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座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暗焰[刑侦] > 110-117
    第111章 大结局五


    夜至最深处, 天色却不是黑的,闪烁着的警灯灯光蓝红交错,强势地乍起了半边天光, 暗夜里也从不缺乏光亮。


    月华浅淡,夜空舒朗,星光明亮没有乌云遮挡。


    警笛声终于无所顾忌地响彻云霄, 这场轰轰烈烈的大行动就这样没有伤亡地落下了帷幕, 该逮捕的逮捕, 该缴获的缴获, 那些只在传说中的大毒枭摘下了神秘的面罩,也不过是长着两个眼睛一个鼻子,并没有比普通人多出个什么, 梗在禁毒口领导们心头多年的一根恶刺如今总算是完完全全地拔了, 心情舒畅得只想痛饮一场。


    跟以往的这种规模的行动相比,不明内情的人都觉得轻松到恍然若梦,没有伤亡,子弹都没费几发, 从头到尾都是那么顺利,这样就, 结束了?


    还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不同程度知道此次行动计划细则的高层们在短暂品得胜利的喜悦后, 脸色都肃穆了起来, 边坚守着自己的岗位边担忧地望向工厂的方向, 举起手中的步话机, 又沉声催促了一遍去搜救的队伍。


    他们如何不明白, 之所以能这么顺利没有伤亡, 那完全是因为一个人把所有的牺牲都压到了自己头上, 她本可以不放那场毒气的。


    好几个刚入行的年轻警察把犯人押上车, 已经开始大放厥词要回去睡他个三天三夜谁叫都不起来,被听到的自家领导一人后脖子上赏了一巴掌,灰溜溜地蔫了下去,还暗自奇怪为什么赢得这么漂亮自家领导的脸色还是跟谁欠了二五八万一样,领导心,海底针,还真是难猜。


    小年轻们没心没肺,奇怪过后也没想那么多,在横眉竖眼的怒骂中勤勤恳恳地干活去了。


    活捉了这么多人,他们后续的工作还有很多,毒品也不可能自此消失,新的考验只会源源不断。


    但纵然后面的问题再繁琐庞杂,路途漫漫,一切倒底是算尘埃落定了,挖出更多信息只是时间问题,他们也从不怕迎接新的挑战。


    罪恶不会断绝,光明也就同样会更新换代,不休不止。


    化工厂里


    方衍之抱着怀里的人从三楼狂奔而下,楼梯颠簸,那一双手却始终稳稳当当的,小心翼翼像捧着已经快碎了的瓷器,精细珍重得不得了,粗手笨脚的人恐怕前半辈子都没学会这种轻拿轻放,如今总算品味了一番过往他觉得肉麻死了的“捧在手里怕碎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不足言其万一。


    他自己知道,这不是什么瓷器,这是他方衍之的人间灯火和全部身家性命,再怎么仔细都不为过,他只恨自己来得晚了。


    真的太慢了……他若早一分,她便能少受一分的罪,哪怕是一分也好啊。


    刚进来的时候,方衍之觉得自己心跳都骤停了,眼前这恐怖的一幕他能做一辈子噩梦,什么叫肝胆俱裂,什么叫魂飞魄散,那种感觉,真的不仅仅是一个形容词。


    白色的衣服上血迹斑斑触目惊心,大片大片艳丽的血花,地上蜿蜒着拖出了一长串骇人的血迹,鲜红还在从那具单薄娇小的身体上滴滴答答往下淌着,那吓人出血量,看着随时都快流尽。


    一滴一滴,化为带着倒刺再烧红了的利刃,狠狠砸进了他心窝子里,他的爱人就那样摇摇欲坠地挂在窗口上,像是纸片,一阵风吹过都能掉下去


    方衍之如今可能是用了毕生的冷静才堪堪保持着随时将要崩裂的理智,知道这个毒气缭绕的地方不能久待,暂且封印住了飞出天际的三魂七魄和抽痛成一团的心肝脏腑,强提着自己一身瘫软的筋骨抱着怀里轻飘飘的重量往安全的地方狂奔,眼泪全积在防毒面罩里,酸涩得更止不住了,噼里啪啦地就径直往下砸。


    那一瞬堪称他这一辈子最胆战心惊的时候。


    就差一点,就差一点他就没抓住她。


    幸亏,幸亏……


    顾连绵的脸隐在厚重的防毒面罩后,听着,看着,感受着,眸底再也没有了算计筹谋下的冷酷冰凉,柔软温和得不得了,带着满满当当的爱意,她突然就笑了出来,感觉身上压了多年的重担骤然落地,只觉从未有过这么轻松的时候……她自由了。


    老天到底算待她不薄。


    顾连绵轻轻靠了头过去,把耳朵贴在那人心口的位置,隔着衣服布料听到了快如鼓擂的突突心跳,便用头发在那宽厚温热的胸膛上蹭了一下,带着些许撒娇的味道。


    那些被这个人布局玩死的一众人若是知道这人还有这么小鸟依人的一面,怕是打死也不能相信。


    可在方衍之面前,顾连绵也不过是个可以撒娇需要人哄的小姑娘。


    明明在高强度运动中难以注意到的细微动作,可方衍之就是感受到了,对着那满身的伤却只敢攥了一下她衣服上的布料,步子迈得更大了。


    顾连绵收了收手臂,搂紧了他的脖子,眼睛透过厚重的防毒面罩,直直看向她的朝思暮想,这么些天各种身体上的折磨和精神上的重压都没逼出一丝失态的人眼前突然就潋滟地泛起了水光。


    以前没注意,她现在却觉得……真的有点疼了。


    其实不过一分钟不到,方衍之却觉得过完了整个世纪那么长,等到终于跑到安全位置,刚才还抱着个人都不影响健步如飞的人腿一软,后怕得实实在在跪到了地上,可他的手依旧是稳的,没有摔到顾连绵一点,


    粗略为她的小腿做了止血处理,那个人在剧痛下抖得厉害,没有出声,依旧很温柔地注视着他,眸光深邃而专注,光影流转。


    等到这最后一项必须要做的事情做完,理智终于彻底崩盘,好不容易按下的七情六欲通通疯狂叫嚣着呼啸而出,轰然粉碎了他本就不堪一击的强自从容,方衍之急促地喘着气,就那样保持着一个无比狼狈的姿势,极其没出息的放声痛哭了出来。


    他真的……太痛了,这么多天的无能为力,真的太痛了……


    边哭边手忙脚乱地摸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哆嗦着手不敢碰其他看起来已经没一处好的地方,他感觉自己心都快疼碎了,抖着声音不知道是在哄她还是哄自己——


    “连绵,连绵,宝贝,没事了,没事了宝贝,他们都被抓起来了,你赢了,我们赢了,没事了,你疼不疼,啊,疼不疼啊……”


    怎么可能会不疼呢,当然疼啊,她特别特别疼吧……


    方衍之痛得喘不上气来。


    句句血泪,话说到后面,已是泣不成声,语不成调。


    他的心上人被炸得浑身是血,小腿被那一枪直接打穿,本就发着高烧还吸入了毒气,身上被车拖出的各种擦伤肯定还没好全,她的肩膀,她的肩膀……


    方衍之想不下去了,手上粘稠血液带来的触感让她脊骨生寒,眼前已经被完全染成殷红色的白卫衣更是狠狠刺痛了他的眼,方衍之浑身一软,几乎就要抱不住她。


    他已经快崩溃了……


    他多希望这些伤和苦自己都能替她受了,哪怕千倍万倍都不要紧,也好过眼睁睁地看她伤成这样。


    他捧在手上悉心呵护着的宝贝,这个人怎么就敢这么糟践自己呢,她怎么敢……


    方衍之佝偻着以往从未弯下的脊梁,几近嚎啕。


    “别……咳咳。”


    顾连绵心里一酸,浑身的伤痛比不上看到他落泪的心疼一分,颤颤伸出手去,想要揭了那碍事的防毒面具摸一下他的脸,却由于实在无力垂落了下去,只能轻声哄了一句。


    “别哭,你别哭。”


    她虽这么说着,自己却也簌簌落了泪下来,再也不掩饰强撑,放任自己狠狠抽了一下鼻子,声音微颤:“你来了,我好想你。”


    多日以来的思念蔓延成海,乍然放开,铺天盖地将人淹没,溺毙于汪洋,甜蜜中带着苦涩,苦涩中又透着久别重逢后心跳如鼓的狂喜,乍暖还寒,骤起骤落,令人簌然落泪,却又满心欢悦。


    “恩,我来了。”


    方衍之抱着她,喉头哽咽:“我来带我的小骗子回家,她总是骗我,骗了我好久,我真的很生气,但我……真的很爱她。”


    “对不起……”


