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从云的第一反应, 就是把越笙的脸往他怀里藏。
山上火光亮起一片,举着手电筒和火把的男人们乌泱泱地围过来,青年借着藏身的树桩往后瞥去一眼, 唇线紧绷。
他们这一路走得足够小心了才是,怎么会被村民们发现?
但很快他就知道了缘由。
——那两道轰鸣的摩托车启动声并不是围截他们的,熟悉的女声远远响起, 带着飞扬的尘土一路疾驰到他们面前。
“队长!”
长腿一撑, 引擎的声音几乎在他们耳边炸起。
余桃枝面色怪异地看了一眼他把越笙按在怀里的姿势。
很快她就无暇再去关注这些, 追过来的村民们已经发现了他们的存在, 余桃枝把头盔上的面罩放下,拧着车把让摩托车旋了个身。
“快上来!”
另一辆摩托车也很快刹停在他们面前, 头盔之下, 露出一副清俊面貌, 年轻男人点头向越笙示意,而后也很快调转车头, 发动机轰鸣两声, 在荒山间迸发出巨大声响。
“你们怎么……”
越笙愕然,但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追兵, 迅速遮着他的脸,推他坐上了余桃枝的后座。
“别回头, 别让他们看见脸!”
他匆忙嘱咐一声,便蹦跳着伤腿跨上另一辆,两辆山地车速度一下飙升到最快, 在通往山顶的唯一一条水泥路上风驰电掣。
风声从暮从云的耳边呼啸而过,吹得他眼睛都睁不开。
他抬手挡住视线前的狂风,借着调整坐姿的瞬间,将林妙妙收回了手表里。
好在这会儿并没有人在意他的举动, 因为挡在面前的不止身后追兵,还有山脚下不知道什么时候设的路障。
“靠——!”
余桃枝怒骂一声,一把转过车头,试图躲避地上密密麻麻的长钉,却仍然不可避免地降低了车速。
更要命的是,山脚下还用雪糕筒和人形墙体挡住了路,出口被人群围得密不透风。
看见那一片攒动的人头,就连青年也没忍住暗自咂舌。
人比他想象的还要多。
远远看见了他们的人影,山下吵嚷的人声一停,旋即爆发出更大的声响,不少青壮年挥舞着长棍靠近,试图将他们拦停。
再往前开,就要从他们身上碾过去了!
暮从云面前的男人将车急刹,对着余桃枝吼道:
“往回开!往山上走!”
村民们没有骑行工具,跑不过他们,余桃枝深吸一口气,一把拧转了车头。
好在这是两辆性能极优的改造山地摩托,男人带头将车开出了小路,往崎岖不平的山野丛林里冲过去。
而后很默契的,在树林里直行了一段后,二人齐齐选择了跳车。
他们脚步不停,一路躲藏进荒山的密林中,直到确认身后没了追兵,才停下来松了口气。
四人寻了处安静地方,来不及叙旧,余桃枝指了指不远处的土坡:“子晋,去找路。”
他们一路疾驰,这里距离山下小镇已经很近了,远远地就能看见房屋起伏的踪影。
而越笙也终于能够把先前的问题问完:“你们怎么来了?”
余桃枝气还没喘匀,没好气地看他:“那不然您老打算怎么跑?”
虽然有些气急,但她还是絮絮叨叨地念道:“你连屏蔽器都没带你知道不?都说了让你把定位芯片取了,这玩意留着就是个祸害!”
“要不是贺平先发现了你位置,给你应付了过去,现在找来的就不是我们了!”
她气归气,倒也没真打算拿他怎么样,扫了一眼暮从云,余桃枝和青年几乎是同时开口。
“怎么搞得这么惨?”
“什么定位芯片?”
“……”越笙默了默,给余桃枝递了个‘不要说’的眼神。
他还不知道自家队员已经和暮从云发展成了良好的网友关系,但接收到了越笙的眼神,余桃枝还是了然地点点头。
“这是团队机密,”余桃枝老神在在地买了个关子,在越笙稍放下心时,话音一转,
“——不过你要是愿意加入我们队,也不是不能告诉你。”
青年眯起眼,看一眼带着促狭笑意的她,又瞄了一眼隔壁略显意外的越笙。
越笙看上去很想让她把话收回去,却又期待着暮从云答案似的,在原地纠结着蹙起长眉。
于是暮从云看着他轻笑一声:“加入你们,还是加入异象局?”
余桃枝轻咳一声,显然也还记得她当着对方的面痛斥公司的往事。
“你就加入我们,当个编外人员呗,”她努努嘴,“工资给你按正规员工的发,怎么样?”
“……”青年一时哑然:“……你哪来的钱?”
这姑娘不是前几天还在通讯里和他洋洋洒洒地怒骂了整整一页黑心老板,附赠一张越笙的照片做报酬,感谢他听自己倒苦水吗?
余桃枝:“……”
她一怒之下怒了一下:“我是没钱,别人有啊!”
她指了指远处走回来的清秀男生:“看到没,家里有矿的,要不是他,你以为我上哪这么快找俩摩托接你们!”
山子晋刚探路回来,就收到她仇富的目光,他习以为常地移开视线,向一旁安静听着他们斗嘴的越笙报道:
“前头有一处斜坡,不出意外的话能到山下,不过得等人散开些。”
“嗯。”越笙点点头,大概将山上的情况都告诉了他们听,尽管知道队长不可能无缘无故地来一趟,得知实情的二人也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话最多的余桃枝也沉默了下来,半晌,才闷闷地骂了句“畜生”。
“……害了那么多女生,连小孩子都不放过!”
她愤愤,说着又抬脸看了一眼暮从云。
“你也是,这么危险还敢自己来,化个妆以为就万事大吉了?”
“要不是队长来了,你想过自己怎么办吗!”
莫名被训,暮从云还没反应过来,就接收到一旁越笙赞同的目光。
“……”
山子晋左右看了看:“所以那小姑娘呢?”
越笙轻蹙眉心,下意识起身找了一圈,在确认对方不见后,他无端又想起先前苏柳和李明阳那会。
他们就连消失的方式,都一模一样。
暮从云却没给他往下继续思考的时间,很快打断道:“咳,她和那两个送我们下山的执念走了,应该是回到山里了。”
见越笙目光探究,青年弯了弯眉眼,解释道:“刚才情况紧急,我就没来得及顾上她。”
“不过我看见她们把妙妙带走了,她一时半会应该不会出事的。”
手表里的小执念动了动,示意她听懂了。
所幸在场的另外三人也没追究,见时间差不多,山子晋提议:“先抄小道下去吧,到镇上估计也晚了。”
二人捡起地上摘下来透气的摩托车头盔,将面容遮蔽得严实,暮从云的妆还没脱,但……一时间三人围着越笙,都有些发愁。
最后还是青年上前,伸手拢了拢他一身长风衣的衣襟,纽扣系起后,竖起的领子恰好能挡住越笙下半张脸。
越笙虽然没明白他们的意思,但乖乖缩起脖子,把脸也藏在了衣领里。
他们一个做的自然,一个接受得也坦荡。
剩下余桃枝和山子晋眼神怪异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队长什么时候能和别人混得这么亲近了?
这个小插曲来得快也去得快,山路陡峭,为了躲搜捕的人,他们本来就选了最难走的道路,越笙还想着他脚上的扭伤要来扶他,但很快被暮从云以这样子不方便走路拒绝了。
青年故意落后几步,和余桃枝心有灵犀地走到了一起。
女人透过头盔打量他的神色也多多少少带了点探究,半晌她轻哼一声,见山子晋领着越笙走远了些,低声道:“问吧。”
看来越笙能在异象局里没被吃干抹净,多少有点他队友的功劳。
这么想着,暮从云笑了笑,从善如流道:“他身上有异象局的定位芯片?”
余桃枝扫他一眼,没有否认。
“你们也有?”
他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异象局已经发展成这样限制成员自由的模式了。
这次余桃枝倒是开口应了他:“没。”
她遥遥看了眼前方的人,轻抿下唇,片刻才轻声道:“……他不一样。”
——唯一一个活下来的实验体。
异象局里的所有人都知道,越笙和他们不一样。
或是道听途说,或是从别人口中的八卦拼凑,就连她一开始,也给他贴上过异类的标签。
在异象局里,从来没有人试图和越笙亲近过。
就算或多或少有几个仗着他身份和能力上前巴结的,也会被对方那不近人情的性格劝退。
连他们这群队员,都经常被单独出任务的越笙撇下。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越笙身上渐渐有了些人气的呢?
她忽然冷不丁出声:“你真的不愿意加入异象局?”
暮从云默了默,没立刻答她,而是反问道:“为什么这么问?”
余桃枝看着前方,赛车的头盔遮住她大部分表情,只在片刻后,暮从云才听到她的声音,在头盔里闷闷响起:“只是想着,你如果不愿意,就趁早和他说。”
“这样他也不用一直来见你。”
“……”
暮从云心里忽然生出一点微妙的不爽。
旋即这一点不爽像是被水泡开的维C片,在他的心里咕咚咕咚冒起了泡泡。
什么叫做……越笙不用一直来见他?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越笙接近他是为了让他加入异象局,但暮从云又何尝没有借他的身份去接近异象局的私心。
是从什么时候起,对方开始不知不觉地在他心里占据了一亩三分地?
他又为什么在此刻,会有种被侵犯了领地的、莫名的烦躁呢?
见他久未回声,余桃枝疑惑地看过来,就见暮从云似笑非笑,朝她弯了弯嘴角:“真奇怪。”
“我怎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对异象局这么重要了?”
他轻嘲般低笑了声:“还是说,让我加入你们队伍,是什么年度工作指标?”
“不是的!是因为……”
见他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余桃枝慌忙开口解释。
但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下去。
她该说什么呢?
说因为他们队长时间不多了?还是说因为队长就看上了你一个接班人?
一时间,就连前方的二人也发觉他们之间有些凝固的氛围,愣了愣,越笙主动停下了脚步,交换了余桃枝的位置。
她低着脸,在路过暮从云的时候,闷闷留下一句:
“对不起。”
而青年抬起眼,沉默地看向她的背影。
面上的不虞几乎一瞬间落下去,他抿着唇,神色复杂。
差一点,他就能知道原因了。
……只差一点。
第42章 分房 “哥怎么突然摸我?”
安全抵达山脚时, 天色已经沉了大半。
山子晋选了一条曲折又难走的道,加上他们当中还有个人行走不便,硬是给这本就艰难的行进又拖了一半时间。
余桃枝下山后就开始给异象局打电话, 而暮从云轻按了下恢复信号的耳机,开始收听起瘦猴那头的情况。
“放屁!什么睡过头了,你的意思是有人装成了你和老子一起上山?!”
“连声音都一样, 是不是变声器我听不出来吗!”
走出房间的瘦猴显然已经失去了记忆, 他语无伦次地试图解释, 但最终被金牙一句“再吵老子还给你送上去!”堵了回来。
金牙嘀嘀咕咕, 隐约还可以听到几声“奇怪”、“还没收钱,亏贼!”一类的话,
青年莞尔, 很快摁断了耳麦, 他点开手机,找出和萧晓的聊天框。
【X】:[老板!我的老板!呜呜呜我以为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我真是罪该万死啊!]
【X】:[视频收到了, 我马上拿去报警, 老板呜呜呜——!!]
【日落时】:[……]
【日落时】:[署名用“周云”,就说是他拍的。]
把该交代的简单告诉萧晓一声后, 暮从云抬头,就看见越笙正蹲在他面前, 脸埋在交叉的手臂里,专心打量着他。
他神色专注,就这么守在原地, 等着青年结束手上的事抬头。
暮从云微愣,有些不自然地抿了抿唇:“怎么了哥?”
