数点了点头,“你参加过吗?”
陆嵬摇头:“没有。我不参加,也不想遗忘。”
黎数摸摸陆嵬的脸,“你继续说。”
陆嵬点了点上方数据,轻声说:“第一阶段成功的话,可以最高降低百分之六十七的自杀概率。”
“第二阶段是创伤重构期,利用空椅子技术与逝者对话,描绘逝者未完成的心愿,再利用集体意愿将所有故事缝合。”
黎数捕捉到了那句‘描绘逝者未完成的心愿’,“你一开始寻找和我相似的人,找‘替身’的原因,是因为这个吗?”
陆嵬点点头。
黎数侧坐在她腿上,陆嵬很依赖的把头埋在她颈侧,把黎数几乎整个包着,说:“我没有参与这个计划,但其后几年的经历,似乎和这个计划不谋而合,最开始其实没想到找什么替身,你出现的那晚上,我只是觉得说不定可以试试看。”
具体试试看什么,陆嵬没说,黎数也都懂。
陆嵬的计划,现在想来黎数也觉得大胆。
但陆嵬的想法和其他的幸存者家属也有不同之处。
黎数想起灾后幸存者那可怕的自杀率就是一阵的心惊胆战,手虚虚的搭在陆嵬的腕上,摸着那条狰狞的疤痕,心想还是有不同的。
两年前在她以为黎明将来时,希望毁在了黎明前的黑暗。
陆嵬没参加第一阶段的记忆回溯阻断,所以此后两年她活在无数次闪回的痛苦中,两年间做的最多的就是不断重复、铭记、回忆、加固。
所以她将自杀这个行为付诸于行动,靠着对自己未完成的心愿撑到最终相遇。
黎数吻了吻陆嵬干燥温暖的唇,轻声说:“找个机会我去找她聊聊。”
陆嵬‘嗯’了声,提起了一桩很久以前的旧事。
“你第一次试镜时自己编的那个试镜剧本,是真事吗?”
黎数愣了愣,过了会说:“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只是改了点内容。当时休假的是我爸,报警器出故障很久了,总是误报,燃气公司也来检测过,确定燃气没有泄露,但报警器一直在报警,就没再进一步检测,我爸嫌烦,就把它摘了。听起来是不是像是狼来了的故事?”
黎数顿了顿,说:“但他确实是死在了那场大火里。我当时年纪太小,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我妈一直在哭,黎清一直在忙,手上也总拿着很厚的一摞文件,我当时认得字不多,只能勉强看出那是赔偿协议和很厚的证据链。”
陆嵬点了点头,“是十几年前佳达公司那一批被全球召回的燃气泄露报警器?”
黎数点点头:“是那一批,你怎么知道?”
陆嵬皱皱眉,很认真的想了一会,但还是摇了摇头,说:“我不太记得了,就是感觉有点熟悉,好像在哪看见过。”
黎数捏捏陆嵬的耳垂,笑着说:“已经过去了。”
陆嵬不甘心的说:“你如果没回来,那就过不去,在我这就永远过不去。”
陆嵬仰着头,小声问她,“你不会又忽然离开吧?”
黎数也不敢担保,毕竟这件事情发生的实在是太诡异,原理也没人能知道,甚至有时候黎数会出现一种错觉——可能两年前她根本没上山,她也根本没死过。
黎数只能说:“我会爱你一辈子。”
没有意料之中的答案,但陆嵬显然很满足,笑了笑说:“好。”
黎数想着那个‘逝者未完成的心愿’,问陆嵬:“你给我的心愿蓝图都规划了什么?”
陆嵬沉吟一会,“先拿它个大满贯。”
黎数失笑:“拿不到呢?”
陆嵬眨眨眼:“让我表姐去评委席,让姥姥去买通裁判,还不行,我去买几斤黄金给你打一模一样的。”
黎数一愣,过了半晌笑了一声,从陆嵬怀里起身,食指戳着陆嵬脑门,给她脑门正中央按出了个福娃红点,“差不多行了,这种途径拿到的奖项有什么意义?还不够被人群嘲的。几斤的黄金,你敢打我都不敢要。”
陆嵬也站起来,巴巴的跟在她后面,工作人员给黎数戴麦的功夫,她又说:“那你答应给我买的大金表呢。”
从一个身价上亿万的天才导演兼执行总裁兼寰宇最高话事人的嘴里听见这话,实在是太石破天惊。
索要的对象还是个十八岁的小女孩。
工作人员连扫了几眼,确定没听错,头恨不得能缩进脖子里。
黎数警告似的横了陆嵬一眼。
陆嵬不着痕迹的往下拉了拉唇角,又伸手,给黎数看自己手上那根就一百块钱一根的表带,忍气吞声的走了-
在前方跟着俞宝珠学习包扎的时候,黎数忽然听见俞宝珠喊她。
她一抬头,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去,说道:“俞老师?”
人在镜头前,俞宝珠把那句‘喊什么老师,喊姨姥姥’给收了回去。
她看着黎数的表情很和蔼,拍拍身边的地面,说:“来,坐。”
黎数坐在她身边,心想搜救工作已经差不多要进入尾声,再过一周左右,她就能和陆嵬一起回申海了。
俞宝珠看黎数的侧脸,惊觉这小姑娘几个月来的变化惊人。
初见时她就记得黎数脸上的疏离,似乎总想和陆嵬撇清关系似的说辞,现在却和陆嵬黏糊的如胶似漆,眼神温和,言谈间也多带纵容。
陆嵬在看到前人尸骨时,俞宝珠就注意到了,黎数的态度并没有隔阂,甚至对陆嵬的所有反应照单全收。
以一个长辈的视角,俞宝珠什么都不知道,只知道陆嵬像是走出来了,而黎数是做到这一切的人。
她脸上温和的神色更甚:“和小嵬相处的还行吧?”
黎数笑了笑,“挺好的,她很……”
‘乖’字临到嘴边被她硬咽下去,黎数挺难的改了个口:“好,对我一直都很好。”
“你别看她现在快三十了,实际上她幼稚的要死。”俞宝珠说,“你虽然年纪不大,但比她成熟的多。我人老,但眼睛没瞎,她连天的闹你、缠着你,我都看在眼里。”
正说着话,陆嵬不知道从哪得到的小道消息,神不知鬼不觉的又出现在了俞宝珠正前方五十米的距离。
俞宝珠气笑了,剜了一眼陆嵬,没让她走近,陆嵬当没看见,一直走到两人跟前了,才很不爽的说:“您又说我什么坏话?”
俞宝珠掀起眼皮看她一眼,不说话了。
黎数笑着打了个圆场:“没有,俞老师跟我说你小时候的事情,很有趣,我也想多了解了解你。”
俞宝珠不动声色的看了她一眼。
陆嵬狐疑的看了眼俞宝珠,又坐到黎数身边,“我也听听。”
“你不是还要忙着联合灾后创伤组重建以及投资深研的事情吗?”黎数推了推她,“去忙你的。”
陆嵬不愿意,刚想说不急一时,临了看见黎数的目光,忍了忍,又忍气吞声的走了。
背影看上去像是个愤怒的小鸟,黎数看了眼陆嵬手上的表带,是真有点后悔把所有的钱全都交给黎余了。
早知道好歹留个几万应急,品质太好的买不起,买一个普通的全钻手表起码是够的,陆嵬太适合钻石了。
总不能刷陆嵬的卡去给陆嵬买礼物,这也忒不像话了。
但这次俞宝珠却没再说什么,只是静坐了一会,说:“挺好,我和她姥姥能放心了。”
黎数莞尔一笑,只‘嗯’了声,算做是对俞宝珠这意味不明,但黎数能听懂含义的这句话的回应。
“不过你也别太惯着她。”俞宝珠看她一眼:“她一贯会得寸尽尺,吃到一点甜头就会扒着你要更多,得严厉点去管着。”
黎数心说哪有那么严重,陆嵬那么乖,缩在她怀里的时候那么小一只,又一个人扛过这么多,她哪舍得。
但面上不显,还是点点头,“我知道了。”
俞宝珠过了会又说:“回申海以后,来家里吃顿饭吧,跟小嵬说一声,也让她姥姥放心。”
黎数还是应了:“好。”
距离回程的时间越来越近,《地球人心》的节目也临近了尾声。
黎数目光扫过这座久经天灾的破落城市,心想不光是人心,地球的心也没人能摸得准。
上一刻还瑞雪丰年,下一秒就是天塌地陷。
冷不丁的,黎数看到了不远处的黎清正半蹲着,和一个坐着轮椅的女人说话。
女人的腿上夏天也盖着一层薄薄的天蓝色印花毯子,只能看到一条细瘦的小腿,孤零零的脚上是一只白色的帆布鞋,亮到有点发光,和这泥泞的城市格格不入。
她腿上放着一个包装完好的饭桶,手里还拿着一个干净的筷子盒。
看姿态,像是已经吃完,她准备回去了。
比起已经死去的人,幸存下来的人变成了‘丧偶、伤残、孤儿、失独’……
他们也未必能好好的活,有的可能死不了,却会被痛苦、内疚和陆嵬说的‘定格固化记忆’而折磨一生。
黎数微微眯起了眼睛,看向头顶终于出了头的太阳,站起来拍拍裤腿,搓两下手上的灰尘,往那边走了过去。
近一个月的时间,灾后秩序陆续恢复,路边已经有了小店开业,大多数是饮品店和小饭店。
道路恢复,车辆通行,这座城市久经灾祸,但恢复的速度也比所有人想象中的要更快一些。
黎数指了指不远处的糖水店,迎着光,冲着眼前头发斑白的女人说:“姐,去那边店里坐坐吧,我请你跟嫂子喝个糖水。”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VIP】
这不是黎数第一次的直面具象化意义的苍老。
上一次在医院见齐若兰的时候,黎数也有这样的感觉。
只是从前她偶尔能从黎余的朋友圈里看到齐若兰的照片,相对来说冲击性还没有那么强。
和这个几乎有几十年没见面的亲姐姐直接面对面,黎数才真正意义上的意识到,原来时光真的是这么可怕的一件事情。
从她口中,居然也能随随便便说出‘几十年’这个重千钧却轻飘飘的一句话。
三人相对无言,黎数忽然发觉其实这一刻最自然的人居然是黎清。
她先是把晋楚推到了里侧,自已坐在了她同侧靠外的位置,才抬头望她。
“吃点什么?”黎清问她。
黎数坐在她的对面,黎清接过服务员递上的菜单,又交给黎数。
菜单上大多都是六陇市的特色糖水和甜品小吃,黎数随便点了几个递回去,黎清也点好了自已和晋楚的那一份。
又陷入了尴尬的沉默中,这次先开口的,是和黎数完全不认识的晋楚。
她似乎天生就有让人凝神倾听的能力,说话时的声音很柔软,是让人如沐春风的嗓音:“你真的是数数吗?”
很久违的昵称,从和黎清关系非同一般的晋楚口中说出来,黎数有一瞬间好像回到了儿时。
她点点头,心想来的一路上黎清应该是给晋楚说过什么,于是点点头,“真的是我。”
避免陷入车轱辘似的‘经历了什么’的话,黎数率先说道:“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是几个月前刚醒来的。”
晋楚脑子乱糟糟的,下意识顺着黎数说的点了点头,但目光有些迟缓,像是暂时还无法去处理黎清和黎数说的话里那庞杂的信息。
服务员端上了糖水,黎数面前是自已点的咖啡,黎清只要了一杯水,但给晋楚点了杯热牛奶。
黎数下意识看了眼窗外的天,三十八九度的湿热天气,店里倒是开着空调,但这种天气恐怕没人愿意喝热的。
黎清把杯子端到晋楚面前,才说:“别急着喝。”
晋楚点了点头,小声的应了句‘好’。
黎清这才回过头,和黎数说:“她这几年做过几次手术,身体亏空的厉害。”
黎数‘嗯’了声。
倒是也能看得出来,晋楚本身就是南方人的体格,骨架小,说话都是吴侬软语的腔调,身体也瘦的厉害,加上本身就很白,更显得病弱了几分。
黎数沉吟了下,说:“嫂子和你是怎么认识的?”
黎清眼尾增添了些岁月的温柔,笑了笑说:“战友。”
晋楚也弯了弯眼睛。
话匣子打开,后面的话就好进行的多。
“嫂子今年多大了?”*
晋楚伸手捧着那杯牛奶,她好像不嫌烫,黎数这才发现,她和黎清身上的衣服都有汗湿的痕迹,但只有晋楚腿上甚至还盖着毯子,进来后,黎清甚至就把自已的外套脱给她了。
晋楚应该很畏寒。
黎清想了想,跟黎数说:“你嫂子比我小点。”
黎数换了个方式,问她:“比我大几岁?嫂子看着也就三十出头那样子吧?”
经过数次大手术,晋楚看着虽然身体虚弱,但一丁点没有苍老的感觉。
可能即便到了五十多岁,晋楚外观看上去都还像是三四十的状态。
她很瘦,脸也很小,浓黑的头发散着,白裙子、白鞋子,像是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女。
晋楚这次笑了笑,弯着眼睛说:“我也快四十了。”
她话说的虚,没讲真实年龄,怕是要给黎清留点面子。
黎数莫名想到自已和陆嵬在一起后,曲心然知道陆嵬的岁数时一直在高呼,说怎么从前没发现自已居然是个畜生。
谴责自已和陆嵬差这么多岁都能下得去手。
黎数也就点点头。
“去见过妈了?”黎清问她:“前阵子我得到消息给她打了电话,她说陆嵬给了她一笔钱,不多,三四十万,但她一直说在医院看到过你,求我帮她找。”
黎数‘嗯’了声,“我没见她,是托陆嵬转交的卡。”
黎清意有所指:“不见面也好。”
齐若兰和她们姐妹两个人都不一样,野草般肆意生长,她更像是温室里的一朵花,需要呵护,需要依附。
不论是她还是黎数,不论是多大的岁数,都可能子纠缠的对象。
黎清提起齐若兰就有些厌恶,那是根植于少年时期的梦魇,即便她现在已经成家立业,即便她已经离开申海,但猛地需要和这个名字再扯上关系,也不由心生烦闷。
她起身,说了句:“我去趟卫生间。”
又。”
晋楚点点头,
黎清走后,晋楚望着黎数的目光多了几分打量和小
黎数顶着现在一张十八岁的脸和晋楚回望,晋楚忽然弯着眼笑了。
她笑起来的时候和陆嵬很像,开心时眼睛都会眯成一条弯月似的,感染力也很强。
“我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晋楚由衷的说:“你姐姐保存了很多你的照片,小时候的、长大的、还有你以前工作时候的。”
黎数倒是从没听说过这个,闻言有些诧异。
“她偶尔会把自已一个人关起来,在网上找你以前的采访、花絮去看。我有时候会陪着她一起,前阵子听到你妈妈给她打的电话的时候,她愣了很久,虽然她嘴上没说,但又往上递了好几次申请,想重新开掘姑娘山。”
晋楚笑了笑:“没想到居然……”
她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
黎数把桌面上的纸盒往她那递了递,晋楚在眼睛上按了按,又说:“我和她都没想到你会主动找过来,因为她一直觉得你在怪她。”
这话从何说起。
黎数抬头说:“我为什么要怪她?”
晋楚迟疑了下,往洗手间的方向看了看,但片刻间,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和黎数说:“怕你怪她当年离开家的时候,没把你一起带上。”
黎数一愣:“什么?”
很快她就诧异的说:“她离开家里的时候才多大?带上我干什么?我又不是父母全死了只有她这么个亲姐姐,当时我妈还活着呢。”
晋楚也不好说齐若兰的不好,只是摇了摇头,苦笑着说:“你姐姐刚离开家的那段时间,你妈妈一天能给她打上百个电话,换着号的打,想让她回去。你妈妈……”
晋楚停顿了下,没继续这个话题,说:“你姐姐当时一直担心你妈妈带不好你,她一直很愧疚不能把你从那带走,但是她当时也过得很难。”
黎数安静了下去,“这不能怪她。”
黎清离开家时也还没毕业,她要上学,又要打工赚学费,还得奔波于那一场和资本打的官司,毕业后也还要工作,带着当时只有六七岁的她,黎清怎么活?
