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青山还没进家门口, 就被闻烛推出去买感冒药,
刚走出药店,马上姓闻的像是跟了只眼睛在他身上一样又让他带根排骨回来。
“您着老身子骨感冒发高烧还得亲自起来给自己烧一顿糖醋排骨?”裴青山任劳任怨的站在周末打折促销的超市长队里给闻烛打电话, 他将近一米九的个子和那气势, 在一群爹爹婆婆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凸出,偏偏他跟没看到100%的回头率一样, “还要带什么?辣椒要不要……我怎么就不会挑了?不就是红的绿的吗,你要哪个色儿?”
“水果呢?姐, 这是啥——什么乐?稍等一下, 我问问我爱人,”裴青山正好排到芭乐的摊前,看着光滑, 随手摸了两把, “吃不吃芭乐?”
“不吃,别多事。”闻烛嗓子有些哑哑的,这会教训起人来一点气势都没有, “家里就我一个人开火,我在教职工食堂吃得多。”
裴青山遗憾的朝着满眼殷勤的姐摆了摆手, 叹气道:“一家之主不让买。”
那姐瞬间一副“理解理解”的怜悯表情放他走了。
闻烛把手机搁在梳妆台上,听筒那边传来嘈杂的烟火声,
他把自己泡在冰冷的浴缸里,等着冷水缓缓的盖上来,稍稍缓解了一点身上莫名的燥热。
“什么声音?”裴青山整个人都泡在大爷大妈的大嗓门里了, 却还是清晰的捕捉到了里边的流水声,“你在洗澡?”
“没事挂了。”闻烛泡在凉水里好不容易舒服了一点,整个人就有些懒恹恹的。
“别挂!”裴青山立马皱起眉头道,“你发烧了怎么能洗澡?你有没有常识啊闻烛, 亏你还是大学教授!”
“嗯。”
“你先在床上躺会,我马上回来,吃了药闷点汗就好了,知道吗?”
“嗯。”
“不要洗澡,家里除了我又没别人,我会嫌弃你脏吗?”裴青山一边苦口婆心的劝诫,一边付钱,又得到一个敷衍的嗯之后,怒道,“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听听了!”收银员被这音量吓了一跳,小心翼翼道,“一百四、四四四十五块八毛三。”
“……不好意思,我是在跟我爱人说话。”
闻烛感觉自己的体温都把冰凉的冷水给蒸烫了,又打开浴缸里的漏口,重新放了一缸的冷水进来,
这样往复了三四次,闻烛却明显感觉自己不仅没有好转,反而变得越来越热了。
就连视线都被脸上蒸出来的水汽染得模模糊糊的,看东西也看不清,
他猜测,大概还是因为白森蚺瞎吃东西,把周岁身上剜下来的那颗眼球给吞了,才引起了闻烛几乎从来没有过的发情期,
说起来这条蛇自从失乐园回来,确实也很久没从阴影里出来过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姓裴的总是在附近晃悠的原因。
爱晃悠的姓裴的急速开车回家甚至为此还闯了一个红灯,一打开浴室门看到的就是这幅心梗的情景——
闻烛上半身靠着浴缸边上,手臂伸直了懒洋洋的吊着,头后仰着,发丝也湿漉漉的覆在了脑后,露出清俊的额头,眼皮无力的聋拉着,苍白的肌肤上染了一层格格不入的淡红色,胸膛看不出呼吸的起伏。
看上去就像是一幅静止的古老油画,用色泛着僵青色的死白。
水还在放着,不知道泡澡的人是不是糊涂了忘了关,搭在水面上溅起泛白的气泡和细密的波纹,水漫了一地。
裴青山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他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背脊僵住,
自己也没意识到动作有多不正常的小心翼翼,空茫的轻声喊了声闻烛的名字。
“嗯?”古老油画里的人活了过来,殷红的嘴唇艰难的张合着。
裴青山的心终于死死的坠了下来,他连忙把水龙头关了,想把人从水里捞起来。
肌肤相贴的那一刻,裴青山才发现他浮于表面被水浸凉的皮肤下是多烫的血肉,顿时一惊:“醒醒,闻烛!你这回必须跟我去一趟医院,听我说,我们只检查一下发热的情况,好吗?”
