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醉酒你好凶
……
安城酒店。
“凌先生,你怎么还不去医院?”
凌长云站在窗边,只觉头昏得很,抬手揉着太阳xue,隔着点儿距离望着旁边的黑砖独房:“去医院干什么?”
去驭都前还是空无一天人,这会儿里面两层楼都亮起了灯,氤氤氲氲地透出拉了半边幕帘的玻璃窗,距离不远不近的也看不太清楚,只能依稀窥见几道影子在里面晃悠。
系统:“你喝了那么多酒,现在脸已经比后面的大白墙还要白了,再不去待会儿就酒精中毒了!”
“中毒再说吧。”
房子大门自内开了来,三三两两走出了几名军雌,瞧着像是纳恒几人。
系统:“什么叫中毒再说?喝酒脸白你——诶,诶?你干嘛?”
系统话都还没说完,就见凌长云走到衣柜前取了件深黑斗篷套上。
凌长云拉了扁宽衣绳系上:“统哥,我想去看看。”
“???”系统瞪着眼睛,“你去看什么呀?晚上没听那谁说啊,你现在是曼斯勒安的雄虫冕下,不该——”
“统哥, ”凌长云认真道, “我想去看一眼。太荒谬了,鞭二百,梳洗之刑,人怎么会受得了?”
梳洗。
凌长云以前只在古文中翻到过。
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这样要人折磨致死的古代酷刑会出现在星际时代。
也全然不敢想象要怎么在熬过二百鞭的皮开肉绽后再经历一次梳洗之刑。
还有那位“可留性命”的元帅。
“……”系统沉默了会儿, 道,“凌先生,你很担心路彻得斯吗?”
凌长云兜帽戴了一半就顿住了手,暗沉的眸子染上茫然:“……我, 不知道。”
“统哥,来这里几个月,他和米阶斯是我接触,相处,最久,最久的人了……”
“……”系统忽然问道,“最久最久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凌长云一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满脑子都是史书上的残酷梳洗与二百鞭,说话也不怎么过心:“没怎么习惯你是人。”
系统:“…………”
他瞅了眼凌长云现在的样子,闭了闭眼。
他忍。
“精神力。”系统道。
“什么?”
系统:“宣祝宴才结束,盯着你的人绝不会少,用精神力可以掩藏住你的身形,凭你的精神力小心一点就不会被人发现,更加稳妥。”
凌长云拉上了兜帽:“好。统哥,谢谢。”
系统:“会用吗?”
凌长云手心凝出一股燕尾青的精神力:“大差不差,他教过我。”
系统挑了挑眉:“哦。”
毕竟过去十九年都没接触过这东西,凌长云用得还不是很熟练,但不消片刻,燕尾青慢慢分转成数条纤细精神丝,交错缠结,淡淡地在他周围雾出了一层薄气,如雨中夜纱般将人笼罩其中。
房间在二楼,倒是不怎么高,凌长云推开窗子踩上外面的装板,蹲下身,一手勾着旁边的墙柱,一手撑着板子纵身一跃顺势一滑,一声几不可闻的轻响过后,人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
他双手合上拍了拍上面的灰渣,长腿一跨从黑石围栏边出了酒店。
一路顺着建筑投射的阴影走,借着精神力的遮挡悄无声息地站到了路彻得斯的房子下。
系统:“这……咋进去啊?敲门?”
一缕精神力探回凌长云的手心:“他家现在只有一道呼吸,还在二楼,伤成这样怎么开得了门。”
系统震惊了:“这你都知道了?”
“……”凌长云仰头望了望二楼昏暗的灯光,“刚用精神力探的。”
系统赞叹了:“凌先生,你用得真是愈发娴熟了。”
“我感觉你下一句要说朕心什慰了。”凌长云靠着墙走到一楼关着的两开窗前。
系统:“……”
这是在宣祝宴上受了多少荼毒啊?
