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晴最终还是没有来得及问清楚顾嘉禾,他头痛欲裂,才吃了点东西就又回床上一觉睡到了天亮。


    落在旁人身上都不会感冒的运动量,落在他身上便是一场足足折腾了两三天才勉勉强强缓过来的发烧。


    到学校时已是周二下午,校园内的人群熙熙攘攘,正是第二节课下。


    南晴刚走进教室,周岸康便“唰”地一下站了起来,有些急切和担忧:“怎么样?身体好一点了吗?你还好吧?没事吧?”


    一连串的问题砸了下来,南晴将书包和小提琴都在桌沿放好,才扬起脸看向他,温和道:“好多啦,只是小感冒而已。”


    周岸康仍然有点迟疑地站在原地。


    “昨天你没来,喻逐云到我们班上问你人在哪儿……你之前一直都说他是好人,他应该没有找你麻烦吧?”


    南晴回想起昨天砸在窗台上的小石子,抿唇笑了一下:“没有。”


    “好吧,有可能是我对他的偏见太大了。其实我昨天也听说了,七班有个人偷了他的手机,他居然没揍人,甚至还去找了老师,真是稀奇……”


    周岸康有些讪讪地坐下来,很快就转移了话题:“算了,不说这个了。月考成绩出来了,你看到了么。”


    “我这次终于考进了前25,虽然只进了几名,但我妈跟我都挺高兴的……这都多亏了你上次给我的资料。”


    成绩单放在讲台上,经过一早上的传阅已经变得皱皱巴巴。可南晴的名字不受影响,因为他高高地排在最上面,班级排名和年级排名都是“一”。


    数学和化学都是满分,物理和生物各扣了一两分,英语和语文虽然已经三年没有好好复习了,但经过这些天的突击,也能达到一个136分,一个128分。


    再过段时间,应该可以完全恢复到他的巅峰水平。


    班门口走进来两个女生,手里分别拿着艺术节的宣传单和报名表,正是班长章妤和文艺委员乔思娴。


    她们看见南晴,停下了脚步,与他打了招呼。


    章妤笑着说:“你回来啦。刚刚姜老师他们还在办公室聊呢,隔壁班刘老师说你就是高二的‘大魔王’,只要你参加,第一就稳了。”


    南晴有点不好意思地回了章妤一个笑,周岸康则问:“你们刚刚去办公室干什么?”


    乔思娴睁大眼睛,正愁没人吐槽:“当然是有关艺术节的事了!别的班都积极得要命,我们班居然连两个节目都凑不满。”


    刚刚还因为南晴而扬眉吐气的姜泰德看见艺术节就愁,险些被一旁的刘老师嘲笑了。他想证明一班不是只会读书的书呆子,给乔思娴和章妤下了死命令。


    可她们两人也尽力了,死皮赖脸地抓着班里的女生报了一个歌唱节目,这会无论如何也没法再找到一个冤大头了。


    乔思娴叹了口气,忍不住想,要是南晴在艺术节上也能像在考场上一样所向披靡就好了,她们就不用这么愁了。


    不过,这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南晴身体不好,肯定平常只能忙着学习,哪里还有功夫再去学一门乐器?


    “哎,不管了,我们还是先排练已经有了的节目吧,”章妤拉着乔思娴的手,“下节刚好是体育课,我们几个一块去音乐教室……”


    “——等等。”南晴忽然开口。


    两人惊讶地回头,只见他缓步上前,手里还拎着一个天鹅绒黑的盒子。拉链缓缓打开,露出里面深棕色的木质。


    这是一把小提琴,难度极高的乐器。


    乐器?


    南晴?


    “我答应了一个人要跟她一起合奏,”南晴顿了顿,“但我不知道,这能不能也算我们班的节目……”


    他话还没说完,两个女生的眼睛就亮了,兴奋地仿佛要把他给吃了。天呐!南晴居然会拉小提琴!


    乔思娴激动坏了,她是真没想到自己的脸这么快就被打了,可她偏偏还很高兴:


    “啊啊啊啊!当然可以!”