    方衍之声音里带着哭腔,定定望着她,紧接着一字一句地道:“顾连绵,我爱你,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那样凄楚又绝望的背后,是深沉如山的一腔深情和刻入魂灵的爱意。


    顾连绵流着泪:“我也爱你,真的很爱你。”


    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见到这个人完全的安心之下,最后语气竟带了些黏糊糊的依赖,越来越像个受了委屈要人哄的小姑娘。


    她说:“衍之,我有点疼,你带我走吧,去哪里都行。”


    “好”


    算无遗策深渊屠龙的顾副组长,其实今年连二十六岁都不到。


    隔着两个厚重的防毒面罩,相爱的两个人深深对视,都清晰从彼此的眼眸里看到了无比狼狈的自己。


    但谁在乎呢……


    真的,只要有他的地方,哪里都好,她一早就想好了,如果能活下来,那她一辈子都不会离开眼前这个人,也再也不会放手了。


    视线尽头,端着枪的警察和抬着担架的医生狂奔而来,大声喊着什么。


    但顾连绵已经听不到了,她撑了太久了,精神骤然松懈下来,疲惫感浓重得就要将她整个人淹没。


    “咳咳咳……”


    但她依旧气若游丝地最后确认着:“安停舟,杨达,还有姓龙的都落网了吧。”


    “一个都没跑掉。”


    方衍之揪心她现在都还记挂着这些,柔声说着:“你太累了,现在可以休息了,你永远是我的骄傲。”


    顾连绵终于放了心,笑了一下,放松身体老老实实被安置上了担架。


    她闭着眼,气息已经非常微弱了,却还是紧紧拉着方衍之的手,非常执着地不肯晕过去。


    “还有就是……上次说得话我反悔了,不许你娶别人。”


    方衍之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她在说之前迷晕他前要他去娶别人的事的事,脱口就道:“什么别人,你就算不反悔也绝对没这个可能。”


    “只能娶我。”


    她声音小小的,最后的“我”字半落不落,终于是沉沉昏睡了过去。


    方衍之看着她的眼神特别温柔。


    “当然只能娶你。”


    从今往后,无论是顺境或是逆境,无论富裕或贫穷、疾病还是健康都彼此相爱、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们分开。


    这个人,当然只能是你。


    第112章 大结局六


    三个月后


    省人民医院重症监护室


    病床前一束怒放的向日葵迎着窗口洒进的阳光愈加灿烂, 金黄的花瓣犹带露水,生机勃勃,肆意温暖, 衬得一旁瓷器一般的美人面色更为苍白,呼吸起伏轻微得几乎可忽略不见,让人看着胆战心惊, 生怕人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断了气, 好在纵然微弱, 那口气却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 倔强坚韧的撑到了现在。


    美人毕竟是美人,就算是在病痛摧残下暴瘦得几乎脱相,还是如白玉雕砌, 昆山新雪, 好看得每一个角度都可随时入画,像是童话故事中被施了黑魔法的公主,等待王子那天命一吻,然后迎来幸福美满的结局。


    哪怕已经天天看这张脸连续了三个月, 她还是不得不叹服,这张脸是真的惊艳, 看久了就连同为女人的她都会心跳加速。


    只是……这么好看的姑娘, 遭得罪可不轻啊。


    护士苏雪叹了口气, 收回目光, 娴熟地换了一瓶葡萄糖后悄声退了出去, 轻轻带上了门。


    三个月前这位姑娘……不, 应该说是这位警官被鲜血淋漓抬进来的样子至今历历在目, 恐怕再过很久以后她也不会忘。


    当时——


    担架, 白布单, 医生垂下的衣角都尽数被鲜血浸透,滴滴答答地洒落在通往手术室的整条走廊,担架上仿佛刚从血水里捞出的姑娘双眼紧闭,无意识痛苦地痉挛着,心电仪上的线条过山车一般上下骤起骤伏,又是一大口血液从病人的口中呛出。


    “连绵!副组!连绵姐!”


    “准备手术!”


    “配合一下,不要围上来这么多人,会耽误我们抢救……”


    医生边搡着担架床狂奔边扭头喊道:“小苏,维持一下现场。”


    “连绵!连绵!”


    “医生,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救活她,一定要救活她,您不知道,她救了多少人,她到底救了多少人……”


    混乱,一片混乱。


    “心跳145每分,血压……主任,血压掉到四十了!”


    “三十……三十五,还在往下掉。”


    “病人失血过多,快,通知……”


    “滴——”


    线条陡然拉至平直……


    “连绵!!!”


    一声创至魂灵的痛吼声平地炸起,所有人被那濒死的绝望一怔,几乎是后脊梁齐齐都不由自主冒出了鸡皮疙瘩。


    声声血沫,不过如此。


    “病人,病人有心跳了……”


    “快……”


    苏雪蓦然回神,透过玻璃往里又看了一眼,目光有些复杂。


    什么样的信仰,真的会有人甘愿……牺牲至此吗。


    “哎小苏,里面病人情况怎么样?”


    换班的同事亲热地挽上她的手臂,显然也对里面这位美人英雄很是关切。


    她笑了一下,答道:“还算稳定,只是老样子还没脱离危险,毕竟她之前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内脏和身体里的碎片到现在都还有好些没取出来,肺里还有肿瘤,还好不是恶性的。”


    换班的小姑娘接过记录本,唏嘘道:“我是真没见过这么勇敢的姑娘,她身上那各种各样的伤口,说真的,我看一眼都觉得害怕,哎听说就这段时间天天报道的那个扫毒行动,就是这姑娘潜伏到毒贩里一举攻破的,人还长得天仙似的,这到底是什么神仙人物,她可一定要好起来,要不然我要觉得人间不值得了。”


    “会的。”


    苏雪做了个祷告的动作,轻声道:“一定会的。”


    就在这时,高大英俊气质卓绝的男人端着个盆从走廊尽头快步走来,仿佛很赶时间 ,路过她们时却顿住脚步微点了下头,低低说了句:“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


    苏雪旁那个跳脱的小姑娘忙摆摆手:“方队长,有你在这你未婚妻一定会醒的,就跟手术时一样,她知道你在等着她,不会丢下你一个人的。”


    连绵,你听到了吗,我在等你,所以,请你一定要……醒过来。


    “……谢谢。”


    方衍之真心实意地致了声谢,牵了牵嘴角,却到底没笑出来,只是转身默默推门进去了。


    “我回来了宝贝。”


    意料之中没有回答,他也不在意,和过去三个月里每一天一样,凑近了俯身在那冰凉惨白的额头上印下温柔一吻,用手指理了理她的头发。


    “抱歉宝贝,刚不小心把电壶砸了,出去买了个新的耽误了点时间,等着急了吧,下次不会了。”


    方衍之嘴里念念有词,边说些有点没的边拿沾了温水的毛巾细心擦拭过顾连绵的手脚,擦完后还要放进怀里捂一捂才肯小心翼翼地放回被子里,表情柔和而虔诚。


    “妈呀,我死了小苏我死了……”


    门外苏雪旁的小护士把目光收回来,扯着她的袖子低声嚷道:“方队对他未婚妻也太太太太温柔了吧,不愧是我磕的cp,这什么神仙爱情,小苏,只要我的cpHE,我就一辈子不吃炸鸡。


    苏雪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笑道:“得了吧,我可不信。”


    “真的,这两人不好好在一起简直天理难容嘛,方队是真帅真深情啊,可惜有主了,啊,什么时候甜甜的爱情也能轮到我啊,什么时候……”


    小姑娘清脆的声音隔着门板落到听力极好的方大队长耳朵里,对着自己的爱人,他终于浅浅笑了,抬手刮了一下顾连绵的鼻子:“听见没有,人家都说我们不好好在一起简直天理难容,别睡了,赶紧醒来,你醒来,养好身体,咱们去新西兰看看,你不是想去吗,恩?”


    “……”


    还是良久的沉默后,方衍之唇畔的笑意渐渐滑落了下来,他抓着那柔若无骨的手细心剪着指甲,长睫垂下,低声道:“连绵,杨达死了,安停舟我去看也废得差不多了,判决下来了,枪决,就在这个月三十号,系统里的暗桩也清理得差不多了,总之你想做的事都做完了,还剩和我好好在一起这一件,你准备什么时候安排一下?”