越笙先是摇头,然后指了指他的腿:“带你去看医生。”
山路上灯火通明,镇上倒是冷清许多, 青年后知后觉,右脚腕传来钻心的疼痛,他轻“嘶”一声,被越笙搀扶着站起来。
正要动身,余桃枝却拿着手机走过来,她脸色很差,先是看了一眼暮从云,然后才对越笙低声说道:“局里那边不肯派人来,说是寻灵仪没有动静。”
“……”青年挑挑眉,顺势听了起来。
闻言,山子晋低骂了一声。
余桃枝面色难看,还是问道:“怎么办队长,那山上那些执念……”
越笙一时没吭声,他并不太会处理这些问题,以往出了什么事也是单枪匹马解决得多。
于是暮从云好心地插了一句:“我拿山上拍的视频报了警,H市的警方明天会来。”
在场除了越笙的另外两人都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
余桃枝摇摇头,否决道:“不行的,同时出现五个以上执念的都属于特大事件,只有一支小队在场不报属于违纪。”
说着她愤愤:“什么狗屁违纪,那倒是派人来跟进啊!”
但寻灵仪没有动静也是真的,就连山上执念是否真的存在也是听越笙和暮从云的一面之词。
几人沉默片刻,还是暮从云看他们似乎有话要说,提出自己先去旁边找地卸个妆。
毕竟顶着一脸的浓妆过了一天有余,就是这特效妆再怎么抗造,脸上也黏糊得让他有些难受了。
青年一走,余桃枝就很快接上了先前的话题。
“队长,需要直接联系老——容局吗?”她迅速改口,“数量至少二十个以上的执念我们也没有处理过。”
越笙默了默,却反常地摇头否决了:“不告诉他。”
余桃枝有些讶异。
就连山子晋也有些好奇:“为什么?”
要知道越笙在处理公务上,几乎不会否决他们提出的建议,尤其是在要请示上头的时候。
越笙忽然远远看了眼那头正在卸妆的青年。
确认暮从云听不见,他压低声音,问得很快:“容局……是不是有一只腿是假肢?”
山子晋茫然:“有吗?不知道诶,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越笙看向目光有些漂移的余桃枝。
“咳,”余桃枝掩唇咳了声,眼神游离,“就、他左脚呗。”
山子晋疑惑看她:“你怎么这么清楚。”
余桃枝:“……”
越笙也有些不解地蹙起眉,看向显然有些心虚的她。
余桃枝试图编点什么圆过去,尝试无果后自暴自弃道:“诶呀别看我了!我之前出组会的时候不小心踩了一脚他,结果他根本没发现!”
“和他道歉的时候,他还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那我不就为了求证,每次有机会开会见面就踩两脚,试探一下真假嘛!”
——多少带有点私人恩怨。
在场的两位男士沉默片刻,默契地选择装作没听见。
但得了余桃枝的答案后,越笙的面色却更加凝重,他迟疑片刻,还是将陈姐说的话告诉了他们。
“啊?”余桃枝震惊地揉了揉耳朵,“你说那老登之前被执念们在山上见过?他知道山里的事?!”
山子晋一脸不可置信地抬手,没敢掐余桃枝,于是退而求其次地掐了一把自己胳膊上的肉。
“还不清楚,”越笙摇了一下头,“所以别通知他。”
随即,他又认真思考了片刻,歪头问道:“老登……是什么意思?”
“……”
“什么老登?你们聊完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洗完了脸的青年笑眯眯地出现在他身后。
越笙转过头去,就对上他眼睫垂落的一颗水珠。
他轻怔,鬼使神差地抬起手,用指腹替青年擦去了脸颊的一点湿意。
暮从云愣住了。
在场的另外两人也僵在原地。
半晌,还是越笙看他们没动静,主动开口道:“我带他去看医生。”
被领着走出了数十米,暮从云回头看去时,原地目送他们的两人还没有移动半步,像被施加了定身术,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于是他也没忍住问道:“哥怎么突然摸我?”
越笙很奇怪地偏过脸来,看了他一眼:“摸你?”
他否认道:“我只是在给你擦脸。”
哪有这么突然给人擦脸的。
半个身子靠在越笙身上,暮从云后知后觉这样肢体接触的程度对他而言已经算得上是极为亲密了。
——但他并没有感到反感。
于是他凑得更近了些,被水打湿的额发被捋向脑后,露出一双水洗过的漂亮凤眸。
青年得寸进尺,靠在他身上借力的部位也更多了些。
越笙只当他是腿疼走不动,他身形平稳,充当着一根坚实的拐杖,就听身旁不安分的病患问道:“哥也给别人这样擦脸吗?”
一句话被他问得九转十八弯,尾音还带了丝钩子似的。
要是黎子宵和裴铭在这,一定会震惊地拿石灰粉撒他,并大喊着“你是谁快从暮哥身上下来!”
越笙却没听出来其中门道,毕竟暮从云常用这样的语气和他说话,思考片刻,他摇头说道:“没有。”
“他们都不需……”
话音未落,侧过目光的他,对上了青年笑意弯弯的眼眸。
暮从云自动忽略了后半句话,像得到了什么闪闪的珍宝,他凑近了些脸,逼得越笙只好停下脚步,对上一张笑盈盈的脸。
“那哥是只给我擦脸,对不对?”
……到底为什么对这个问题这么执着?
越笙沉默片刻。
在他毫不掩饰看过来的目光里,最终还是败下阵来,偏过脸“嗯”了声。
至今为止,他确实只对青年做过这件事。
他不知道自己的耳根开始一点点泛起了红霞。
——他也不知道,为了看清这一抹粉色,青年的眼底闪过一层薄薄的金色流光。
饶有介是的欣赏了一会,在越笙终于忍受不了他直勾勾看过来的视线前,暮从云愉悦地收回了目光。
诊所已经到了关门的点,老大夫扶着眼镜看了看青年腿上的扭伤,很快拿了药水和敷料过来,不经意问道:“小伙子伤得挺厉害,做什么去了?”
暮从云叹口气:“爬楼梯踩空了。”
见老人家三两下替他敷好了药,他随口抱怨道:“唉,本来今天还想爬爬山的,这边荒山一直这么热闹吗?”
大夫缠绑带的手僵硬了一瞬,抬起眼和他对视片刻,才摇了摇头:“……不是。”
老医生没有再说下去。
越笙走过来,弯腰搀扶起暮从云,而青年扬了扬手机,向他多扫了十块钱。
“辛苦您了老人家,这么晚还要为我们加班。”
在他们离开的前一瞬,他的声音被隔绝在玻璃门后面。
“没事的话,别到那边去。”
二人有些讶异地回头看他。
老大夫垂眼,只说:“……那是个吃人的地方。”
门帘被彻底拉下,也将外头的一切喧嚣斩断。
两个人面面相觑,和剩余的两个人汇合后,也没能抿出个究竟来。
但不管是上山还是调查都得等到第二天了,四人干脆到临近的旅馆开了房间休息。
只剩下三间单人房,余桃枝占了一间后,务必有一间要睡下两个人。
见暮从云是伤患,山子晋贴心地给他分了一张房卡:“你腿上有伤,自己一张床方便点。”
青年欲言又止。
奈何越笙也认同这个建议,直截了当地拿走了最后一张房卡。
“我和他一起,你好好休息。”
“……”暮从云尝试挽留,“我一个人不方便。”
闻言,山子晋疑惑地看他一眼:“有啥不方便的,难不成有人陪你洗澡睡觉,伤会好得快点?”
余桃枝掩唇咳了一声,用手肘重重捅了一下他。
突然受到队友暴击的山子晋不明所以,被余桃枝找了个借口带走,越笙看了一眼自己房间号,对青年道:“我就在对面,需要帮忙过来找我。”
好吧。
暮从云怀着一点小小的遗憾结束了这次尝试。
但自己一个房间……在某些方面倒也说得上便利。
晚十二点,确认周遭无人,青年悄悄拉开了窗。
一个、两个、三个……
短手短腿的毛绒玩偶一个接一个蹦进了房间里,
最后一只跳进房间里的毛绒小狗摊开肚皮,暮从云熟门熟路从它的小肚兜里掏出先前给瘦猴用上的监听设备。
小狗对他熟络地摇摇尾巴,示意青年嘱咐的事都办妥了。
“嗯,做得好。”青年摸摸它的脑袋,正想将一床的玩偶装起来。
——房门忽然被轻声叩响。
清清冷冷的声线在门外响起。
“你……睡了吗?”
第43章 数心跳 是第一次生出这样感情
“哥?”青年从房间里探出一个头, “你怎么来了?”
越笙约摸着是刚洗完澡不久,他换去了白天那身长风衣,单衣外裹了张旅店的毯子, 男人从毛茸茸的毯子里伸手,向青年递了一个透明的小塑料袋。
“睡前记得换药。”
见青年伸手接过,他正准备转身离开。
暮从云却紧盯着他后脑勺翘起的一撮头发, 在越笙要刷卡回房前, 开口叫住了他。
越笙有些意外地回过头来。
“……”青年诡异地沉默片刻, 侧过身道, “你要不要……进来坐坐?”
已经是凌晨时分,越笙面上的不解之意渐浓。
但他的目光却在回身的一瞬间, 迅速捕捉到了窗台上的一抹白色。
花瓣形的一双眸微微眯合, 他忽然凑近了些, 在青年瞬间瞪大的双眼下,挤过来一个脑袋:“那是什么?”
什么是什么?
暮从云呆愣愣地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人, 半晌, 才反应过来,顺着他的视线看去。
皎洁月色下, 在半开的窗户边,一只短腿小白狗正孤零零地躺在窗沿上。
“……”
……不是让他们回面包车上等他吗!
因为吃瓜走慢一步的小狗玩偶可怜兮兮地靠在窗台边, 黑黝黝的眼睛目送同伴们一溜烟地跑远。
棕色小熊奋力挥动着小短腿,三下两举着白色团子消失在街角。
它就多好奇了那么一二三四秒,谁知道暮从云这么突然地开口留人啊!
呜呜, 他再也不听八卦了!
很快他被一只冰凉的手从桌子上抓起来,男人握刀的手轻掌着毛绒玩偶的身体,放在眼前端详一番,才迟疑着看向青年:“你……把它也带来了?”
他还记得暮从云说这些娃娃是他的个人爱好。
但青年背上山直到下来后他见过的包, 似乎只有一个。
也就是说……暮从云在危险重重的荒山里,也带着这样一只毛绒小狗?
暮从云:“……”
暮从云忍辱负重:“嗯。”
越笙给了他一个了然的眼神,动作轻柔地抱着小狗放回他怀里:“你还挺喜欢它的。”
——不,他没有。
暮从云微笑点头:“……嗯。”
他抱着玩偶的右手,在暗地里掐了一把它的尾巴。
检查发现是自己虚惊一场的越笙又重新向他道别,暮从云犹豫片刻,还是问道:“房间只有一张床,哥,你们晚上……”
“没关系。”他不以为意。
青年掐着小狗尾巴的手指一僵。
“我不用睡觉。”
“——为什么?”才蓬松了没到两秒的尾巴又被青年掐紧,小白狗恼怒地在他手里甩了甩,试图挣脱无良主人的控制。
视线没有落在它身上的越笙眼神清明,被一张毯子包裹在松软的沐浴露气味里。
他偏了一下头:“不为什么。”
但见暮从云蹙紧眉心,还是多补充了一句:“……我习惯了。”
习惯了每天睡得很少。
因为他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
解释完后,他裹紧了毛毯想要出门,身侧却忽然压下了沉沉一点暖意,不属于他的另一只手提前搭在门把手上,“咔哒”一声将门关紧。
“?”
越笙有些震惊地瞪圆了眼,不解地抬头看他。
“……不睡觉怎么行,”青年收回关门的手,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随口道,“哥在我这边睡吧。”
他怀里的小狗,机警地竖起了尾巴。
——能吃到这种级别的瓜,被揪一揪尾巴也没有什么不能忍受的吧!
回去他就要和其他小弟执念大谈特谈!
吃瓜真好,下次他还要留下!
越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被他带到了床边,直到在床沿坐下,才后知后觉问:“那你怎么办?”