他一边啧啧感叹,一边眼睁睁地看着凌长云把精神力压成扁状物,沿着窗户底下的一点儿缝隙塞进去,钻进人房子里轻轻压下把手拉开了窗,再撑着窗台纵身跃了进去。
系统:“……”
“凌先生,你这是不是太熟练了?”
凌长云都不用猜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颇有些生无可恋:“我也没想到我有一天会大半夜不睡觉偷偷摸摸钻进别人房子里。”
他转身拉上了玻璃窗,扫了眼屋子,找到楼梯后便放轻脚步往上走去,走到一半忽然惊觉:“统哥,虫族私闯他人住宅犯法吗?判几年啊?”
系统:“……”
您还知道您是私闯他人住宅啊?
说话间,凌长云已经几步跨到了二楼,二楼空间不大,只有一个房间,他径直走到了房门口。
“要不要叫一声——”系统见凌长云直接伸手推开了本就虚掩着门,识趣地闭了嘴。
“砰。”
“?!”门才刚推开,凌长云还没来得及走进去,就被里面传出的一声枪响吓了一跳。
他定在原地,双目微睁,愣了半天也没发现身上哪儿传来了痛感,只是茫然地聚焦视线,看过去——
最前面就是一张架了两阶床下梯的木制床,路彻得斯俯趴在床上,背上盖了一层薄薄的纱毯,倒是没有什么血迹晕出,脸色却是白得吓人,他压在棉枕头上,扭头看着这边,淡红的眸子却没有见到闯入者的警惕森戾,反倒在温暖的壁灯映照下透出一抹温和,手臂伸长搭在床边,指尖捏着一个胖胖的黄色小圆球,一捏就是一声“砰”。
凌长云站在原地愣愣地眨了眨眼,一时也不知道是该进去还是用精神力探探这人有没有被魂穿。
但要是真被魂穿了,精神力好像也探不出来。
“阁下?”
路彻得斯见凌长云一直站在那不动,眸子眨了又眨,看着懵得很,像只刚出窝就被骤然出现的野狼吓呆了的白兔子似的,叫了一声也没有反应,不由得放轻声音又唤了一声:“阁下?”
“嗯?”凌长云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迷茫地看着路彻得斯。
这是怎么了?
路彻得斯身上疼得火烧火燎,动一下都连筋带骨地抽着钻,昏昏沉沉到了今天才勉强清醒了点儿,瞧着凌长云懵懵懂懂的模样是真罕见地有些无奈了。
“阁下,过来,站那干什么?”
“哦。”凌长云应了一声,慢慢吞吞地走过来。
说是家也不像常住人的,这么个房间就摆了张床,放了张桌子,安了个柜子,空落落的连把椅子都没有。
凌长云视线转了半天,只得放弃了,蹲下身撑着坐在了第一阶床下梯上。
路彻得斯自他应了一声“哦”后便顿在了原地,眨了下眼睛便注视着他一路堪称迷迷糊糊地连兜帽都没摘地转头、坐下,抬头。
宽大的兜帽因为仰头的动作往下滑了滑,露出雄虫完整的面容,一双像是蒙了层水汽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直白得让路彻得斯都有些发懵。
正想开口问问便蓦然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气。
路彻得斯眸底一凛,倏地明白过来,他垂眸看着坐在下面的雄虫,道:“阁下,你喝酒了?”
凌长云点点头。
“喝了多少?”
问是这么问着,但路彻得斯见他那反常的样子就知道绝不会少。
果然,凌长云眨了眨眼睛,慢慢道:“喝了,喝了……”
他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好多:“喝了,好多。”
路彻得斯自己都没察觉到声音冷了下去:“谁灌的你?”