辍学去养她吗?还是不让黎数上学?
晋楚低声说:“但数数,她没办法不去怪自已。她始终觉得她对你没有尽到应尽的义务,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想多补偿你,你父亲走后,过了差不多三年左右,赔偿款到位,从你妈告诉她你离开家的那天,她就一直在给你打钱,只是不知道你的号码,始终联系不上你。”
黎数更懵了:“什么赔偿款?”
晋楚一怔:“你不知道吗?她每个月会往你交学费的那张卡上打四千块钱,一直到你二十六岁的时候才停。”
交学费的卡……
八年,每个月四千,将近四十万块钱。
黎数瞪大了眼睛。
黎数想了想,下意识的说:“尾号是7523那张卡?”
晋楚点头,“嗯。”
黎数无奈的说:“离开家里的时候我就换了手机号,以前的联系人一个也没留,那张卡上的钱取完以后我就没再动过了,上了大学后用的就是学校发的卡。”
所以晋楚刚刚说的那一切,黎数全都不知情。
原来离开家后就再也没联系过的姐姐不是真的不管不顾,只是因为阴差阳错没有联系上。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在默默地关心自已。
想起黎清总在雨夜里奔赴,在姑娘山废墟一线挖掘的身影,黎数忽然有些愧疚。
因为这么多年来,黎数也没想过要主动联系黎清。
晋楚也实在是没想到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心念一动,忽然说:“要不你加个她微信?出了那场意外后,加上我的腿,她把一切全都揽在了自已身上,这些年都一直过不去,能和你聊聊天,或许看看你近况,她兴许能好一点。”
话说出口她就担心有些冒失,赶忙说:“不方便也没关系。”
“没事,方便。”黎数说着就拿出了手机,按照晋楚报的手机号添加了黎清的好友。
黎数笑着抬头:“她不会怪你自作主张吧?”
晋楚弯着眼睛笑了笑,“不会,她一般不会轻易发脾气。”
黎数便笑着点了点头。
黎清终于从洗手间回来,手上是干燥的。
黎数挑眉,没拆穿她故意离席给她们聊天的动机,也不想去追究晋楚那番话是不是刻意想解释什么,毕竟她说的所有东西都不能作伪,随便一查就能查到。
她还挺感激晋楚能告诉她这些的。
阴差阳错和因果遗憾太多,黎数不想再徒然的丢到一个本来亲密无间的家人了,她也想努努力。
后面三人就着近况闲聊了一会,晋楚听说她半年后有戏要在春节档播出,当下说要去捧场,黎数也没有尴尬,笑着说:“到时候我给你们报销电影票。”
她又问黎清最近工作怎么样,黎清说一切都好。
“你嫂子现在在家工作。”黎清说:“做消防知识推广大使,和六陇市当局合作,平时当不露脸的美食博主,教人家做饭。”
晋楚皱眉:“做的是甜品。”
黎清说:“不都是面和调料做的。”
晋楚也不说话,就看着黎清。
黎清挠挠脸,笑了声:“行,甜品。”
又拐到黎数那边,像找队友似的说:“吃着挺咸挺辣的那种,顶上还有火腿肠和乱七八糟的装饰,像在装修,还总逼我吃,说我反正训练量大能消耗。”
黎数绷不住,这一刻才感受到一点黎清和晋楚的放松:“你们俩好幼稚。”
糖水见了底,甜品被吃的直剩下碎渣。
味道其实不算太好,但胜在新鲜和清凉,黎数的心情大好,也看出黎清和晋楚都是难得轻松的样子。
该说告辞了。
黎数沉默了几秒,笑着说:“姐。”
黎清瞬间很严肃正经的望向黎数,喉咙滚动两下,才说:“嗯。”
“以后和嫂子也得好好的。”黎数轻声说:“我从没怪过你,也没资格和立场怪你,你本来就不欠我的。即便是我没回来,即便是陆嵬在这,也没人能说你做错了。”
黎清久久不语。
“你比妈称职多了。”黎数咕哝:“你要是我妈,那我肯定会怪你为什么不带我,但你只是我姐姐。”
“我倒是你介意当你妈。”黎清目光复杂,看着黎数稚嫩的脸,“本来你小时候就是我一手带大的,她根本就没管过你。”
黎数弯着眼睛,冲她笑笑,有些鼻酸,“我知道。”
或许有过疑惑和难过,为什么小时候对她那么好的姐姐突然就变了,但是责怪和怨恨是没有的。
长大以后黎数也更加清楚,人活在这世上一辈子,各有各的没法宣之于口的苦,各有各的言不由衷和身不由已。
走到门边,太阳大喇喇的照在身上,黎清把外套收起来,打开晋楚的伞给她遮阳,话家常似的说:“和陆嵬相处怎么样?”
黎数还是那句话,但对着黎清好歹能说出口:“她很乖。”
黎清开伞的动作停了一下,吃了黄连似的扭头:“她乖?”
黎数点头,有一种解释无路的挫败:“你们对她误解都太深了。”
黎清拖着长音‘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的说:“行,我们。”
越抹越黑,黎数干脆不吭声了。
晋楚笑着握了握黎清的手说:“以后给你和小嵬寄甜品吃。你姐姐再过个十年就能退休了,到时候我们考虑一起回申海。”
黎数应了声:“好,到时候给你们摆迎亲宴。”
她又和黎清四目相对,有一句话想说,却又感觉以她的岁数似乎不该说,也不合适。
或许有时候血缘间的纽带就是这么神奇,黎数没有父亲的记忆,母亲给她的也大多都是负面影响,可黎清却是实打实从小对她都无条件付出的那一个。
她不知道是谁能把黎清养的这么好,又或许黎清本来就是这么负责的一个人,她天生就好。
黎数想抱抱她,但面对比她大了十几岁的黎清,几十年的鸿沟没能完全消磨,她有些退缩。
黎清站在黎数面前,看着她鲜活生动的面孔,不同于电视上精致的浓妆,电视、电影里演绎出的不同的人,也不像是花絮、采访里面面俱到的明星,只是未施粉黛,和照片中、和她记忆里的妹妹一模一样的黎数。
黎清把伞交给晋楚,上前迈了半步。
常年从事抢险救援工作的身体比黎数宽厚一大圈,她将黎数拥在了温暖的怀抱里,身上还带着泥土的气息,拍拍黎数的后背,哑声说:“长大了。”
刚想说黎数高了,漂亮了,但话到嘴边,黎清又迟疑了,目光在黎数头顶转了转,那句‘长高了’始终说不出口。
黎数注意到了黎清的目光,哽了下,无言的说:“不用夸我长高了,三阿哥都不长了。我比以前矮了整整八公分。”
八公分。
黎数含恨咬牙,又不敢奢求让老天把这身高还给她,万一身高回来了,命又没了,她找谁说理去。
黎清失笑,刚刚还略显沉重的气氛瞬间土崩瓦解,“才十八。”
黎清笑着笑着,眼圈有些红,自言自语的点头说:“才十八岁,挺好的。以后都好好的,说不定还能长高。”
晋楚用微信和黎数说:“记得给你姐姐多发点照片,让她这次真的能看着你长大。”
黎数答应了。
黎数走后,黎清和晋楚还站在甜品店门口。
晋楚说:“她让服务员又打包了一份甜品和甜点带给陆嵬,不过跟服务员说不放糖,说陆嵬不喜欢。”
黎清‘嗯’了声。
“她们过得很好。”晋楚柔声道:“以后你可以放心了。”
黎清看着晋楚乌黑浓密的长发,目光落在她被毯子遮着的腿,垂眼说:“那你呢?也能过得去吗?”
晋楚微微笑了笑,仰着头说:“我从来都没有因为那场天灾,或是因为我的腿过不去。我比谁都知道那是意外。”
黎清沉默不语。
她一只手推着黎清的轮椅,一只手给她撑着伞。
走了一会,黎清才说:“对不起。”
晋楚摇了摇头,向后靠在椅背上,仅剩的一条腿摇摇摆摆,“都过去了。领导,也一把年纪了,后半生让自已好过一点吧,行不行?”
黎清说:“行。”-
回帐篷这一路上,黎数眯着眼睛,仰着头看了看天际的阳光。
远远的,她在帐篷不远处的树底下看到了吞云吐雾的陆嵬,她面前站着521,手舞足蹈的在说着什么。
抬头时注意到了黎数回来,陆嵬把烟踩灭,从帐篷前迎了上来。
521也瞬间一个猛回头,张开双臂,喊着‘小黎小黎主人主人’就冲了过来,履带滚过碎石遍布的小路,却一点都不耽误它的速度。
走到跟前,陆嵬和黎数十指交握,打量着她的脸色,说:“聊完了?”
黎数笑着点头:“讲开了一些误会,也知道了一些曾经不知道的事情。”
“嗯。”察觉到黎数状态上的变化,陆嵬心头一松,“下午没什么事了,可以睡个午觉,最后几天事情不多,可以轻松一点。”
近一个月的时间下来,姑娘山废墟全部被清理干净,共处理超三千具遗体。
在挖出最后一具遗骸后又向下挖掘了二十多米,确定已经没有难民的尸身后,行动宣布圆满结束,遗体下葬六陇市的遇难者纪念园。
得到这个消息时,六陇市于工程收尾时鸣笛默哀,纪念长久以来的遇难者同胞。
几期的节目下来,所有嘉宾都多多少少有些疲惫。
一晃眼到了最后一天,所有工作收尾工作向下进行,节目组众人也可以宣布离开,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回程。
没有宴席,也没有谈话,所有嘉宾站在刚来时的地点向后回望。
人民的力量是强大的,来时废墟遍地,走时路旁生花。
黎数在人群的末尾看到了推着晋楚过来的黎清,在散场后牵着陆嵬的手走了过去。
陆嵬还是那副讨人嫌的模样,黎清对待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明明知道陆嵬实际意义上比黎数要小七岁,但莫名的,黎清总觉得陆嵬不是个什么好东西。
又想起黎数说陆嵬很乖。
黎清一扯唇角,被晋楚拽拽才拿出了一份崭新的影集。
黎数好奇的问:“这是什么?”
她打开,才发现里面居然是一张张崭新的照片。照片的精度像是被修复过,只能从里面人物的穿搭、背景上看出一些岁月的痕迹。
黎清点了点不远处出来找主人的机器人和猫,说:“多亏你那个小机器人,这些都是修复后的照片,我托人洗印了一版出来,想着你应该会感兴趣。”
黎数确实是很喜欢。
不论好与坏,这些的确都是她乏味而又灰黑的童年里少有的色彩。
陆嵬看了几张,说:“照片里都是你?”
黎清摇摇头。
晋楚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当时还有我,有几张是我们三个的合照,黎清当时带数数脱不开身,我又想见她,她就把数数一起带出来玩了。”
照片上的黎数还只是个小团子,陆嵬伸手戳戳照片上那小孩,简直是个缩小版的黎数。
再抬头时,黎清挑眉,一瞬间居然感觉陆嵬要说‘你当时为什么不喊我一起’。
活见鬼了。
黎数五六岁的时候陆嵬几岁?都还没被怀上呢吧?
她哼笑一声,说:“行了,东西拿过来了,我走了。”
陆嵬很宝贝那个相册,放在哪都不放心,一会怕受潮、一会怕晒到,一会又怕折角。
找来找去,把相册塞到了521的肚子里。
521很满足的捧着自已的肚子,惊叹着说:“这是我迄今为止保存过最贵重的东西了。”
“确实。”陆嵬很赞同:“比你都贵重。”
521不跟陆嵬一般计较,哼着歌把相册里的照片投影到帐篷上,缩在角落和元宝一起看。
睡前黎数躺在那,看着陆嵬收拾完自已,又往脸上贴着面膜,还不忘涂上唇膏的样子感觉好笑。
“你这样子,比需要出镜的女明星保养的还仔细。”
陆嵬看她一眼,没说话,抿抿唇说:“你姐说我老。”
“她怎么会这么说?”黎数压根不信。
陆嵬懒洋洋躺在黎数的腿上,手上把玩着黎数的手指:“她没这么说,但她是这么表示的。她看我就像是看一头拱了白菜的猪。”
被她这个比喻逗笑,黎数忍不住扯扯她的头发,“别瞎说。你什么时候跟我姐姐关系这么好了?她平时话都不多说一句。”
陆嵬沉默了一会,忽然仰起脸,轻声说:“黎清跟你说过两年前的那场山林大火吗?和泥石流同时发生的那一天东区的火灾。”
黎数点点头:“提过。说是因为那场火灾死伤了很多人,如果不是第二天下了大雪,恐怕火势还会向外蔓延。”
陆嵬睁开眼,静了会才说:“火灾的源头,是一栋森林别墅。起因是燃气泄露导致的爆炸,当时的别墅里只有一个保姆,和一个婴儿,后来调查的时候,警方在废墟里找到了一个已经损毁的很严重的燃气报警器,据调查,是早年前被全国召回并且禁用的那一批次。”
黎数愣了愣,下意识说:“你的意思是,这是人为的?”
陆嵬说:“如果是别人,我不会这么猜测。但那栋别墅的户主,是陆茂,而那个保姆,是照顾夏希的孩子的保姆,那个孩子,是顾宗年和夏希的。”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VIP】
这些事情目前仅仅止步于陆嵬的猜测,但陆嵬和黎数透露,说应华手里有证据——只是不知道具体究竟是什么。
但不管是捕风捉影也好,还是确凿如山也好,总归是多了一点筹码。
“他到底想干什么,我始终想不通。”黎数皱了皱眉,“天底下有才能的人这么多,每年都有能杀出重围的黑马,他为什么一定要死盯着你不放?他不是已经在培养温永元了吗?”
陆嵬没说话,沉默的摇了摇头。
离开六陇市时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一改往日的阴云密布,黎数和黎清在登机口告别,有些遗憾的说:“以后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黎清的职业特殊性质基本无法远程外出,更何况是前往远在千里之外的申海度假见客,仅有的那点年假还不够休息补觉的。
自己后面的日程也塞的满满当当,回去以后休息一天,第一天就要去拍杂志专访,一天的功夫都不一定能让黎数彻底洗干净指缝里的泥巴。
都有各自的生活,各自的工作,分隔两地,确实是难相见。
黎清笑了笑说:“我每年有一十天年假。今年过年正好想带你嫂子去申海看看房子,合适的话就准备定下来了,到时候我递个申请,看能不能调回申海。”
黎数说不出的欣喜,“真的?!”
黎清点头:“六陇市太潮湿,不合适她养身体,阴雨季和冬天她会腿疼。提前把房子定了,她去申海也能养养身体,装修、通风也得有几年,你嫂子又是个喜欢折腾家里的,到时候随她去好了。”
当初黎清自请来六陇市可以说是降级,但她意愿坚决,还是走了。这些年上面的领导退的退调的调,缺人才缺的厉害。
申海市中央高楼鳞次栉比,防火防患的难度比六陇市只高不少。
黎数忽然想起什么,拽拽陆嵬的胳膊,轻声说:“我记得这次俞老师随行的学生是不是骨科的专家?”
陆嵬没去看晋楚的腿,只‘嗯’了声,过了会说:“她在中心医院有号,每周一三,过来的话提前告诉我一声。”
晋楚闻言只是笑了笑,也没有说好与不好-
剧组包了机,上车后几乎全员都像是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所有人都戴上了耳机进入睡眠,黎数也不例外。
只是她和陆嵬的手一直是牵着的。
陆嵬睡的时候,中间隔着老远都要把头贴在黎数肩上,小声咕哝说:“万一飞机失事了怎么办?”
黎数困得迷迷糊糊,嘟囔着:“那咱们两个就都在爆炸中变成飞灰了。”
“那万一坠海了呢?”