“我可以不……”
他极快扫了一眼青年的伤腿,断然拒绝:“不行。”
暮从云有些失落地垂下眼睫,抱着小狗的手也紧了紧:“我认床,一个人本来就睡不着。”
见对方一副“我可以守着你”的样子,他补充:“被人看着我也睡不着……”
“……”
越笙抿着唇站起身来,犹豫再三,还是折中地抱了一床被子放地上。
“那我睡这里。”
见青年还有所犹豫,他很快盘腿坐在地上的被子里,像是护窝的小鸟,从毯子里抬起脸看他。
“……”暮从云有些哑然失笑,在对方咄咄逼人的视线里,他顺从地躺到床上,关掉了旅馆顶上的大灯。
“哥,晚安。”
夜灯昏暗,朦朦胧胧地勾勒出地上的一条身影,良久,他才听到越笙有些困顿的声音传来。
“……晚安。”
越笙半眯着眼,蜷缩在冰冷却足够柔软的被褥里。
这次睡意很快笼罩了他。
他迷迷糊糊地想……
——自己是不是忘了什么?
*
于是难得失眠一次的青年望着天花板,没理清楚自己的心路历程,倒先等来了余桃枝的一条消息。
【桃子】:[队长在你那?]
【日落时】:[对]
【桃子】:[行,大半夜的找不到人,山子晋吓死了。]
【桃子】:[就不打扰你了,拜。]
“……”
暮从云有些无奈地看一眼地上的人,坐起身后没敢开灯,他小心翼翼地从床上挪下来。
蹲下身,借着轻柔的夜灯,他小心打量着越笙的侧脸。
睡着的人褪去了一身冷冽,黑发柔软地散落在面颊,随着他的呼吸轻而缓地起伏。
半垂着眼睫,暮从云在他均匀的呼吸声中,微闭起眼,一声声数着自己的心跳。
一、二、三、四……
半晌,他指尖微动,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
一缕发梢、一丝怜惜、一抹爱意。
是第一次,他对旁人生出过这样的感情。
在越笙忽然出现在荒山之上,接住他坠落的身影;在越笙神情专注,为他做上一桌饭菜;在越笙来到他的毕业典礼,要为他拍照……
在很多瞬间,也在很久之前。
他的手机在退出聊天界面后,因为久不使用而熄灭了屏幕。
屏幕彻底暗下去前,依稀在如水月光的倒映下,被月亮偷看到了满屏的搜索记录。
“喜欢上一个人的表现……”
在夜色中,青年轻叹一声,声音被夜风捎着带远,也只有他自己一个人听见。
*
第二天,暮从云从浅眠中醒过来时,越笙已经不在屋里了。
他打着哈欠,正推开门,就看见门口站了一排穿着异象局制服的人,对面房门大开,余桃枝和越笙都在里面。
除了他们的身影,凭借着良好的视力,他还捕捉到了一个高大男人和长辫女人的背影。
几人似乎是在讨论什么,暮从云还没动作,就被两位异象局的成员一左一右地架住了。
“无关人员,请离开。”
青年偏头,眼神晦暗地扫了一眼他们身上的制服。
他唇角轻勾,正想要弯起一点讽刺笑意,听到声响的越笙和余桃枝就已经回过头来,带得房内的人都纷纷往门口看来。
于是暮从云只好正色,将那点笑意压下了去。
在房内几位陌生制服惊讶的神色中,越笙不假思索地起身上前,他先是上下打量了一番青年,见他站立的姿势无虞,才温声道:“你醒了。”
站在暮从云两边的异象局成员都露出见鬼的神色。
“嗯,”暮从云拉了拉他手腕,见人没反抗,把他带回了自己的房间里,“怎么来了这么多人?”
他带了点小心思,故意没放开越笙的手。
腕上的温度隔着绑带是恰到好处的暖意,越笙也就没挣脱,就着这个姿势告诉他:
“桃枝叫来了她的前队长,我们可以上山了。”
半晌,他有些犹豫道:“山上很危险,你……”
话音未落,暮从云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刚按下接听键,萧晓闹腾的声音就从那头传来:“老……学长!我带着警察到山脚附近了!”
那头进行了一个称呼上的紧急撤回:“你完事了就过来呗,警察这边还得和你核对信息呢。”
青年有些遗憾地松开越笙的手,而后轻快地朝他笑了笑:“看来哥希望我留下的愿望泡汤了。”
越笙闷闷,却也想不出什么拒绝他的理由,直到青年收拾好了和他一起走出门,脸色才稍缓几分。
见他自然地跟在了越笙身边,余桃枝和山子晋也没什么反应,高大男人顿了顿,主动上前自我介绍:
“你好,我叫魏松,这是我的副官苏燕。”
暮从云看了眼他递到自己跟前的手。
他不出声还好,一开口,青年就听出来了。
——那天爱情小镇上,在亭子里说话的男声不就是这位吗?
他缓慢地抽出手来,和他握了握:“暮从云。”
魏松还没什么反应,那头的苏燕就先叫了起来:“你姓暮?”
她尖锐的声音在几人耳边高高响起:“越笙,你没有上报,我要举报——!”
然后她口型一滞,硬生生止住了剩下的话。
因为眼前的男人忽然停下脚步,他回过头,眼底锋利的冷光一闪而过。
“魏松,管好你的人。”
越笙几乎没在他们面前出现过情绪波动。
她也就没曾设想过,对方生起气来,会是这副模样。
不管是他们遇上解决不了的恶念求助他,又或是因为任务合作不冷不热地和他交谈,他的面上都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二种表情。
苏燕被吓得后退一步,她后知后觉——
这是局里唯一一位活下来的实验体,也是那位人造的怪物。
“还有,他不是。”
淡淡撂下这两句,他动身跟上了前面的人。
余桃枝冷飕飕地看了一眼身后因为震惊说不出话的魏松,小跑着跟上自家队长的步伐。
却没想,她刚走近越笙,就听到他身边的暮从云一偏头,笑意不达眼底般问道:
“哥,你们在说什么?”
“什么上报?我不是什么?”
第44章 只有你 请他吃过又甜又软的小布丁……
“……”越笙微抿了唇, 没看他,“没什么。”
青年倒也没追问,只是那副似笑非笑的面容上, 自眼底稍纵即逝地掠过一丝晦暗。
异象局在找姓暮的人?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第一次和余桃枝见面的时候,对方似乎就因为他的姓氏而愣神了片刻。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们还挺长情的。
他倒也没觉得太意外。
只是——
为什么这数十年来, 异象局都没来找他的麻烦。
但在他认识了越笙后, 已经消停了的家伙们, 又忽然指名道姓地要找到他了?
他垂了眸,垂落在身边的指尖不自觉地轻叩着座椅。
一路无言, 几人很快坐着异象局的车队赶往山脚下, 周边围满了看热闹的镇民, 而警车几乎将一整带山路出口封锁。
见他下车,萧晓大老远地朝他招手:“暮哥!”
他身后还跟了个两个警察, 其中有一位短发女警, 萧晓向他介绍:“这位是梁铃梁警官,她负责指挥这次的行动。”
但另一位说起来, 他就有些犹豫了:“这位是……”
他身后的另一位尖下巴男人没有穿着警察们的统一制服,男人随意打量他一眼, 而后视线越过他,看向他身后的魏松。
“你好魏队,我是负责特殊事件交接的邓不凡, 您叫我小邓就行。”
“这次的行动已经为您备案,”邓不凡恭敬地伸出手,和魏松握了握,“您和您的队员可以跟着我们一起上山。”
魏松点点头, 跟在暮从云身后一路如影随形的视线也终于散去了些。
梁警官叫他过去询问了一些常规问题,暮从云准备得滴水不漏,只说是上山游玩时,在半山腰捡到了周云的包,但包里只找到一个没电的相机,他就带了回去插卡看了看。
梁铃半眯起眼,也没说信是不信,只是问:“你捡到了他的包,在哪里?”
青年带着她绕了个圈,到一处隐蔽的角落里,找到一个湿漉漉的背包。
——昨晚从他手表里出去的林妙妙,带着光头和苏柳上山,把周云破破烂烂的包薅走扔了下来。
小执念邀功似的动了动,暮从云赞许般轻点手表,以示鼓励。
捡到背包的梁铃随意翻了翻,确认包里除了一些喝空的矿泉水瓶和食品包装袋、一个镜头开裂的相机外,别无他物。
青年解释道:
“我看这包不知道有没有问题,也不敢背走,就拿了相机的内存卡回去。”
“行,”确认物证属实,梁铃也没多问什么,“那还要麻烦你跟我们上山一趟。”
暮从云点点头,就见她迟疑了片刻,说道:“我们已经尽量封住了出口,但是不排除还有别的山路可以离开。”
“如果上山没有找到人,你也不用担心有连带责任,你提供的证据对我们寻找这些失踪女孩提供了很大的帮助。”
青年默了几秒,轻应一声。
和梁铃一起回到山脚下时,魏松和那位前来交接的邓不凡已经基本交流过了情况,越笙的视线越过众人,远远向他看来。
暮从云心软了软,又想到车上的事,一时间,还是减缓了加快的步伐。
警方的车队像金牙的面包车一样只能开到半山腰就停住,一路上人烟稀罕,就连旁边的辅警都忍不住自言自语:
“不会是给他们跑了吧?”
话音刚落,就被旁边的梁铃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辅警自觉闭嘴,跟在队长身后往上走。
山路要走上差不多三个小时才能到村头,刚过了没一会,越笙就贴到了他身边来。
青年向他递了一个疑惑眼神。
“还要走很久,”越笙垂下眼,目光落在他的伤腿上,“我可以扶你。”
暮从云瞥一眼左右,萧晓在前方气喘如牛,余桃枝和山子晋凑一块说着什么,异象局的其他人也离他们远远的,只有几道视线时不时往这边扫过来。
于是他摇头:“不用,我自己可以。”
临出门前,他给自己贴了张止痛的符咒。
萧晓虽然嘴上说着什么也没学到,那天听闻他要单枪匹马来创,还是搜刮出那么一两张药符给他。
越笙默了默,猝不及防对上他的视线,开口问道:“……你在生气?”
向来这话都只有暮从云问他的份,于是青年略有意外地看他一眼,含糊否认道:“没有。”
他就是一时半会没接受这个事实。
譬如刚明了自己心意的第二天,就发现对方的来意比他想象的还要不单纯这种事。
但越笙并没有因为他一句话放弃追问,他紧蹙长眉,坚持要与他并行:“为什么?”
大有他不说明白就不放弃的意味。
——怎么这会儿就这么犟了呢?
暮从云有些无可奈何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自认自己也没有表现出来太明显的情绪波动,到底是哪一步……让越笙忽然注意到了他的心情?
他和执拗的对方对上了视线。
越笙的瞳孔比一般人要深一些,带着一种无机质般的冷意和澄澈,此时在对方的眸中,暮从云却只看到了倒映着的自己。
“……”他唇瓣微动,那句始终绕在舌尖,含在嘴里的问题还是问出了口,“哥是因为任务才来接近我的?”
越笙愣神片刻,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么问。
青年撩起眼皮,上挑的眼尾微微眯起,像是审视,又像是在隐藏着眼底的情绪。
“没有,”越笙站停了脚步,又重复了一遍,“不是。”
于是暮从云也停了下来认真地听。
“不是因为任务。”
“那是为什么?”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超出越笙的思考范围,但好在他们本就落在队伍的最尾部,也没有什么人特意回过头来听他们的话。
思索良久,越笙才慢慢说道:“一开始,只是好奇。”
好奇青年到底是不是通灵者。
他口中的字词一个个向外蹦,清浅的眸光敛在纤长羽睫下,像浸在不化的雪原。
“后来,”越笙忽然抿了抿唇,瞥他一眼,“是你先请我吃东西的。”
暮从云听出了他话里的那点谴责意味,意外之余,就听越笙接着往下说:“你……很好。”
“嗯?”没忍住,他胸腔微震,挤出一个疑惑的音节。
“所以,没有洗掉你的记忆。”
“也不是因为任务接近你。”
自认解释完来龙去脉的越笙抬起脸来,一副“我讲得很明白了”的模样。
完全没有听懂他话语逻辑的青年沉默片刻,才从头到尾理顺了一遍。
“哥的意思是,就因为我请你吃了一顿甜点,所以你觉得我人很好——”
“然后你就留下了我的记忆,也把这么多事情告诉了我?!”
越笙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甚至觉得他总结得很好,有些满意地应了声“嗯。”
“……”
暮从云实在没想到,就因为一顿误打误撞的下午茶,他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获得了对方的信任。
而那仅仅只是因为他不想让越笙进屋,随口扯的借口。
他默了片刻,没忍住问道:“那换了别人请你,你也跟别人这样?”