就算宣祝宴不推酒是不成文规定,以前也都有分寸,没见谁敢这么灌最强精神力冕下。
凌长云看着他渐渐垂了眸子:“你好凶。”
路彻得斯登时哑然。
他望着面前的阁下,已然后劲上来有了醉态,倒是不哭也不闹,就抱着膝头安静地坐在那里,下颌搭在手臂上,瞧着就是一只委委屈屈怯生生还漂漂亮亮的小白兔子。
路彻得斯毫无血色的唇张了又张,最后妥协般地放柔了声音,带着哄的意味:“阁下。”
“嗯?”凌长云闷声应道。
路彻得斯:“把斗篷摘了吧,这样不舒服。”
“……哦。”凌长云反应了半天才明白什么是斗篷,伸手要解了系带,抽到一半才想起来抬手摘了兜帽,带子一抽,深色斗篷就落了地。
宴会上穿着的服饰就这么完完整整地展现在路彻得斯面前。
“……”半晌,路彻得斯道,“脸怎么那么白?”
凌长云重新窝了回去:“不上脸。”
路彻得斯明白过来,下意识皱眉,又在凌长云看过来的视线中松了开来:“去医院了吗?”
凌长云摇摇头:“没有,先来看——”
他说着终于意识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手一抬就伸了过去。
“嗯?”路彻得斯见他停了话头,刚想问就看到小白兔子双手伸长了搭在床沿边,整个人都倾身过来。
“!”两人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对方的呼吸,路彻得斯无意识滞了片刻。
醉意上头的凌长云丝毫没有察觉到,只是扒着床沿仔仔细细地观察着路彻得斯,看到他额上沁出的细汗,开口道:“疼吗?”
路彻得斯顿了会儿,温声道:“不疼。”
“骗人。”凌长云转头想看看他的伤口,手伸到半空又犹犹豫豫地缩了回来。
“怎么了?”路彻得斯看着他收回去的手。
凌长云声音有些闷:“不能,随便看。”
“可以,”路彻得斯道,“雄虫才不能随便看,我是军雌。”
裹了纱布上了药,不会让血肉模糊狰狞见骨的伤口吓到小兔子。
凌长云迟疑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军雌,也不能,随便看。”
“为什么?”路彻得斯也不知道自己想得到什么答案。
“不礼貌。”这次倒是没有犹豫。
“……”少顷,路彻得斯笑了笑,又道,“不疼。”
他艰难地收回手,肩胛骨一动就是钻心地疼,背上的皮肉被铁刷梳去了大半,饶是路彻得斯这会儿也忍不住低低地吸了口气。他抬起食指在腕间光脑上点了几下,页面一关才发觉凌长云一直都没有说话。
一转眸,就看到他静静地趴在床边,脑袋都埋进了手肘,银冠上的珠链子轻轻晃着,一下一下地扫在苍白的颊边。
“怎么了?”路彻得斯无意识地愈发柔了声音。
“……”凌长云沉默了会儿,闷闷道,“为什么……”
“什么?”声音太小了,路彻得斯离他这样近也没有听清楚。
“为什么,”凌长云稍稍抬起了点儿头,但眸子还是垂着没有看他,“要说是你强逼我的?”
路彻得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本来就是强逼的,伤口不还在吗?”
凌长云眨了下眼睛,后知后觉地伸摸上了自己的后颈,内衬领子高,晕晕叨叨地摸上去也只触到了一片质地略硬的布料,什么也没摸到,凌长云只得收回手。
雄虫高束起了发,路彻得斯一扫就将他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知道他是醉得厉害,刚要开口,就听那人道——
“不是。”
“……什么?”路彻得斯目光定在了原地。
“不算是。”凌长云想了想觉得说得不太严谨,又道。
“……”
背上的伤口因为刚刚动了几下又开始往外冒血,黏着泡了修复液的纱布沾上骨肉,湿意蔓延又疼得紧。
路彻得斯闭眼稳了稳呼吸,恰巧此时光脑微振,他睁眼,低头扫了扫。
“阁下。”
“嗯?”