    “……”


    “我求婚戒指脖子上挂好多天了,就等着你一醒来就给你带上,咱办个热热闹闹的婚礼,把认识的人都叫上,然后,然后啊……”


    “对,对,我品味也不好,咱去逛逛市场把家里的布置都换成你喜欢的样子,养几盆你喜欢的绿萝,几尾凤尾鱼,或者养一只肥猫,就跟肖煜家那只招财一样,咱们的结婚照要裱得特别大,大到铺满卧室进去那整面墙,还有,还有啊……”


    “那么大的照片,咳咳,不瘆人吗。”


    “不啊,我……”


    方衍之顺口接道,陡然反应过来了什么,后半句话就那么生生卡进了嗓子里,瞳孔蓦然放大,他缓缓把目光移过去,眼圈一下子红了。


    “连绵……”


    “恩,我在。”


    紧闭了三个月的剪水双眸明亮而美好,一如往昔,就那样定定望着他,一动不动。


    空气仿佛都凝固住了,两人深深对视,都不由自主地觉得鼻子有些发酸,方衍之险些没直接掉下泪来,他自觉丢人狼狈,却到底是没舍得移开目光,近乎贪婪地巡梭着她眸里的每一寸光影,滚烫的泪水终于控制不住地落下来,砸在顾连绵的脸颊上。


    炙热到了心尖子上。


    “别,别哭啊,我这不是好了吗,我答应你了会活着回来,我答应你的事情什么时候食过言。”


    顾连绵看着他款款地笑,抬手擦掉方衍之脸上的眼泪,微微仰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下,才道:“其他的我觉得都很好,就那个照片的事能不能商量一下,真的瘆人,放小一点吧,咱们不要那么形式主义,我人都归你了,你弄那么大照片还有什么必要,你说是不是。”


    “是。”


    太长时间没说话,顾连绵的声音沙哑的厉害,实在说不上好听,可方衍之就是觉得连天籁都比不上,只知道愣愣点头:“好,都好,你说什么都好。”


    “还有猫会吃掉凤尾和薅秃绿萝的,还是不要养在一起了吧,如果以后有了孩子猫毛也是个问题,所以我考虑了一下,猫至少得等孩子小学了再养吧,你说呢。”


    “对,你说的都对。”


    方衍之继续一脸呆滞地机械性点头,过了半天才福至心灵嗖一下蹿起来:“等等,小学?孩子?什么孩子?”


    顾连绵用看地主家的傻儿子般的和善眼神看着方衍之,悠悠道:“在我们俩都没问题的情况下,婚后有孩子不是正常,还是说……”


    绝美的眸里添了些揶揄的不怀好意:“有难言之隐没关系,毕竟我那么喜欢你。”


    方大队长被这过大的思维跨度惊得目瞪口呆,过了几秒骤然反应过来这人在说什么,通地连耳朵根都红了,像一只炸毛的猫般梗着脖子恼羞成怒道:“我没问题!也没有难言之隐!没有!”


    顾连绵有心调节两人这些天太过沉重的气氛,见目的达到,也适可而止地不再调戏她纯情的方大队长了,抿了抿嘴,憋笑道:“好,我知道了。”


    “连绵。”


    方衍之的表情突然郑重下来。


    顾连绵以为他要说什么,也收了玩笑之色:“你说。”


    却只见眼前之人“扑通”一声单膝跪地,膝盖结结实实地砸到了地砖上,手上的戒指闪闪发亮。


    “嫁我,愿意吗。”


    “愿意啊”


    顾连绵不假思索地答道。


    “我会对你很好的,比这世界上所有人都对你好,我保证。”


    “那你……早就做到了。”


    她把手伸过去,任方衍之为她带上戒指,难得笑得露了齿,颊边带了个清浅的酒窝。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衍之。”


    第113章 大结局七


    事情进行到这里……


    于是现今警界整个华北系统的公认女神就这么眼都不眨地把自己给卖了, 变成了无名指上戴婚戒的濒临已婚状态。


    至于为什么是濒临,那完全是因为顾美人还住着院,否则以两人那架势恐怕当天就能民政局跑一趟, 然后什么夫妻双双把家还,谁拦也拦不住。


    所以说,人生还真是奇妙得很, 你永远也想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


    临渊在前, 状似无路, 也照样可能绝境生花, 不算优厚,也到底没有太过薄待。


    那她这算是倒霉到极致后的时来运转吗。


    ……应当是算的吧。


    无名指上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存在感十足,名贵的晶体随着角度的转动发射出细小又耀目的光束, 奢侈而浪漫, 怎么也不像是该出现在她生命里的东西,顾连绵翻过来覆过去地又摸又看了好久,突然就笑了出来,便有了如上之感慨。


    一年前的她给自己设好这条不归路的时候,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计划里她本人都没有活到这个时候的可能性,可现在, 她不旦好端端的没被装进骨灰盒里, 还……


    她原来真的也是能有这么好的结局的。


    清澈柔和的目光透过窗户, 悠悠落到了楼下刚从车里钻出来的某人身上, 某人板着一张俊脸, 手上挂着两个保温桶, 神色匆匆, 看样子心情不太美好。


    都好几天了……


    顾连绵当然知道这不美好的源头是什么, 这也一度让她十分苦恼, 虽然……但是……唉……


    果然比较难搞。


    “吱——”


    “不是这什么毛病你怎么又不穿鞋就跑窗边去,有什么好看的,凉知不知道。”


    方大队长放了手里的保温桶“嗖”一下蹿过去,几乎快出了重影。


    顾连绵只觉得自己一下腾空,没反应过来就被囫囵个地塞进了被子里,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无辜地特别眨了眨,才慢悠悠地道:“好看啊,不凉,春天了。”


    “春天?春天怎么了?”


    方衍之没好气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春天更容易着凉,听点话行不行,感冒了不难受啊,再说了能有什么好看的,从这看出去除了人就是车再要不就是垃圾,那树不知道被谁裁的难看得魔幻主义抽象派都没这风格,还有……”


    “你呀。”


    “哈?”


    方衍之盛粥的手一顿。


    “从这能看到你,你好看呀。”


    顾连绵盘腿坐在床上笑眯眯听着某人的碎碎念,恰到好处开始发起甜言蜜语法术攻击,一脸的纯良无害,满眼的深情款款,再加一剂刻意装出来的楚楚动人……任谁在这冷酷脸都装不下去。


    那勺子终于彻底掉了,臭了好几天脸的方大队长也成功破功了,边手忙脚乱地满地捡勺子边磕磕巴巴地嘴硬道:“你……你少撩我,撩我没用,你把我迷晕自己跑去送死这气我还没消呢,我是那种随便哄哄就好的人吗,告诉你,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的。”


    啧,还不行……


    男人的本质果然都是大猪蹄子,话糙理不糙,此话诚不欺她,前几天还在深情款款的求婚,到手了果然就不值钱了是吗,转眼就翻脸不认人开始秋后算账,翻脸比翻书还快,不过……谁叫她理亏呢。


    顾连绵咽下一口口嫌体直方大队长亲手喂的红枣粥,深觉她这场攻坚战要想打赢的困难性,更加坚定了我方必胜的决心。


    “恩,那我是得认真哄哄。”


    她如是道。


    “……??”


    看来不放大招是不行了。


    方衍之强绷着张“莫挨老子”的炸毛脸,还自以为自己十分冷漠酷炫狂霸拽,堪比小说里走出的霸道总裁,实际上人民公仆方队长这辈子注定是没这个气质了,强行尬演简直尬得没眼看。


    一口红枣粥吹凉了递到嘴边,顾连绵依旧甜丝丝地笑:“你真打算一直不理我了。”


    方衍之不答,只是面无表情地给她擦嘴,别看这人说起话来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动作倒是温温柔柔的,十二分的细致耐心都不过如此。


    “我错了”


    “……”


    方衍之,坚持住坚持住,不然她下次还敢扔下你跑去送死,坚持住方衍之……


    “我爱你。”


    “……”


    方衍之你不能这么没底线,起码再坚持两天啊,起码,起码,不行不行,撑不住了,这可是他家连绵啊,这谁能着得住啊,这不是为难自己呢吗……


    某人的表情已经开始微微失控了。


    她就不信。


    顾美人想了想从他们萧副队那里讨教来得经验,心道这能有用吗,犹豫着张了张嘴……


    算了,挽姐说得一向很有道理,她这个不会谈恋爱的听着总是没错,试试好了。


    虽然觉得着实恶寒,但还是脸不红心不跳地开口——


    “衍之……衍之哥哥?真不理我?”!!!


    “咚——”


    一声巨响。


    “咳咳咳咳咳咳……”


    阎王声名响当当在外的方大队长实实在在的一个激灵,觉得自己整个人都不好了,腿一哆嗦人就从床边滑到了地上,还被自己吐沫呛了个半死,瞪大一双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病床上端坐着的如画美人,一副三观被震碎的惊恐表情。


    绝了,这人简直绝了,活久见系列。


    这还是他家那个清冷出尘的顾美人吗,魂穿了吧,再要么……头真的磕出了点毛病?要不要再拍个CT什么的,她真的没问题吧。


    顾美人当然不知道自己就这么被扣了个头不合适的帽子,否则也不知道该作何感想。


    “没事吧。”


    她挪到床边伸手要拉人起来,微微歪了歪脑袋,心道自己哪里有那么可怕,难道真没美人计这个天赋?不应该啊,起码她的相貌尚且应当还算可以,没有立竿见影也断不至于会起反效果吧。


    难道她养了几个月病变丑得很很厉害?