“哪样?”越笙茫然抬眸。
但青年只是安静地垂着眼看他,没回答,于是他只好折中回答了暮从云的前半个问题:“不会……”
“——不会有人请我。”
他的下颔抵着风衣边缘,声线也被山风卷着模糊了几分:“只有你。”
只有暮从云,请他吃过那些又甜又软的小布丁。
这次越笙看清楚了,在他说“只有你”的时候,青年面上那股闷闷不乐的表情下去了不少。
于是他无师自通了下一句:“所以我不会和别人……这样。”
虽然不懂青年口中的这样到底是哪样,但是暮从云显然被他哄好了。
越笙一知半解地缓缓眨了一下眼。
青年看向他的眼眸中浮现了一些越笙并不能理解的情绪,随即暮从云轻声道:“那我以后每天都请哥吃。”
闻言,越笙的眼睛亮了亮。
但他还没来得及应什么,前方的山坡上就探出一个脑袋。
“队长,你们在后面干嘛呢——”
余桃枝面色微妙,脱离了队伍数十米的两人不仅挨得近,那二人身边,还有种别人都格格不入的莫名氛围。
她掏出手机,看了眼断开的信号,又默默退出了和暮从云的聊天框。
不至于这么快吧?
虽然看出暮从云对自家队长是有点那个心思,但她也没猜到他俩的进展比自己想的快这么多。
显然还有人和她一样有着疑惑,不少时刻注意着越笙的异象局成员都注意到了他的掉队,自然也察觉了他和另一位普通人距离极近的接触。
苏燕喃喃自语:“701号,这是……谈恋爱了?还是个男的?”
啧。
余桃枝不爽地咂舌,她侧过脸,嗤笑了声:“你叫他什么?”
女人目光玩味,向她举了举手中的手机:“要不要我录回去,放给局长听听?”
项目结束后,异象局将实验项目彻底封存了起来,虽然有着越笙这个活体人证,但局里已经明文禁止了一切对实验的讨论。
包括“实验体701号”这个称呼。
虽然私底下不少人都还这么称呼着越笙,但起码明面上还没有人敢违反局里的条规。
苏燕很快闭了嘴,她悻悻地捂着唇,半晌,又不甘示弱地瞪了余桃枝一眼:
“这么护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有一腿呢?”
余桃枝理都没理她,倒是一旁的山子晋和魏松都冷了神色,齐齐让她住口。
偏偏苏燕见队长不站在自己这边,一下气红了眼眶,口不择言道:“那又怎么了,这么护着他,局里大伙谁不知道——”
“——那家伙活不长了?”
话音未落,
一时间以她们四人为中心,气氛骤降至了冰点。
第45章 不怪他们 你会因为这个,也开始讨厌我……
这样的氛围在越笙回到他们中间后才缓和了些。
在余桃枝警告般的冰冷目光里, 苏燕忍了忍,到底没再说什么。
萧晓找了个机会,趁机偷摸到暮从云身边, 小声叫他:“老板。”
他搓了搓手上的鸡皮疙瘩,四处看看:“怎么这么多……他们的人,吓死我了。”
借着一次翻越小土坡的机会, 二人顺理成章地落在了队伍末尾, 暮从云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 示意他不要在这里聊及异象局的事。
他迅速把在山上发生的事和萧晓口述了一遍, 尤其强调了驱灵人留下的阵法、和那个一边腿是假肢的男人。
“能不能查出来这人是谁?”
青年用指尖,向前方穿着异象局制服的一群人画了个圈, 萧晓了然地点点头, 随即脸上又浮现几分讶异。
“你是说, 在他们局里——”
他紧急刹车,因为不远处的越笙正回头看了一眼, 见他陪在暮从云身边, 愣神片刻,很快又将头转了回去。
萧晓安静没两分钟, 没忍住:“小越哥还挺关心你的。”
“……嗯,”暮从云倒没否认, 而是借这个机会问道,“他体质的事,你有头绪吗?”
萧晓鼓起脸, 有些挫败地摇摇头。
“唉,要是我爷还在就好了,他肯定知道这是什么回事。”
“你说小越哥这样的情况有多久了?我翻遍家里的医书都没找到类似的案例。”
青年摇摇头,落下的长睫稍微掩了眸色。
半晌, 才轻声道:“你再查查,往异象局的方向找一下。”
于是在早间初生的太阳下,上山的一行人逐渐再也没了交谈,只剩下各自气喘的声音。
差不多能看到村口的影子时,萧晓忽然一拍脑门,拉了他一下。
暮从云偏过脸,就听他凑近了,神神秘秘道:“老板你说山上那人出现的时间是什么时候,三年前?”
问的是那个能看见陈姐执念的男人,于是青年颔首应了声。
萧晓更来劲了,掰着手指头给他数:“你还记得三年前发生了什么吗,就你一个人端了他们老窝那会。”
“如果在这之前,这里的执念都没有见过囚禁她们的人,那么三年前那次,说不定也不是巧合!”
暮从云的眉心一点一点蹙了起来,他自言自语般缓声问道:“你是说,三年前那次行动……我们并不是无功而返?”
三年前,他只身闯入驱灵人据点,虽然镇压了鬼化的恶念一时,但终究没有揪出藏在它们身后的人。
而那些恢复了片刻清明的恶灵,也很快被驱行符收了回去。
在这之后,驱灵人的消息被截断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一直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做到。
没能像他父母期待的一般,让那些被驱使的执念恢复自由;
——也没能抓到幕后黑手,亲自替父母报仇。
但如果萧晓的猜测属实……
——那么他那次贸然闯入,不仅不是无功而返,甚至还让他们自乱阵脚,被迫派人来了一趟荒山,确认这边阵法的情况。
萧晓的语速都提高了不少:“还有,老板你说来的这个人是异象局的,在三年前就能接触到驱灵人的这个核心阵法,他的地位绝对不低。”
“有没有可能我们前阵子拦截的那封密信,就是发给他的?”
那位他们猜测的异象局高官,和陈姐所见到的,是同一个人?
暮从云默了默,没有立刻做下判断:“重点对比一下他们高层,看看有没有和描述特征差不多的人,下山就开始查。”
萧晓认真地点了头,谈话间,一群人已经来到了村口。
可放眼望去,别说执念,就连山里的数百村民都人去楼空。
梁铃到村口的柴火旁踩了踩,溅出的些微火星差些燎上她的裤腿,她目光一凛,迅速吩咐道:“没跑远,分开去找!”
训练有素的特警们马上分头行动,异象局一行人却没有马上动作。
一路来都没看见执念,还爬了几个小时山的苏燕早就累得说不动话,她喘着急气,愤愤抱怨:“这连个执念的影子都没有,我说越队,你不会是骗我们的吧!”
其他人虽然没说话,但也拿出了寻灵仪,四处测了测。
仪器上的波纹平稳,一时间,越来越多异象局成员面上浮现出了不满之色。
“爬这么久山,不会是白跑一趟吧!”
“就是啊,听说这次行动还没有上报……”
“也不知道队长为什么要带我们来。”
魏松询问的目光看向余桃枝,见她并没有注意到自己,于是他顿了顿,冷下几分的视线转向正被余桃枝看着的越笙。
一时间,越笙成了众矢之的的中心,被一众人或是怀疑、或是气愤的目光齐齐洗礼,他却没有立刻动作,而是垂着眸,似乎是在沉思。
片刻,他才摇了摇头:“她们还在。”
人可以收到风声潜逃,但执念们被困在山里,不可能消失不见。
“那你倒是说说,她们在哪?”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咄咄逼人的追问人变成了魏松。
苏燕有些意外地看向自家队长,就连异象局的其他成员,也没忍住惊讶目光。
余桃枝瞪向他,正欲开口,就被一个清脆的小女孩声音抢了先。
“他没有骗人!姐姐们就在山里!”
一行人循声看去,就见一个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半大女孩,正扶着一旁土屋的墙壁,气冲冲地看向他们。
哪怕神色鲜明,但半透明的身影还是很快点明了她的身份。
几位异象局的成员下意识拿出寻灵仪来,却见仪器上仍然是平稳的一条线,哪怕小姑娘已经站在了他们面前,都没有丝毫波动。
这下就连魏松也没忍住惊异神色,他上前两步,正想低下头去向小姑娘问话,女孩就噔噔噔地从他身边跑了过去。
躲在越笙身后的林妙妙探出脑袋,语气闷闷:“姐姐们去追他们了。”
“他们?”苏燕忙追问道,“他们是谁?”
林妙妙没搭理她,还是越笙试探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才小声道:“就是村里的人。”
苏燕脸色一黑,还没来得及发作,另一道声音也远远地响了起来。
“找到了,这边有人特意留下的记号!”
众人齐齐向那位报信警察的方向看去,也就是这时,林妙妙才小心地回头看了一眼暮从云。
青年点点头,向她比了个赞赏的手势。
得知自己表现良好的小执念飘飘然,一旁的萧晓却没吱声,他悄悄打量一眼自家老板,见他神色缓和不少才放下心来。
——天知道刚才小越哥被为难的时候,老板面上的表情有多吓人!
见人群就要动身,暮从云忽然远远地叫了声“哥。”
越笙停下脚步,在一众人或是惊疑不定或是好奇的神色里,和林妙妙一起走向了他。
“怎么了?”
说着越笙还看了一眼萧晓,萧晓迅速推了推眼镜框,直起背来,和他问了声好。
只是想把越笙从那堆人里头领出来的青年随口编了个谎,三人一魂缀在大部队后,慢腾腾地往一道极为隐蔽的小岔路上走去。
路口不知被谁放了一块红色的小碎布,往岔路口走进几步后,又能看见下一片布料。
青年不经意地垂眼,妙妙向他点点头,示意金穗已经交到了陈姐的手上。
确认行进的方向没错,暮从云也不再时时关注着前方的路,而是把注意力收回些,侧过脸看向一旁的人。
“哥,”他轻声问,“不是说没被欺负过?”
越笙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是没有。”
见青年微眯了眼,神色带着明晃晃的不信任,他才慢半拍地开始回忆起刚才发生的事有哪件让对方产生了误会。
但想来想去,好像除了和成员们的交谈,也没有发生什么特殊的事情。
“他们只是在问执念的位置。”良久,他回道。
暮从云对此不置可否,越笙有双极致到黑白分明的眼睛,他眸底清明一片,看上去确实是没有将刚才的争执放在心上。
但暮从云也没闲着,继续问道:“局里的人都不太喜欢你?”
分明是问句,却用了陈述的语气,一时间,前头的萧晓都没忍住,震惊地回过头来盯他一眼。
谨言慎行啊老板!
他做着徒劳的口型,但心情不是很美丽的暮从云直接无视了他。
从见到异象局这群人开始,他就没怎么高兴过。
越笙怔了怔,倒不是因为他的话,而是有些惊讶于他这么快就看了出来。
他一时无言,只是在青年直直的注视下,迟疑片刻,才应道:“……嗯。”
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不喜欢我。”
那刚才还不算欺负你?
暮从云顶了顶下颚,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着隐隐不悦:“为什么?”
越笙这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几次想要开口解释,又因为没有组织好措辞而放弃。
最终,他只是说:“……不怪他们。”
“因为我和他们不一样。”
青年面上最后那点笑意也消失了个干净,他本就生了一副凌厉眉眼,此刻沉下面色,眉目之间的锋利感好似被放大了数倍,整一个生人勿近的模样。
暮从云又看一眼前方不远的异象局小队。
余桃枝和山子晋还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确认一下他们的情况,其他人则已经开始七嘴八舌地讨论起寻灵仪忽然失灵的原因。
萧晓小心地偷瞄他一眼,加快脚步远离了他。
反倒是越笙,在只剩他们二人的沉默中,突兀开了口。
他侧过脸,仔细窥着青年面色,见他神色冷漠,垂落在风衣边的指尖没忍住蜷了蜷。
在方才的斥责声音中,也始终没有感受到的情绪,此刻好像忽然觉醒了本能,开始如影随形地追着攀上他的心口。
于是他顿了顿,侧过脸认真地问道:
“你会因为这个,”
“也开始讨厌我吗?”