闻烛从水里晕晕乎乎的坐起来,猛地甩了一下生疼的脑袋,
声音断断续续的,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又仿佛近在咫尺。
——醒……医院……检查。
“不去。”闻烛听不到声音,因此也没意识到自己的嗓子有多哑。
裴青山近乎心惊胆战的搂着闻烛,清冷禁欲的闻教授就像是被下了什么不知名的猛药一样,赤裸着上半身往裴青山身上贴蹭,一身衬衫也被他身上的水沾染得浑身湿透。
“不行,你这根本不像是感冒。”裴青山难得当了回柳下惠,柔软的唇瓣胡乱蹭着他的脖子,把裴青山蹭得头皮发麻。
“三十岁的为人师表的老夫老妻了,怎么还耍流氓呢?”裴青山一边牛头不对马嘴的扯了两句,一边神色严肃的想把人先从水里拉起来,“我们还是去一趟医院——好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家庭成员全票通过。”
不知道手忙脚乱的忙活了多久,裴青山终于扶着闻烛的腰,把他从冰凉的水里托了起来。
人看起来真是病得不轻,站都站不稳,裴青山一边扶着他的胳膊,一边准备把旁边的浴巾扯过来,
那一瞬间,余光向下不知道瞥到了什么,让在一线战区待了十多年的北斗局指挥官,足足静止了有快一分钟的时间。
还是闻烛半天不见裴青山动,蹙眉有些不耐的推了他一把,
却被这人用力的一把攥住手腕,力道大到仿佛要捏碎里边的白骨。
裴青山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脸色了——大概五彩缤纷的吧,
他又看了一眼从闻烛劲瘦的腰身下边蜿蜒出来的一条粗长的蛇尾,瓷白的鳞片在灯光下反射着冰冷而凌厉的银光,裴青山顿时头皮发麻,咬着牙一字一句道:“闻烛,你的腿呢?”
“……”闻烛撩起眼皮看了一下,也问,“嗯?我的腿呢?”
那一瞬间,裴青山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东西,但他什么也抓不住,只感觉到一只滚烫的手摸进了他的衬衫里,顺着小腹往下探索,
裴青山条件反射的抓住了他的手腕,干涩的滚了滚喉结,想说点什么,却被这人迎上来的嘴唇亲得七荤八素的。
我靠,那是什么?一条蛇尾吗?他没眼花吧?
他好主动……
闻烛终于露出他的狐狸尾巴——蛇尾巴了?所以上次在失乐园看到的那个融合种就是他?
他第一次那么主动……
不可能,这样一个融合种跟他同床共枕的七年,他不可能感觉不到!
他怎么舔我……
现在怎么办?打电话让廖鑫带人来抓去管控?
他在摸哪!!
“草。”裴青山闷哼一声,终于把闻烛往下伸的手给抓了回来,愤怒的压在洗手台上,“闻烛,你给我清醒一点!”
下一秒,第一次来发情期的闻烛只是掀起眼皮扫了他一下,里面尽是不太清明的雾气,他伸手搂着裴青山的脖子,两个人就着凉凉的水汽唇齿交融,浴室里静得只剩下暧昧的水声和喘气声。
刚刚嘴里还义正言辞的大喊“你清醒点”的裴长官此刻吻得相当猛烈,
齿尖不知道是磕到闻烛哪儿了,惹得他疼得往后缩了一下,下一刻,一双粗糙的手掌托着他的腰身,把瓷白的蛇尾托到了洗手台上,两个人荒唐得后面的镜子都被体温染上了一层雾气。
冰凉的瓷砖硌得闻烛本来就发疼的尾椎有些刺痛,他皱着眉头,下意识用手背抵住后腰,
裴青山看到了,双手把人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出卧室,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他气还没喘匀,手掌晦暗不明的拂过蛇尾上细密的鳞片,半跪下来顺着腰身和蛇尾亲了上去,引起闻烛的一阵轻颤。
裴青山倾身咬上了他的锁骨,留下一道道愤愤不平的红痕。
暧昧的喘气声回荡在落幕的余晖里。
叮铃铃——
门外突然想起一阵门铃声,随之而来又传出廖鑫有些迟疑的声音:“长官,你在家吗?我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裴青山额头青筋猛跳,还没来得及发火,
身下的闻烛已经随手抄起一个花瓶就往门上砸了过去,“嘭”的一声巨响。
“滚出去!”