    她与章妤对视了一眼,又忍不住扭头看南晴。身体初愈的漂亮少年还有着微微的病容,可并不影响他的半分美貌,脸庞似雪,唇瓣如樱,戴着绒白的毛球帽子,像垂耳兔小王子。


    拥有天人之姿的天才少年。


    她们都不敢想,南晴往台上一站,得多给她们班争面。


    恰好这时上课铃响了,几个排练歌唱节目的女生汇合,赶忙带着南晴一块去了音乐教室。


    最近学工处严打,又有宋杰和唐子健这两个活生生的例子在前面,立辉楼的连廊里空空荡荡,分外令人安心舒适。


    女孩们拉开桌椅坐下,又把水杯和乐谱大咧咧地放了一地。她们听说了南晴要拉小提琴的事,也一个个都激动得不行,纷纷凑过来问他要表演什么曲子。


    其实南晴也没有想好。


    他还没来得及跟顾嘉禾商量,而且这么算下来至少有三四年没有拉琴,别说曲子了,恐怕连手法技艺都有些生疏了。


    但架不住姑娘们的软磨硬泡,他想了想,决定先拉一首自己很喜欢的曲子给她们。


    德彪西的《月光》。


    这其实是首钢琴曲,柔和舒缓,浪漫而优美。


    但用小提琴演奏出来,又会带上些许别样的情调。


    南晴的指尖慢慢抚摸过熟悉而老旧的木头,又轻柔地带过琴弦上那些岁月的沉淀。


    他微微侧过身,缓缓垂下眸,琴声霎时倾泻而出。


    月光凝练而清冷,仿佛能带人融入清凉如水般的梦境。


    皎洁而明亮的光缓缓扫过,刚刚还叽叽喳喳、兴奋不已的女孩们忽然便安静了,一个个目不转睛地望着站在窗沿的南晴。


    他的侧脸被西沉的阳光罩上一层朦胧的暖光。


    恍惚间令人失神的乐声从他的身边,渐渐融进静谧的四周。


    整个立辉楼空空荡荡,唯有月光流淌。


    喻逐云一行人刚走进二楼连廊,上一刻还在吵吵嚷嚷地说着卡牌和游戏,下一刻便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下意识地寻向声音的来源。


    有个向来嗓门最大的家伙屏住了呼吸,从嗓子里挤了一声感叹,小声道:“这……这是谁在拉小提琴啊?”


    另一人低低地回答:“不知道,楼上音乐教室很少有人用,现在估计是为了给他们艺术节排练才开放的。”


    琴声仍在继续。


    明明只是纯音乐,甚至是他们这帮文盲都叫不出名字的曲子,却莫名带着引人心弦的魅力。


    仔细去听,仿佛真的能看见满地莹白如雪的月光。


    陈明瑞也有点恍惚:“真好听……”


    众人皆失了神,唯有喻逐云脸上的平和神色渐渐消失,黑沉的瞳孔里泛出显而易见的森冷,一股无端的戾气顺着胸膛翻滚。戴着助听器的左耳开始不受控制地涨痛。


    小提琴啊。


    多么高雅而陶冶情操的乐器,多么好听的乐音。


    可喻逐云最讨厌的就是这些东西。


    他一岁时被人贩子拐走,卖到一对无儿无女的夫妇家。然而几年后,那对夫妇奇迹般地生了一个儿子,他由此经历了非人般的虐待,直到十二岁那年的寒冬腊月里,才终于回到家。


    走失了将近十一年的他,穿着一身已经看不清原本颜色的破旧棉服,领口肮脏,腋下破洞。裤子短出一大截,露出苍白干瘦的脚踝。鞋底开裂的旧运动鞋早就已经不合脚了。


    而他那位从小生活在京城的亲弟弟站在别墅的二楼,穿着精致的燕尾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忽然抬手拉起了小提琴。


    再优美的乐声,对聋子都毫无意义。


    喻逐云捂住自己仿佛有针在狂扎的耳朵,低声乞求他不要再发出这样的声音。


    可二楼那位接受着最为精英的教育、拥有着最好的资源、被各路大师教导的少爷,却露出了一个恶劣而委屈的笑。


    ——我是在欢迎你啊,哥哥。


    “……”


    喻逐云脸色极难看地转过身,其余众人也如梦初醒般回过神,刚想喊住他,却听美术教室的门传来了一声巨大的砰响。少年径直走了进去,留给他们一个充满戾气的背影。


    几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


    只有陈明瑞心中一动,突然冒出来了一个模糊的猜测。他又不敢说出来,最终只能带着这帮兄弟们快走,赶快消失在喻逐云的视线里。


    空气渐渐安静下来,楼上的提琴曲也终于结束。


    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如潮水般的掌声与夸赞,女声兴奋刺耳,此起彼伏。过了一会才冷静下来,合唱起了流行歌曲。


    喻逐云的左耳仍在刺痛,用力地闭了闭眼。


    他发泄似的地扯了一张素描纸,折了支铅笔用力地描绘。


    不知到底过了多久。


    下课铃声响起,楼上的音乐教室没了声音,敏学楼开始吵吵嚷嚷,楼梯和连廊内不时有人经过,留下一串奔跑的足音。


    喻逐云的余光里出现了一抹雪白的身影,纤弱而熟悉。


    他不由转过头,心底那股无法言说的暴躁和郁结在这一瞬忽如黑烟溃散。


    近乎撕扯着素描纸的动作终于停下。


    已经是下午四点。


    冬日的树枯黄落了大半,干瘦的树枝斜斜伸进了连廊,枝头站着一对互相依偎的小鸟。


    南晴沐浴在温暖明亮的阳光里,正侧过脸,跟身旁一个娇俏而活泼的女生说着什么。


    耀眼至极。


    刺眼至极。


    暴戾的情绪积而复返,仿佛要将他整个人吞噬殆尽。


    喻逐云猛地站起身,彻底踹翻了颤颤巍巍的画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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