第46章 反抗 她们仍愿相信
村民们逃跑的路线是完全没有开发的灌木林。
小道上灌木丛肆意生长, 人高的野草随风而动,而头顶高木遮天蔽日,簌簌风声中, 时不时混杂着连绵如雨的虫鸣。
特警和异象局的成员们踩着泥水和草叶,伺机而动,可一时之间, 暮从云只能听到越笙的声音。
他说, 我和他们不一样。
他问, 你会不会讨厌我。
越笙好像只是在陈述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他面上无甚波动,却在侧过脸来询问他的前一刻, 眼底浮现了些许迟疑。
他抿着唇, 那双漂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青年。
真奇怪, 怎么会有人在这样的视线之下不为之动容呢?
暮从云一颗心仿佛泡在了桔子水里,又酸又涨, 却偏偏非常不经意的, 尝到了一点果肉的甘甜。
隔了差不多半分钟,他才轻声回道:“……不会。”
是坚定的、认真的语气。
“哥不是说, 你和我一样吗?”他眉梢微弯,在树荫的阴影下, 几乎呈现一片温柔的神色,
“所以和他们不一样也没关系。”
“我会陪着你的。”
越笙的心跳猝然快了一拍,他睫毛轻轻一颤, 似乎是没想到青年还记得自己曾经说过的话。
但随即,另一种更为新奇的情绪悄然爬满了他的心头。
滚烫的火光轰然一炬,融化了漫山遍野的白雪。
暮从云直愣愣地看着他的耳垂,于是越笙也不由伸手摸了摸, 意外的,他在自己的身体上感受到了变化的温度。
虽然这一点温差轻微得可以忽略不计,但是越笙还是意识到了什么。
——他的耳朵好像红了。
他一时有些不解,却在青年看过来的目光中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处遁逃的慌乱。
“……”默了默,他终于低头驳了对方一句,“才不一样。”
暮从云还是第一次见他这副表情,不由得寸进尺,好奇地凑近了些他:“哪里不一样?”
温热气息扑到他微热的耳垂边上,越笙被嚇得往旁边躲了躲,他捂着耳朵,蹙眉看向青年,就要说些什么。
前方却忽然传来一声怒喝:“站住!”
“警察,不许动!”
二人迅速抬头,就见前方成片的灌木林中,影影绰绰地冒出了几个脑袋,定睛一看,正是那些逃走的村民!
“死婆娘腿瘸了!走这么慢!”
那落在队尾末端的男人见身后追兵,登时撒丫子就跑,还不忘把一旁的女人推倒在地。
前方的村民们也听到了风声,也纷纷复制起他的动作,山林里崎岖不平,本就只有一条杂草丛生的让人勉强行走的小道,此刻纷纷摔在地上的女人一时间就成了掩护他们逃跑的最好工具。
梁铃快跑几步,来到离她最近的一位女人身边,才发现她不仅双手被捆在身后,就连嘴里都被塞了一团麻布。
落在末尾的女人们几乎都是这副模样,几个特警冲上去为她们解开捆住双手的尼龙绳,其余众人配合有素地往前追去,但复杂的地形和以女人们身体形成的路障还是拖延了他们不少时间,见村民们挟持着剩下的女人离开,众人一时间急得眼都红了。
再往下是更深幽的山林,路径错综复杂,一旦让他们进去,想再抓到人就没这么容易了!
——都追到这儿了!还能让他们跑了不成!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回应了他们的祈愿,前方村民们逃跑的步伐逐渐慢了下来,特警们迅速拉近了一大段距离,就看见——
前方那些没有被捆住双手,塞住唇齿的妇人们,正死死地围成一片,或是舞动着长棍,或是挥舞着长刀,拦在男人们面前。
其中一位头发花白的女人从口袋里掏出了打火机,径直点燃了那一根火把!
一时间,不管是前方的村民,还是后头的警员们,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李大姐,你、你别开玩笑!”
有几位胆大的村民就要上前去抢她的火把,被拿着刀具的女人们拦在身前。
“我们被抓了对你们有什么好处!”
“你也逃不掉啊李姐!为什么要断我们生路!”
荒山里头,一点火星都可能点燃一整片的山火,警员们紧张地屏住呼吸,一点点靠近围在一起的村民。
而异象局姗姗来迟的几位员工,也终于看到了她们身后场景。
众人霎时愣在原地。
女人们的身后是更多的女人,那些半透明的怨魂飘在空中,手牵着手,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恨意。
这不就是活脱脱的二十余个恶灵吗!
有些个成员看着毫无波动的寻灵仪,又看着面前虎视眈眈的鬼魂们,一时间两股颤颤,下意识就要去找越笙的身影。
怨气这么深重的恶念,往往都是一个小队出动才能制服一只!
这么多的恶灵,除了越笙,他们在场的根本没人有底气站在她们的面前。
像之前一样躲在那人身后就——
却没想一回头,就见他们眼中的救世主被另外一个青年抓住了手臂,青年十分心机地从后面抓住了越笙的两只手腕,躲在他背后,声音瑟瑟发抖:
“好、好恐怖!”
异象局众人:“……”
暮从云手指颤抖,在他身后紧张得不行:“哥,她、她们……”
执念们都保留着死亡时的模样,女人们看上去干净的没几个,个个血呼啦的,披头散发,活脱脱是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全场唯一的一个知情人萧晓回过头来,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微妙,颇像吞下了只硕大的绿头苍蝇。
——老板你一只手镇住成片恶灵时面不改色的气势呢!
但他在来之前被暮从云耳提面命,也知道不能暴露自己能看到执念的事实,因此他嘴唇嗫嚅几下,到底忍住了吐槽的欲望。
越笙本想着上前看看情况,但他挣了挣,竟然没能挣脱暮从云的桎梏。
于是他沉默片刻:“……你先放开我。”
想想,又安抚他一句:“没事的。”
那头的警察已经配合着女人们上前,在麻醉针或是枪支的威慑下,有男人试图挤开拦路的女人硬闯,被一个独眼女人一刀砍在了腿上。
听到风声的时候警察们已经来到山脚下,他们一时慌乱,什么也顾不得带上。
所以他们怎么也没想明白,眼前的女人们,是何时揣上了尖刀和火把。
暮从云却知道原因。
是田韵提前告诉了她们要做好准备。
一次次的失败,早该让这些眼神死寂的女人们失去希望。
——可她们仍然愿意相信,每一次的可能,哪怕仍然不如人意,哪怕一辈子困于深山。
她们想要逃出去。
而这条路,要靠她们争取。
落在后头的女人并非没有携带反抗用的刀具,只是她们来得时间不长,性子还没有被磨平,村民们才不放心她们跟在身后。
但一批战力被分隔开没有关系。
因为还有她们。
尽管男女之间的武力值存在差异,尽管凶神恶煞的对手管教打骂了她们数十年,尽管她们在山上没有吃过一顿饱饭,身体虚弱得让力气所剩无几。
在这一刻,她们都疯了似的挥动着手里的武器,和男人们厮打在一起。
越笙也终于哄着青年放开了自己,走到余桃枝身边去。
眼见着男人们一个个落败,他们大惊失色,不明白为什么被自己豢养了多年的宠物,竟然还有力气反扑。
执念们灰败的脸色上,渐渐浮现出快意的神色。
萧晓偷摸溜到暮从云身边,戳一下正沉默的老板:“我们要不要……”
他指了指对面:“去问问那个男人的事?”
知道萧晓嘴上不说,但想报仇的心思没比自己轻多少,暮从云沉默几秒,还是否决了:“再找机会吧。”
现在这么多异象局的人围着,太冒险了。
萧晓也明白这个理,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被铐上的村民们垂头丧气地从他们身边路过,而异象局也终于讨论出了个结果,一群人屏息凝气,看着越笙走到执念们中间。
出乎他们意料的是,越笙和她们的交谈非常顺利。
只是表达了会帮助她们完成遗留执念的意思,执念们就很爽快地答应了,看上去也没有什么要暴走的迹象。
在深山里积怨了数年的执念,怎么会没有堕化成恶念?
没有人能想明白这个道理,但是执念们的配合还是让他们松了口气,异象局分工有序地展开收容工作,而暮从云和萧晓跟着警方的大部队离开,在村口处,他们看到了头发凌乱的田韵。
他和田韵见面时用的是瘦猴的身份,因此也没打算上去和她贸然搭话。
因为是暮从云上交视频中的主角,梁铃正在例行询问着她,远远见暮从云走过来,田韵的眼神却茫然了一瞬。
等梁铃走了,田韵左右看了看,还是小跑到他面前:“……学长?”
她神色讶异,几天的担惊受怕让她几乎瘦了一圈,但此刻女孩神采奕奕,眼底也冒出几分激动之意。
“你怎么在这里?”
暮从云默了几秒,比起这个他更想知道的是:“你认识我?”
眨了眨眼,田韵煞有介事地点头:“对呀。”
“那个饭堂事变,就你被表白那次,在校园墙挂了一个多月呢,全方位拍的视频都有……”
“你可是学校里的大名人呢!”
大学生最不缺路过吃一嘴瓜的技能。
萧晓没忍住噎了声,就连暮从云脸色也一时有些五彩斑斓。
见他沉默,田韵恍然大悟,她刚才死里逃生,一时间没忍住说多了些,连忙道歉。
“不好意思,我就是……”
一道偏冷的声音却恰如其处地带着疑惑,在暮从云身后响起。
“什么饭堂事变?”
询问的人带着十足十的好奇。
一点轻幽的香味,从青年旁边绕了出来。
第47章 山火 有谁温柔地为她们降下一片雨
田韵有些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几天见多了面容丑陋的村民们, 原本想着在山上看见学长就够洗洗眼睛了。
——没想到这样的帅哥还有第二个!
来人甚至比学长还要白上几分,肤色在太阳底下几乎透明到发光,只是整个人都裹在一身不合时节的长风衣里, 在这么燥热的六月天里,居然也没有被热汗打湿鬓角。
但更令她奇怪的是——
学长和这位漂亮男人似乎很熟,见他好奇地打听, 青年有些无奈地偏过头去, 唤了他一声“哥”。
而自从男人靠近后, 似乎就有一种格格不入的氛围, 开始有意无意地将他们和其他人隔绝在外。
……奇了怪了。
这位传闻中的学长,不是住在崆峒山上的吗?
暮从云转移话题, 只向他介绍道:“她叫田韵, 是我的学妹。”
田韵马上恢复了神态, 和男人问着好,她神色犹豫, 半晌还是向二人开了口:
“请问, 可不可以借一下电话,这么久没联系上我, 我爸妈该着急了……”
就在她还有些忐忑,准备再说些什么时, 冷白色的四指托着一台黑色外壳的手机,径直递到了她的面前。
田韵有些受宠若惊,她小心地看一眼面前似乎浑身散发着寒意的男人, 越笙面无表情的脸上,也不自觉浮现出一丝迷茫。
好在对于报平安的急切还是压过了她有些畏缩的心,田韵接过手机,颤抖着手拨出了几个数字。
但接连几次都只听到空号的挂断音时, 青年才适时地轻声道:“山上没有信号,到半山腰就能打通了。”
女孩方才死里逃生,就算提前告诉了她,她也只会在等待中感到痛苦和坐立难安。
田韵眼眶一红,她极力压抑着哭腔,却还是没忍住泄露出几分软弱:“谢、谢谢……”
刚才的她就算表现得再怎么坚强,也不过就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女生。
二人和萧晓沉默地陪在她身边,直到身后忽然传来一阵争执声:“把火把放下!”
围在村头的人群齐齐回头看过去,就见早先那位头发花白举着火把的妇人,在众人离开村子后,又重新捡起了一根地上的长棍。
那是男人们晚上放哨时用的火把,在这大山上,没有网络,没有信号,没有监控,他们用肉眼的巡岗,阻止了女人们一次又一次的逃跑。
妇人垂下眼睛,从打火机窜出的一簇火苗,“轰”一声点燃了整根火把。
“你们走吧,”她说,疲惫的声音里满是苍凉,“我会把这个地方烧了。”
“烧干净了,就不会再有人受罪了。”
有女人不由叫她:“……李姨!”