    美人有些疑惑地蹙了蹙眉,甚至还摸了摸自己那张明明是盛世美颜的脸,开始苦思冥想下一个招数。


    这是什么法术伤害……


    “不带你这样的。”


    又被一记歪头暴击正中红心的方衍之倒吸一口凉气,深觉己方阵地将要全面沦陷,挣扎着做着最后的负隅顽抗,勉强克制住了差点没绷住的花痴表情。


    他将那细细白白的手塞进被子里后撑了一下地站起来,忍了忍,着实没忍住,抬手捏了一把他家顾美人的脸,后者立马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无辜又纯良。


    顾连绵是冷白肤质,掐一下就算没用力也有一道红印,雪一样的皮肤上显得格外明显,方衍之心道自己手欠,有些心疼寻思自己是不是下手重了。


    “所以现在可以理我了嘛”


    “不……不可以。”


    “现在呢。”


    “不。”


    “真的不?”


    “真……哎哎哎?”


    只见美人的眼泪刷一下就下来了,吧嗒吧嗒地砸到雪白的被褥上,清凌凌的眸里水光潋滟,写满了哀伤。


    顾连绵隐隐有些委屈地小声道:“所以你一直不理我是不爱我了吗,你是不是后悔跟我求婚了。”


    “我……不是我……”


    这简直是天大的罪过。


    顾美人一掉眼泪,别管谁对谁错方衍之都能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心中方寸大乱哪还顾得上什么别的,赶紧手足无措地去抹那越来越多的眼泪。


    “不是这……你别哭啊祖宗,我怎么可能后悔,咱有话好好说行不行,你别哭……哎呦我的天宝贝儿,你这一哭我心都碎了,我当然爱你了,我不爱你爱谁,没准备一直不理你,我就是气不过你明白吗,那天我狠话都撂那了还一直求你到那个份上了,结果你还是说跑就跑,我生两天气怎么了,我还不能生气了。”


    “我都跟你道歉了……”


    顾连绵半敛眸闷声道,泪眼朦胧中狡黠的精光一闪而过,只可惜已经快急疯了方大队长注定是注意不到的。


    “好了好了祖宗,我的错,我的错行不行。”


    方衍之将人圈进怀里一下一下顺着头发,声音带了些哽咽:“可是你知道吗,当我知道你拿火烧自己身上的刀口,我眼睁睁看着你去送死,你从桥上跳下去我疯了一样的找却什么都找不到,我看到你被车拖到鲜血淋漓的视频,我每了解深一层你的计划心就凉一分,最后发现你压根没给自己留活路,我该有什么心情呢,你想过我吗。还有你说的那是人……什么话,忘了你找个好姑娘成家?你知不知道我都打算跟你殉情了?”


    “对不起,真的非常对不起。”


    顾连绵轻声道,没再拿刚才苦肉计成分的眼泪糊弄他,那样显然显得对这份情谊的不够尊重。


    她更知道,这人就是舍不得跟她吵才自己一个人生闷气的,可有些话还是必须要说开。


    “衍之,我知道我作为一个伴侣非常不合格,可是我必须那么做,冠冕堂皇的理由太多,可我想我们之间应该不太需要,所以就这最后一次,你愿意原谅我吗?”


    “不然呢。”


    方衍之将她搂的更紧,从鼻腔里闷哼了一声:“我还能有其他办法吗。”


    “谢谢。”


    “哼,话说你刚是不是装哭骗我来着小骗子。”


    “对不起嘛。”


    “以后再不许骗我。”


    “一定。”


    ……


    衍之,我从一开始就没给自己规划什么好下场,可是因为你,我终究还是给自留了一条活路。


    我不喜欢变数,因为变数象征着危险,可唯有你,你是我计划中最美好的意外。


    如果你就是上天对我所受苦难降下的补偿,那我愿——再信一次举头三尺有神明。


    第114章 大结局八


    四月二十九日, 安停舟枪决日期前一天。


    烟雨霏霏,远山如画。


    朦胧雨丝笼罩着的八角小亭之中,五个男人围石桌而坐, 眉头紧锁,若有所思,一场智力角逐显然已经进行到了白热化阶段。


    终于, 在这凝重的气氛僵持了数十秒之久后, 有人忍不住率先开口了。


    “不, 你不能。”


    只见高均皱着眉头颤巍巍地伸出了手, 碧蓝的眸里三分无奈三分悲凉四分妈的你为什么不听老子的。


    “呵”


    方衍之冷笑一声,无情地挣脱开来,叼着嘴里狱警兄弟友情支援的胡萝卜冷漠开口道:“要你寡。”


    “万万不可, 这万万不可啊。”


    “我说可就肯定可。”


    “老方你咋能往这下呢, 这子落这就可就玩球了,你听我的,应该这样那样再那样……”


    “闭嘴。”


    “高队,观棋不语真君子。”


    路白轻轻咳嗽了一声, 温文有礼地提醒道:“何况您已经被淘汰了呢”


    “听见我弟说什么吗高均。”


    方衍之把最后一口萝卜咽下去,宛如一只高贵冷艳的山羊:“你已经被淘汰了别哔哔, 边儿去。”


    “社交礼仪方衍之社交礼仪呢, 还有乱叫什么, 我桐城的人怎么就是你弟了”


    “来来来小白啊, 告诉他你管我叫什么。”


    “呃这个……”


    路白那张烟雨江南脸抽搐了两下, 看了看左边, 又看了看右面, 最后终是叹了长长的一口气, 认命道:“姐夫”


    “哎”


    方衍之顿时笑得荡漾极了, 挼着人家的头发就乐道:“真乖,姐夫回头给你包个大红包。”


    西装革履的闻律师白眼几乎翻到了天上,嘴里小声地念念有词:“有什么了不起的。”


    “哦对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哥娶到你女神了你说了不起不了不起。


    方衍之阴险地笑了一下,似是突然才想起了什么,一大把哈尔卑斯呼啦啦地被倒到了石桌上。


    “大家吃喜糖啊。”


    某人“十分热情”地招呼着。


    所以这货绝对是专门跑他们跟前来秀恩爱的,是可忍孰不可忍,这还像话?


    “没完没了了是吧。”


    顾大美人的前爱慕者闻济海闻律师终于忍无可忍地撂了手里的弹子跳棋,面色黑如锅底:“还下不下下不下。”


    玻璃弹珠咕噜噜地滚到方衍之手边,方某人心情极好,硬是连那弹珠带他的喜糖一起“友好”地塞到了人家闻律师的手里,好像全然看不见某社会精英快要气歪的鼻子,末了还贱嗖嗖地来了句:“不用客气,大家都是朋友嘛。”


    “???”


    谁他妈的跟你是朋友?


    觉得自己女神被猪拱了的闻律师险些被气得背过气过去,脸色青红交加地缓了半天才另辟蹊径地找了个角度找茬,阴阳怪气道:“所以你为什么红包要以后给,真不明白连绵怎么会嫁一个连红包都得欠着的穷鬼。”


    “哎呀~”


    方衍之做作地拍了下桌子,又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搓了搓手,脸上的表情是更欠揍了。


    “我工资卡都上交了现在哪来的钱给,哎,已婚男人的苦恼你们不懂,身上就只剩下了个烟钱,啊我怎么给忘了呢,我家连绵说抽烟对身体不好所以连烟钱也没收了,所以我现在的确是个身无分文的穷鬼啊,闻律师你说得对,还是像闻律师这种光棍人士的自由令区区不才我十分羡慕啊。”


    说着耀武扬威地拿出了个红彤彤的大红本,在每个人眼前美滋滋地展示了一遍,还不忘特别怼到闻济海眼前把大红本上的所有字大声从头朗读到了尾,语调之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实乃世间罕见。


    最后,在闻济海被气疯求到暴起的前一秒丧心病狂地大笑着跑了。


    徒留闻济海一副整个人都裂开了的表情僵在原地。


    半秒过后——


    “方衍之!!!”


    “表弟淡定。”


    传说中创造出新一代“零”的化学天才李明生推了下无框眼镜,一张仙气飘飘的冷淡帅脸上无波无澜,俨然一副世外高人之态……如果撇开世外高人嘴里云淡风轻地咀嚼着的小半根胡萝卜的话。


    “哥你别拦着我我要打死他!!”