“那就都变成鱼食。”
“那要是……”
黎数把眼罩拉上去,睁着疲惫的双眼,去吻了下陆嵬,看着她眼睛说:“我爱你。”
陆嵬静了静,头又贴在黎数颈侧,终于算是满意了。
她可能是飞机上唯一一个不困,体力还好的,毕竟也只有她一个月下来没干什么活,不需要提行李,有时候磕着碰着就要故意装柔弱,吃饭都有黎数喂。
她也没干别的,上飞机后就从521肚子里取出一包湿巾来,一点点、很仔细的给黎数清理她的手指,细致到指甲缝隙,又修又磨的给她清理干净,越看越喜欢,时不时的亲一下,咬一口。
521带着元宝在机舱里拍照,能去的地方全都去一遍,一边小声的说:“纪念我们两个这辈子都很难有的飞机生涯!”
元宝被它拎着,不解的‘喵’了声。
521低头给它科普:“你不知道了吧?飞机是不能上小猫咪的。”
元宝晃晃尾巴,521撅起小嘴:“我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机器人,反正以前陆嵬出去玩也没带过我一起。”
陆嵬能听见,但没搭理,知道521是故意说给她听得。
也不知道这借着跟猫说话实际上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毛病跟谁学的。
幼稚-
节目组成员下机后各自分散,有的回公司加班,有的回家补觉,加班的大多都是核心领导。
陆嵬毫无这个自觉,牵着补过一觉,但明显没睡饱,反而更困了的黎数出了门。
机场外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迈巴赫,前来接机的人是张姐。
张姐兴奋喜悦的表情溢于言表,迎上去高兴的说:“可算是回来了,一去就是一个月!”
她接过陆嵬和黎数手中的行李放在后面,又给了冲过来的小机器人一个大大的拥抱,再摸摸元宝软乎乎的毛,“快上车吧。”
车上空调已经开了,出机暑气又很快被清空,黎数舒适的躺倒,陆嵬给她腿上盖了个小薄毯,忽然想起上在意大夫的事情。
黎数睁开了眼睛,想了会说:“后天残疾的患者,比起生理上的痛苦,可能。”
黎数曾患,轻声说:“当时拍那部戏的时候,我有一条腿是全天候被折叠起来捆着的,患肢痛的状态,不管是麻、还是痛,都不让我惯拐杖,包括用固定的假肢,在外面摔到以后,全剧组的成员都在看我,但没有人上来帮忙,那时候真的很狼狈,我一个正常人都尚且这样,何况
那个导演这么不是人。”
黎数小声说:“费导。”
费鹤鸣不在场,黎数也早就已经杀青,陆嵬一视同仁的骂:“那是她不会调教,她要是会,根本用不着虐待你。”
“我那时候还是个新人,根本无法区分那么多痛苦到底要怎么表现。”黎数哭笑不得:“你也讲点道理。”
陆嵬轻哼一声,“我不讲道理。”
张姐从后视镜看她们笑,觉得很奇妙,但也没多话,车子一路驶向紫檀,张姐停了车,发现门前多出来了一辆低调的黑车,把她原来的车位给占了。
那辆车的车牌张姐认识,下意识的‘呀’了一声,回过头看着陆嵬说道:“陆总,好像是老太太来了。”
陆嵬一愣,下意识望向了黎数。
黎数眨眨眼,“是你外祖母?”
陆嵬迟疑的点了个头。
黎数看了眼窗外,张姐利落的停车,去取两人的行李,又把坐在儿童座椅上的521和元宝放下来。
521喜笑颜开的说:“我喜欢这个宝宝椅,家里我也要,小黎小黎小黎,我想要这个。”
骑车的惯性导致521总是在急刹的时候装在前面的靠背上,虽然它承受的冲击力极强,但每一次抬头的时候都会用一张哭的泪汪汪的眼看着人,黎数每次都让它哭的没辙,就用仅剩不多的钱让张姐给521装了个儿童座椅。
521果然很喜欢。
“你又不上桌吃饭,要什么宝宝椅。”陆嵬冷笑一生,牵着黎数的手进门。
她毫无隐瞒的意思,但走动间明显放慢了速度,轻声说:“我姥姥很好相处,你不要紧张。”
“……我倒是不紧张。”黎数就是觉得有些怪,“我只是在想,该用什么样的性格去面对你外祖母。”
陆嵬这时候还没明白黎数是什么意思。
飞机抵达的时间是固定的,没有延误的情况下,抵达紫檀的时间不会相差太远。
一楼的餐厅里,桌子上摆了满满一大桌的菜,这一顿饭,除了主座上的老人外,黎数还看到了俞宝珠,以及那位之前在申海市见过几次的白医生,还有另外一个和陆嵬有五分像的女人。
周姨也一改往日的随和,正经会客场合下没有落座,一直张罗着忙活,时不时和主座的老人说两句话。
这阵仗……
陆嵬弯腰给黎数拿拖鞋,照例穿自己的拖鞋之前先闻了闻。
黎数眼皮一跳。
餐厅能直接看到玄关,但听不到很小的动静,黎数轻声说:“以后别闻拖鞋了。”
陆嵬喜欢穿手工编制的亚麻拖鞋,好处是舒服透气,坏处是元宝尿在鞋里看不见。
陆嵬很委屈:“都怪那只肥猫。”
元宝也能被喊肥猫了。
黎数又是一笑,“它已经很久没往你拖鞋里撒尿了。”
但陆嵬自己有点应激,已经成习惯了。
两人说着往里走,陆嵬换完鞋后就照例牵着黎数的手,黎数想了想,没拂她的意。
俞宝珠和白医生是知道她们两个的关系的,没必要瞒着。
陆嵬的外祖母俞珍珠那么疼爱陆嵬,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早晚要知道。
黎数目光看了眼坐在俞珍珠右手边的女人,顿了顿,知道那八成是陆嵬的母亲。
鞋子踩在地毯上,声音被收了个干干净净。离家一个多月,黎数买的浅色地毯还是干净的,为了配这个便宜地毯,陆嵬还斥巨资买了个洗地毯的机子,就放在角落的清洗房里。
唯一不爱护这个地毯的只有元宝,本土猫子对便宜地毯非常偏爱,一进门就‘喵喵嗷嗷’的冲向了那个和它颜色格格不入的毯子上面扭成了一条麻花。
俞宝珠右手边的女人一愣:“你买了个新猫?”
陆嵬没理她,带着黎数过去,先带她认了认人。
黎数跟着陆嵬挨个叫了一圈,又说:“先去洗个手。”
黎数心下知道,有的话陆嵬当着她不好说,可能是和谈,可能是威胁,可能是警告,也都无所谓,总之都是为了她。
陆嵬没走,周姨拿了块热毛巾过来给她擦手,她捏着笑了笑,感激周姨的贴心,“谢谢周姨。”
周姨嗔怪的瞧了她一眼,收毛巾的时候说了声:“不慌张,长辈都在呢。”
陆嵬神在在的‘嗯’了声。
俞珍珠本来感动很久,看陆嵬,看元宝,看机器人。
但对着陆嵬和元宝各自圆润了一大圈的脸,俞珍珠实在是说不出‘瘦了’这两个字。
灾区一去一个月,条件这么艰苦,比在家里好好养两年还有成效?
俞珍珠顿了顿,问坐在她手边的老姐姐:“她们真是去灾区?”
俞宝珠凉飕飕看陆嵬一眼,“苦活累活都扔给人家小姑娘干完了,她在那被伺候的像个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她不胖谁胖?”
秦子帆抬头看了眼陆嵬,又看了眼不远处的元宝,没吱声。
陆嵬问她们:“您不在家里好好养着,突然跑出来干什么?这么热的天。”
“我一早来的,没晒着。”俞珍珠笑笑,我和你姨姥姥也很久没见了,你们一起从灾区回来,我想得很,又担心你们奔波,就趁着午饭一起叫来了。”
自家人吃饭没那么多规矩,俞宝珠叮嘱白清竹不要拘谨,一边抬头说:“还有脸说,你几个月没去看过你姥姥了?”
陆嵬掐指一算,心想还真是。
三四月的时候还回去看过一次,那时候她姥姥的身体早就已经大好了,正在院子里跟狗玩。
从发现黎数不对劲开始,她自己一门心思就扑在了这上面,跟丢黎数一秒都害怕错过什么蛛丝马迹,完全没想起来。
陆嵬低头认错:“都怪我,忙忘了。”
“忙?”秦子帆这时候才出言讥讽一声:“确实是忙得很。”
陆嵬抬头,冷冷的看了她一眼,“当着黎数的面,你最好放客气一点。”
秦子帆仿佛听到笑话:“注意你的态度。”
“我什么态度?”陆嵬说:“要不你来教教我,对待自己的目前该是什么态度?”
陆嵬笑了:“正好,从小到大没人教过我,我也很好奇。”
秦子帆脸一白,下意识的看了眼俞珍珠。
俞珍珠瞪了陆嵬一眼,“小嵬,怎么跟你妈说话的!”
陆嵬没再言语,只警告的看了眼秦子帆,余光看到黎数回来就收了声。
两个老人不着痕迹对视一眼,俞珍珠抚了抚身上的丝巾,背挺直了些,凑近俞宝珠问。
“我会不会太严肃?”
“不会。”
“都怪你,不早告诉我,搞得我这么狼狈。”
“我哪知道你外孙女都这德行了,还能追到人啊。”
俞珍珠有些埋怨似的看了姐姐一眼,目光慈祥的望着黎数回来,明明已经提前知道,但还是惊讶于她年轻的岁数,和望向陆嵬时眼里的温柔。
这个目光和眼神,不像是个一十不到的孩子,倒像是比陆嵬还成熟许多、内核也十分强而稳定的人。
俞珍珠一时间有些恍惚,又说:“坐下吃饭吧,都是些家常菜,我们来的冒昧,小黎,你也不要紧张。”
黎数笑了笑,“没事的姥姥,我能理解。本来应该是……”称呼上黎数差点卡了壳,下意识想喊‘小嵬’,意识到她这个岁数喊不合适,其他的昵称更不合适,半晌憋出来了个大名,“我们去拜访您的。”
陆嵬听着想笑,在桌子下面捏捏黎数的手,*凑到她耳边轻笑着说:“你也可以喊我姐姐。”
黎数不动声色的掐了她一下,陆嵬神色不变,嘴里委委屈屈的说:“好疼啊姐姐。”
俞珍珠不知道她们桌子底下的风云变化,但听见了陆嵬这一声姐姐,当下表情就是一阵的古怪,下意识看了眼俞宝珠。
俞宝珠看天花板,嘴里喃喃着说:“幸亏不是我外孙女,糟心,真糟心,一大把年级了管人家十八岁小姑娘叫姐姐。”
越说越觉得离谱,医闹都没见过这么离谱的,俞宝珠‘啧’了一声,刚想说话,碗里横空出现一筷子菜,扭头一看,是她的爱徒白清竹。
白清竹给她又夹点莴笋,“老师,这个好吃。”
俞宝珠又心想反正不是自己外孙女,操那么多闲心干什么去。
老一辈的人恋爱和年轻一辈完全不同,包容、含蓄,俞珍珠没料到陆嵬谈起来恋爱是这样的,更没料到黎数居然真这么能包容。
这只是初见,可一个人是否有功利心,是否是动真感情,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再会装,蛛丝马迹骗不了人。
俞珍珠顿了顿,没再纠结陆嵬刚刚那一声石破天惊的‘姐姐’,笑着说:“陆嵬跟我提过,说等我身体好点,会带女朋友来看我。”
黎数有些诧异,“什么时候的事?”
俞珍珠大多时候在休养,记不太清楚日子,模模糊糊给了个大概时间:“几个月前吧。”
几个月前,自己的身份还没曝光的时候,陆嵬就计划着要把她带回家了。
黎数无声笑笑,无声的和陆嵬说:“滑头。”
陆嵬弯了弯唇角。
“她姨姥姥跟我说,你们两个相处的时候都是你让着她多一点。”俞珍珠率先启了话头:“小嵬的性格不太好,我一直担心她没办法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今天看到你,我也能放下些心了。”
黎数笑了笑:“合格的定义永远因人而异,对我来说,陆嵬很好。她工作优秀,年少有为,临危不乱,才华横溢,名下的慈善基金这些年来一直致力于援助灾区、资助失去父母的孤儿,这样的人如果都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伴侣,那可能,普天之下就没有人能达到合格线了。”
陆嵬越听目光越亮,也不顾当着这么多人,追问黎数说:“还有一条你没说。”
黎数笑着说:“什么?”
陆嵬自己夸自己,脸上看不太出粉,但耳朵已经红透:“专一又深情。”
黎数想起这些年来陆嵬一个人经历的这许多,垂眼看她胸口系到最上方的扣子,遮住了那点眼里的眼泪,笑着说:“是,还有专一又深情。”
俞珍珠这次注视了她良久。
半晌忽然说:“来之前,我姐姐跟我说了许许多多你的好话,但我一直忐忑,我没教好自己的女儿,以至于我的外孙女从小活的艰难。但我一个人实在是独木难支,顾得了工作就顾不了她,成年后,情感上她一直回避乃至漠视,我知道她是个好孩子,可心门难开……”
迟疑了下,俞珍珠还是提及了‘前人’,“自她走后,我以为小嵬这辈子能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了,实在是没想到,还能有重新振作起来的这一天。”
振作起来指的并不是陆嵬有了吃饭、工作的能力,而是陆嵬真正的活过来。
俞珍珠最后道:“今天见到你,我也是真正的可以放心了。”
费鹤鸣、俞宝珠、裘夏、沈凝雪、陆嵬……太多太多人口中的黎数都是那么的优秀。
即便是这些全都不提,仅仅是能让陆嵬和那只濒死的猫重新振作,从而活过来,就已经比什么都重要了。
521在客厅横冲直撞,它又看上了新的东西——它的兴趣从漂亮衣服和假发转移到了宝宝用品,现在的目标是一款儿童手表。
521举着平板滑到黎数身边:“我想要这个,但是陆嵬说你要先攒钱给她买大金表,没有多余的钱给我买。我能自己刷陆嵬的卡去买吗?”
黎数和在场除了陆嵬以外的所有人齐唰唰呆住。
521:“好不好嘛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俞珍珠一肚子感动和感慨被一个‘大金表’冲散,两年了,没想到两年里陆嵬从一个极端直接飞速到了另一个极端。
她颤巍巍的问俞宝珠:“她是不是更严重了?”
俞宝珠面无表情:“没有,对着黎数的时候,陆嵬就是纯欠,这一个月我都是这么过来的。”
陆嵬勾着唇角笑,听着俞珍珠气急败坏的骂她,里里外外说黎数才多大,赚点钱不容易,现在金价这么高,金表这种奢侈品只会更贵,她怎么开的了口又下得去手。
听完所以,陆嵬美滋滋:“因为她爱我。”
她没用喜欢,用的是爱。
黎数望了她一眼,心想不然大金表和钻石表一起买了,之前陆嵬说她去过道观,道长说她左右带金招财,右手带黑钻可以请文气。
陆嵬皮肤白,黑钻也好看。
想到了什么,黎数微微眯了眯眼睛,在陆嵬光滑的脖颈和耳垂一带流连。
最终又把目光望向了陆嵬光秃秃的手指。
‘咔哒’一声轻响,黎数回过头,看到一直默不作声的秦子帆将汤碗放下,一张和陆嵬五分像的脸上满是寒霜。
“爱?你知道什么是爱吗?”秦子帆不无讥讽:“靠你们过家家一样的住在一起,穿小孩子似的情侣拖鞋,还是用情侣牙刷?还是那些没摘下来过的合照,还是现在你身边这个人和已经死了的那个人一模一样的脸?”
陆嵬的脸瞬间沉了下去。
黎数轻轻地按着陆嵬的胳膊,没让她起身,很平静的对秦子帆说:“阿姨。没有人教陆嵬是爱,但她天生会爱人。两年前得知外婆罹患白血病的第一时间她就去做了配型,您告诉我这不是爱是什么?”
秦子帆一震,提及两年前配型的事情下意识回头看了眼俞珍珠。
俞珍珠不满的看了眼秦子帆。
黎数笑了笑说:“我年纪小,话说的冒昧,您听着当一乐,别放在心上。我听闻阿姨在感情上和事业上都并不太顺心,可陆嵬上有长辈,下有姐妹,身边还有朋友和我,不说赴汤蹈火,但也能算敢跟她一起破釜沉舟。亲情、友情、爱情,她一个都没有失去,每一个都把握的很好,都是真心换真心。但今天说这些的您呢?”