李笑香看着亮起的火光,火焰被滋烤出火星子,头发花白的妇人举起火把,将它放在靠近山林仅几人高的上空。
只要她松手,火把就会滚落山崖,点燃整座大山。
“我是个罪人,”她声音晦涩,“等你们走后,我就会把这里烧了。”
“走吧。”
特警们谨慎地慢慢靠近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而妇人摇摇头,她只是后退一步,说出了自己的故事。
她是村子里的活的时间最长的女人,是村长歪脖子娶进门的媳妇,也是很多拐卖事件的帮凶。
她说自己从小就被定下了娃娃亲,她没有读过书,12岁一到,家里人就迫不及待地把她嫁给了歪脖子,除了被父母嫁过来的女人,几乎没有女人会出现在山上。
12岁的她还是个半大孩子,借着她的存在,大她十几岁的歪脖子领头,用她去拐骗了最初的一群女人上山。
那些女人对她恨之入骨,她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在一次干农活被排挤出去后,才不解地问她们:“你们怎么了,来给哥哥们当媳妇不好吗?”
在女人们尖锐的抱头哭骂声中,她听到了她们口中描述的另一个世界。
在那里,女人们也能和男人一样拥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事业,而并不是像她父母说的那样,除了给男人生孩子之外毫无作用。
——而因为她,她们失去了一切。
她初次听到这些故事时,只是觉得玄虚和荒谬,直到第二天,被活生生打死的女人被扔出门,歪脖子对她说:“找个地方把她埋了。”
“他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她不听话,”李笑香看着手里的火焰,喃喃自语,“……可她前一天还在和我说,她想要回家。”
随着被拐进山的女人们越来越多,她开始注意到那些反抗的女人,她们为了回家,为了尊严,可以豁出一切,哪怕是生命。
她才逐渐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绕过房子接近她的梁铃奋身一扑,迅速从她身后抱紧她,随即更多的特警从两边出来,按住了李笑香的手脚,想要抢过那根火把。
——争夺之下,火把脱手而出,直直滚向山坡下的一整片山林!
千钧一发之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山上没有任何救火的工具,一旦引发山火,一木成林,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扑不灭这一场火!
而他们没有交通工具,根本不可能在山火烧到前安全离开!
每个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滚落的火把之上,短短几秒像是被放慢了数百倍,在一众人紧张到跳到嗓子眼的视线中,那火把滚落到点燃山林前,忽然就没了声息。
如同天意,也仿若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硬生生阻止。
它熄灭了。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只有李笑香,宛若着魔般看向那中途停住的木棍,神色愣怔。
“是……是你们吗?”
她无声地轻喃。
但是什么都没有,在暮从云的眼中,没有执念,没有水,也没有风。
——那火把就只是,忽然熄灭了而已。
虚惊一场的众人好不容易歇了口气,重新整队往山下走去,为了防止李笑香还有什么别的动作,两个警员一左一右地跟在了她身边。
暮从云状似无意地回头看去,在一众人群中,看到了虚弱的周云和扶着他颤巍巍往下走的周雨。
二人面上都是劫后逢生的喜悦,村民们已经被一批特警提前押送下了山,剩余的女人里面,几乎都是面黄肌瘦,走几步就要停下来歇一歇的。
越笙和他并排走着,深知对方可以这么安静地自己呆上一天,暮从云没忍住问道:
“哥,下山后……你有什么打算?”
爱情小镇的事件结束后,他还希望不再和异象局掺杂上关系。
换之前的暮从云也不会想到,他有主动接近异象局成员的一天。
越笙认真地想了想,答他道:“回去述职。”
暮从云默了默,欲言又止:“没有了吗?”
这次越笙思考的时间更长了些,然后他十分合理地给出了下一个答案:“继续工作?”
暮从云:“……”
越笙一直记着他受了伤,在经过几处陡峭时,都停下来等着他,或是伸出手想要扶他,这会儿在一处小山坡前,越笙正回过头,就对上青年一言难尽的表情。
他茫然地眨了一下眼:“怎么了?”
暮从云从扶住他伸过来的手,从小山坡上滑下来,见他落稳,越笙正想松手,就听暮从云问道:“那我呢?”
越笙不懂,但他的手还被青年握在手里没松开。
暮从云靠近了些,低声问:“哥,回去后,你就不和我见面了吗?”
颇有些可怜兮兮的意味。
越笙轻愣,下意识回了他一句“不会”,但思忖片刻,又觉得青年说得确实有那么几分道理。
如果没有工作上的交集,他们好像的确没有什么见面的理由。
他抿着唇,心情忽然有些沉重起来。
见他沉思,暮从云趁热打铁地暗示道:“哥,我喜欢你做的饭。”
他垂下眼睫,声音又轻又低:“……你是第一个来我家给我做饭的人。”
越笙:“……”
越笙迟疑片刻,被对方握在手里的五指,也渐渐染上了青年升高的体温。
于是他试探着道:“……那回去后,我到你家里见你?”
暮从云满意了,他摇了摇牵着对方的手:“一言为定。”
“……嗯。”越笙点点头,又垂眸去看青年十分自然牵着他的手。
和他手心十年如一日的冰凉不同,暮从云的手掌温热,指节修长,虎口处也没有常年用刀留下的茧子,微微发力时,还可以看到上头凸起的青筋。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挣脱,而是突然开始研究起对方的手,直到后头余桃枝的声音幽幽响起,二人才迅速分开。
“……还走不走了,搁这卿卿我我的!”
余桃枝怨念十足地一人瞪了一眼。
为了让他俩牵多一会,她可是在后头忍受了魏松将近十分钟的念叨,眼看着那块牛皮糖还不死心地想追上来,她加快脚步,远远甩开了两人。
暮从云:“……”
快要到半山腰停车的地方时,回头清点人数的小警员一抬头,乍然惊呼起来:“——起火了!!!”
众人回头看去,就见火势汹涌地吞没了那一整片村庄,梁铃一愣,马上让他们上车,随即开始清点起车里面女人们的人数。
——没有少人,就连李笑香,也还好好的坐在座位上。
是谁点燃的山火?
还是说,这只是一场自然事件?
但它来得也太巧了些。
来不及多想,她立刻回到车上,吩咐司机动身,梁铃屏息盯着手机上一直转圈的信号,拨号的手随时准备按下。
在越过那阻拦执念的屏障时,越笙屏息了一瞬,却发现没有任何阻碍,他们顺利地带着执念们离开了大山。
而同一时间,车内异象局众人的寻灵仪,开始疯了似的“嘀嘀”作响。
指针指向的数值狂飙,预示着车内的执念数量之多,怨气也同样深重无比!
一时间,就连魏松也面色凝重,他惊疑不定地看向收纳执念的容器,那只是最普通的收纳瓶,根本抵御不了恶念的轻轻一击!
在看见山火的同时,许多执念纷纷从瓶子里飘了出来。
她们坐在车顶,远远地看着山上的火焰,烧尽房屋,也烧尽一切过往,将那些卑污的、尖锐的痛苦都留在昨日。
苏燕颤抖着打开更为精准的测试仪。
仪器上的数值仍然是一路狂飙,到了仪器的尽头也没有停止,车内的仪器不断爆发着尖锐的暴鸣声。
——这些都预兆着,这二十多个灵魂,并不是普通的执念,而是实实在在的二十个恶灵。
可再抬头看去,她们看向远方的神情依旧平和,有释然,有不甘,有恨意,却独独没有暴走的迹象。
怎么回事?
唯一可能猜出原因的萧晓并不在这辆车上,而暮从云只是贴近了些越笙,和他一起看着窗外的执念们。
“下雨了。”
越笙忽然轻声道。
在那片山火愈演愈烈,烧尽了村庄,又即将烧向大片的山林前,天空忽然降下了一场暴雨。
雨水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冲向一整片的火海。
仿若悲悯,又仿若谁人的眼泪。
梁铃拨通到一半的火警电话骤然中止,数百人齐齐回头看去。
在雨幕里,不知有谁忽然说了一句:
“是神意吧……”
在燃尽村庄的山火里,有谁温柔地为她们降下一片雨。
第48章 在其中 你破坏了他心里黑客的形象……
一场雨来得快也去得快, 不过半个小时,就只剩下朦胧的雨丝。
在山下汇合的地点处,暮从云并不是很意外地在人群中看到被反铐双手的瘦猴和金牙。
接连被女人们指认后, 二人的罪名也就坐实了,报完平安回来的田韵面色怪异地看着瘦猴,她几次张口想要说些什么, 最终却还是没有作声。
女孩的眼底闪过一丝稍纵即逝的怀疑。
但一旁的周云显然就有些坐不住了。
他快速上前几步, 在瘦猴被押上警车前拦住了他, 逼问道:“你为什么要救我?”
瘦猴尖利的眼睛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往地上呸了一口:“滚!”
说罢就要上车。
却没想周云不依不饶地跟上一步,拦在他身前:“我问你, 你为什么在山洞里救了我, 我……”
“救你个头啊救!”
瘦猴实在没忍住, 龇着一嘴黄牙对他喷了起来,“他娘的, 要知道你这王八犊子这么难杀, 老子早一刀捅死你了!”
他骂骂咧咧地被警察推上了车:“要不是那群死迷信的说什么婚前不能见红,恁个瘪犊子还想活到今天……”
见周云一脸如遭雷劈的模样, 暮从云在心里默默给他画了个十字。
下山后,异象局又迅速联系局里送来了特制的收纳恶灵的容器, 林妙妙一脸懵懂地跟越笙走了几步,才回过头来看他。
青年轻摇了摇头,示意她跟着越笙走。
这一批执念里唯一一个污染值没有到斩杀线上的就是林妙妙, 在下山后暮从云已经将提前让小姑娘交给她们的金穗收了回来,在临了进入收纳瓶前,带头的陈姐却忽然顿了顿。
她身后的一群执念都把她当作领头的,见她没进去, 也跟着站在原地不动了。
围成一圈的异象局成员默默吸了口冷气,纷纷颤抖着摸向裤兜里准备好的符篆。
但陈姐只是扭过头来,对着越笙轻声说道:
“如果她们问起……”
“麻烦你告诉她们,就说我们都逃了出去,也活了下来。”
而另一边,梁铃刚将最后一位女人的信息登记好,就听李笑香忽然问道:
“……之前的那些孩子,她们逃走了吗?”
在原地默默呆坐着,或是安静地流泪,或是抱头痛哭的女人们纷纷抬起头来,目光齐刷刷地看向梁铃。
梁铃沉默片刻,收起手中的执法记录仪,坚定应道:“是的。”
“你们见过她们了吗?”
“……是的。”
“那,她们是忘记我们了吗?”
又是一阵冗长而寂静的沉默。
良久,伴随着连绵的雨丝响起的,是其中一位女人压抑得极低的声音:
“如果可以的话,麻烦你们,上山去找找她们的尸骨。”
在一连片颤抖的、压抑的哭声中,忽然远远响起几道孩童的喊声。
“妈妈、妈妈——”
“奶奶,你们不要我们了吗!”
围坐成一团的女人们倏然抬起头来,眼里有的是毫不掩饰的怨恨,也有复杂的千思万绪,趁机甩开了警察钳制的几个半大孩童小跑过来,想要奔向各自的母亲,却被其中几位女人起身拦住了他们。
“妈妈,我是你的孩子呀!”
被他们呼唤着的那几位女人始终沉默,直到其中一个男孩不管不顾地挣开束缚,冲到她面前,她才抬起一张满是伤痕的脸,面无表情地应道:
“我的孩子,都已经死了。”
她唇角勾起一道颤抖的笑意:“你的父亲摔死了你的三个姐姐,而你亲手淹死了两个妹妹,你忘记了吗?”
女人双目赤红,嚇得男孩不由后退了一步。
“你到城里读了这么多年书,回来却和我说,妈妈你要永远留在爸爸身边啊,你忘记了吗?”
“那个男人打我的时候,你路过要出去上学,然后从我的身体上跨过去,你忘记了吗?!”