路彻得斯看向摆在床边桌子上的一个银白医药箱,道:“看到左边桌子上的那个箱子了吗?”
凌长云顺着向左转头,点点头:“看到了。”
“帮我去里面找一支深蓝色的药剂好吗?”
“好。”凌长云收回手,撑着站起来,视线骤然升高,头有些晕,他撑着桌沿缓了下,走了一步,摸索着打开扣锁,掀开盖子在里面翻找着。
箱子里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盒子管子,但都整整齐齐地排着,凌长云翻了两下就看到了,拿出来,手往下放给路彻得斯看:“这个吗?”
路彻得斯抬眸瞅了一眼颜色:“对。”
凌长云应了声,合上箱子,又坐了回去,将药剂递到军雌手边。
路彻得斯没动,而是道:“阁下,喝了吧。”
“嗯……嗯?”凌长云条件反射收回手,半道又迷茫地停了下来,不解地看着让他找又让他喝这蓝湛湛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的路彻得斯。
房间里的床很高,凌长云又坐在第一阶梯子上,路彻得斯转着头,还得往下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因为喝多了酒的关系,上挑的眼尾泛着一层浅浅的红,眸子里又擦了层朦朦的水雾,暖色壁灯下宛着流光,万顷绛星都落在里面勾了卷儿,倒是淡去了往日的清冷疏离,却也不显得风情,懵懂的神情倒似一只初冬结成的小雪团子,可爱得紧也漂亮得很,想揉一揉又怕会被掌心的热度化了去,只得近近地注视着。
路彻得斯眉目柔和,唇角勾着笑了笑:“解酒的。”
凌长云有些怀疑,指了指药箱又指了指手中的管子:“?”
“嗯,”路彻得斯仗着人醉了不清醒,话扯得毫无负担,“我前天刚喝了酒,顺手放进去的。”
凌长云顿时满脸不赞同:“都这样了,你还喝酒?”
路彻得斯轻叹了口气:“麻醉痛觉。”
“???”凌长云直觉不太对,一时又不知道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懵然间就被路彻得斯引着将药剂喝了进去。
味道太涩了,凌长云将管子放到桌上就在床沿边趴下去了,苦得脸都皱了起来。
路彻得斯头一次见他情绪这么外露,颇有些新奇,好笑地看着面前一派委委屈屈的雄虫阁下:“苦吗?”
“苦。”凌长云蔫了。
“以后还喝这么多吗?”
“不喝了,”凌长云道,“他们灌我。”
路彻得斯看着他,手才抬起就扯了痛,一路自血痕凌乱的臂膀炸进刮去了大半皮肉的脊背,额上霎时又泌了一层冷汗出来,顿了又顿,只得放下去,道:“谁灌——”
“你吓我。”话还没说完,凌长云忽然就想起了什么,抬起头盯着路彻得斯。
“……”路彻得斯猝不及防看进了他的眼睛,莫名品出了几分幽怨味道。
第五军游移中将九岁加入军部,十三年里带着部下南征北战东征西讨,于刀光剑影枪林弹雨中踏出由无数异兽残肢断首铺建出来的通天血路。
怨恨、阴毒、憎恶……
一切都被死死踩在了军靴之下,再无重见天日之时,唯独没见过雄虫毫无攻击力醉醺醺比之其他堪称,绵软的控诉。
他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莫名有一种眼神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的,无措。
两双形状同样好看的眼睛对看着,一双一眨不眨直勾勾,一双有意无意地四处游移着。
正当路彻得斯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凌长云微转了头,往他手里看去,道:“是什么?”
路彻得斯也不知道该不该松一口气,提在半空不上不下地吊着,左手尽量不牵动小臂地动了动,露出两指尖夹着的小圆球给凌长云看:“阿拜尔买给上将家小虫崽的小玩具,落在这儿了。”
其实是故意留在这儿犯欠的,美其名曰怕他一个人待着无聊。
凌长云好奇地看着小胖球,眸子里晶亮亮的,但并没有上手戳。
路彻得斯看出他感兴趣,试着往前递了递,一动,指尖控制不住地发着颤:“阁下要看,捏捏吗?”