    “别闹。”


    李明生再次把被自己表弟手舞足蹈打下来的眼镜斯文地推上鼻梁,深沉道:“你打不过他”


    “你是我哥还是他哥。”


    闻济海不可置信地回头,继而愤怒地撅了他大表哥的胡萝卜。


    “……”


    大表哥表示这届孩子真难带,算了,都这么大了,将就着带吧。


    “我只是陈述客观事实,小海,哥是为你好。”


    “我不听我不听。”


    眼看着闻济海追杀着方衍之远去后面还附带跟着个一本正经的某位大表哥,高均长叹一声:“年轻真好哦,话说小白,你这子应该这么下,来来来让队长我教你。”


    “不不不不用了”


    小白同志一脸拒绝。


    “用的用的。”


    老高领导十分坚持。


    “真的不用了队长”


    “我说用的。”


    ……


    “您这边请”


    带路的狱警从一开始态度就非常客气。


    狭长曲折的走廊,地面上被从冰寒铁窗里漏出的一二余光打出一栏一栏阴影,斑驳压抑,四周安静极了,除了远处偶尔的镣铐叮当和身边寥寥几人的轻微呼吸声外再无动静。


    空气仿佛都凝滞成了固体。


    太安静了。


    被这么多天闹腾习惯了的顾连绵竟微微觉了一分不习惯来,又似想到了什么,嘴角悄悄扬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片刻即逝。


    她轻轻颔首以致谢意,拄着拐沉默地跟着引导方向之人,眸光悠悠投向了前方,显得有些寒凉。


    她或许看到了什么,又或许没有。


    那双眼睛任谁看都会认同是生得极其漂亮的,尤其是当这样一双漂亮的眼睛里还藏进了无数秘密和风霜时,就会因神秘而变得格外深邃。


    之前那一记严重的贯穿伤让她还是瘸得有些厉害,再加上可能对这东西的使用还不是十分纯熟,脚下微微踉跄了一下。


    “您小心。”


    带路的年轻警察慌忙伸手去扶,无意对上那双眼睛,愣了一下。


    快摔倒的人倒只是微晃了一下便迅速自己站稳了,冲他浅淡一笑:“没事,谢谢啊。”


    “不……不客气。”


    狱警转过身去继续安静地带路,没有再回头,步子却更慢了些。


    有的人真的是见之惊艳,连灵魂都是发着光的。


    百步的路程,会见室很快就到了。


    咔哒一声。


    随着门板占据视线比例的不断缩小,时隔多日,安停舟那张的确曾无数次出现在她噩梦里的脸又重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只不过如今再见,局势已然完全颠倒,成王败寇。


    现在的安停舟也已经和他永远骄矜、自傲、高高在上、精贵得跟有雪白羽毛的孔雀的那些往日完全没半分钱关系,现在的他,就像一只被打残了的丧家之犬,嘶哑的喉咙里连血沫都吼不出来了,只能徒劳地张着嘴,灰头土脸地蔫在肮脏的角落,浑身满是灰败的死气。


    毕竟现在已经没有人护着他了,他的影子已经死了。


    “你来了。”


    安停舟抬头看她,眼睛里的光是散的,是非常邻近死亡的那种涣散。


    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倒是比以前清醒许多,只是再也没有求生的欲望。


    顾连绵没有应声,抬手拒绝了别人的帮助,自己拉开椅子坐到了他的对面,安静地凝视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沉默地对视了一分钟,谁都没有再出声。


    短短的十几天并没有让顾连绵从勉强醒来到完全痊愈,虽画了淡妆仍是难掩虚弱,身形消瘦到堪堪只剩一把轻飘飘的骨头,幸而因为方衍之这段日子变着花样的投喂进补,到底和前段日子比还是多长了几两肉,起码上了85,这点让投喂员先生至少稍稍有些宽慰。


    她今日穿了件过膝浅蓝色长风衣,内撘极简款白衬,更是衬得她皮肤冷白,唇色鲜艳,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你会后悔见我的。”


    良久以后,顾连绵终于开口淡声道。


    “是吗。”


    安停舟咧嘴缓缓笑了,好像是想摊摊手,却被手铐阻去了去路,于是显得有些无辜地歪了脑袋,空洞着眼神笑得更甜了:“后悔谈不上,我记得……如今我似乎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连绵,你犯不着吓唬一个快死的人,这样有失你善良正义感动华国十大人物的身份不是吗。”


    “你评价早了。”


    顾连绵眉毛都没抬一下。


    她到不是自谦,如果不是为了留下自己一条命,按之前她设计的同归于尽戏码,安停舟的下场绝对比如今的枪毙要惨烈百倍。


    而即使是现在,她也并不打算就让他就这么舒服的死了。


    顾连绵这个人,极难动心也极难仇恨,可如果真的爱上一个人,便愿意为了他粉身碎骨也愿意为了他好好活着,同样,恨一个人,不将其剥皮拆骨也必得杀人诛心。


    她很清醒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在隐隐叫嚣,那些曾经由于仇恨而沸腾到飞溅的血液冷却到了骨头里,就只剩下平静,刻毒的平静,即将疯狂的平静。


    她把一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桌子上,微微笑了。


    “我来告诉你一些……秘密。”


    “或者说……真相。”


    她知道自己即将见证——一场毁灭的过程。


    第115章 大结局九


    那天, 在顾连绵进去一个小时之后,几乎是整栋楼都听到了像是把一个人活活剖开般的痛不欲生的惨叫,凄厉得令人头皮发麻, 甚至连路过的飞鸟都被惊得簌簌飞走不愿停留。


    杀人不过头点地,诛心便各有各的诛法了。


    而毫无疑问,顾连绵选择了最惨烈的一种。


    那栋楼下刚还情敌见面分外眼红的两个幼稚鬼一怔, 瞬间正经了神色, 各自默不作声地又变回了方支队长和闻大律师, 两根柱子一般杵在原地, 抬头凝望着某个方向。


    两秒过后——


    “你怎么还不去?”


    闻济海侧头,前额的发上还带着细碎的水珠,显得那一贯斯文又讲究的人随意了许多。


    蒙蒙细雨下得并不大, 两人都没有打伞, 可在这一刻,那把没撑开的黑伞被他塞进了方衍之手里,像是连同多年无疾而终的感情也一同释然放手,带着点淡淡的怅惘。


    他犹还记得当年在窗边那灿金阳光下恬静的姑娘, 轻轻放下书,对他笑了一笑……


    就那一笑, 他心便乱了。


    只是时光匆匆, 终不可倒流, 命运安排如此, 虽有遗憾, 倒也是真心祝愿的。


    愿他心爱的姑娘——一世快乐安康, 平安喜乐, 百岁无忧。


    她真的值得。


    方衍之收回目光, 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阴阳怪气地作妖, 而是一摆手算是应了,挂着柔和的淡笑边走边道:“我是该接我老婆回家了。”


    就这样走了没两步,闻济海突然出声叫住他,站在原地,眼里满是郑重。


    “她真的过了太久不是人过的日子,连绵的前半生太苦了,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对待她,这是我作为朋友的请求。”


    从此以后,只是朋友。


    雨幕之中,方衍之转过身来正对着他,眸光深沉似海。


    “我用我的这身警服和生命担保,我答应你。”


    长空广阔,烟雨依旧。


    一切终算落幕。


    ……


    万家灯火初亮之时——


    “哎呦祖宗。”


    刚从塑料袋里拿起一个土豆准备削皮的顾连绵被拍了一下手背,手里的东西就被某人理直气壮地抢了过去。


    “干什么呢放下放下。”


    “我……”


    “你什么你,厨房这种神圣的地方是你该进的吗。”


    “……”


    见她不说话,方衍之终于满意了,抓着那粘了土的细白双手放在水管下仔细冲洗干净,末了在那手背上印下一吻,便将人拦腰抱起放到了特地搬到厨房门口的沙发凳上。


    “老实坐着别乱动,削到手了怎么办,本来补回来的就没几两血,再流点还了得,唉可愁死我了,医生还是说你贫血,你这怎么怎么补都补不回来呢,再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可太要命了,不行一会我还得下去买一麻袋红枣……”


    “……”


    一……一麻袋?