“说出这些话的你,本来应该在陆嵬生命中承担那个最重要的位置,教会她这一切,但你没有,陆嵬是一个人跌跌撞撞的摸索长大,懵懵懂懂的自己长好的。”
黎数毫不留情的说:“先失责后利用她的人是你,现在你又凭什么来指责陆嵬?”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VIP】
甚至来不及指责黎数一个小辈,话说的这么僭越,秦子帆就被她一连串的声声质问给砸的头晕目眩。
俞珍珠放下手里的碗筷,目光在黎数和陆嵬、秦子帆之间转圜许久,最终忍住了没掺和,只是问:“什么利用?”
“妈!”秦子帆倏地起身,打断俞珍珠的追问,僵着一张脸说:“我吃饱了,我送您回南府。”
俞珍珠也沉下脸:“我在问你话。”
秦子帆看了眼靠在黎数肩上的陆嵬,一张脸乌云密布,黎数说的话出格不敬,可一字字一句句都往她心肝肺腑上戳。
“陆嵬,你在这一行也待的够久了,知道有些时候有些事必须得妥协,独木难支的道理你不懂吗?”秦子帆深吸一口气,拿起自己的包,匆匆说:“您不愿意回去就在紫檀休息吧,晚点我让司机来接。”
秦子帆离开的身影有些狼狈,陆嵬自始至终没有回头看她,只是目光有些出神,盯着桌上的饭菜发愣。
她没了吃饭的兴致,看的再开,现实认识的再清楚,可不代表不会被继续伤害。
秦子帆到底是她亲生母亲,同在一个屋檐下,甚至时常见面。
只可惜,明明是血缘至亲,却落得个至亲至疏的境地。
桌上的气氛略显凝重,黎数给陆嵬夹了几筷子饭菜,陆嵬像是卸了力似的一动不动,闭着嘴,也不说吃不吃,直到饭菜都喂到嘴边了,她才张口含住。
黎数捻着她下巴,“吃两口。”
陆嵬从喉咙里发出了声哼哼,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咀嚼起来。
521趁着这时候又开始闹,“小黎小黎,我想要手表。”
陆嵬这才懒洋洋撇它一眼,“你要手表干什么,手表有的功能你自己不都有吗?”
“那你都有手机了,你还让小黎给你买大金表大钻石干什么!”521愤怒叉腰:“我可是都听到了!你还找小黎要耳饰项链腰链脚链,念叨了一整晚!”
气氛又再一次被一只小机器人弄得微妙起来。
俞珍珠这次看陆嵬的目光是真的带上了许多无声的谴责。
陆嵬不动如山,和521说完话后又赖在黎数肩头不肯起来,黎数也不赶她,反手轻轻拍拍陆嵬的脸,“坐好,再吃点。”
陆嵬‘嗯’了声,又赖了一会,蓄力了很久,才终于像是充满电一样坐直。
少了个不速之客,这顿饭其乐融融了许多。
临近末尾,俞珍珠忽然一拍腿,笑着说:“瞧我,把正事给忘了。萍萍,你帮我把给小黎的见面礼取来吧。”
周姨全名是周萍,平时除了俞珍珠还喊她小名,大多数人都是喊周姨。
闻言她从小间出来,笑着拿出了一份十分精美的礼盒递给了黎数,陆嵬扫了眼,一挑眉毛,笑着说:“这个不错,这值钱。卖了以后能给我买大金表。”
俞珍珠骂她:“胡闹!”
黎数问:“我能打开吗?”
俞珍珠又笑:“当然可以。正好试试合不合适。”
黎数打开,发现映入眼帘的是一套全套的翡翠首饰,通体碧蓝,颜色均匀半透,质感温润,一眼看去,像是看到了碧蓝色的海洋。
黎数也是混过名利场多年的人,知道这一套恐怕比陆嵬上次从保险柜取出来的那套还贵重许多,这种水头的碧蓝翡翠,恐怕一样是有价无市。
黎数迟疑了下:“这太贵重了。”
“不贵重。”陆嵬把盒子盖上,拿起旁边的厚厚一叠红包,垫了两下,大概估测出了个数值,“您怎么不直接送卡,都什么时候了,还流行送现金那一套呢?”
俞珍珠瞪她一眼,笑着和黎数说:“你安心收着就是,以后要和小嵬好好的。”
陆嵬直接替黎数收了。
当天,两个老人伴爱徒在紫檀休息了一下午,天色稍暗,温度降低时才离开。
落地还没来得及休息,又撑起精神应付了一下午家长,虽然老人慈眉善目,但黎数还是觉得困倦无比。
想起明天一早的杂志专访她就觉得头大如斗,草草洗完澡后就赶紧上了床。
陆嵬跟她先后脚上|床,一上去就拥住了黎数,手指灵巧的拨开黎数的衣摆,在她柔韧的小腹上轻点,时不时向下方往边缘探去。
黎数转过身,微微张开唇吻住陆嵬,没把她的手抽出去,只低声说:“宝贝,明天一早还有拍摄。”
陆嵬也知道,只是实在想的紧,在一却只让闻、让舔、让碰,却不能吃。
陆嵬,喃喃哑声说:“我知道,我什么都不做。”
话虽然说着,但陆嵬已了。
覆着薄腻,陆嵬呼吸灼热,和黎数说:“我想解开。”
黎数心尖轻颤,没拒绝,陆嵬就当她是同意了。
暗扣轻巧被拨开,没了禁锢,黎数也觉得一阵的舒适,不由得暗叹一声。
“以后在家别穿了。”
陆嵬把那件小衣服褪下,又去解下一件,黎数由着她,整个人都和陆嵬交缠在了一起,陆嵬不住的落下轻吻,像是抱着安抚物似的四处按揉。
她的力道不重,黎数半梦半醒间轻笑一声,闭着眼摸索到陆嵬的唇轻轻啄了下,“忙完这段时间,以后好好补偿你。”
听到陆嵬闷闷的一声‘嗯’,黎数才放任自己睡着了-
第二天的杂志封面,寰宇一共给黎数准备了五套衣服。
黎数现在手握两部作品,多多少少有了底气,即便还没播,但前有费鹤鸣后有中央力保,第一步向前迈进的根基是彻彻底底的踩实了。
今天裘夏也在,她结束了和沈凝雪的度假,回来后黑了一圈,但人群里也顶多算是个蜜色原皮,用不了多久还能白回来。
“一共五套造型,先拍大封,后面是内页和封底。”裘夏说道:“后面就是单采,杂志方的口碑不错,不用担心。”
黎数对这套流程也很熟悉,但这种规模的发行杂志是不会提前对台本的,需要的就是真实性才能增加卖点。
黎数演技相对纯熟,但单独拍非具有表演意义的硬照对她而言是个挑战,一上来拍的就是大封,黎数稍微有点压力。
但她的外貌无可挑剔,刚刚测身体数值的时候,黎数很精细的发现她这段时间居然不知不觉又长高了点,现在净身高正好一米六七,这样下去,回到从前一米七二的身高说不定也指日可待。
等待时黎数才有空看手机,搜了下自己的近期情况,距离寰宇操作舆论发酵为她铺路已经过了近半年的时间,讨论的热度已经几近饱和,已经逐渐开始拨开表皮的舆论热点,去向下深挖。
靠着舆论和黑红有了热度,但一时捕风捉影的黑点太容易被洗白,所谓的替身、所谓的包养、所谓的金主,在被时间洗涤后,黎数讶异的发现,网友的重点已经转移到了她真实的演技、和为人身上。
包括对陆嵬不再继续指导拍戏而生出的遗憾,经年日久,许多人才恍然发觉,原来曾经高分榜第一的电影导演,居然是陆嵬。
【真没人感觉很虐吗,天才陨落,爱人离世,天灾难料,死了以后还得自己奔赴千里之外徒手开掘,连尸骨都见不到,年纪轻轻落得个一夜白头的下场。】
【小黎又做错了什么啊,谁还没看过《地心》节目组放出的片段啊,每次冲在第一线的不都是她吗?讲讲道理,她才刚刚十八岁,指甲盖都翻了一声都没吭,下淤泥通水路,哪脏哪有她。】
【一个和已经逝去的爱人这么相似的年轻人,又上进,又努力,别说是人了,我路边看到和我家去世的狗长得一模一样的流浪狗我都得哭着把它带回去养。】
【有一说一,费鹤鸣沈凝雪陆嵬连带着顾宗年都对小黎赞不绝口,放出来的那两张剧照我愣是没看出来是一个人,少女时代的清纯和沦落红尘的风韵居然在她身上全都适配。】
【别说陆嵬了,曾经的黎数粉看到小黎都有种想流泪的冲动。】
【圈里顶着小沈凝雪,小黎数,小香铃,小乔大乔的人多了去了,这些人才是真用前人的噱头营销,小黎本名就是黎数,十八年前大黎还没进娱乐圈呢,长得一样是她的错吗?同名同姓是她的错吗?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好吗?】
【同意楼上,我今早出门踩猫屎,扶墙的时候墙皮脱落,我又一屁股坐进去了,刚起来还没走两步又在水潭里摔了一跤,鞋子飞了眼镜碎了,同一时间,我女神在我面前经过扔垃圾,垃圾抛物线正对我头顶。我找谁说理去。】
【楼上,我看过你那段监控,你真的好惨,你和你女神的缘分简直妙不可言,这么惨的经历好笑度1000%,最后又遇到你女神的好笑度100000%,你是个女的这段好笑度更是1000000%。】
【谢邀,虽然过程很惨,但结果是好的。女神把我带回家了(* ̄︶ ̄),还给我穿她香香软软漂漂亮亮的仙女飘飘裙。】
【?】
【?】
【?】
黎数乐不可支,给这位名叫‘秦获其鹿’的网友点了个赞。
黎数手指向下滑动,页面飞速加载,忽然间,她看到了一条评论。
【但是真的好奇怪,小黎这段时间一直暴露在镜头前,没时间去整容,可我做了对比,她和黎数长得越来越相似了,之前《地心》拍摄的时候,六陇那边的居民拍摄到过她们相处的画面,和从前大黎跟陆嵬的相处模式简直一模一样!】
黎数一愣,下意识点进了楼中楼。
【我是来找你的,不光这样,黎数很早的时候说过她有一个姐姐是消防员,小时候对她极好,你们猜怎么着,有网友拍到小黎和一个消防员去吃饭,后来查证过,那个消防员是六陇市龙岭区指挥长黎清,黎数的亲姐姐!!】
【卧槽!什么意思?黎数没死?小黎是黎数?】
【不对啊,小黎今年才十八啊,有自己的父母家人,之前和一统解约的时候不是还闹得沸沸扬扬的吗?】
【难不成当年去的是小黎?黎数自己没去?她和小黎其实是失散多年的姐妹,阴差阳错小黎代替黎数死了?】
【不对啊,姑娘山的尸坑不是说都被挖出来了吗?尸体是谁的检测一下不就知道了?】
【你没毛病吧,谁会把检测结果告诉你啊。】
【你们别吓我,怎么突然变悬疑片了?】
黎数放下手机,截了个超级长图转发给了陆嵬。
陆嵬在开会,给黎数设置的单独震动频率一响,她就看到了。
【黎数:网友要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了。】
【陆嵬:那我也差点被蒙在鼓里一辈子。】
【黎数:[玫瑰][玫瑰][玫瑰]】
陆嵬想起那一大捧被做成永生花的白玫瑰笑了笑,将手机重新收了起来-
然而这件事情不可能澄清,也澄清不了,现在最好的应对措施就是等待事情平息,时间慢慢过去,让所有人的重点放在她的演技,和陆嵬的作品上。
半小时后,采访导演团队进来,坐在黎数对面的采访椅上开始进行采访。
导演:“小黎,对于年底要上映的《国家秘宝》有信心吗?”
制作内容摆在那,黎数心知电影的口碑和票房都不会差,闻言笑了笑:“有信心,《秘宝》这部剧耗费了大家很多心血,所有人都非常努力,制作也花了大成本,一比一还原了当时的年代,我相信它能取得好成绩。”
导演又问:“起点这么高,以费鹤鸣导演的女二号出道,以后会担心番位或是合作对象吗?”
黎数神色不动:“不会,我只在意角色和剧本能不能打动我,费导也是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我的成绩也不是一蹴而就的。”
导演:“下一部戏是打算继续在电影圈发展,还是会考虑向电视剧题材发展呢?”
黎数:“这要看我的经纪人安排了,最近也有本子递来,很感激所有导演对我的厚爱,不过综合考虑,还是选择我更感兴趣、想挑战的角色吧。”
导演:“据说上次顾导六十大寿时曾经邀请了费导、陆总、裘总、沈总和你,但是遗憾的是你们都缺席了,顾导曾经公开表示有些遗憾,对这件事情,你有什么看法吗?”
顾宗年?
差点忘了,上个月拍摄《地球人心》的时候,他正好过六十整寿。
黎数很遗憾的表示:“天灾当头,实难抽身,感谢顾导厚爱,如果有机会的话,下一个整寿我一定送上大礼。”
导演:“顾导曾经在宴上夸奖你很有天赋,对你很敢兴趣,探班时看到你演戏时,就再也看不下别的对手戏演员。”
黎数笑的敷衍,意识到口碑二字是针对于观众的,而不是针对于被采访者。
但作为杂志方,她们的问题也没有一个字出挑,没有一个字过格。
黎数便说:“感谢顾导厚爱,我以后一定会更加努力。”
导演见黎数实在是太滴水不漏,几句话里都是坑,但黎数一个没踩,便笑了笑,最后问:“最后这个问题,是上次偶然见到顾导,他知道我要采访你特意交代我多问一句的。”
黎数挑眉。
导演笑着说:“顾导想重启《真凶》,觉得你非常适合出演岑巡,对此,你怎么看呢?”
黎数沉吟许久,抬起头,冲着导演说:“多谢抬爱。”
导演等了一会,才确定黎数没有后半句,惊诧的问:“没了?”
“没了。”黎数笑了,看了眼他胸前的名牌:“林导,你到底是《时代》杂志的采访导演,还是顾导的私人探员?”
导演脸色青一阵白一阵,讪讪笑了两声,话筒举着没放。
黎数不用想都知道恐怕是收了好处刻意打探口风的。
和顾宗年总这么不阴不阳的来来回回推拉,别说是陆嵬,她都有些烦了。
黎数起身,说:“一个好的作品,只有创造了它的人才能深入了解其内核,而这样的作品,在离开创造它的人时就失去了灵魂,一套空壳子,一帮自诩专业正统的假把式,我没兴趣。”
采访单方面结束,黎数去卸妆,路上和陆嵬讲了一下这件事情。
陆嵬反应平平,闻言也就是说:“他现在也就只能搞一些这种假把式了。”
说着,她轻轻一笑:“姐姐,现在的我有能力自己拉投资,可以自己拍电影,自己掌控监制全程。顾宗年的手伸的再远也挡不住我头顶的天,你是一个好演员,只要不陷在他手里,他也不能拿你怎么样。”
黎数轻轻应了一声,路边梧桐树开的正盛,整条向北的主路都充满凉荫,司机把黎数送回了紫檀后就回公司还车了-
背靠寰宇,黎数的工作陡然多了起来。
代言、采访、节目拍摄,通告接踵而来,黎数过上了从没想过的忙碌生活。
短短一个月内的机票就高达十几张,酒店订了都没多少时间住,更多的时间不是在车上就是在现场。
黎数和陆嵬刚确定关系没多久就又莫名其妙的分居两地,回想起从前,黎数心里忽然响起了些许警铃声,生怕因为长久分离让这段本就走的艰难的感情再多一丁点的风险。
陆嵬比从前更粘人,但似乎也察觉到了黎数的疲累,经常和黎数通着视频时黎数就能睡着,后来她就不再贸贸然的打,只在春风说黎数没什么事情可以通话的时候才打过来一通。
一切的忙碌尚且都在黎数能掌控的区域内,她知道自己的身体底线在哪里,不会贸贸然的乱来,比起自己,她更担心陆嵬的病情。
时间已经快到年底,天气转冷,黎数赶通告四处跑的时间终于可以暂时告一段落,她今天腾出了空,第二天的飞机回申海,今晚可以先和陆嵬打个长时间的通讯,明天一早能给她一个惊喜。
视频通话的响铃在室内有些嘈杂,陆嵬那边很快同意,但屏幕一片漆黑,黎数纳闷:“你在哪呢?怎么这么黑?”