在她的情绪彻底失控前,梁铃迅速让人把男孩给领了走,沉默的女人们被一个个送上前来接送她们的包车,而田韵左右看了看,在确认四周没有人在意她的时候,悄悄走到了暮从云身边。
“学长,”她压低了声音,轻声道,“我知道是你。”
暮从云有些意外地看了她一眼。
“什么是我?”
田韵默了默,到底没隐瞒:“我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我的名字。”
而暮从云向越笙介绍她的时候,十分顺理成章地就说出了口。
青年微愣,而后轻笑一声,对她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和上山时,“瘦猴”在身后悄悄向她做的那个一模一样。
田韵鼻子一酸,就要忍不住哽咽声,却还是对他再三保证道:“我会保密的!”
等到她上了车,那头的异象局也已经差不多要离去,越笙远远地看了他一眼,暮从云举起手机,向他挥了挥。
【日落时】:[哥,再见]
【日落时】:[别忘记带妙妙来我家吃饭~]
【越笙】:[好。]
他在青年目送的目光里坐上了车,黑色的轿车渐行渐远,直到在远处变成一个小黑点。
见人都散得差不多了,萧晓悄摸溜到了他身边。
“终于完事了,”他长长舒了口气,“后面还要配合警方那边取证啥的,估计还有得忙呢。”
说完却没听到暮从云作声。
以为老板还在看小越哥那边,他偏头看去,却发现青年已经转了个身,正朝着山头村庄的地方看去。
雨水彻底停了下来,那一片村庄也被烧毁了大半,青年轻眯起眼,眼底浮现几分道不明的情绪。
“还没结束,”他忽然开口,“这场火烧得不正常。”
从山火燃起的那一刻,他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这火看似是自然烧起,却偏偏等人去楼空才被点燃,而火势蔓延开来的那一瞬,他捕捉到了一点微乎其微的变化。
他们所处的荒山原先被驱灵人的阵法扭曲了走势,在那一刻,那点微妙的不协调感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的意思是……”萧晓有些惊讶地捂住了嘴,小声道,“是有人故意放的火?”
知道这山上阵法,又来到这里的除了他们,就只剩下异象局的人了。
但犹豫片刻,暮从云还是否定了他的猜测。
“应该不是异象局,”他说,“这次来的人是越笙的队员叫来的,看上去不像和驱灵人有联系的样子。”
“但这人一定跟着我们上了山,知道刚才村口的那件事。”
“这么突然的起了一场火,大家经过刚才的事,下意识会以为是那根火把没有熄灭,又或者是类似李奶奶的人点燃了荒山。”
确实是这么个理。
萧晓沉默片刻,又问道:“那……那场雨呢?”
那场扑灭了所有火势,将山火扼杀在摇篮里的暴雨,也是他们的手作吗?
“……不,”青年摇了摇头,“他们还没那个本事,能够呼风唤雨。”
“也许……”
他轻轻一合眼皮,叹了口气:“——真的是天意吧。”
阵法已经被破坏,再贸然上山查看也已经找不出什么,但他依稀能猜到一点对方的想法。
借着山火破坏阵法,就能够让二十多个执念跟着他们顺利下山。
这样,这次前往荒山的异象局成员不管有多奇怪于寻灵仪失控的原因,也不可能再找到正确答案。
可惜起火的时机有所偏差,导致执念们已经顺利穿过屏障,大火才燃烧起来。
所以暮从云猜,纵火的人并没有留在现场。
——最有可能的,只能是在他们身边。
……不仅知道阵法的确切位置,还趁着无人时偷溜做了手脚。
会是谁呢?
想不明白,萧晓索性也不纠结这事了,他跟着暮从云找到那辆租来的破旧面包车,就见青年打开背包,从里头掏出一只白色的玩偶小狗,整齐摆放在一只棕色的小熊和白团子身边,让三个玩偶在后座排排坐。
“……”萧晓面色怪异,“老板,这是什么?”
这么多毛绒玩偶,是老板的特殊爱好吗?
暮从云却丝毫没有避着他的模样,神色如常地朝几个玩偶招了招手,介绍道:“他就是‘X’。”
怎么还和玩偶们介绍起他的网名来了?
就在萧晓神色犹豫,在“为了迎合老板的爱好向公仔们作自我介绍”和“维持自己的酷盖人设坚决不能ooc”间犹豫时,他惊恐地发现——
后座刚放上去的那只小白狗动了动手脚,随即尾巴一甩,口吐人言:
“你就是X啊,看上去还挺年轻的嘛!”
“他他他他会说话!”萧晓指着那只狗,大惊失色,“说好的建国以后不许成精呢!”
暮从云和小白狗齐齐沉默,片刻,少年的身影才从小白狗的身体里飘出来,一言难尽道:“……你怎么和网上的一点也不一样?”
“你和主人聊天的时候根本不是这样的啊!”
“什么主人?”看到对方是个执念,萧晓的心情很快平静了不少,
“你怎么会待在玩偶里面?”
“他正处中二病期呢,”暮从云十分自然地坐上副驾,示意他开车,“你破坏了他心里黑客的形象。”
“至于那个玩偶载体……”青年默了默,“是我爷爷教给我的,可以让没有附着物的执念俯附身在上面。”
“这也太酷了吧!”萧晓一边开车,一边试图继续打探,“老板,这个能教我吗?”
顺势还回过头问了一句:“你叫什么名字啊小白?”
内心受伤的少年一溜烟地钻回去,坚决不和这位颠覆他心里“黑客”形象的家伙再有任何交流。
在面包车一溜烟开出小镇后。
荒山之下,缓缓走出一个人影。
“是、是、您吩咐的都做好了,阵法已经烧掉了。”
“放心,局里的成员都没有发现,他们应该在回去的路上了!”
“我保证,不会有第二个人能发现这件事有我们的手笔。”
“容局,我办事,您放一万个心!”
第49章 散步 “你很想他。”
在荒山上收容了二十余个执念的事情, 不仅震撼了异象局的普通员工们,更惊动了更上头的两位局长。
向三位局长汇报完成具体的情况,回到办公室的门前, 越笙的脚却步微微一滞。
男人拄着拐,杖尖轻点地面,歪头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表情。
容海道弯唇赞许道:“不愧是你, 连这么大的案子也能侦破。”
越笙顿了顿, 还是低下眼唤了一声:“……容局。”
他垂在身边的指尖不由轻僵。
在谈及发现异象的缘由时, 他从始至终只提了林妙妙的求助, 但一整场会议下来,容海道探究的视线还是在他身上绕之不去。
他在试探他们是否知道了他曾出现在荒山上的事。
好在男人并没有就着山上的事多发表些什么感言, 只是问道:
“先前让你们去找的人, 有消息没有?”
为那两位研究员的后代, 局里的人员几乎有半数以上都领了找人的任务。
越笙默了几秒,有些突兀地抬起头问道:
“我能知道吗, 您必须要找到他的理由。”
容海道颇为意外地多看了他一眼。
越笙抿着唇, 不惧不退,只是那始终淡漠的面色之上, 浅浅浮现了一层道不明的紧张意味。
手杖又轻轻撞击了几下地面。
比他稍矮一头的副局长,走近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副语重心长的慈祥模样,在他耳边的声音却宛若恶灵低语。
“这么说来……”
“你是有他的消息了?”
被他搭上的肩膀一僵,越笙只来得及回上一句“没有”, 就很快又被对方打断了话头。
“这不是你需要担心的,越队。”
男人倏然松了语气,莞尔轻笑:“时间快到了吧?”
“……是。”
“你比我们想象的有用,”放在他身上的手慢慢松了力道, 转而柔和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们可都没想到,你能撑到那老家伙预料的今天。”
“……”
越笙没有说话,而肩上的温度缓缓撤走,身后的男人拄着手杖,步伐从容地缓缓离开了走廊。
“灵坟那边差不多准备好了,你处理完手头的工作,就可以去守着了。”
“你的老师,已经等你很久了。”
“……”
*
从镇上回来的第三天,暮从云终于接到了越笙的电话。
这三天里他忙着各种配合警方求证,终于在事情差不多尘埃落定后,置顶的对方给他发来了一条通话请求。
那头的声音因为隔着手机有些失真:“你在家里吗?”
暮从云起身走到屋外头,语气轻快:“哥,有空了?”
“嗯,”越笙顿了顿,“我带了妙妙来。”
这是还记得他说的呢。
暮从云有些失笑:“哥不介意的话,到甜品店里等我一会?”
他的语气稍稍低了些:
“我在金鸡村看李奶奶呢,孙子没了,妙妙又出了事,她一个人,我有些担心。”
那头安静了片刻,他听见越笙似乎对着谁问了两句,随后那道平淡的声线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我带妙妙过去找你。”
越笙带着林妙妙赶到村口时,暮从云正在陪李奶奶聊天。
一眼望去,基本是一个他在说话,而李奶奶坐在矮凳上发呆看天的场景,远远地看见越笙过来,他起身朝他挥了挥手。
越笙还是一副把自己裹在风衣里的模样,暮从云走前几步去接他,狭长凤眸中褪去冷冽,染上了几分暖意。
他的心在看到越笙的那一刻,小鹿乱撞般欢快了起来。
先前还不觉得有什么,但三日没见,暮从云发觉他自己浑身上下的每一个细胞,好像都在诉说着对对方的想念。
于是他遵从了自己的心意,在街口牵起了越笙的手。
那只常年握刀的手长得很漂亮,骨架匀称,只在虎口和指腹下磨出一层细细的薄茧,越笙目光茫然,却没有立刻把手抽出来。
他回去后问了余桃枝,对方总爱和自己牵手是什么原因。
当时的余桃枝正在埋头处理着一沓陈年文件,闻言艰难抬起头来,再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
“……”她实在很想吐槽,但面对自家队长实在好奇的目光,她最后勉强解释道,“你就当他缺爱吧。”
青年没有了亲人,看上去还和舍友闹矛盾了,确实像是缺爱的样子。
越笙思考了片刻,很顺利地说服了自己。
他被暮从云牵着走进了小院,而林妙妙绕着房子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李明阳的身影。
小女孩抬起头来,不解地看向他们二人。
留给李明阳的徽章早在前几天他求救的时候自己扯了下来,越笙打量了几眼面前的土胚房,最后和她确认道:
“他已经去转世了。”
小石头心愿已了,在陪伴了奶奶数十天后,走向了自己的下一世。
或许是花鸟虫草,也可能是擦肩而过的任何一个人,但无论如何,都不再会是李奶奶的死去的孙子了。
林妙妙安静片刻,小姑娘已经明白了转世的意思,她抬起手来,看了看自己透明的手掌,又转过头,看了一眼两眼放空的李奶奶。
“那……”她茫然问道,“那我的执念会是什么呢?”
她已经找青年来救出了姐姐们,也目送姐姐们奔向自己真正的亲人身边,但她却还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也许她心愿已了,再过不久,也会像李明阳一样转世?
迟疑了一会,她放下手来,走到李奶奶的身边坐下。
那里原先是李明阳会陪着奶奶晒太阳的地方,后面是小石头,再变成她。
越笙在小院里安静地看着她们,晒了一会太阳浴,他身上倒还是冰凉的,暮从云却有些热得受不了了。
他动了动牵着越笙的手,把他带出了小院。
“……去哪里?”
被带着走了几步,在阳光下被晒得懒洋洋的越笙慢半拍地问道。
在艳阳高照的七月,暮从云光是站在马路边都会出汗,被他握着的人却丝毫没有被阳光温暖半分,仍保持着那样冰冷得毫无生气的体温。
他差一点就要问出了口。
——但他哥犟起来的时候,实在是有些不讲道理的。
几番欲言又止,最终暮从云还是想起了越笙先前屡次拒绝回答他的样子,他叹了口气,还是选择不破坏现在的气氛。
于是他放慢了步伐,偏过脸去对越笙说道:“散步。”
越笙被太阳一副晒得很舒服的样子,闻言倒也没有拒绝。
好在白天的金鸡村并不吵闹,偶有路过的村民会有些吃惊地看一眼他们交握的手,昏昏欲睡的越笙没发现,这边想着事的暮从云也没空搭理他们。
“哥几天没睡了?”