他哑着嗓子骂道,另一只手死死拽住了裴青山的衣领,不让他起身。
金黄的蛇瞳泛着一层血色,尖锐的牙齿抵住唇角,闻烛平日里总是摆在脸上的那幅温和清冷的面具碎了个干干净净,此刻看起来又凶又狠,十足的兽性。
“你这是醒了没醒啊?”裴青山皱着眉头,伸手探入他殷红的唇瓣,想去摸摸那颗变异的牙齿,却被温热的舌尖调情般的轻轻卷住,他顿时僵住背脊,那股熟悉的头皮发麻的感觉又来了。
廖鑫站在门口沉默了半天,思考——
刚刚骂他的声音好像是闻教授的吧?
随即又摇摇头,肯定是他听错了,闻教授那么温和有力的人,又不是他上司……
门内突然传来一阵巨响,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是关房门的声音。
廖鑫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涨红了起来,单身大龄男青年仿佛身后有什么鬼在追一样的跑进了电梯里。
由于跑得过于急匆匆的,还撞到了正要出来的一个女人的肩膀,
廖鑫连忙说对不起,女人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也没理他,颤抖着匆忙的往锁口里怼钥匙。
廖鑫的视线奇怪的落在了她身上,直到电梯门缓缓关闭,女人的钥匙插进了锁空推开大门,才移开目光。
第42章 蛇大王,你克制一点吧 不好有毒
“我凭什么相信你们?”
安全院顶层办公厅——
男人坐在落地窗前, 脸色看起来比军队官网上那张合影要沧桑了不少,花白的鬓角顺着蔓延开来,他抱胸看着面前两人, 语气质疑。
“两个……不对, 你还算得上融合种吗?”权骑扫了谢词一眼,抽着雪茄, 接道,“两个融合种又能成什么事?”
“你!”闻瑟咬牙上前, 被一个长相阴柔的男人拦住了。
如果闻烛和北斗局的人此刻在场的话, 肯定会迅速发现这人虽然跟谢词长了一张相同的脸,气质却与以前大为不同了,抬眼的时候, 总是让人无端想起热带雨林的毒物。
精神系诡物就是如此。
他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展现出什么样, 他们看到的谢词就是什么样的。
“能不能成事儿还不得权上将您说了算?”谢词毫不在意的笑了一下,手腕无骨般的搭在权骑另一条肩膀上,低眸意有所指道, “上将这条手臂想必连机械手也接不了吧?”
那是裴青山手底下的那把鬼气森森的唐刀斩断的。
“胜败兵家常事,我棋差一着心服口服。”权骑冷哼一声, “轮得到你们这群小贱种来挑拨离间?”
“是不是挑拨离间,您听听不就知道了?”
李冼站在门外, 兽瞳通过门缝往里边张望,姓谢的多疑的很,
不明白为什么把他带过来, 却又只让他看门,
明明他的五感诡化后灵敏的很,却不知道谢词用了什么办法,里边的人在谈什么, 他竟然一个字也听不清。
听完谢词的话,权骑沉默半天,语气难得带着点惊疑不定:“你确定?”
“当然。”
“这不可能!”权骑重新靠回椅子上,带着审视的目光扫过这两个人,讥讽的笑道,“你们从战区来的吧,没听说大名鼎鼎的人类之光?”
这种人怎么可能跟一只诡物混在一起?
别说诡物了,他大概眼高于顶到连同类也看不上眼吧!