“摄像头好像坏了。”陆嵬说话的声音有些微喘,四下看了看,说:“唔,在爬楼梯。”
爬楼梯?
陆嵬的日常基本是家里、公司两点一线,这两个地方就连家里都有电梯,什么时候用得上她爬楼梯了?
快两个月的时间都只能和陆嵬通过视频见面,黎数很想她,有些遗憾的说:“那你能看到我吗?”
“也看不到。”陆嵬说,“我想你,也很想见你。”
黎数心软软,让陆嵬一句话说的没招,开始犹豫究竟是惊喜重要还是和陆嵬见面重要:“那怎么办?姐姐工作还没结束。”
“没关系。”陆嵬说话的同时,屏幕亮了起来,黎数看到了陆嵬垂着头的脸。
她的头发像是重新染过,身上穿的、脖子上围的、脸上戴的都是自己给她挑选的衣服。
手机里又安静了一会,陆嵬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下,左右张望了会,发现自己走过了,又往回退。
陆嵬头上还有些未化的雪花,背景是昏黄的灯光,笑着说:“开门。”
话音刚落,黎数怔愣着抬起头,耳边听到了房门被‘笃笃’敲响的声音,她捏着手机,和视频中的陆嵬对视,终于反应过来似的,起身冲向了门口。
陆嵬正站在门外解着毛巾,酒店暖气开的足,在外面裹得很严,进来后没多久就热了。
黎数有些恍惚的看着她:“你怎么忽然来了?”
“想见你。”陆嵬还是那句话,说话时带了点鼻音,推着黎数挤进来,低声抱怨:“你好没良心,一走就是两个月,见不到面还总用礼物勾引我想你。”
黎数也想她,很想很想。
她一个人外出,没带猫也没带521,才发现两个月的时间明明很忙碌,可一旦闲暇下来,就忽然觉得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很孤单寂寞。
手机里明明放着音乐,电视上也开着电视或电影当背景音,可没有一个文字能进到脑海里,人很空茫的向窗外望着,脑海里全都是家里的一切。
一会想陆嵬有没有吃饭,一会想陆嵬有没有和元宝打架,有没有欺负521,把陆嵬发来的日常照片翻来覆去的看,都总嫌不够多又看不够,睡眠都觉得变得多余起来。
“本来我提前收工,打算明天一早回去给你个惊喜的。”黎数指了指不远处桌面上的机票,“结果你自己跑来了。”
陆嵬轻笑一声,把黎数挤到床上,整个人舒舒服服的压在她身上,过了会,不满足,又翻了个身,让黎数压在她身上。
抱了个满怀的满足让陆嵬喟叹了一声,“你不在我都睡不好。”
黎数摸摸她眼下的青黑,心疼的亲了一口。
陆嵬睁开眼,双手搭在黎数的腰侧,一身的风霜冷意还未消退,雪融化后将她的长发打湿,柔而顺的散落在床上。
黎数心里一动,在陆嵬张开嘴的瞬间,不等她出声,低头把她吻住了。
陆嵬的手猛然用力,撩开黎数身上柔软的毛衣,衣料摩擦间生气些许细小的电流,陆嵬的手贴在黎数柔软的肌肤上,手里的触感温润而充盈,她舒服的直哼哼。
陆嵬被压在下面,察觉到这次的亲吻不同往日的绵软,夹杂了些许暗示,她张开口,吮住黎数的唇瓣,轻轻分开她的牙关,自己挤进去,缠绵纠缠着、热吻着。
一吻闭,两人气喘吁吁的分开,陆嵬眼睛发红,手指渴望的在黎数腰上捏来捏去,用了些力,但克制着没把她掐疼。
黎数轻轻笑笑,唇齿间一点湿红闪过,和陆嵬说:“延时满足会有特殊奖励,要不要?”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VIP】
陆嵬半阖着眼,窗外大雪未歇,明明已经晚上,但大雪反衬下,反而让一切变得透亮。
雪仍在下着,隔着窗户听不到外面扑簌簌的声响,但陆嵬一路走来,脚踩在地上,雪落在身上,却完全没有两年前空茫而恐慌的心境了。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陆嵬轻声说:“申海没有,但你这里有。”
“明早会更好看。”黎数又吻她,和陆嵬的身体交缠在一起,“我开了延时录影,本来想明早带回去和你一起看。”
陆嵬挣扎着侧了个头,阳台上果然看到了一个正在录制中的相机。
相机前面有一个悬挂在屋檐下的晴天娃娃,随雪、随风不断地晃动,脸上挂着灿烂无比的笑。
很快,陆嵬收回视线,没心思再去看窗外的大雪,目光被黎数如若凝脂般的肌肤笼罩,和雪色相同的白,她向上看,是黎数那双深琥珀色的眼。
陆嵬喃喃喊了声:“黎数。”
黎数点头,应声,在陆嵬颈侧印下一吻:“姐姐在呢。”
她听出了陆嵬一句呢喃里的患得患失,重新抬起头,和陆嵬那双轻浅瞳色不同的眼眸对撞,像是只魅惑人心的妖。
黎数的手拨开陆嵬微微湿润的头发,轻轻在陆嵬脸上印着一个个轻吻:“看着时间过来的,是不是?”
上一通和陆嵬打的电话说是预报有大降雪,到这里的最快一班飞机,再坐车来到酒店,差不多就是陆嵬到这里的时间。
她来的匆忙又急切,连买个伞的时间和空闲都没有,只拎了两个巴掌大的蛋糕。
陆嵬的呼吸很安静,近乎虔诚的感受着黎数的轻吻,默认了黎数的说辞。
黎数笑了笑,沿着额头、眉心、鼻梁,一路向下,再一次和陆嵬唇|齿|交|缠。
只是腰间的手陡然一紧,黎数的吻不停,感受着陆嵬的手几乎嵌在了她的肉里。
陆嵬不想挣扎,任由黎数浑身的重量压在她身上,还觉得不够,想把她勒紧,想抱满怀,想和她之前连一丁点衣服的隔阂都没有。
她一个用力,一个用力,上下颠倒,看着黎数完全纵容的表情,低声说:“我这两年,真的很讨厌下雪天,太冷了。”
黎数被她的吻堵住唇舌,哼鸣间,再说出的话像是气音,努力的压抑着自已的呼吸:“不要害怕下雪,雪没做错什么。”
陆嵬知道她没有说错,但陆嵬绝对不会承认。
“来的一路上只有我一个人。”陆嵬将黎数的手牵引到衣领的扣子上,“雪落在身上的敲击声,脚踩在地上的咯吱声,鞋踩在砖块、陷到泥里的每一步,冷风吹在脸上、吹在手上的每一次……”
黎数的手轻巧的拨开陆嵬的扣子。
她里面只穿了黎数给她新换的全套的衣服。
和陆嵬来时带的那份小蛋糕外的精美包装一般无二的款式。
半透的蝴蝶款式的外壳包裹着奶油蛋糕,没能藏住里面的樱桃,黎数轻轻拨动一下,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樱桃很甜,奶油柔软的触感蹭在脸上,绵软香甜经久不散。
“很漂亮。”黎数说:“宝贝,你好用心。”
“我还带了另外一份。”陆嵬蹭着黎数的耳廓,听着黎数在耳边轻声的喘|息说:“一样的款式,给我看,好不好?”
黎数微微瑟缩了下,陆嵬知道她这里敏|感,追着亲吻,一凉一热,很快耳朵*变得通红,黎数收不住声音,颤着说:“好。”
奶油蛋糕外的蝴蝶包裹被取下,只余下同样款式的半透蝴蝶蕾丝底托,藏着里面的黑森林蛋糕欲遮欲掩。
陆嵬拿出另外一个草莓蛋糕,轻巧的拨开外面那层刚换上的外壳,手指一触及便被奶油那滑腻的触感吸附,再也离不开了。
“这个蛋糕上也有樱桃。”陆嵬轻声说:“好粉,以前有这么粉吗?”
黎数咬着手背,“小时候是这样的。”
“真漂亮。”陆嵬说:“有时候又感觉像是馈赠。能见到以前我没见过的样子。蛋糕下面的花瓣也是这么粉吗?”
黎数视野晃动,“唔……”
陆嵬不给她机会把花瓣挪开,伸手拨开,看着花瓣的花蕊。
花瓣上面沾了奶油,陆嵬蹭到了些许在鼻尖:“姐姐,你的声音要盖过雪声了。”
黎数的声音开始压抑不住,耳边是窗外加大,她忽然知道了陆嵬想要的。
雪很大,需要别的东西盖住它。
那一路上,陆嵬形单影只,耳边除了风声,就是雪声,间或是她自已差距吸声。
数垂眸,撑着身体坐起来,和陆嵬四目相对,眼看着陆嵬将花瓣含住。
暖气可能开的太足了,身被汗水浸湿,花瓣被湿热包裹,黎数双眼变得潮热。
她明白了陆嵬害怕什么,期待什么,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床铺里,一只手和陆嵬的左手紧紧握着。
灯光在摇晃,但不同于两年前的天旋地转,现在是她在摇晃。
雪声仍然很大,但更大的美妙声音已经将雪声遮住。
风声偶尔呜咽,却更像是午夜响起的伴奏音,让她们两个像是身处一座孤岛,只有彼此,和彼此的体温。
巨大的、被满足的掌控欲在这一刻被黎数纵容的满足,陆嵬抬起脸,总被说没有感情、像是伪人的一双浅瞳里倒映的全是爱恋。
陆嵬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黎数,过了一会,用拇指按了按黎数的下唇。
陆嵬轻声说:“沾到奶油了。舔干净。”
黎数一笑,张开嘴含住她的指尖,把奶油吞下,又说:“花蜜也很甜,把你的拿来,我也想吃。”
两个香甜的蛋糕被品尝到了后半夜,黎数和陆嵬相拥着睡着。
陆嵬习惯性蜷缩在黎数的怀里,习惯性将耳朵贴在她的胸前,习惯性的去听黎数平稳跃动着的心脏。
后半夜她再一次惊醒,冰冷的计时器上显示的是AM4:00。
窗外经由一宿的雪色映照,天地间夹杂了一片暧昧的蓝,陆嵬一动没动,忽然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随后,黎数很小心的坐了起来。
陆嵬在她有动静的那一瞬间就闭上了眼。
但黎数坐起来后并没有别的动作,只是在昏暗的室内,艰难地借着外面的天光仔仔细细的看了会陆嵬的脸,而后很轻的在她唇上吻了一下。
只有些许碎发落在脸上有微微的痒,黎数离开后,陆嵬无声的勾起唇角,像是只假寐的黑豹,蛰伏在床上,静静地观察着黎数。
黎数从床头拿出了手机,似乎是担心手机的亮度吵到陆嵬,她蜷在床边的地毯上,开了静音,将手机亮度调到最低。
先是给裘夏发了消息,又打开了时下的几个大热平台,看起了热搜、评论和私信。
入目的热搜词汇几乎被几个眼熟的名字刷了屏。
最开始只是一个博主在爆时尚圈很有人脉的采访导演离职的事情,而这位导演离职后,却牵扯出了以黎数身为主角的N宗罪。
两个月前拍摄的杂志大封在第一周的时候就发布了封面预告,那时候还没有多少的热度,大多都是从《秘宝》的预告和《地心》的预告以及片花、还有几位主演、嘉宾捎带来的粉丝。
第二周的时间,杂志发布了预售,一直持续到了第一个月的月底,销量和往期差不多持平,不好不坏,但因为黎数的好人缘引来了不少的转发,所以总预售量还算是不错。
但黎数看到了有网友总结的时间线——在预售结束的那一天,先前采访自已的导演离职了。
而现在,杂志刚刚进入发行流程,是最重要的销售环节,同样也是购买者最后可以退款的时间。
而在这约莫两个月后,《秘宝》会在过年档上映,紧接着,年尾假期时,《地心》会接档播出。
然而就是卡在最重要的杂志销售环节,也是黎数第一次正式的、通过主流的时尚杂志进入所有人视野的时间点上,出事了。
#顾宗年六十大寿谈重启《真凶》计划#
#《真凶》女主岑巡热门人选#
#到底谁才能出演岑巡#
#疑似顾宗年心属黎数出演岑巡#
#沈凝雪曾签官宣出演岑巡#
#沈凝雪陆嵬#
#陆嵬黎数#
#黎数替身#
#陆嵬裘夏#
#顾宗年陆嵬是师徒#
#秦子帆陆嵬母女关系#
#陆嵬黎数恋情#
几乎所有的词条后面,大都跟着‘沸’字,讨论度一直居高不下。
而最终定格在最高点的词条——
#黎数拒演岑巡#
#黎数内涵顾宗年抢占他人剧本#
#黎数内涵顾宗年抄袭#
#黎数说顾宗年团队是自诩正统#
#陆嵬挖坟#
#陆嵬灾难捐款共计五千万余元#
#黎数黎清#
#六陇市泥石流六陇市大火灾#
#一边是亲人,一边是群众#
#灾难遇难者遗体保存鉴别手续#
黎数还没来得及去看后面的几个词条,就先弹出了一个小框,回消息的居然是裘夏。
黎数看了眼右上角,凌晨四点三十二。
【裘夏:陆嵬到你那了是吧?】
【黎数:你还没睡?】
【黎数:到了,刚哄睡没多久。】
裘夏那边的语音消息提示变成了‘正在输入中’的字样,不多时,跳出来了几段对话。
【裘夏:热搜和新闻都看见了?】
【裘夏:这件事情怪我,《时装》总监跟我十几年的老交情了,人员排查上我就没留心,这次离职和采访你的导演是顾宗年手底下出来的。】
【裘夏:他提的问题都是台本上没有的,你不用担心,录音、录像备份文件全都有,你回答的没有出格的地方,不需要发声、不需要争辩,静静等着。】
【裘夏:顾宗年挑明了想用春秋笔法玩一出偷梁换柱,蟑螂都不日的老东西。】
【裘夏:你最后说他抢占他人剧本、抄袭、团队都是草台班子这事儿有点麻烦,不过说破天了也就是口嗨。但这件事情,你是有证据是吗?】
裘夏最后半句问的方式笃定,并不是疑惑,也并不是求证,更像是夹杂了疑问句的陈述。
黎数坐起来了一点,悄然回过身,看了眼陆嵬恬静的睡脸。
半晌她挑挑眉,忽然一笑,没拆穿睫毛颤颤、装睡都装的很不专业的导演,莞尔回头,低头敲了几个字:【一定有。】
那是陆嵬的心血,她创作的过程,每一个日夜都是在她们住的那个小房子里面完成的。
手稿、废稿、甚至是陆嵬几年前淘汰的电脑,黎数都好好的收着,放在了杂物间里。
即便没有这些,以陆嵬的谨慎和事过留痕的性格,也一定不可能将她的心血就这么毫无保留的交给秦子帆,再经由秦子帆的手去交给顾宗年——何况,从《真凶》开始,顾宗年的目标就是她。
【裘夏:好。】
退出对话,黎数平静了一会,才重新打开了那些词条。
或许是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真正点进去看到那些词条的时候,黎数发觉自已居然异常的平静。
经过上一场寰宇在幕后操盘的铺天盖地的黑红营销,黎数这两个字几乎出现就必定夹杂着各种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料。
两个月前的大灾难导致全网禁娱许久,多少人都收着不敢营销、不敢宣传,全网群众苦无瓜吃已久,这一次几乎成为了全媒体的狂欢。
一个靠黑红炒作同性恋情起家,还未真正面向大众,就已经掀起了娱乐圈半边腥风血雨的女明星,一个享誉国际的顶级导演顾宗年,一个半路陨落的豪门天才新秀陆嵬,一个红了二十年之久的满贯女演员沈凝雪,一个掌控着圈内上百知名艺人合约的金牌经纪人裘夏。
仅仅一夜的时间,许多平台甚至直接被吃瓜群众吃瘫痪了。
媒体争先恐后的截取片段式字眼发布,但很快,事关黎清和灾难相关的词条被迅速撤下,只剩余其他关键字的词条依然高高悬挂在顶端。
【我看不懂了,好一出豪门恩怨狗血大戏。】
【贵圈好乱,秦子帆是陆嵬亲妈,和顾宗年是二婚,那顾宗年是陆嵬后爸?黎数是陆嵬替身小情人,陆嵬以前又和沈凝雪同进同出举止亲密,但是黎数和沈凝雪前阵子又传出过片场合作愉快的消息,沈凝雪还多次给黎数站队,旗下的小花林辰星也多次表示过对黎数的喜欢……我了个苍天,总结就是:替身小情人内涵了金主的后爸?金主和金主的旧情人以及旧情人的下属全都喜欢小替身?好一个万人迷剧本。】
【黎数出走瓜圈半生,归来仍是十八岁。】
【好香的瓜,听说《地心》剧组最后是包机走的,灾区很多人看到黎数一直手捧着一个骨灰盒,还和陆嵬现身过申海市墓园。】
【什么时候天亮啊!顾宗年哎,不过早年好像就听说过他抢人家剧本的事儿,但是后来好像不了了之了。】
【什么叫抢啊,指导懂不懂?指导以后给大佬让一作的位置国际惯例了老铁。】
【卧槽,沈凝雪发声了!】
黎数退出,片刻后,果然看到了沈凝雪发布了一条消息。
沈凝雪:不要急,等风筝再飞一会。
【感觉有大瓜要爆。】
【我雪姐这话看着像是操刀手啊。】
【谁是风筝,谁是线,谁是操控剪刀的人?】
【救命好急好急我好急,沈凝雪到底是哪边的人?】
争论未休,事实未定,作为当事人,在这众说纷纭的瓜田里实在是看不到什么东西,营销号还没睡醒,事情也还没发酵到最高点。
黎数揉了揉眼睛,有些困了。
这所有的内容,在知道一定是有人在背后故意引导的那一刻,她其实是愤怒震惊的。
但陆嵬出现的时间和时机都实在是太巧了。
恰好的在黎数应该发现的时间出现,让舆论发酵了一夜到了一个□□的时间点上,才被睡醒的黎数看到——起码经过充足的放松、休息过后,黎数不会冲动的被情绪和疲惫的大脑左右。
而陆嵬的出现更像是一颗定心丸,她什么都没说,却已经无声的告诉了黎数一个既定的事实——我在,我陪着你,我需要你,永远。
与其在这里刷这些消息,不如回床上抱着陆嵬好好睡一觉。
对黎数和陆嵬来说,除生死外已经没有大事了,都不值得挂心。
黎数笑笑,刚喝了两口水,手机屏幕又亮了下。
黎数打开手机一看,发现是沈凝雪发来的消息。
【沈凝雪:睡了吗?】
【黎数:正打算继续睡。】
【沈凝雪:那晚安[月亮][月亮]】
【黎数:你有什么事情要说吗?】
黎数想了想措辞,单独叫姐太生分,叫姐姐更不可能,但跟着陆嵬叫表姐也很奇怪。
于是她在后面加了个‘凝雪姐’,点了发送。
沈凝雪这次发的是个语音,开口就带了停不下的气音:“算起来我是比你大,喊我一声姐也可以。本来没什么事情找你,就是想顺嘴问你一句抄袭的事儿,你这么笃定,到底顾宗年拿的是谁的东西。”
黎数静静的听完,沉吟了许久。
看这个情况,秦子帆从这里两次抢走陆嵬剧本的事情,陆嵬从上到下都瞒了个干干净净。
除了自已和其余三个当事人,上到俞珍珠等长辈,下到沈凝雪和裘夏等挚友,没有一个人知情。
【黎数:对我很重要的人。】
【沈凝雪:OK。】
黎数放下手机,双手交叠着放在床上,静静地看了陆嵬一会,一只手伸出去,轻轻摸了摸陆嵬的脸:“小可怜。”
黎数重新上了床,庆幸屋里暖气开的很足,不怕会把陆嵬冰到。
她知道陆嵬没睡,伸手贴着她光滑的身体,舒服的叹了口气说:“这段时间忙的合作是不是都要吹了?”