“可以吗?”凌长云登时高兴起来,尾音都往上扬了又扬。
路彻得斯失笑:“可以。”
凌长云伸出手,小心翼翼地从路彻得斯手中接过小胖球,拿在手心滚了滚,又轻轻戳了戳。
小圆球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很有弹性,一戳一个小窝窝,手一松又立马恢复原样。
路彻得斯见他玩得开心,食指慢慢地落了下去:“捏了会响。”
凌长云闻言立马上手试探地捏了捏,担心捏坏了也不敢太用力,饶是如此,手一捏——
“砰。”
小圆球就迸了一声,声音着实有点儿大,凌长云指尖都被震得一抖。
“……?”他眼睛眨了又眨,显然忘了先前,全然没料到会这么响。
路彻得斯早已习惯,看他半天没有动静,不由地抬眸:“阁下,怎么了?”
“……”凌长云茫然地抬头,眼前的路彻得斯像是说了些什么,毫无血色的唇一张一合,却什么声音都没有。下一秒,就看到他整个人都在晃,硬生生晃出了五,六,五个路彻得斯,又渐渐被一团漩着涡儿的白所取代。
灯灭了。
路彻得斯唤了他几声都不见人答,眸光也越来越涣散,不过几瞬,人便倒趴在了床沿边上。
路彻得斯眸间一紧,手心向下压在床榻刚要撑起,就察觉到细微的呼吸声。
雄虫醉倒了。
“吱呀——”
房门蓦地被人彻底推开。
路彻得斯抬眸,一名蓝发橙眸雄虫大步流星地冲进来:“什么声音?!枪声?!你——”
最后一点儿音也在路彻得斯竖在嘴边的食指下散了个干净。
再定睛一看,床边还趴着一只雄虫。
雄虫瞪了眼睛,却也压低了声音:“你干嘛?”
路彻得斯放低声音:“喝多了,来看看。”
“???”雄虫一脸看神经病的表情,“你有病?喝多了睡一觉不就得了?至于大晚上死命叫我?!我衣服都没换就急急忙忙冲来了!”
路彻得斯不耐烦了:“脸白。”
“哦,”雄虫登时消了火,大步走了上来,“那是得好好看看,这些贵族雄虫金贵,万一中毒——嘶?!”
他走到床边弯腰,看清雄虫身上的盛服和头上的特制银冠后整个人都大抽了口气。
这他大爷的不是那位冕下吗? ! ! !
他看路彻得斯的眼神已然无药可救,还得掐着嗓子压声音生怕吵醒了那位冕下,两人一前一后蹲进去:“我不过是出去溜达了几个月,回来你就给我搞这出?!你疯了还是想死了?大半夜把冕下拉到这儿来灌醉,你想干嘛啊?!要弄死议阁也不是这样弄吧?!”
“我靠!”他说着就要往后退,“到时候东窗事发不会把我也算进去吧?咱俩好歹认识十几年你怎么这么恶毒?!”
路彻得斯身上疼得厉害动也动不了,迫不得已躺在这儿听他在那叨叨,额上青筋都爆出了一根,也不知道是疼的还是气的。
“你出去一趟是把脑子扔哪个荒星了?听了冕下消息听了我受刑就没听开宣祝宴了?”
他深吸了口气:“赶紧过来看。”
“噢,”雄虫恍然大悟,也不慌了,顺势蹲下来,自腰间抽出把仪器检查起了凌长云的情况,一边看一边嘴还不停,“什么情况啊?你俩认识?不对啊,不是说这位冕下是自荒星来的吗?嘶——”
他蓦然惊恐:“你们有私情???”