“那裴青山怎么会把他的伴侣藏得那么深?”谢词问。
“普通人而已,不想牵扯进来也难免。”
“他在您眼里竟然是这么体贴深情的人设啊。”谢词惊讶的啊了一声。
权骑陷入沉默。
这么说倒也是,裴青山能在一线战区来去自如,说得好听一点,是他恪守本心尽忠职守,
难听一点,真有这种无情无欲无念无求的人——那他还能称之为人吗?
这样一个人竟然把自己结婚伴侣保护得密不透风的,甚至他派了多少人都有去无回。
如此大的阵仗,仅仅是为了保护一个普通人?
“想必您应该知道,前段时间失乐园一案结案后的那场述职大会。”谢词笑意盈盈的,“裴长官的证词是什么来着?”
权骑抿唇:“他下去的时候,一个黑豹诡化态的融合种已经解决掉了大部分的诡物,周岁正在朝人质进行攻击。”
“那个黑豹诡化态的融合种,不巧,正是我们‘红塔’来的新人,我试过他,他能力是不错,但远远达不到单杀那么多纯种诡物的地步。”谢词抛出一个惊天动地的猜想,“当时现场可只有他和人质闻烛两个人,您猜猜,这是怎么回事呢?”
权骑夹着雪茄的右手点着办公桌:“那些只是你个人的猜想。”
“权上将,您真的服吗?”谢词幽幽的吐出一口气。
无形的磁场宛如在一望无际的海平面上投入了一枚石子,轻悄悄的溅起一层涟漪。
“他一个小辈,今天敢毫不留情的斩断您的一条左臂——只换了……嗯,多久来着,半年不到的监禁吧?没到两个月就被放出来了。”尽管那是因为塔口出了问题,但是谢词不在意,语言只是他的手段,精神干扰下,他能感觉到权骑不动如山的表面下已经掀起了细微的波澜,“以他在一线上的声望,明天安全局的这个位置坐着的是谁,还尚未可知呢——”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权骑一把掐住了咽喉。
闻瑟迅速起身,藤蔓从她身后宛如藤花一样展开,却被谢词抬手拦了回去。
“您看,我只是说说而已,就惹得您这么大的怒火。”权骑以前也是从军营里升上来的,手劲大到可怕,谢词的脸已经由红变青了起来,那道蛊惑的声音却经久不散的挑动着上位者的欲望,“他裴青山呢?说不定已经在想着什么时候,带着他身后那一群无知的追随者,跑到这儿来掀了您的椅子。”
良久,权骑松开了手。
谢词猛地落到地上,捂着嗓子咳了起来。
“如果他身边那位不是什么诡物,谢词,死的人就会是你。”权骑摩擦着抽屉里那柄光滑的枪杆,淡淡的威胁道,“你有数吧?”
“当然,用我微不足道的小命,换您的平步青云,我之幸。”
权骑嗤笑一声,不多言:“卑贱的东西。”
他岂会轻易全然信任一个诡计多端的融合种?
但如果……真有这么一个机会,能够一举推翻姓裴的在一线战区的霸权地位,他也为了人类的和平与自由做出了贡献,不是吗?
“您骂得对。不过……是孤注一掷还是沦落为被温水煮的那只青蛙,”谢词彬彬有礼的点了点头,“您说了算。”
“你要什么?”权骑不信什么幸不幸的,天下攘攘为利而来,反而让他安心。
谢词微微侧头,闻瑟里面有眼色的出去了。
屋内陷入几秒钟的寂静——
“我要闻烛,”谢词勾唇,这回是真心实意的笑,“他身上有个很重要的东西。”
“哦?”权骑转动枪杆,“有多重要?”
月色下,谢词灰败的脸色显得格外鬼气森森,血色从眸低侵袭而出:“重要到就算把他扒皮抽骨,也得拿出来。”
权骑扬声大笑:“合作愉快。”
“您扳倒裴青山,我剖了闻烛。”谢词笑道,“当然,合作愉快。”.