    她真的不想再吃红枣了啊!都快吃吐了好吗……


    被唠叨了半天的人还没来得及抗议,嘴里就被塞了一个洗好的圣女果,鼓着腮帮子又无奈又好笑地看着她如今的合法伴侣系着个粉红色的小围裙边切莲藕边嘴里接着念念有词。


    “唉说来我还是不放心,你说你干嘛非要这么快出院,多住两星期不好吗,万一有什么问题……啊呸呸呸能有什么问题绝对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顾连绵咽下嘴里的东西,被自己爱人颇有些神叨叨的样子逗得笑出声来,露出了几颗瓷白的牙齿:“好啦,医生不是都同意我出院了嘛就说明没什么问题了,再说了我一直医院待着,十天后的婚礼我难道要在医院里出嫁啊。”


    “可是我觉得……”


    方衍之跑到她跟前抓着两边的扶手蹲着看她,便也被礼尚往来地喂了一个圣女果,顺带脸颊上收获了一记美人吻。


    “不,你不觉得。”


    某人被美色所惑,当即晕头转向,张口就道:“好,我不觉得。”


    顾连绵现在算是摸清了路数,自己的美人计可谓是百战百胜,不善加利用简直是对不起自己,于是又再那人的唇上啄了一口,笑眯眯地道:“那红枣什么的是不是也可以……你不觉得了。”


    “想什么呢。”


    方衍之按着她的后脑勺回亲回去,唇齿间流转着圣女果的酸甜清香,最后,他皮笑肉不笑了一下:“这个我觉得,而且没商量。”


    顾连绵:“……”


    呵,男人。


    眼见美人那好一张如花似玉的瓜子脸慢慢垮了下去,剪水双眸里颇有些幽怨的意思,方衍之忙又补了一句:“好嘛好嘛不熬红枣粥了,我给你做成红枣糕每天饭后吃行吧,相信我的手艺,保证好吃,咱得遵医嘱是不是,恩?”


    “好吧”


    顾美人这才算是被哄着心不甘情不愿得应了,徒留某方姓队长痴汉行径地往美人手里又塞了一堆吃吃喝喝,并殷勤地打开了某著名法制栏目为之摆放妥帖,最后才又哼着著名新兴广场舞小曲厨房忙活去了。


    啧,红枣,她前二十五年加起来都没这几个月吃的红枣多。


    还真是苦恼啊……


    “话说火锅真不叫大家来,这么多菜呢,我们两个也很难吃得完吧。”


    顾连绵遥遥望着两大铁盘被洗净切好的食材如是道。


    真不是夸张,那些起码也是够四个人的量,两人其中还有个吃不了多少的自己,是决计吃不完的,可那人不知为何也丝毫没有叫别人来的意思。


    果然,方衍之听罢后只是笑着摆了摆手:“改天吧,今天可是你出院的第一天,这顿我就想和你两个人,不想有别人。”


    “……好吧。”


    这就还要从年前遇到于薇的那顿火锅没吃成说起,后来各种事情接踵而来,险象环生,步步惊心,这火锅就更没了下文,可是在方大队长心头上落了一块辗转反侧的心病,如今算是逮到了机会达成,又怎么会乐意叫旁人来。


    当然,这如同少女一般九曲回肠的心思,如今放松了全付身心的顾连绵是肯定想不到的。


    故此,待到一切准备就绪,方衍之边往锅里下着羊肉卷边回头准备喊人,就见那一战封神不知已经成为多少魑魅魍魉心理阴影前任副组长,现任……暂且保密,正窝成一团抱着手机困得脑袋一点一点的。


    注意到他的目光,美人转过来冲他笑了一下,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头发还翘起来了一小撮,显得又慵懒又可爱,平时高冷的天仙气淡了许多。


    “最近是挺容易困哈。”


    天仙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春困秋乏夏打盹,正常。”


    “那有哪个季节是不困的?”


    “冬天。”


    重复着之前的对话,两人相视一笑。


    方衍之没等她自己下地,又颠颠跑过去把人端到了桌前。


    “那个衍之……”


    顾连绵觉得有点好笑,如今也没什么顾忌,便十分顺从自己心意地笑出了声来,并道:“我觉得再这么下去我就得完全退化了。”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路都不用自己走,皇帝的待遇都不过如此吧。


    “我天,你这么笑可太犯规了宝贝儿……”


    果然无论过了多久方大队长对自家老婆的笑还是完全没有抵抗力,故意造作着捂了眼睛露出一条缝,一口大白牙晶亮:“退化就退化呗,这不有我呢怕什么,再说你不是有伤嘛。”


    “哪里有那么娇气了……”


    有伤是不假,可她腿上那伤都养了好几个月,虽然还是有点瘸,也不至于连几步路都走不了,这要放在没遇到他之前,她自己绝对都不怎么会当回事,更莫提现在……真的就字面意思上的几步路而已。


    “什么叫娇气,顾连绵同志,那颗子弹直接打穿了你的小腿腿骨你知道吗,保养不好是要落病根的,究竟要我强调多少遍这个问题的严重性,能不能长点心啊能不能长点心……”


    “能能能,我一定能!”


    眼看熟悉的絮叨模式即将开启,顾连绵忙连连点头以示保证,却突觉小腿一凉,那边的裤管已被卷到了膝盖,脚踝往上一掌腿骨处露出个她现在看来依旧狰狞可怖的伤疤来,虽褪了痂,皮肉也已长好,原先光洁的皮肤却变得凹凸不平。


    真难看啊……


    顾连绵这么想着,下意识缩了缩腿。


    “没事儿,都好了。”


    她笑着伸手去放自己的裤管。


    若是放在从前,她身上再添多少多难看的疮疤她都懒得在意,可是现在……还是要在意一下的。


    人这个物种啊……果然非常奇妙。


    方衍之却是叹了口气,按住她的手,凑到那伤疤处亲了亲,幽幽说了句——


    “下次,别再让我这么心疼了。”


    真的……太疼了……


    他亲眼见着她身上那些鲜血淋漓伤口是怎么一寸一寸长好的,从血肉模糊,到结痂,再到长出新的皮肉,也就愈发不敢去想他那命运多舛却格外坚韧的爱人当时究竟该是有多疼啊。


    “知道了。”


    顾连绵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唇畔笑意更甚:“吃饭吧,好像真的有点饿了呢。”


    顿了几秒——


    “你那天不是问我跟安停舟说了什么嘛,现在……还有兴趣吗?”


    她突然,抓住了他的手。


    第116章 大结局十


    其实说实话, 顾连绵心里是不太愿意把这些事说给他听的。


    毕竟她的手段谈不上磊落,她这个人心思深,那天甚至说难听点就是揣摩透了人性的弱点利用安停舟仅存的属于人的情感, 最后彻底摧毁他的精神世界,一场彻彻底底的心理凌迟,怎么听也未免过于阴毒了些。


    到底没有人会乐意让自己放在心上的人了解过多自己背地里是如何城府深沉、机关算尽, 哪怕知道对方并不在意, 也还是希望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尽量能更完美一些。


    她的手上蹚过人命、沾过鲜血, 十八层地狱里搅弄过风云, 在不少人心里算得上面目可怖。


    然而顾连绵却不愿在枕边人面前流露出一丝被温良外表掩饰妥帖的狰狞过往,她的心疮痍遍布,手也不是干净的, 日日夜夜所思所想所算所谋, 偏执到了疯狂的地步。


    所以那天见完安停舟,迎着那人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终究只是低着头说了一句:“走吧。”


    其实她心里又何尝不是清清楚楚,这不对, 伴侣之间重在坦诚,她能接受对方的所有, 对方自然也是一样, 那人对她的爱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可她说不出别的……因为她有所求, 便有所怖。


    只是他也不再追问罢了。


    她知道, 只要不涉及她的安全, 那人必定是事事以她的意愿为先的。


    顾连绵告诉安停舟的, 的确是一些真相, 一些她在桐大一案后机缘巧合早都得知, 却用作筹码留到了现在的……真相。


    安停舟当年杀了自己的亲生父亲、继母和弟弟嫁祸给顾行章使其注射可令人发狂的残次毒品, 最后相当于直接造成了顾连绵全家的一门惨案,她在那三年一点一点抽丝剥茧查清了所有,每揭开一层真相,便如同剐去一层血肉,筋骨寸断,摧心剖肝,不过如此。


    多少次午夜梦回之际她都恨得浑身哆嗦,几乎难以消化那些淬进骨头里强烈到令人发疯发狂的恨意,她是个心理学专家,可医人不医己,天知道她多想把那个畜牲立时三刻的碎尸万段。


    可是她又清楚的知道,她暂时不能,越查得深入,她就越能发现在安停舟背后存在着那样深的水,甚至那些毒瘤都已经蔓延到了警方内部,黑白混淆,难以分清,前无出路,后有断崖,堪说令人绝望的死局。


    如此绝望,却依旧有人从未放弃过希望。


    这个世界上总归还是有光的……


    安停舟是薛队用自己的命炸出来的切口,若他死了,这场被重重包围的迷局就再难找到可乘之机了。


    所以她不能。


    哪怕再想,她也不能马上弄死安停舟,她还要通过这个人,吊出他背后的神秘团伙,将他们一网打尽。


    所以她才在桐城的那三年任由安停舟耍弄,佯作被桐大一事打击至一蹶不振最后远走青城,每一个心路历程该表现出什么样的状态她都做得天衣无缝,毫无破绽,毕竟她真的很会伪装……


    她装成一个对安停舟的恐惧渗进骨头里的废物和困兽,用以麻痹敌人,就这么演了快四年,从桐城演到青城,逼真得她自己都快信了。


    因为只有她自己信了,安停舟才会信,骗人先骗己。


    被日复一日浸泡在胜利和上位者智力碾压快感温泉里的人,温水煮青蛙,限于自傲自喜,终究是慢慢遗忘了过去在他认知中的顾连绵,到底骨子里也是和他一样偏执疯狂、为达目的可一直隐忍直到最终的人。


    她从来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哪怕她装得再像。


    顾连绵更不希望她曾经经历过的那些悲剧发生在更多无辜的人身上。


    必须要结束这一切!