在走到下一个路口前,暮从云拉住了直挺挺就要往前继续走的越笙。
一辆三轮车颤巍巍地从他们面前过去,车上的妇人看看他,又看看他们的姿势,默默掩住了孙子的眼睛。
“什么?”越笙摇摇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不继续走了吗?”
“……”
暮从云见他这随时就要闭起眼睛的模样,只好带着他往停车的位置走去,但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小眯了一会恢复了精神,越笙忽然问道:“怎么突然想来看李奶奶?”
青年偏过脸,就见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带着几分疑惑,以及因为困意而泛出的水光。
在他面前的越笙,褪去了那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柔软而近在咫尺,好像他只要一伸出手,就会翻着肚皮给他摸摸。
暮从云抿了抿唇,忽然牛头不对马嘴地提起旧事:“哥还记得,我说她很像我的爷爷。”
越笙发出了一个带着问号的鼻音,而后很快回忆起什么似的点了点头。
在小树林里,青年对他说过的。
暮从云轻笑了声:“其实不是她像,是我以前也走丢过,我爷爷去找我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和她一模一样。”
“他的那些朋友们都说,从来没有见过他这么着急的样子。”
越笙别过脸看着他,安静地听他说起小时候的故事。
“我八岁那年,和爷爷搬了家,因为和他吵了一架,我偷偷拿零花钱买了票,回到了原来的家。”
“……但是爸妈离开后,那处早就是没有人的危房了,我躲在房子里大哭了一晚上,第二天想要回去的时候,被坏人盯上了。”
被他握在掌心的手微微一怔,随后那冰凉的五指缓缓发力,回握住了他的手,暮从云转过脸去,就对上一双担忧的目光。
“哥这是什么表情,”他没忍住弯了唇,“我当然没事,不然哥现在也看不到我了。”
——不对,也不一定。
如果那会他被异象局抓了回去,说不定早早就见过越笙了。
也不知道越笙是什么时候被带去异象局当的壮丁,按照异象局那会的招人要求,应该也已经满十六岁了吧。
但这件事就没必要告诉对方了。
于是他接着往下说道:
“我只好一边躲着他们,一边想办法联系爷爷,但没办法,对方人太多了,最后我一头栽进了一个垃圾场里,才勉强甩掉他们。”
“晚上他们就打着手电在臭烘烘的垃圾堆里找我,但第二天早上,我睁开眼,看到的是爷爷小跑过来的样子。”
年近八十的小老头,第一次跑得这么快。
“……和李奶奶得知小阳消息那会一样,我也是第一次,被他抱得那么紧。”
谈话间二人已经能看见暮从云那辆停在路边的法拉利。
青年走过去,替他拉开车门,然后在越笙有些意外的目光下,把他身下的车座放了平。
“哥先眯一会,我去把妙妙接过来。”他笑着说道。
越笙静静地看着他。
就在暮从云将要关门和他道别前,青年的手被他一直捂着的冷玉反过来握住了。
越笙拉着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却无比温柔。
暮从云几乎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而后他听见对方唇瓣微启,一字一顿地轻声道:
“你很想他。”
第50章 不是现在 差点忘了,他是来道别的……
直到在墓园前停下车, 暮从云也没想明白,自己怎么就忽然带了对方过来。
但——
他确实很久没来看过爷爷了。
越笙倒没想这么多,他拎了一袋在路上提前买好的水果, 亦步亦趋跟在青年身后,犹豫着放慢了脚步的暮从云叹口气,最终还是带他来到了爷爷的墓前。
照片上的老人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 凌厉视线正对前方, 青年顿住脚步, 和他对视半晌, 垂在裤腿边的指尖没忍住颤了颤。
于是越笙放下水果后,也看了一眼墓碑上的名字。
“姜云山”——
老人家并不姓“暮”, 长相和暮从云也没有太多的相似。
暮从云蹲在墓前, 和他一起摆放着带来的祭品, 青年沉默着垂下眼睫,于是越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 轻声道:
“我到外面等你。”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震, 越笙走出墓园外,点开余桃枝给他发来的一大段消息。
最上方的是他一开始去询问对方时, 余桃枝给他发过来的回复。
【桃子】:[你们要去墓园?]
【桃子】:[不用做什么,买点水果之类的, 让他一个人待一会就好。]
而新发过来的几条,就是余桃枝在打字框里犹豫了半天,打打删删后, 才问出口的话。
【桃子】:[队长,你的事准备什么时候告诉他?]
【桃子】:[……你身体还能撑多久?别听那姓容的胡说,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呢,那灵坟也不是非要你去镇压不可。]
【桃子】:[我们一直在想办法, 贺平那边也研究出了新药,队长你回来试试,说不定有用呢?]
见他迟迟不回复,余桃枝沉默了半天,终于发来最后一条语音。
【桃子】:[小暮这边……如果队长你实在说不出口,我再……]
越笙轻抿了唇,而余桃枝也没有再把话说下去,他指尖在半空停滞半晌,还是给对方回了一个[不用。]
他垂着眼,一个一个字母敲着:[我自己说。]
差点忘了,他是要来和暮从云道别的。
*
等到青年收拾好心情出来,靠在长椅椅背上的越笙已经小憩了好一会。
他特意选了个没有树荫的地方晒太阳,在阳光下,暮从云眼中的越笙像一尊玉雕的人像,只剩呼吸和胸腔的浅淡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远远看去,他整个人都好像被撒上了一层温暖的光辉,发梢细碎,连同细密的长睫都被照得毛茸茸的。
暮从云踩在落叶上的声音乍一响起时,越笙就清醒了过来。
但他还没反应过来,那踩着落叶的声音就倏然加快,青年快步走来,然后俯下身,一张脸在他面前瞬间放大数倍。
越笙迷茫地眨了一下眼睛,就见暮从云唇边勾起一抹并不明显的笑意,随后——
他被对方用手托起了脸颊,然后揉了揉。
“……?”
他蹙起眉心,眸中晕染开一丝不解,但青年动作很快,赶在他发作前,暮从云已经迅速将双手收回了身后,只剩越笙半张着唇,要斥责出口的语句也梗在喉间。
他默了默,最终只是问道:“不再多待一会?”
“嗯。”
暮从云点点头,再次弯下腰来,牵住他的手,把他从长凳上拉了起来。
越笙抬眼看去,正好撞入对方带着笑意的弯弯眼眸。
“跟我回去了,哥。”
牵着他的手一如既往的温暖,而他在太阳下晒了这般久,体温还是冰冷得丝毫没有起伏。
可暮从云弯眸对着他笑的一瞬间。
宛若桃花落在雪面,铺满了一地的粉色,冰雪消融,也让——
越笙的心里,无端地生了几分愧疚。
他其实在刚才准备了许多次的开场白,也想过很多青年的反应。
譬如暮从云也许会生气、也许会不解、也许会变得开始讨厌他……
可是在他将话说出口前,青年又来牵他的手了。
对方没有了家人,也才刚刚去墓地里见了爷爷一面,暮从云从墓园里走出来,却对他说要一起回去。
于是此时此刻,他什么也不舍得了。
要道别的话,至少……
不是现在。
*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来越笙已经差不多搞清楚了他家厨房的摆设,而暮从云在原地转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事情干,又不小心摔了刀后,他被受了惊吓的越笙撵出了厨房。
林妙妙一脸好奇地在他屋里转,似乎是奇怪之前房子里的执念们都去哪里了。
“嘘——”青年在沙发上坐下,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们的事,先不要告诉他。”
他远远地看了一眼,只能瞧见越笙围着围裙,背对他在厨房里忙碌的背影。
对方简单绑了个小皮筋,将偏长的黑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揪揪。
于是林妙妙只好在他身边坐下,暮从云换了个厨房那边看不到的位置,偏过脸问道:“所以那些执念,异象局那边是怎么处理的?”
小女孩仔细回忆了一下,掰着手答:“他们说,姐姐们身上的怨气很重,要等给她们清除完怨气,才能送她们去达成心愿,投胎转世。”
异象局里的除怨师只少不多,因为这项工作繁杂又艰巨,对通灵者而言,是一个很大的考验。
在无法沾染怨气的安全室内,怨灵们会饿到发狂、乃至暴走,而等到他们的数值降到安全线以下,才能被送入特定的洗涤区,由除怨师进行下一步工作。
清怨气、复神志。
——以前他父母做的,就是这样的工作。
面对失去理智的执念,能力和耐心缺一不可,毕竟不是谁都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听一个被污染的执念痛苦地宣泄恶意。
不过留在局里的那些执念们都至少戴了一晚上林妙妙分发的金穗,想必离她们能脱离苦海,也花不了太长时间。
暮从云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林妙妙欲言又止,半晌,她扯了扯他的衣摆。
于是青年把又一次远远投向厨房的视线移了回来。
“我……”她埋着脑袋,看上去有些紧张,“我想明白了,我的愿望。”
“我想读书,我还没有上完学……”
——这倒是有点实现难度。
暮从云沉默片刻,恰好此时越笙拉开了厨房门,将一盘还冒着热气的蒸鱼端了出来,丝□□人的香气登时溢满了客厅,于是青年示意她先中止这个话题,起身过去帮他哥端起了菜。
越笙看他一眼,倒没拒绝,只是在想要拿起最后一盘青菜时,和青年的手碰到了一起。
因着是他先碰到菜碟,他下意识一顿,就想等暮从云松开手,但暮从云不但没有,反而变本加厉的用手掌包住了他的。
覆在他手背上的掌心温热、有力,青年的指尖从他的指缝和关节上游走滑过。
倘若黎子宵他们在这里,一定会痛斥暮从云不安好心吃别人豆腐。
但越笙只是被他手心的温度烫了烫,而后又觉得在他手背上摩挲的指节宛若星火,被拂过的地方,如同雪原深处的野火,将覆雪一点点融化。
暮从云近乎是贴在他身后说道:“哥,你的手好凉。”
厨房里前前后后这么长时间的忙碌,都没能让他的体温加热一分。
清楚其中缘由的越笙默了片刻,没有作声,见青年没有让开,他也执意端起了那盘青菜走出厨房。
在放下盘子的前一刻,他听见暮从云在他身后轻声问道:“还是不愿意告诉我吗?”
越笙只是安静地给他盛了一碗汤,而后抬起头指了指对面的座位:“来吃饭吧。”
暮从云盯他半晌,拿他没辙,于是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决定把越笙做的一桌子菜一点不剩地吃完。
越笙倒不是很饿,草草扒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抬头时,他却开始关注起墙上挂着的几幅壁画。
在第一次来到青年家里时,他就注意到了这些装饰用的挂画。
——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还是大厅中那幅被盖上了白布的。
暮从云正夹着菜,注意到他好像在往自己身后看,于是也跟着看去,看到他视线停滞的方向时,他拿着筷子的指尖轻僵,但很快又神色如常地吃起了饭。
直到越笙开口,他才笑盈盈地抬起头来:“哥问那幅啊。”
“就是普通的壁画,不过后面发现是赝品,还没来得及拿下来。”
越笙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口。
毕竟那幅壁画正正挂在大厅中央,出入都能一眼看见,如果是赝品,为什么又要大费周折盖上白布,却不取下来呢?
青年就在等他问出口。
但见越笙频频往他身后看去,却不再作声,他只好反客为主,主动出击。
“哥真这么好奇的话,把你的事告诉我,我把它掀开给哥看一看,怎么样?”
“……”
越笙迅速收回了看向他身后的目光,埋头吃饭,青年凤眸微眯,暗暗磨牙,却还是贴心地换了个话题。
“哥今天下午也有空吗?”他状似无意道。
越笙咽下口中饭菜,想了想,应了一声。
“嗯,有假期。”
“那哥下午和我去看电影吧,怎么样?”
青年托着脸看他,好似笃定了他不会拒绝,越笙其实很想说自己没有去过电影院,但看着对方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点头嗯了声。
“好!”暮从云眉眼弯弯地站起身来,迅速收好了面前的空碗碟,“那我去洗碗,哥到客房睡一觉吧。”
虽然不解于青年兴奋的点在哪里,但越笙不想扫他的兴。
于是他点点头,又“嗯”了一声。
顺带把手上的空碗,也乖乖递到了青年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