翟横这几天几乎没睡过一个好觉,一闭上眼就是漫天的血腥和看不见边际的悬崖,
一道坚/挺高大的身影,朝着他笑,他身后是一望无际的山崖,山崖底下是沸腾的岩浆。
——死寸头,还来找老子做什么?
——不是你自己情愿上赶着去送死的?
好不容易磕了点药,逼自己睡过去了,
却被一阵恼火的铃声吵醒。
“喂?他妈的谁啊?看没看到现在几点?”翟横眼睛都睁不开,怒气冲冲的骂了句傻逼。
里边半天没听到人讲话,只有一串诡异的呼吸声。
他又骂骂咧咧的把手机挂了。
一分钟都不到,又打进来了。
“没完没了的是吧!”翟横咬牙,“哪儿来的孙子?说话!”
“……”
对面依然是一片寂静,
大半夜的,不到五点,阴气寒凉。
翟横撤开手,眯着眼睛看到了手机屏幕上一串没备注的电话,IP地址是临京,想了想他单薄的人际关系,试探的叫了个名字:“裴青山。”
“嗯。”
“你神经病吧?”翟横毫不客气,“我们是什么能够半夜聊天的关系吗?”
“翟横,你之前说你……”裴青山的嗓子有的嘶哑,大概是烟抽得不少,话说到一半又憋回去了。
“我什么?”翟横的起床气慢慢散了,不耐烦的揉了揉乱七八糟的脑袋,“你被夺舍了?这么婆婆妈妈的。”
“没什么,想你了。”裴青山把烟灭了,“挂了。”
“傻逼啊,神经病!”那边翟横听到他这句话鸡皮疙瘩都出来了,“老子是不是说过了,做到北斗局那位置上的人迟早精神失常!”
这不是,又疯了一个。
“你现在醒了?”裴青山无奈的放下电话,五指抓住脸面前晃动的尾巴尖,摸了一把细密的鳞片,“看来是还没有。”
闻烛的尾巴懒洋洋的盘在他周围,坐在裴青山背后的沙发靠背上,伸手捏住他的脸,尖锐的指甲陷入皮肉。
“还来啊……不好吧?”裴青山有些迟疑,他为人自制,对于床事方面更是点到即止,主要是闻教授那白惯了的脸色,他也不敢做得太狠,下意识劝道,“你上次那伤躺了半个月才醒过来,都没好全,克制一点,嗯?”
闻烛这会儿已经神志不清到连人语都听不懂了,但他能够感觉到裴青山动作上的抗拒,冰凉的蛇瞳在他身上一触即分,随即撂尾巴走人。
“哎!”尾巴尖从手掌毫不留情的抽出,裴青山连忙又伸手抓住,“你现在这样上哪去?”
“多少人盯着咱家你不知道?出门就得进去蹲号子!”裴长官恶狠狠的吓唬道,“我可捞不出来你啊。”
鉴于裴青山已经从“交/配对象”降级为“前交/配对象”,闻烛对他很是不客气,扯了两下发现扯不动自己的尾巴,于是立刻朝着罪魁祸首龇出两颗尖锐的蛇齿,金色的竖瞳威胁般的伸缩起来,发出骇人的声音。
“嘿!”裴青山奇了怪了,摩擦着尾巴尖,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闻烛这幅凶狠的样子。
没想到有一天能在总是一副人模狗样专攻阴阳怪气的闻教授脸上看到这么鲜明的攻击欲,眉尾的鳞片都在月光底下亮了起来,金黄的蛇瞳冰冷无波,
除了原始的兽性之外,还浸染着两分说不清道不明的神性。
至少,他跟战场上的那些东西,完全不一样,
他身上没有那么多,黑雾一样的让人窒息的掠夺和欲望。
裴青山莫名想到了那张缠绕着苹果的白蛇图腾。
闻烛盯着他——
“还凶,干嘛去?”裴青山想了想,突然福至心灵,警惕的坐起身来,“你不会准备去找别人吧?”
闻烛不龇牙了。
“你讲不讲道理啊!”裴青山火了,手上用力,一把把人带尾巴都拽了过来,咬牙切齿道,“蛇大王,咱们现在是新时代一夫一夫制,你不要知法犯法!”