“……”路彻得斯闭了闭眼,深觉不能搁那跟他绕,“你出去跑这么几个月,有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
雄虫下意识挤了那么一句,又在路彻得斯看过来的视线中识时务地闭了嘴,正了神色,道:“大差不差吧,荒得很。”
他收了仪器,起身从旁边的药箱里找了几小瓶药液出来:“我觉得他不像从荒星来的。”
“怎么说。”路彻得斯语气平淡得不像个问句。
雄虫取了根针筒出来,一瓶一瓶抽着兑药:“雄虫精神力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是先天注定的,以他这么强的精神力怎么可能会被扔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你也说了,不是百分之百,”路彻得斯看了眼他手上的长针,“要打针?”
“你还真信那那什么后天神赐论?”雄虫推了些液体出来,“嗯哼,太多了,消解不了。”
路彻得斯:“我信不信有什么关系?他们信就行了。”
“确实,”雄虫点点头,走到凌长云身边,“精神台好不容易响了,打哪儿来的也不重要了。”
“手套。”
他刚要伸手,就听到路彻得斯道了一句。
雄虫:“…………”
“戴戴戴,”他翻着白眼走到旁边柜子,打开拿了双手套出来,撕了外膜戴上,才走回来,“你真是我见过最——”
路彻得斯暼了一眼他。
雄虫:“……最爱干净的虫了。”
路彻得斯微撑起的身体重新压了下去。
雄虫在高压下任劳任怨地拿碘伏棉签擦了擦凌长云的左手,抽了针管刺破一点儿皮肤,将药剂顺着淡青血管推了进去。
完事后抽了针,往上贴了个止血带,收拾收拾桌子就准备走人:“行了,你俩好好待着吧,我走了。”
路彻得斯嗯了声,道:“记得把资料入进去。”
“知道,”雄虫摆了摆手,才要迈步又糊忽然想起什么,看着路彻得斯真诚问道:“要不要把这位冕下移到床上去?让人家在这冰冷的楼梯上躺一夜不太好吧?”
路彻得斯抬眸:“你是说你要把雄虫搬到军雌床上?”
雄虫一噎,不尴不尬地转身往外走,嘟嘟囔囔道:“现在知道那是位雄虫了,平时也没见你把我当雄虫啊,半点儿尊敬都没有,好不容易喜欢上名亚雌也不帮我追,害得我这追了两年了连顿饭都没跟人家吃过。有事光脑打爆,没事影子都见不着半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使唤那颗蠢球呢,要不是看在救了我几命的份上,早就撂挑子不干了,举报你。”
路彻得斯都懒得搭理他。
“哦对了,”雄虫走到门口又转过身,“那个针有副作用,明天醒来估计今晚发生的事他都不大记得了,要是断片了就直接没印象了。”
他扬了扬眉,挤眉弄眼地疯狂暗示着。
奈何趴着的那人注意力完全不在他身上,闻言视线就落到了希边得尔身上。
雄虫:“……”
呵,机会创给瞎子看。
他扭头就一条腿跨了出去,想了想觉得今晚觉没睡够、热闹也没瞧见实在太亏,又一手扶着门框扭着身体转过去,道:“诶。”
路彻得斯抬眸看过去,面上一派“你怎么还没走”。
“……”
我忍。
雄虫扭曲着脸狞笑了声:“最后说一句,你这天天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换个人就变张脸的,我建议还是真诚点儿,别哪天冕下发现了以为你精神分裂——”
他说完最后一个字连路彻得斯脸色都没敢看就拔腿跑了,还顺带拽了把门挡住后面阴晴不定可能恼羞成怒的洪水猛兽。
“咔嗒。”
门被彻底关上,外面微弱的逃窜声很快便掩了下去,房间里又变得安安静静。
“呼——”
夜深了,窗外拂过一小阵凉风,徐徐打在紧闭的玻璃窗上。
里面的一切都被拉起的帘子挡了个彻底,半点儿也窥视不到。
壁灯昏昏,两人趴在不大的房间里,凑得极近。
一人醉得沉睡不醒,一人疼得辗转难眠。
呼吸清清浅浅地交错着,又在暖灯下缠着绕着散开来,于寒夜中添了一抹慰藉。
……
“宝贝,看妈妈给你带了什么?”