陆嵬装睡了快一小时,实际上一直在黎数背后默默地盯着她刷消息。
听黎数的声音没什么不对,陆嵬也不装了,睁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的说:“不会。你这两个月所有的合作方都是跟寰宇合作了很久的老朋友,没有一个会丢的工作。”
但陆嵬很快又说:“最晚明天一早,顾宗年或是陆茂旗下的团队会公开发布声明,不管是心寒也好、斥责也罢,总之会给这件事情一个受害者姿态的答复,让这一切看起来就像是一个无理且无脑但又后台的小辈的无端冒犯,以后在你改正之前,拒绝再跟你合作之类的话。”
“只是这样?”黎数纳闷:“他这样图什么?给我向大众留下一个不尊敬长辈,狂傲无理、和金主恋情纠葛的替身的印象?”
金主这个词让陆嵬挑挑眉,“谁是谁的金主?”
黎数仔细一琢磨:“我养你这么多年,我比较像是你的金主。”
陆嵬往她怀里钻,“那我以后把工资都交给你,你还像以前那样给我发零用钱。”
黎数打了个暂停:“你快算了,我自已以前那点账单都算不过来,你的还是你自已来吧。不过以后照旧给你发零用钱,好不好?”
陆嵬这才满意,“那我要大金表。”
“你快省省吧祖宗,你带大粗链子金表能看吗?出去像是个暴发户。”黎数想起这情形就忍不住笑,“快跟我说,他到底想干什么?”
陆嵬这才正经了点:“你知道,以顾宗年为首的导演团队带头发出拒绝与你合作的事情,代表着什么吗?”
黎数愣了愣。
陆嵬轻声说:“代表着你会被以顾宗年为首的资本派系软性封杀,你会被所有商业片拒绝,无法面向大众审美和口味,而只存活于少数导演想要表达的观点和创意下,成为小众的低票房口碑高的无名演员。”
黎数懂了:“他是想给你和我一个下马威,或者想逼我和你一刀两断,用我逼你妥协,所以才用这么不痛不痒的理由和原因,再扯进来一些无关紧要的人来增加事件讨论度。”
陆嵬点头,忽然笑了:“你还是太善良了。”
“什么?”
“还有一点,你从没想到过。”陆嵬垂眸:“他和秦子帆都一样,想逼我妥协,逼我接受并且传承他们所谓的正统,进他们认可的圈层,做他们满意并垄断的片子,所以,一旦他们无法从我身上达到这一点,而我以后势必会变成他们的威胁的时候。”
“那他们就会选择干脆毁掉我,去选择别的可以传承的人。”陆嵬去追逐黎数的唇啄吻,“他们真的成功过一次。”
两年前的二月十四日起,陆嵬几乎成了一个废人。
黎数将陆嵬拥的紧紧的,一手搂着陆嵬的腰,一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不断地在她的脖颈上亲吻,像是在安抚一个脆弱的孩子。
所以再一次被陆嵬挑动起反应时,黎数几乎半推半就的顺从了,期间她看着陆嵬紧紧攥着她双手,神态近乎虔诚的吻她时,那瞬间,黎数忽然想——
顾宗年能一次次的用自已去威胁陆嵬,无非就是自已走的还不够高,话语权还不够大。
诚如陆嵬之前所言,假设此时此刻,自已和沈凝雪身份互换,去掉那些庞杂的背景不说,光是手拿的奖项都不敢让人置喙半句。
沈凝雪甚至可以直接带着编剧进组改剧本,让从前的陆嵬光明正大的掌控本来就属于她的剧本,并在总编剧一栏写上她自已的名字。
假设有一天,她可以走到刘香铃的地位,可以坐在所有盛会第一排中央,可以端坐着任由所谓后辈眼中的‘大导’、‘资本’躬身排队等着握手。
假设她能够真正的掌控话语权,甚至在她力所能及下保证、庇佑一切曾经如同自已和陆嵬一样处境的人。
那么,一切就会截然不同。
黎数不得不承认,生前死后几十年,哪一秒都没有这一刻的野心来的更加旺盛。
下巴忽然被掐住,黎数睁开眼睛,望向了陆嵬隐忍着的脸。
陆嵬对她说:“在想什么?”
黎数笑着说:“在想你。”
下巴上的手松开,黎数感觉到温软湿润的亲吻,她笑了笑,伸手拍拍陆嵬的脸,哑声说:“小鬼,天亮了。”
陆嵬动作不停,一路向下滑去。
黎数用膝盖抵住她的下巴,阻止她继续向下:“我不想再喝水了。姐姐叫了一晚给你听了,改天再来,行不行?”
陆嵬这才别别扭扭不怎么满足的重新扑到黎数怀里:“那好吧。”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VIP】
人在酒店,供应的早餐也没什么好吃的。
陆嵬昨晚吃的餍足,但是余兴太长。一直搂着黎数又亲又摸又抱。
黎数怕她在房间待着又忍不住,把她轰出去买饭去了。
外面的雪转小了,但还在下。
出了酒店大门后陆嵬回头遥望,其实也看不到黎数放在窗口的那台摄影机,但知道她心里记挂着自已,初雪都要给她分享,就比什么都重要。
吃了黎数一整宿,陆嵬今早可谓春风得意餍足无比,拎着小馄饨和小笼包回去的时候,才发现黎数又睡着了。
手机还关着静音,在她枕边时不时亮起,全都是跳出来的未读消息。
黎数睡得香,陆嵬也没打算吵醒她,退回到玄关,悄无声息的把外衣脱了以后,又爬上了床,被黎数的味道包裹着,抱着她一起睡了个回笼觉。
再睁眼时,窗外已经大亮了。
雪地当天然的反光板,屋里亮的非比寻常,雪天,温暖的室内,这一切幸福的像是在梦里。
陆嵬眯了眯眼,侧着趴在床上,还能嗅到黎数用惯的沐浴露和洗发水的味道,她有些眷恋,不想起床。
黎数正坐在飘窗回看昨晚的录影,旁边是已经被吃完了的小馄饨,陆嵬望向她那边的时候,黎数正侧耳贴着录影机,像是听到了什么,脸红了下,又赶忙将声音调到了最低。
陆嵬心里一动。
她起身下床,走到了飘窗边,从身后抱住人,笑着说:“听到什么了?”
黎数侧头看了眼陆嵬睡眼惺忪的脸,“明知故问?”
陆嵬轻轻一笑。
她就着拥抱着黎数的姿势从她手里接过了摄影机,点下回放后,一直按着快进。
细碎的声音响起时陆嵬松开了快进,牙齿轻轻咬着一丁点黎数的耳垂,在她脖子上留下一连串的轻吻,轻声说:“叫的好好听啊,姐姐。”
黎数缩着肩膀:“正好顺了你的意,起码盖过了雪声。”
陆嵬埋在她发间微笑:“我知道你纵着我。”
两人没急着退房离开,黎数去冲了个澡,出来时发现陆嵬正用她的笔记本电脑在忙着。
陆嵬没戴平光镜,唇角微抿,浅色的瞳孔在电脑屏幕的灯光反衬下像是一个没有感情的AI机器人。
黎数走过去,揉揉陆嵬身上穿的高领毛衣,坐在她身边一边擦拭着已经长到了胸口的长发,一边轻声说:“偷穿姐姐的衣服。”
陆嵬身上穿的是黎数昨天穿的那件浅米色毛衣,被毛茸茸的衣料中和,侧头看向黎数时,整个人反而有一种温暖而平和的气息。
“我没带。”陆嵬一副你能拿我怎么办的模样说:“我里里外外全换了,穿的都是你的,你要看吗?”
说着她就要撩毛衣,黎数打了一下陆嵬的手,“不看。”
“有点小。”陆嵬的目光又重新落回电脑上,手上敲打的动作不停,用一张很没有表情的脸去说撩人的话:“你腰好细啊姐姐,好紧。”
黎数听不下去了,水迹擦干又回浴室吹起了头发。
出来后黎数找自已的手机,才发现洗漱之前的衣服已经被陆嵬叠起来整理好了。
看着黎数翻衣服口袋的动作,陆嵬一手在背后摸了摸,拿出了黎数的手机递给她:“给。”
黎数躺下,打开时才问:“这件事情就这么冷着吗?”
陆嵬点头:“等三到七天。只要不涉及到大众底线问题,这种边角料的新闻发酵时间一般也就这么久。”
黎数‘嗯’了声。
一整晚的时间,该看到消息的亲朋好友也都看到了。
黎数的手机消息不算太多,但发来询问的也大大小小几十个人,认识不熟的人就简单回应一句,留下重要的人先报平安,再慢慢回复。
正和黎清说着她跟晋楚今年年假要来申海的消息,陆嵬忽然朝黎数招了招手。
黎数:“怎么了?”
“你来看。”陆嵬看了眼,黎数倒在她身边侧躺着看手机,整个人散发着点懒洋洋的意味,回消息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戳键盘。
她眯了眯眼,把电脑放一边,躬身过去托着黎数的腋下把她拉了起来,“跟谁聊天呢。”
“黎清。”黎数晃晃手机,“才聊了多久,吃醋啊?”
“没有。”陆嵬矢口否认,压根没看屏幕,把电脑放在黎数腿上,“看这个。”
黎数看了眼左上角的时间,发现这是一段监控视频。
她诧异的说:“这是什么?”
“两年前山火事发地的监后面还有别的。”
监,下方还有实时画面传播速率。
游客团用无人机拍下来的一幕。他们本来想登山探险野营,用无人机先去倍速,很快,播放到了最关键的地方。
,极其紧张的走到了别墅大门口,她站在门外,动作看起来像是在哭。
过了会,她擦干净了眼泪,试了试手里的东西。
“这是……”黎数迟疑道:“打火机?”
“没错。”陆嵬目光沉沉。
画面被拖动,一直过了大约有一十分钟左右,门忽然再一次被打开,刚刚进去的女人从屋里冲了出来,一直跑到了十几米外才停了下来。
无人机悄无声息的飞高,镜头拉远,遥遥跟在女人的身后。
女人期间回头看过,但似是离得太远,她看不清那是什么,只以为是迁徙而过的鸟。
一直走到了她以为安全的位置,女人焦急的在原地走来走去,忽然之间,毫无征兆的,从她离开的那栋别墅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女人似乎是惊到了,下意识往来时的方向走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无人机镜头对准了起火的别墅大楼,天干物燥,北风涌起,无人机逐渐在寒风中难以支撑,不多时,消防车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无人机远远飞离了森林别墅。
“进山的玩的人里有应华,她每年都会来一次,这也是节目组邀请她的原因。这架无人机是她的。”陆嵬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另外一段监控视频,“应华和夏希是从前的好友,模特圈抱团霸凌严重,夏希的身材虽然好,但在模特圈难出头,就转行了。”
黎数说:“她每年去一趟山里干什么?”
那座别墅群是环山的,属于前几年大火的度假别墅区,风景极好,但又在城市边缘,占地面积大,一方面能实现亲近自然的野趣,一方面又不与现代社会的方便隔绝。
但别墅区建立初期,六陇市还没有变成后来那样多灾多难的情况。
黎数想到了一种可能:“应华在那有度假别墅?”