“蛇大王”被冒犯了尾巴,龙颜大怒,露出两颗尖牙就打算给裴青山一下。
却被姓裴的捏住下颚吻了过来。
他泄愤般的舔舐着那两颗尖利又敏感的牙,闻烛颤了一下,尖牙刺破裴青山的唇瓣,血气充斥着两人的口腔。
月光下,闻烛那双眼睛狠狠的缩了一下。
——这蛇有没有毒啊?
裴青山抽空担心了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
——不好,肯定有!
不然他怎么晕晕乎乎的。
第43章 杀掉这些怪物,是什么感觉? 缺德的东……
闻烛是快天亮的时候才清醒过来的, 他一睁眼,就被裴青山扯着腿拽了过来,
破碎的喘气声回荡在胸腔内, 闻烛感觉他全身上下的骨头都跟被重组了似的, 嶙峋的腕骨无力的垂在床边,他想伸腿踹身上这只狗一脚, 却被他的手掌刻意的摩擦大腿而无力颤动。
不知道为什么,裴青山这个晚上特别喜欢拽着他的脚腕。
“闻烛, 我是谁?”
“裴、裴青山。”
“裴青山是谁?”
闻烛不说话, 裴青山不依不饶的咬了一口他的唇角继续问。
“是……”破碎的声音在空气里吐出暧昧的声息,“是个傻逼。”
裴青山勾唇笑了起来,轻轻吻了吻他的额头, 心底暗暗松了口气。
天色泛起灰青色的白, 是日头即将要破开云层的兆头。
裴青山一夜没睡,整个人看起来却没什么疲惫感,大概是常年在一线上日夜颠倒习惯了, 他靠在床头,嘴里咬着点燃的事后烟, 惆怅随着白雾一起飘了上来。
一阵夹杂着露水和城市尾气的凉风吹了进来,嘴角边上的猩红燃得更起劲了。
裴青山捏着一枚银色的戒指, 细看上面的纹路,跟他手指上的是有着细微差别的一对,只不过戒圈要稍稍小了一点。
他用牙齿咬住烟头, 细细的对着亮起的天色环顾了一遍戒圈,
一个纳米级的追踪系统泛着肉眼难以观测到的红光,
不像他这样眯起眼睛仔细的找,不可能会注意到。
良久, 裴青山揉了揉闻烛的指骨,又重新把对戒戴回了他的手上。
背对着窗口打开的天光,他那张轮廓硬朗的脸遮在了阴影之下,看不分明神色,
像一座挺拔不知疲倦的界碑,一如以往。
太阳升到最顶头,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
闻烛被晃醒的时候就知道,大概已经是下午两三点钟了。
他缓了好一会,才从床上下来。
打开手机——
闻烛皱眉,还以为是自己手机出问题了,结果头顶上挂着的那块电子屏显示的也是一个日期。
他的记忆还停在周四晚上泡冷水澡那一趴上,晕晕乎乎的,再醒来就是在床上了——不过他也算早有预料。
怎么就跨越到周六下午了?
周五被裴青山吃掉了?
闻烛脑海里莫名浮现出一股浓浓的不对劲的焦躁感,但他找不出这股焦躁感的来源。
这是他第一次来发情期,没干什么出格的事吧?
闻烛走到镜子旁边,松松垮垮的衣领盖不住脖子和锁骨上连片的淤青跟红痕,
这发情期怎么看都是姓裴的来的吧!