年轻女人踏着夕阳推开门,一走近,扑面而来的就是淡淡的薰衣草香,夏阳在女人身上罩了层淡金色的薄纱,哪怕逆着光也能窥见她艳绝的容颜。
真真是位绝色的美人。
“是什么?”一直坐在身后的男人起身,笑着走了几步,接过女人指间挂着的巴掌大小的镂空金叶黄风铃,朝这边轻轻地晃了晃。
“是什么呀?”女人笑得明媚,“是风铃。”
男人向前走了两步,弯腰轻杵着水蓝塑料小鹿的脖颈,一下一下地晃着手里的精美风铃,笑眯眯地逗着人:“喜欢吗?”
女人也走了过来,半蹲下身,头一偏微微靠着男人,一起逗着:“喜不喜欢?”
“叮铃叮铃——”
风铃摇着晃出轻响,清脆的音伴着满屋的欢声笑语透过半敞的窗荡了出去,迎着风转了几圈,呼凌凌地落在芬芳了一整座花园的薰衣草上。
摇曳着,摇曳着,把最后一层余晖也摇进了大海里。
“砰——”
手肘不慎压上了小圆球,凌长云骤然惊醒。
“?!”神还没缓过来,入目便是路彻得斯勾了红丝的眸子。
距离实在太近,凌长云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要往后退,不想坐了一夜的腿早已麻木,这会儿一动就是一软,要不是手撑床沿撑得快,这会儿已然栽了上去。
这么一弄,混沌的脑子终于是被撑清醒了。
路彻得斯一直趴在那静静地看着他,见他好不容易站稳了,人瞧着也清醒不少,才悠悠道:“阁下,早安。”
凌长云:“……”
什么早安?
这是哪儿?
他腿怎么麻了?
什么情况?
哪怕面上没有什么过多的表露,路彻得斯还是从他紧抿的唇间窥到了雄虫隐隐的崩感。
他挑了挑眉,低低地叹息一声,道:“不过一夜,阁下怎的就和我如此生疏?着实让人心伤。”
“……”凌长云窒息。
什么一夜?
一夜什么?
眼见着面前的人神情已是愈发控制不住地崩裂,路彻得斯终于收敛了些,指尖捻着刚刚滚到他手里的小圆球,捏了一把——
“砰。”
凌长云吓了一下,路彻得斯看向他:“阁下,记起来了吗?你昨晚喝醉了酒,踩着窗子就溜进来说是来看看我……的伤。”
凌长云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空白的脑子终于容进了几段回忆带。
精神力,斗篷,翻窗,判几年,推门,砰。
戛然而止。
凌长云:“……”
以前也不知道断片能断成这样啊。
路彻得斯一边观察着他微妙的神情,一边慢悠悠地补充道:“问了伤,喝了药,随便聊了几句,阁下便醉倒在这儿了。”
凌长云听着他说,全然没有印象,吸了口气,抬手揉揉眉心,道:“药?”
路彻得斯:“解酒药,阁下的体质似乎并不适合喝酒。”
宿醉的第二天头疼得很,凌长云缓了这么一会儿,腿上的麻意也渐渐消散,他撑着站起身,后退一步下了梯,站在房间地板上:“多谢。”
“……”路彻得斯看着他,不过几瞬又收回视线,“阁下不必如此,来看我已是让人受宠若惊。”
凌长云闻言眉梢一挑,微妙地看了一眼路彻得斯,却见那人半阖了眼,俯趴在床上像是在休息,背上盖着的薄毯隐隐透出点点血色,中间似是空了一些,不难想象下面是怎么的狰狞惨象。
壁灯还没关,在天光大亮的白昼里显得万分暗淡。
瞧着,颇有些落寞。
凌长云身形就这么顿在了原地,太阳xue一阵阵地发疼,四肢也不怎么使得上力。
半晌,他走到旁边摸索着开关关了壁灯,又在床前站定。
白靴落上床下梯,与木制板上碰出了微响,路彻得斯闻声倏地转头抬眸——
凌长云伸臂掀起长摆,坐回了原位。
路彻得斯讶然:“你……?”