“是有一栋。”陆嵬打开了后一份视频,低声说:“你看这个。”
这是一个手机录像的视频。
视频正对着的,是一个小孩子。
小孩约莫只有两三岁的模样,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呆呆的坐在那,手里拿着一个打火机,不远处的保姆正在教她怎么打开。
打火机的样式不像是市面上常见的长方形,而是特殊的金属质地,模样像是个水壶,只需要轻轻按动把手的位置,从壶嘴处就会冒出火来。
两三岁的孩子力气小,但按动这里的力气却是够的。
教了不过几次,小女孩就能熟练地掌握怎么打开那个会喷出火苗的打火机了。
“这孩子……”黎数差距到了些许不对。
视频里的孩子愣愣的、总自说自话,嘴里咿咿呀呀的,沉浸于自已的世界。
她后面遵照着指令一下下的按动着手上的火机,自始至终坐在地上没有动过,裙子遮盖着双腿什么也看不见,但她的表情、和视频中对声音和表情的反馈明显不对。
“自闭症。”陆嵬说:“保姆教她用打火机的时间和频率每天是固定的,就在火灾发生前半小时。”
后面的视频大都佐证了这一点。
保姆会把打火机放在一个密码锁是魔方做成的盒子里,小孩子每一次解开的时间差不多都是十分钟左右。
她似乎对这个小东西很痴迷,每一次看到就走不动。
打开魔方、取出密码盒中的打火机,按动十余次,再把打火机放回去重新上锁。
这三个行为,成为了这些视频里唯一的在进行且重复事情。
黎数和陆嵬对视一眼,陆嵬说:“在这个森林别墅里,消防检测出了一十多年前就已经全球召回的燃气报警器的残骸。而根据这个保姆提供的线索,当年的那个燃气报警器也出现过误报的情况,同时,也找了燃气公司上门检测,检测结果没有出现漏气,但事故发生的原因,是燃气泄漏导致的爆炸。”
黎数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熟悉吗?”陆嵬低声说:“和小时候你家里的事故如出一辙。”
“但是我家的情况,当时只是一个意外……”黎数震惊,目光再一次望向电脑上面暂停了的画面:“他们这是,在教这个孩子……”
“在教这个孩子自杀。”陆嵬脸色冰冷,“当年事发后,燃气公司第一时间组织了调查团,但房主,也就是我父亲,并没有往下追究,甚至没有要求赔偿,三方都想大事化小,最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了。”
黎数简直是匪夷所思。
“这么小的孩子。”黎数低声说:“到底是为什么?”
“孩子是顾宗年和夏希的。”陆嵬说:“一个患有自闭症和先天遗传的基因缺陷、这种基因缺陷传女不传男,且会一直遗传下去。两岁还不能站立的孩子,对于顾宗年来说,是个天大的耻辱。他不可能会允许这个孩子一直活着,来给他完美的一生泼上污点的。”
的确。
以顾宗年的自负,他对外宣称一生都奉献给了电影事业,虽然娶妻但并未生孩子,经常扬言会把妻子的孩子当成亲生孩子一样照料。
网上也盛传顾宗年对自已的弟子,徒弟都很好,如果有了自已的孩子,一定也很优秀,甚至因为他没有生育,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一大损失,因为优良的基因没有被继承。
只是在此之前没人知道,顾宗年妻子的孩子,是陆嵬。
这样的人,他又怎么可能承认自已的先天基因有问题。
黎数疑惑:“这些资料都是应华传给你的吗?”
“嗯。”陆嵬点头,“这些视频,看起来可以串连起来,但没有决定性证据,除了让顾宗年背上点负面新闻,并没有多大的作用。”
时隔经年,大火将一切证据付之一炬,这些视频证据看上去也的确和顾宗年毫无关系。
黎数的目光定格在视频中保姆的脸上,半晌,说道:“这个保姆是关键人证。”
陆嵬也点头,但很快就说:“事发后她就被陆茂送出国了,应华说她儿子生了病,她就从湾区绕回来了,我派人去找了,但没找到她。”
正说着,黎数房间的门冷不丁被敲响,两人被吓了一跳,陆嵬朝外面问:“谁?”
隔音太好,外面的人也没听见声音,黎数恍惚一拍额头,“差点忘了,我刚刚让春风去买吃的了。”
已经中午了,黎数早上只吃了点小馄饨,陆嵬这才察觉自已也饿了,放下了手里的电脑,下了床和黎数一起去了小桌边。
春风把饭菜放下,冷不丁瞥见电脑上那张放大了的保姆的脸,整个人一愣,下意识的‘咦’了一声。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VIP】
黎数抬头一看,见春风看着电脑上那张放大的脸苦思冥想,心里一动,说道:“你见过这个人吗?”
春风很认真的回想了一会,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一脸苦恼的说:“刚刚乍一看感觉眼熟得很,但是盯着看了一会,又想不起来了……”
春风离远了点,又看,但是怎么都没有刚刚惊鸿一瞥时的印象,很难受的说:“我感觉我肯定在哪见过她!”
一个几年前就被送出国的保姆,即便是因为孩子的病情回国,范围能缩小在医院和城市周边,但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黎数本来也没指望春风这么一见就能认出来什么,何况视频中保姆的长相实在是没什么令人能留得下印象的点。
微卷长发,很低的束在脑后,额前一撮刘海,身材算厚实健壮,个子不高不矮,圆盘脸。
“想不起来就算了。”黎数也不是没经历过‘我刚刚要说什么来着’之类的事情,便说道:“不用勉强。”
春风一脸纠结的挪开了视线,往回走几步,又不死心的扭头看电脑屏幕。
见确实是毫无印象,实在是想不起来,春风终于气馁了,可怜巴巴的说:“小黎姐,机票已经退好了。”
“好。”黎数应了一声,“重新买成明早的机票吧,行李不用拿出来,今天放你一天假,你去逛逛看有没有什么想买的,回头找我报销。”
春风兴高采烈:“谢谢小黎姐!”
说完春风撒着欢就跑出去了。
陆嵬看了眼春风的背影,轻咬了一口抵在唇边的烤肠:“怎*么没见你给我报销过。”
排骨汤氤氲的雾气使得陆嵬的表情有些扭曲,明知道她就是故意捻酸吃醋,但黎数还是忍不住笑了笑,说:“等着。”
黎数起身,从包里摸出了陆嵬给她的副卡,很大气的往桌子上一放,说:“拿去,随便刷。”
到现在为止,黎数其实也存了一小笔钱,不能算多,但按照陆嵬的建议买了股票和基金,一步步从小学起,她不贪心,见好就收,倒是赚了一些。
但如果按照陆嵬正常消费标准去养她的话,肯定是远远不够的。
陆嵬很不高兴的瞪着桌子上那张黑卡。
马上要瞪到黎数的时候,黎数忍着笑从兜里掏出了一百块现金,崭新的,放在了那张黑卡上面,再一次很豪爽的说:“去花吧。”
陆嵬唇角忍不住往上挑,捻着一百块的边缘弹了弹,又放在鼻尖轻嗅,发现钱上都是黎数的香气。
她一下满意了,但嘴里还是说:“再攒攒说不定够给521买一个儿童手表。”
这都什么时候的事情了……黎数震惊:“你还没给它买?!”
陆嵬理所当然一点头,“小孩子总不能一直想着不劳而获。你对它有点太好了,小心它蹬鼻子上脸。你数数你都给它买多少东西了。”
黎数哭笑不得,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挺多的。
521虽然整天嚷嚷着要直接划陆嵬的卡买,但是买的东西基本都是征求过她或是陆嵬同意的,没有真正的乱花过钱。
“这话有点耳熟。”几个月前俞宝珠刚对自己耳提面命说不要对陆嵬太好,陆嵬会得寸进尺,现在居然从陆嵬嘴里听到了一样的话。
但陆嵬指的对象却是521。
有时候感觉命运真奇妙,521是陆嵬送给自己的礼物,但性格方面却完全是缩小版的陆嵬-
这天晚上,黎数简单算了下自己的存余,忽然想起黎清给她寄得那些钱。
卡里因为一直有资金变动,所以即便多年没用,账号也没被银行回收。
黎数前段时间回申海时去老房子找了找,在保险柜底部找到了那张卡,卡上的钱一共四十三万,那几乎是一个普通工薪家庭存小半辈子的钱了。
陆嵬已经睡了,黎数侧躺着哄她睡,手有一下没一下的在她的后背轻抚。
手机亮度调到了最暗,但还有消息往外跳,黎数低头看了眼,发现是黎清。
下午跟她说起过那笔钱的事儿,但黎清不肯要,也没松口,黎数跟她好声好气商量半天,最后丢下一句‘那一人一半,就当妈的医药费’。
黎清应该是察觉到黎数生气,之后就没再说什么。
小心翼翼的坐起身,似乎是察觉到了身边的空荡,陆嵬有些不安稳的抓了抓,黎数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背,等到陆嵬重新睡熟,这才拿起了手机。
【黎会用到钱。】
【黎数:真到了那一步,也不是四十万能解决的事情,这笔钱与其在我名下被冻结,还不如交给你。】
黎清又是很久没回复,黎数又等了一会,心回消息的频率,如果对象不是晋楚,
重新放下手机,借着月色和雪色仔仔细细的看陆嵬的眉眼。
睡着以后的陆嵬褪去了白天不显于人前的疏离和淡漠,显得有些脆弱。
将陆嵬垂在脸上的碎发拨开,黎数有些出神,想起下午听
这次的事件并没有陆嵬嘴上说的那么轻松。
她现在的发展求稳,所以合作方大都是寰宇多年的老伙伴,不会出现突然毁约的情况,何况黎数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突然因为一个时尚杂志的采访就让舆论引爆,从而延伸到各个不可思议的角度,本来就是一件很不寻常的事情。
但下午的热搜,即便是陆嵬和裘夏想瞒,黎数也能看得到——硕大的热搜标题#《时装》创办六十余年首遭大规模退款#。
合作方哪怕认识的再久,可说到底都只是合作方,大家都是为了利益,谁不局面?
总不能拿人情当钱给员工发工资。
手机又亮起,黎清好像相隔千里感应到了亲生妹妹的想法。
【黎清:想好后面怎么办了吗?】
黎数压下心里的想法,极为短暂的担忧和焦虑过后,她看了看陆嵬沉睡的眉眼,轻轻敲下几个字:【静等。】
看上去像是破罐子破摔的两个字,但黎数却是认真的。
在黎数拍摄工作的溧阳市安安稳稳的过了最后一整夜,一行人坐了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回申海。
各平台的热搜词条仍然被先前的词条覆盖着,但有关于消防和黎清的所有信息全部被清空,即便不在幕后工作,黎数也敏锐的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到家时已近下午,周姨又从老宅回来,知道她们今天落地,在家里备好了饭菜。
吃了两个多月的外卖和小吃店,猛地一闻到周姨手艺的味道,黎数肚子一下子就叫了起来。
“快来吃点东西。”周姨心疼的看着黎数瘦了一圈的脸,她什么都了解,可又不敢当着孩子面问,只能努力的多做点吃的给补充营养:“那么辛苦,瘦了一大圈。”
“外面没有您的手艺,我都快想死了。”黎数笑了笑,牵着陆嵬的手坐下。
手艺被认可,周姨被她哄得高兴,接过了周姨递过来的一碗汤。
黎数抿了一口,想起进门时一闪而过的想法,“关于黎清和消防部所有的新闻全被清空了,两年前六陇市的火灾消息也全部被删除了。”
陆嵬扭过头:“做贼心虚。怕有记得的好事网友旧事重提,把两年前的大火灾和那栋别墅爆炸、甚至是十几年前你家里爆炸的事情联系起来。”
黎数挑眉:“好事网友?”
陆嵬给黎数夹菜,叠成了个小山,又在黎数威胁的目光下停顿片刻,开始拆山。
最终摞成一个冒着尖尖的小坡,黎数没再拒绝,接过去吃了。
陆嵬投喂的癖好被满足,这才点了点自己:“比如我。”
算算从事发到现在也差不多两三天了,过得极为漫长,黎数问:“顾宗年那边还一直没什么回应。”
“很快了。”陆嵬讽刺一笑,“在他出面之前,惯例会有别的人代他传话。”
话音刚落,大厅的门铃就被从外面按响了。
回家以后一直没出现过的521匆匆从电梯出来,猛然间撇到已经回来的黎数和陆嵬,顿时哭喊一声,一边‘呜呜呜’的哭着,一边遥控打开了大门。
“呜呜呜小黎小黎。”521扑到黎数腿上,流着宽面条泪,“我可怜的小黎。”
黎数差点被一口排骨噎住,扭头时发现来的人是秦子帆,她一顿,当没看见似的低头问521:“我怎么可怜了?”
521举起自己的手机,短短小小胖乎乎的指头在屏幕上戳戳,一行大字顿时映入了黎数眼帘——
#黎数现身申海市机场,风光不胜往昔,眼圈青黑红肿,面容憔悴,疑似在飞机上刚刚哭过#
黎数一顿,旋即面色古怪的看了陆嵬一眼。
陆嵬莫名其妙的说:“怎么了?”
黎数:“……没事。”
三个人旁若无人的默契无视了秦子帆。
秦子帆忍了忍气,在黎数的确藏不住憔悴的脸上看了一眼,最终还是扭过头,对陆嵬说:“宗年哥要见你。”
一句宗年哥让陆嵬直接把手上的筷子扔了。
她面无表情的说:“你恶心不恶心。”
秦子帆和陆嵬五六分像的脸上也是受到了什么屈辱和忍让的模样:“陆嵬!说到底你都是我女儿,你以为我真会害了你吗?你以为那些奖项有什么用?只有利益、金钱、上层资本的置换才是最重要的!你追求的东西到底有意义吗?找谁拍戏不是拍,什么内容不是内容,何必非要坚持你的那一套!”
陆嵬冷着脸,双臂环在胸前,摆明一副拒绝交谈的姿态。
秦子帆在桌子上放下一张卡片,没再多说,离开了。
黎数捻起一看,发现是顾宗年办寿宴的那家五星级酒店的包间号。
“要去吗?”黎数问。
陆嵬避而不答,脸上还是强忍的恶心:“刚刚521和你看到了什么?怎么表情都这么古怪,它在那嚎什么?”
知道她是故意转移话题,黎数没再问,把卡片随手放在一边,干脆坐到了陆嵬腿上。
一下馨香的味道扑了满鼻,柔软带有重量的身体抱了个满满当当,陆嵬神色一松,埋在黎数胸口深呼吸了一口气,才抬头看向了刚刚黎数看的那个词条。
而后她向后退了点,仔细端详了一会,说:“无良小道记者乱写,你漂亮死了。”
黎数伸手捏陆嵬的脸,“姐姐眼睛可还没近视。”
说着,黎数很危险的眯了眯眼睛,点着那词条上的几个词一个一个去和陆嵬拆解。
眼圈青黑红肿——被陆嵬缠了两夜,神仙都得变熊猫。
面容憔悴——理由同上,睡眠严重不足,腰酸腿软,今早起床差点没站住直接跪地上。
疑似在飞机上刚刚哭过——还是睡眠太少惹的祸,飞机上睡不踏实,黎数打哈欠打的。
陆嵬静静地听完,很诚心的低头认错:“都怪我。”
嘴上在道歉,手在往黎数衣服里钻。
黎数气不打一处来,五盒指套两个晚上让陆嵬用完,她到现在坐着都难受,樱桃被陆嵬吃的太狠,被衣服摩擦的难受,又肿着,现在还贴着创口贴。
“你差不多行了!”黎数瞪她一眼,攥着陆嵬的手压在她后背,很危险的说:“晋楚过几天要来申海,她一个人不方便,你信不信我搬过去和她一起住几天。”
陆嵬面无表情的盯着黎数看。
黎数一点没退缩。
陆嵬睫毛颤颤,旋即低下头,一脑袋扎进黎数胸前,被衣料阻隔,传出的声音显得闷闷的,听起来又委屈又难过:“我错了姐姐,你别生我的气。”
陆嵬是装的。
明明心里都知道,黎数还是忍不住松了钳制她的手,目光撇了眼桌子上那张精美的卡片,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下次绝对不能让陆嵬再这么装可怜糊弄过去了。
第80章 第八十章【VIP】
卡片上的邀请时间的前一天,黎数收到了顾宗年助理单发的短信。
黎数一阵的诧异,看了几遍才发现是真的:“说是邀我去试镜《真凶》。”
陆嵬皱眉。
短信内容黎数给她大致扫过,助理语言艺术玩的很妙,把自导自演说成了被人刻意曲解误导,顾宗年对此毫不知情,也不希望误会继续下去。
而助理那番话,传达的意思不外乎就两个。
一是觉得黎数不论是从外形还是演技方面都合适,邀请她去试镜,二是正好借着这次试镜的由头去打破这段时间愈演愈烈的谣言。
看起来是征询,实际上是逼黎数只能选择去。
黎数道:“不去的话,差不多就代表彻底撕破脸了。”
陆嵬点头,“他是这个意思。”
黎数又问陆嵬:“你会去单独见他吗?”