    所以她变成了一个理智的疯子,多少昼夜沥尽心血,殚精竭虑,几乎是推算到了可预测状况的极限,才推演出了一个绝地反击的计划,所以她精神衰弱、整夜整夜失眠、梦魇……过度透支了身体健康。


    而在这个过程中,免不了会揭开许多往日旧事的种种隐情,就比如说——关于安停舟过往某些他自己都不知的……真相。


    那天的会见室……


    “认识这个人是谁吗?”


    顾连绵从厚厚的档案袋里抽出一张照片两指捏住朝向安停舟,见对方毫无反应,她意料之中的点了点头,接着平静地说了下去:“他叫解央,受派遣秘密参加过十三年前某次非常著名的军事行动,如今保密期刚过,我该庆幸,否则你也无缘听到我接下来的话,那样以后我就只能找你的骨灰去说了,不过显然这样会让我非常遗憾。”


    “……”


    安停舟像是彻底丧失了想说话的欲望,直勾勾地盯着前方的墙壁,并没有想搭理她的意思。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失……


    “你是不是在奇怪这些跟你有什么关系?”


    修长的指节在桌面上轻轻敲击,节奏鲜明。


    顾连绵极淡地笑了一笑,似讽似哀:“欧阳静,安解然,这两个人你总该熟吧。”


    仿佛已然凝固住的眼珠终于转动了一下,瞳孔微微放大。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安停舟抬眸。


    他又怎么会不熟,欧阳静,安解然,他爹在他被绑架后娶的新老婆以及和他新老婆生的狗崽子,已经被他弄死好多年了,在这个时候提他们做什么。


    安停舟微微凝了目光。


    他深知顾连绵此人从不做无意义的事,今天拖着一身没好利索的伤残病骨来见他也绝不是单纯的来看笑话或是炫耀,这些举动在她的认知里就是不必要的,除非她真的掌握了什么,足以对现在的他造成巨大伤害的信息……


    呵,说来可笑,最痛苦的他都经历过了,他唯一的光都不在了,如今还能有什么呢。


    只盼……那人在奈何桥边能多等他一会,好歹也让他把在这些难得安静日子里想明白,却再也来不及说出口的话……都说完吧。


    他这个人自私冷血惯了,纵然知道那人沾上自己一准没什么好结果,也还是不想下辈子两人毫无交集,就是不想放过他……


    卑劣至此,但……那又如何。


    “我要是说……被你杀了的那个你名义上弟弟安解然,其实应该叫解然的,你信吗?”


    安远志,安解然,解央……解然?


    不可能!


    这一句话透露出的庞大的信息量让安停舟瞪大了双眼,一直瘫靠的腰背也微微挺直起来了。


    安解然怎么可能不是安远志的孩子,怎么可能呢!


    他们那一类人生来就极为聪明,哪怕已经快神志不清了也无法摆脱这种得天独厚的天赋,就算是再抗拒知道的东西,也能本能的一点就透。


    有时候过于聪明倒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比如说现在……他瞬间就能反应过来顾连绵说得是什么意思。


    如果解然是那个解央的儿子,欧阳静是解央的老婆,安远志有什么理由替别人养儿子还对那对母子那么好。


    这没道理……


    “来吧,看看解央的社会关系一栏里有没有你熟悉的那两个名字,这是盖了公章的机密文件,我是没法伪造骗你的。”


    顾连绵推了一份东西过去,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目光有些复杂。


    解央和安远志两位前辈也是一生磊落,救人无数的传奇人物,最后却都落得个惨死的下场,其中一个还死到了自己亲生儿子的手里,这结局也实在是令人唏嘘。


    “你可以回忆一下当时欧阳静和你父亲的相处模式,像是夫妻吗。”


    “不……不可能!”


    被偏执的仇恨过滤掉的细节零星闪现,最后密集成了一段完整的,客观的过往。


    “你以为你父亲在你被绑架后就娶妻生子了?你错了,他从来没有放弃你,从来没有,要不然你以为你是怎么被找到的,当年的局势你比我清楚,难道就不想想当年你救回来之后为什么他被降职了吗。”


    “不……”


    “你是想不到,还是不想想到,他甚至为了你违背了他的原则,你还觉得你对他而言是可有可无吗,就你手里的那沓东西,你接着往下翻啊。”


    顾连绵的表情还是平静的,残忍的平静。


    那些在地狱归来从而心性大变的安停舟眼里——一家三口的其乐融融,父子俩久未相见的冷漠生疏……其实暗暗包含了安远志对那对母子的客套和愧疚,以及对他亲生儿子那些细微、深沉、不善表达的关心和爱护。


    他把他送进戒毒所是为了儿子的未来,一生宁折不弯的人却在转身的一霎那泪如雨下,哽咽出声,他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为儿子偷偷掖过被角,暗暗观察哪个菜色他儿子多动了一筷子,第二天便会自然而然的再次出现在饭桌上,他还在那段时间学习了许多心理学知识,就是为了知道怎么才能帮他……


    只是,那时已经被仇恨扭曲到面目全非的安停舟,是注定注意不到了。


    人和人表达感情的方式不同,有的人就算内地里的情感燃烧成了熊熊烈火,表面却可能是不知所措的木讷。


    这些过往终被时间淹没,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有人知道。


    就像有的往事,经不起回想,有的细节,也经不起推敲。


    “不,他没有理由……”


    第117章 大结局十一


    “有的。”


    顾连绵接道, 神情坦然。


    这次,同为微行为分析高手的安停舟却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的指节已经开始急促颤抖起来, 顶级心理学家隐藏自己能被判断情绪的特征已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这个程度的外露,本不该出现。


    毕竟对于过去的安停舟来说, 现下此举实在称得上弱智。


    只是接连的打击几乎已然消磨尽了这位天才的全部意志, 让他再也难以维持过往的毒辣缜密, 毕竟这副强弩之末……和完全崩溃也就差轻飘飘的一根稻草而已。


    “他当然有理由, 并且我可以明确告诉你这个理由,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


    顾连绵毫不避讳地道,不笑不怒, 漠然又平淡, 没有一丝多余表情地凝视着眼前的人,像是在看一个没有生命的物体,冷淡到了极致,就是视若无物, 明明是在平视,对坐之人却能如感自己蝼蚁不如。


    那一双眸子凛然雪亮, 仿若新淬, 放在一副摇摇欲坠的病美人皮囊上如点睛之笔, 硬是提起了一道摄人心魂的精气神来, 说不上哪不对, 却美得阴森冰凉。


    她不等安停舟再接话——


    “知道解央是怎么死的吗, 他没有死在遍地尸骸的战场上, 他违令偷偷回来看他已然有孕的妻子, 受他至交好友……”


    “你闭嘴!”


    “受他至交好友安远志所托, 在去追被绑架的好友之子安停舟的路上,遭遇伏击,被一辆货车来来回回,活活碾死。”


    “我他妈的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整个空间里都回荡着安停舟的怒吼声。


    “你愤怒了。”


    顾连绵轻轻笑了一下,没什么意味:“所以你相信了不是吗,继续听下去吧,逃避没有任何意义。”


    “你觉得你父亲当年在你绑架时没有选择救你而是去救了那个小女孩,对,那个姑娘,乔小雨,桐大一案中唯一突兀的没有关联性的被害人。“


    也是因为这唯一的突兀,她才顺着线索查到了最终的真相。


    “那你又知道吗,当时解央准备启程,人刚好在浮沙坪,你被绑架的那辆车是沿小青山南岭那条路走的,在五分钟以内无叉口,如果从浮沙坪沿东侧拦截,他们跑不了,所以你父亲电话委托了当时更有可能救下你的解央,另外,如果他亲自去追,一辆不知道修了多少次的摩托车山路奔袭,追上一辆汽车的可能是多大,你自己心里清楚。”


    “姓顾的你胡说够了没有!你信不信我杀了你!!”