凌长云转身,一条长腿斜支着,手肘架上了膝盖,垂眸道:“白天人多,中将不介意我在这儿待一会儿吧?”
“……”路彻得斯轻笑出声,转回了头,“冕下大驾光临,荣幸之至。”
今日天气极好,隔着一层帘子都能看到外面乍现的日光。
“阁下昨天喝了不少。”
“人太多,这个敬完那个上,总不能都推了吧。”
“那就记着,以后找机会收拾回去。”
凌长云失笑,漫不经心地回道:“那么多人,收拾得了吗?”
路彻得斯闭了眼:“雄虫冕下自然可以。”
“……”
两人一上一下,一个动不了,一个缓着劲,在房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还疼吗?”凌长云忽然道。
怎么可能不疼,眸子里的血丝盖了一层又一层,这么问一句也不过是希冀星际时代有办法可以屏蔽痛觉。
希冀……吧。
“……不疼。”路彻得斯唇角微弯。
很快又敛了下去。
“……”
不知名的情绪在房间里滋长蔓延,挡了露进来的天光,也挡了泄出去的话音,此后便是长久的静默。
冬阳渐渐高悬起来,帘子也遮不住了。
再问其他,路彻得斯像是累得很了,只说无生命危险,便闭口不谈了。
“嘀嘀。”
不知道坐了多久,凌长云腕间的光脑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手撑着站了起来。
“去驭都?”路彻得斯倏然开口。
凌长云下了一级站到地上:“嗯,陛下要见我。”
“阁下怎么选择?”
一缕长发钩在了左边的镂金袖口上,凌长云抬手将他拉了出来,缓步向门口走去。
“中将认为呢?”
“咔、嗒。”
房门开了又合上,里面只剩下路彻得斯一人。
灯灭了,帘子挡不住光了。
……
“冕下。”
凌长云赶在驭都雄虫过来之前回了酒店,洗了澡换了身衣服,冷水泼上去遮掩了满面的疲态。
“走吧。”
……
驭都皇宫。
“陛下,希边得尔冕下到了。”
虫皇这次没有在主殿召见希边得尔,而是选了后花园湖边一座雅致的亭子。
冬日的皇宫花园还是一片锦簇,底下镶嵌着的也是各色质地细腻的晶石宝玉。凌长云一路跟着雄虫穿过园中长道,远远便看到虫皇一身绣金常服坐于木刻亭中,亭里摆了一张石桌,桌上放了一副用雪青晶石雕刻而成的棋盘,几枚黑白玉棋子放置其上。
“陛下。”
驭都初冬的湖边还没有那么冷,吹来的风也只是透着凉,亭上垂了几根绦丝,风一吹便舞下了几道残影。
“坐吧。”虫皇朝对面点了下下颌。
“是。”
凌长云才坐下,便听虫皇道:“陪我下一局吧。”
凌长云垂眸看了眼:“抱歉,陛下,我不会。”
“不会?”虫皇讶异。
“是的,”凌长云道,“先前居在荒星,不曾有所了解。”
虫皇了然,捻了颗白棋放上去,道:“焚香赏雪,品茗对弈,既贵为冕下,不可不熟稔尔。”
“陛下教训的是。”
“闲谈罢了,谈不上什么教不教训的,”虫皇重新捻了颗黑棋,“之前说的事考虑得怎么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