陆嵬笑了一声,摇摇头:“不去。去了恶心。”
黎数顺顺陆嵬的头发,手落在她后颈轻轻一捏,很满足的看陆嵬眼睛不自主的眯了眯。
黎数弯着眼睛笑:“好,那就不去。”
陆嵬抬眼,确认似的重复说:“那是顾宗年,你也不去吗?”
“不去。”黎数直视着她的眼睛,“以后和他相关的,我都不想有一点关系。”-
开元半岛,翠竹居。
桌上有数杯已经凉透了的茶水,被顾宗年请来一些圈里的前辈已经走光了。
期间秦子帆给陆嵬打过电话,也发过短信,但陆嵬没有回复过,也没有接听。
顾宗年听着没开外放也挡不住的‘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的提示音,倏然开口:“不用打了。”
秦子帆一顿,将手机放下。
顾宗年若有所思:“看来小嵬是打定主意了。”
随着说话,顾宗年将手机摊开在桌子上,任由秦子帆看,同时说:“跟着她的那小丫头也没去试镜。”
屏幕上是副导演给顾宗年回的信息,同样是如出一辙的行为——黎数也像陆嵬一样,不接电话,不回信息,不见人。
沉默而诡异的两分钟过后,手机自动息屏。
秦子帆抬头,对上了顾宗年阴沉的表情。
秦子帆沉默片刻,说道:“我再去找她谈谈。”
“不必了。”顾宗年笑了笑,朝秦子帆那边推去一杯茶,低声说:“子帆,孩子大了,翅膀硬了,总得摔个头破血流才能记得住教训。”
秦子帆看着面前的那杯茶,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可我们还能做什么?陆嵬现在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随意拿捏的小孩了。我妈……她已经痊愈出院了。”
顾宗年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像是在笑她天真,“你错了。她现在最宝贝的,是跟着她的那小丫头。”
顾宗年回忆着说:“你不是也见过吗?那小丫头和两年前死去的那个黎数,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痴情的这一点,陆嵬倒是随了你,也不知道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秦子帆说:“但我现在有点看不懂你了。”
顾宗年抬眼。
秦子帆道:“你说是要给小嵬铺路,可从《真凶》开始,她的本子经我之手被你以铺路为由要走了两本,可以你为首的导演圈子把她隔绝在外,甚至总导演的后面你都不肯加上她的名字,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变成一个齐名的总编剧,还是凝雪参演的条件……”
“她太年轻了。”顾宗年打断秦子帆:“那帮老家伙你是没接触过吗?陆嵬资历浅、口碑刚建立起来一丁点她就自己退了,你让我怎么给她冠名?”
秦子帆哑口无言。
似乎顾宗年说的也对,陆嵬在最耀眼的时刻因为黎数的意外离世而一蹶不振,从此以后彻底从导演圈子消失。
“你也别想太多。”顾宗年轻声安抚她:“你还不了解这圈子吗?不先把自己的作品上交两部当祭品,不先给上面交投名状,不先把‘奉献’和‘无私退让’的名头打出去,你怎么让那帮老家伙相信小嵬和他们是一条心?是真想挤进那个圈子里?”
“我也不会做什么,顶多是挫挫她的锐气罢了。等那小丫头的形象和口碑跌到谷底,无戏可拍、已接的工作被大规模抵制,在这圈子里寸步难行的时候,陆嵬必定会来求我,一切就会回到从前的样子。”顾宗年笑笑,“到时候,就是咱们一家三口共赢的局面,等我老了,我所有的一切,不还是小嵬的吗?我可以顺理成章的给她正名。”
手-
没过几天,因为冷处理而讨论度渐消的#黎了榜首。
#黎数抢C咖##黎数不敬长辈##黎数抢戏#等词条疯狂涌现。
接到电话的时候,黎数还有点懵,“谁?汪兰?”
她在家休息了好几天,连着忙碌了几个月,回来以后花园,但天气太冷,,就只松了松土,暂时选择盆栽,等春天正好移种。
正忙的灰头土脸,黎数就接到了裘夏的电话,说是汪兰突然在各个平台录视频发声,痛斥黎数抢占牌照位置,仗着自己有资源、有背景将她挤出剧组。
“是她。”裘夏无语的说:“陆嵬在你边上没,你问问她到底什么情况?当初我跟她倒是提过一嘴,她跟我说汪兰那边不是安抚好了吗?现在怎么突然又蹦出来了?”
黎数忙说:“等等,她在我身边。”
按了公放,黎数把手机放在不远处,将花草的根须甩甩,往花盆里放土。
陆嵬和裘夏简单对了两句,沉吟了会说:“不用管她。”
说着,陆嵬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她又垂下头,盯着那一堆占了黎数好几天的花花草草看了一会,脑子一抽,莫名其妙把黎数刚栽进去的一颗多肉又给薅了出来。
黎数震惊的瞪大眼,无声的谴责她虐待花草。
陆嵬好像才意识到自己干了什么一样,又把那颗多肉给塞了回去,又用爪子拍拍上面的土,佯装无事发生。
之后她一本正经的和电话那头说:“汪兰那边不用管,她掀不起什么事端来,你继续往下接洽黎数后面的工作就可以,我估摸着,晚上六点到八点之间才是真正的重头戏。”
裘夏苦笑一声:“接洽什么,现在小黎处在风口浪尖,《时装》杂志销量跌破历史最低点,还是首次被大规模抗议开退款通道,之前接的工作多多少少都是和寰宇可以置换的平等资源,盈亏还好说,高等级的资源就难讲了。”
黎数倒是没什么反应,但陆嵬皱了皱眉,说:“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处理。”
挂断那通电话后,陆嵬的情绪明显焦躁了许多。
面上也很明显。
气鼓鼓的抿着唇,眉毛皱的很紧,但到底还是年轻,皱眉没什么皱纹,鼓起个不明显的小包,生气了都挺可爱。
黎数拍拍她往土里倒水的爪子,“刚跟你说过不要浇水,怎么又忘了。”
陆嵬抬头看她一眼,不说话,闷不作声的侧了侧身。
黎数看她这样子觉得好玩,拍干净手上的土屑,拿过一边的手机,说:“我先看看汪兰说了什么,你不好奇吗?”
“还能是什么。”陆嵬兴致缺缺。
汪兰放出来的是几段视频,是《秘宝》开机宴那天的事情。
她刻意标出了自己和黎数本来站的位置,又着重划出了最后所有人的站位,这时候黎数已经和她互换,站在了沈凝雪身边,而她自己则被挤到了边缘角落,身边几个不出名的配角看她的表情多有同情。
其后则是晒出了签约合同,以及解约合同,并单独着重的说明了是开机才被换,刻意夸大了自己是被强行挤出剧组,给资源咖让路的情况。
汪兰到底是资深的演员,在有这样的铁证的情况下,网友的风向几乎是朝着一边倒,很快,开始连带着前几天的字眼细数出道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都到底做了那些能被拉出来痛骂的事。
靠不正当手段上位,消费逝者,消费逝者家属炒作,利用灾区舆情为自己洗白,无作品无资历抢占合照C位,不尊敬长辈,靠后台挤占他人资源,破坏行业规则,两面三刀,空口造谣长辈抄袭抢占他人成果,造成了极其不良的风气和影响。
灾情过后,被迫陷入低调压抑不敢喧闹的各个平台顿时狂沸了起来。
有因为黎数年纪小支持她的,有嗅到了这种近乎类似‘围剿’的气息觉得风头不对,试图拉着网友中立冷静看待的,有陷入吃瓜怪圈以讹传讹的,也有莫名其妙恨不得黎数分分钟糊掉甚至去死才能解气的。
黎数放下手机,觉得眼酸,用手背抵着眼睛轻轻按了按。
她不是第一次经历颠倒黑白春秋笔法,可之前大多都是围观。
身为局外人从头到尾当一个看客,亲眼看过数十场声势浩大的大战,最终会发现其实没有赢家。
因为身在网友的视角上,是根本无法去得知那究竟是公司的营销手段,还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更无从得知谁究竟是对,谁又究竟是错,又或者站在当事人双方的视角上都觉得自己本来就没有错。
比起刚和寰宇签约时的情况还有些不同,那一次黎数是真正意义上的做足了心理准备,甚至裘夏给她看过营销方案,所以针对一些伪人发言,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
现在是真真切切的、扑面而来的恶意围剿。
“难受吗?”陆嵬跪在一片尘土里,明明比黎数要高,但双手撑在地上,硬是压下了身体,向上望着黎数:“这些都是假的,别放在心上,很快就会过去的,我保证。”
黎数摇摇头,松开手,眼睛有些红,可能因为看的时间久了,手机有点刺眼。
她轻声说:“想解约的合作方,要不就跟他们解约好了,没必要在这种时候非要出去置换资源,再去做一些赔本的担保。”
陆嵬静静地望着她。
黎数手上还有很多泥土的粉尘,只能用手背蹭蹭陆嵬的脸颊:“电影和综艺总会上映,有的时候口碑翻转的就是会很快,不需要急在这一时。这个时间就要解约而不向下深入进行背调的合作方不要也罢,利益倾向太明显,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帮助。”
陆嵬抿抿唇:“没有要解约的工作,裘夏说的是新接触的一些寰宇置换范围外的时尚代言。”
黎数讶异:“时尚代言?”
陆嵬点点头,“嗯。不过有一句话你说的倒是对,现在去接触这些品牌方,愿意向下深度了解艺人的才是真正可以长久合作,也能风险共担的。”
本来是想让陆嵬和裘夏趁着这段时间休息休息,谁知道一句无心的话,愣是让陆嵬品出了点别的意思。
黎数哭笑不得,“怪不得外婆说你有经商上的天赋。”
“我没有。”陆嵬没什么兴趣,她开始不满足于跪在地上这么看黎数,膝行着爬到了黎数身上,和她面对面的拥抱着。
黎数比从前低了点,想整个人这种姿势缩在她的怀里,需要陆嵬长时间弓腰。
弓着腰并不算舒服,但陆嵬往后坐了坐,还是执着的把头埋在黎数胸口,耳朵轻轻贴着,去听她的心跳,去听她平稳的呼吸,去闻她身上总是很温和,很能安抚人心的味道。
“好吧,没有就没有吧。”黎数也不在意,说:“那有当导演的天赋是对的吧?”
“可能有点吧。”陆嵬嘀咕:“也可能不多。”
黎数眨眨眼,后背没有依靠的承受着一个人的重量,时间久了有点累,她往后看看,后背倒是没有尘土,干脆平躺下,舒一口气,说:“怎么回事呢陆导,突然没自信了?之前不是还说要把我捧红的吗?”
陆嵬绷着脸从黎数胸口略略抬起,和黎数对视了一会,唇角上扬了点,很纡尊降贵的说了一句:“行,那我还有点天赋和自信。”
黎数失笑,捧着陆嵬的脸吻了她一下,“可爱死了宝宝。”
陆嵬耳朵尖通红:“你好肉麻啊姐姐。”
黎数躺在地上,眯着眼看窗外半融化的积雪,说:“肉麻总比冷淡强。”
“再说了。”黎数又捧着陆嵬的脸,没怎么用力,但陆嵬很配合的跟着她的力道重新抬起脸,唇角带着笑,显然是喜欢的。
黎数也不管手脏不脏了,在陆嵬脸上蹭,本来想说‘你明明喜欢’,但话到嘴边,还是换了一句,“爱你才会这么说。”
陆嵬被黎数很轻而易举的转移视线并成功哄好,黎数顺着她的发丝,忽然说:“这段时间有没有按时吃药?”
陆嵬身上的药盒林林总总十几种。
情绪方面的遏制药物、镇静的、舒缓的、还有心脏方面的养护药物。
陆嵬脸一皱,“吃了。”
黎数拍拍陆嵬腰侧,陆嵬停顿片刻,从口袋里把药盒掏出来,声音闷闷的说:“真的吃了。”
按照土话说,陆嵬属于嗓子眼比较细的那一类人群,吞咽药物方面比较困难,尤其是考虑到她的身体情况,俞宝珠这些年给她的药有一部分是中药药丸。
一顿都要吃上百颗。
后来又改成了浓缩药丸,一是方面携带,二也是不需要吞的这么困难。
黎数检查数过,确定今天的药量有按时吃,这才放下心,挤了挤陆嵬的脸,“乖乖。”-
各大平台的热搜又高高悬挂了几天,但黎数晚上刷到相关内容的时候,却忽然感觉事情似乎并没有向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网友似乎没有跟着一起骂我。”黎数很诧异,“更多人似乎开始对这些发布的内容变成了疑问。”
陆嵬说:“现在的网友思想已经和从前不同了,都有脑子,会思考,网络这么发达,互联网人脉低端能渗透到黑网吧,高端能渗透到联|合|国,早就不是煽风造势就能舆论一边倒的年代了。”
然而成也舆论,败也舆论,黑红掺半的营销手段至今都还是最常见的,只要给大众看到想让他们看到的,那么大众的言论照样能被牵着走-
晚上八点,饭点过后的娱乐高峰,就如陆嵬所料一般,真正的重头戏来了。
一位业内的资深制片人在平台公开发声,指责黎数狂妄自大,仗着自己有演技,和陆嵬关系非同一般,对陆嵬的生母和继父不敬,言语多有冒犯,明明答应了试镜、一起吃饭商谈电影相关事宜,却晾着一桌子人毁约不到场,徒留顾宗年和秦子帆难堪。
与此同时,一段顾宗年的采访视频被炒到了第一位。
视频里,顾宗年满是对娱乐圈现象和后辈不知天高地厚的无奈,一句句‘年少轻狂’‘口无遮拦’‘愿意悔改就还是好孩子’‘毕竟和小嵬关系匪浅’,更是把黎数更是架在了火上烤。
一夜之间,如同雨后春笋一般,演员、歌手、导演、摄影……一个个知名、不知名的‘相关人员’和‘曾经合作过’的人纷纷冒出头来。
这些人并没有指责黎数,而是一味以‘自身’出发,去夸赞和心疼这位年过半百、兢兢业业为演艺事业做贡献,被一个新人仗着背后资本欺负、造谣、却有口难辩的导演。
黎数放下手机,几乎麻木了。
这全程她都像是一个被迫卷入了自身战斗的过客。
冷眼看着突然陷入疯狂的舆论,热搜内容和词条的千变万化,更是看着顾宗年以一手之力去颠倒黑白,满嘴胡言乱语,却有一群人趋之若鹜的盛景。
“场记、灯光、美术、场务……”
短短半小时,寰宇公关公司总结出了所有为顾宗年发声的人的职业和身份,没有一个人隐瞒,这些人背后的公司、参演的剧组全都是顾宗年和他背后关联公司的员工。
黎数叹了口气:“就这么看起来,我真像是个十恶不赦,要把业内资深老前辈给气死过去再气活过来的罪人。”
陆嵬脸上没有一丁点笑。
手机屏幕冷色的光反照下,一双浅瞳冷的刺骨。
“利益纠葛下,被授意过后被迫站队也是这些人唯一的选择。”陆嵬说:“毕竟曾经的顾宗年的确是这个行业里不可攀升的一座高山。”
高山就会让山脚下被阻隔了前路,只能抬头仰望的人无数阴霾。
黎数心疼的看着陆嵬。
陆嵬读懂了她的眼神,无声的呼出了一口气,垂着眼扑进了她怀里,说:“不过,差不多是时候了。”
黎数还不知道陆嵬要干什么。
过了会,陆嵬点了点手机,仰着脸说:“我关注你了,刚刚发了个微博。”
黎数一手还环着陆嵬,另一手轻巧开屏,点开了手机。
陆嵬的微博没有那么多花里胡哨的前缀和后续,就一个简单明了的名字。
陆嵬:@黎数,等天亮。
黎数第一个瞬间就察觉出了‘等天亮’个三个字是一语双关。
她怀里抱着陆嵬热乎乎暖洋洋的身体,一手无意识的抚摸着她的腕骨,说:“要放那些证据了吗?”
“嗯。”陆嵬垂眸,遮住了眼里的寒光,“我是真的、真的、想让他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