    安停舟双目血红,挣得手铐发出一阵激烈的巨大声响,引得外面时刻注意着动静的的人推门进来了一半。


    “无碍。”


    顾连绵轻飘飘地扬了扬手示意,待人全部又退出去后,才接着淡道:“你杀不了我,而且我是不是胡说安停舟你又何必自欺欺人,我既然这么说了,就必然会有证据,你继续听下去就行了。”


    她对安停舟混乱癫狂努力压制痛苦的神情视而不见,既不可能有一丝恻隐,也并无大仇得报对仇人精神凌迟的畅快,就这样有条不紊地一步步进行下去,这个人,竟从头到尾都是冷静的。


    “解央身份特殊,他的手机那时已经被监听了,我有幸从一位前辈那里拿到了委托救你的那段通话音频,已经请人修复过了,想必能听得非常清楚,不用着急。”


    “也正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想将他和他的家人抽筋扒皮的不在少数,你父亲那时是为了保下那对母子的性命,也算是略作弥补你们安家欠解央的一条命,不过一个已经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人,哪怕再显而易见的事,又能看出什么呢。”


    她嗤笑了一声。


    “这里还有解央的死亡鉴定结果,以及当年已经被封了的那个案子全部的资料,你不是苦寻多年而不得吗,今天我给你拿来了,也算是在你死前了却你一桩夙愿,打开看看吧,毕竟我收集这些也着实不容易。”


    “安停舟,他死在了去救你的路上,可你从头到尾都不知道他的存在,还杀了他在这个世上仅存的两个亲人,还有你那把你视若珍宝的父亲,大概从来都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会死在自己儿子的手下,何其悲哀,这样的真相,你满意吗?”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串话,身体还很虚弱的顾连绵微微有些气喘,她平复了一下呼吸,才再次开口道:“安停舟,你是想先听,还是先看。”


    桌面上,载着录音的手机、拆分的文件袋,静静躺着。


    这件事不能是这样,不该是这样,那他算什么,这么多年的苦苦挣扎又算什么,笑话,他这一辈子都是个笑话,谁他妈的能活得比他更荒谬可笑……


    被她点到名的人良久都没有应声,只是一直用异常可怖、像要把人千刀万剐的眼神盯着她,一分钟、两分钟,没人说话……


    直到安停舟像被抽干了身上最后一股气般地瘫下去,疯极而笑:“顾连绵,我一个明天脑袋就要开花的人了,你这样有意思吗。”


    “非常有意思,毕竟我想让你不得好死,现在已然是万般无奈退而求其次了。”


    她冷声答道。


    “可是我并不想听,你说我现在咬舌自尽,你好像也没什么办法吧。”


    安停舟笑得更厉害了,最终由衷地叹了一声:“所以说我现在相信女人狠起来男人只能望其项背这种说法了。”


    顾连绵缓缓笑了。


    “你就这么害怕吗?”


    继而彬彬有礼地抬了下手,回答了他的前半句话。


    “请便,不过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你要是真的那么做,我就把杨达的骨灰冲进下水道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甚至带着些如沐春风的温柔,任任何人不听谈话的内容只是看,都会觉得好一个纤弱娉婷的美人,可有的美人,是带着锋利的獠牙的。


    安停舟笑凝固在脸上,那一瞬间的锥心之痛几乎让他整个人痉挛起来,他痛的恨不得立刻咬舌自尽,可他终是一下子掀翻了桌子,双腕由于剧烈挣扎磨出了鲜血,一滴一滴滴落在地板上。


    ……竟也是鲜红色的。


    “你!敢!顾连绵,你敢,我一定……”


    一定什么呢。


    “我不信鬼神之说,呈口舌之快没用,疯子最了解疯子所以你该了解我,我真的会的,我建议你还是顺我心意一点,要么,闭上嘴好好听完看完,要么……”


    她没有说下去,而是直接从凳子上站起来,转身就要走……


    “站住,顾连绵你站住,跟他有什么关系。”


    铐链疯了似的响……


    “你别碰他!”


    脚步未停——


    “我选第一个,你别碰他……当我求你!别碰他……”


    顾连绵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大的笑话似地转身,上上下下地打量着他,像是第一次才认识眼前这个人。


    末了,她有些讶然地反问了一句:“你这种人,居然也会有心吗?”


    安停舟闭上眼:是啊,他这种人,怎么就还会有心呢。


    “你说跟他有什么关系?那我家人何辜,老师何辜,我那些朋友何辜,惨死的那些英烈们冤魂们又何辜,你把我当成是什么好东西了,以血还血以牙还牙,要不是出了变故,按照我的原计划,你以为我会给你留个全尸吗。”


    感觉到自己情绪的波动,顾连绵狠狠闭了闭眼,咬破了舌尖硬生生将那些不堪回想的往事和着血咽了下去,五脏六腑都被划出了千疮百孔,可再睁开那双漂亮的眸时,已是看不见了方才隐隐有些失控的影子。


    “过去你不是一直认为死了就是死了,对一堆碳水化合物聊表哀思的人都是蠢货傻X,你看看你,现在又高明到哪里去了呢。”


    她的语调又变得稳而平,仿佛方才只是错觉。


    “……”


    说得对,所以他可不也就是个蠢货傻X。


    安停舟弯着眉眼笑出声来。


    “还有一点我真的特别费解。”


    顾连绵的脸上从走进这扇门第一次出现了些讽刺的意味,说出的话也尖锐又恶毒了起来:“人活着的时候也没见你当回事,早干什么去了。”


    指甲自虐式地嵌入了鲜血淋漓的伤口,可他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他只觉得窒息,濒临死亡的窒息。


    其他的事情暂且不论,他真的也没有心力、也不敢去细论,可是杨达……达子……他……


    的确,早干什么去了啊……


    他那么多次向自己伸出了手,可他却把他一起拽回到了地狱里,达子从来都和他不一样,从来都不。


    “安停舟,你本来,有的选的。”


    ……


    “话说你真的会吗。”


    火锅兀自冒着腾腾热气,方衍之满满一筷子的牛肉进了她碗里,老妈子似得耳边絮叨着:“多吃点,你那饭量跟猫儿似的,搞得咱家庭条件多不成似得。”


    “也许吧。”


    她答道,表面风轻云淡,内心里还是微微有些忐忑。


    不会觉得自己太过了吧,好像这些事情说出来,怎么听都显得自己凶残阴险得像个恶毒反派,虽然她也没自诩过多正派,但是……搜罗到所有证据却压了将近三年就是为了放到最后一步步在安停舟死前折磨疯他,还要把杨达的骨灰冲进下水道,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东西,最起码正常人家的姑娘干不出来这事。


    别人觉得她是什么都好,她完全不在乎,可这个人的想法,绝对是特别重要的。


    哪想到人只是“哦”了一声,紧接着劈手抢了她攥在手里的水杯。


    “哎哎哎说过多少遍了别喝凉的别喝凉的,怎么我一会走个神就跑你手里了,快,凉的给我,你喝这个。”


    说着推过去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水,水温恰好入口适宜,不烫也不凉,桂花蜜的味道甜丝丝的。


    “虽然不太认同,但我能理解,我不想敷衍你,但这实话说了宝贝儿你可别生气啊,我绝对非常理解你,绝对。”


    “怎么会。”


    顾连绵失笑出声,玩笑的语气里夹杂着沉甸甸的真心:“要是人人所有的事都认同一个观点,那世界早就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了,又不是印刷厂里印出来的,能理解就已是大幸了,谢谢你,衍之。”


    幸好,幸好……


    “这个我也说了多少遍了,别跟我说谢谢别跟我说谢谢怎么也总记不住呢,咱们俩现在什么关系你跟我说谢谢,记住了啊,我以前是你爱人现在是你合法丈夫,为你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学着对我娇纵点,你所有的样子我都能接受。”


    “像今天这些事你肯跟我说就很好,对我有点信心,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听好了啊,我不觉你可怕不觉得你凶残我只来得及心疼你哪有空想别的。”


    方衍之动作轻柔地擦去了她嘴角的水渍,声音和缓,完全不比在局里和其他人说话的毒舌和大嗓门。


    “不过说实话,设身处地,我要是你这么一路走一遭,早都不知道变成什么鬼样子了,所以宝贝儿你真的好厉害,你真的是我见过最好最好的人了,你可不知道,娶到你,绝对是我这辈子最得意的事,没有之一,也永远不会有之一,别一天到晚胡思乱想的昂。”


    说着伸手摸了把她的头发。


    顾连绵把手塞进对方掌心里:“可是我的话也没有说完。”


    明眸之中晶莹闪烁。


    “也许,这个回答是遇到你之前,不会,这是现在的答案。”


    因为你,我愿意放过我自己。


    所以,不会。


图片    【星座小说】xinGzuoXs.COM【星座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