闻烛咬牙,却牵动了嘴角的伤口,刚想伸手,手背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电脑的主机——上面还残留着余温。
闻烛低眸,眼里闪过一丝暗光。
他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房门,打开电脑,浏览界面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窗口,
看来坐在电脑前的人心底的疑虑似乎还不小。
食指点动,下拉搜索栏——
#植物人修复#
#刚当了半个月的植物人,能行房事吗#
#纵欲#
#纵欲过度对身体有坏处吗#
#半个月做一次,一次做满一天算纵欲吗#
“……”
闻烛捏了捏发胀的太阳穴,把鼠标扔在一边。
“醒了就出来吃饭。”
门外传来裴青山的声音。
劳累了一天两夜的闻教授,空荡荡的胃看到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又准备开始反抗了。
“你会用外卖软件吗?”闻烛难以言喻的发问。
“你不是不吃外边的菜吗?”裴青山系着围裙出来,眼神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闻烛,琢磨道,“你还记得昨天……”
“昨天怎么了?”闻烛掀起眼皮,警惕道。
万般念头涌入脑海,裴青山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半天,感觉到了这人眼底的迷茫不算作假,
像是陡然一股莫名凄凉的风吹了过来,吹得裴长官直叹息,他最终还是把话咽了下去:“没什么。”
他是没什么了,闻烛全身上下跟散架了一样,没忍住骂了两句:“你以后能不能节制一点?”
但是裴青山随后的表情,让他觉得有一丝怪异,
硬要形容,就像是衙门里被登徒子调戏丢了清白还要被不清白的狗官判刑的黄花大闺女。
裴青山冷笑一声,终于懂了那句“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是什么意思。
“快吃饭,要凉了!”他懒得跟这博士毕业但胡搅蛮缠的人论短长。
闻烛把手机放了下来:“我叫了几个青菜,一会儿炒。”
“这不是有盘青菜?”裴青山拿着锅铲指着这那盘绿得不太明显的黑色料理,“木耳炒菜台——啧,怎么这么挑食?”
“死在床上就算了,”闻教授微笑道,“别死在木耳炒菜台上好吗?”
“……”
裴长官那个表情,大概是有点想念昨天晚上不会说话只会缠着人撒娇的美人蛇了。
闻烛手撑着下巴,整个人有些懒恹恹的处理着这几天邮箱里的工作,脸上终于从诡异的潮红和泛白里长出了几分人模人样的血色出来,至少没有前几天一看就是大病了一场的那种脆弱感。
裴青山用手指探了探他的手腕,嶙峋的腕骨有点硌手,但好在心跳稳健有力的,让人安心。
“你还能摸出花来?”闻烛好笑的扫了他一眼,一只手不方便回邮件,刚准备把手抽回来,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裴青山低头一看,是廖鑫发过来的断臂图腾完整修复过来的样子,巨大的蛇身缠绕着一颗苹果,无端让人觉得冷森森的。
他骤然拽住了闻烛还没来得及彻底缩回去的手腕,引来闻烛的皱眉,
一个手机屏幕亮在了闻烛面前,巨蛇图腾不设防的闯进了他的视线里,
罪魁祸首状似不经意道:“你上次被周岁绑到失乐园,见过这东西吗?”
闻烛沉下眸子,看起来像是扫了一眼,脸色却没什么波动:“没见过。”
“再仔细看看?”裴青山推了推手机,视线落在闻烛的脸上,不放过他的任何一个微表情,想了想,“我记得,当时在失乐园里,有一只人面蛇身的融合种。”
“跟我有什么关系?”闻烛回看他,漆黑的眼眸里看不出波动来。
裴青山看了一会,才“嗯”了一声,收回手机,漫不经心的退出页面:“没事,就是问问。”
“你们是专门处理……”闻烛顿了一下,又道,“这个东西的部门吗?”
裴青山勾唇:“感兴趣?”
还装。
“见得少,”闻烛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怪吓人的。”
“……”裴青山坐远了一点咬了根烟,点头,“确实。”
心底冷笑,
跟那群东西混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见你说吓人,变成蛇缠在我身上要亲亲的时候怎么不见得你说吓人?
“什么感觉?”
“什么什么感觉?”
闻烛似乎是很好奇,掀起眼皮道:“杀掉这些怪物,是什么感觉?”
裴青山指尖轻弹烟灰,他的语气很平稳,好像描述的一切都是家常便饭的小事情,靠着椅子背哂笑:“杀掉那些寄生虫啊?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刀尖挑到命脉,然后撕碎,恶心的液体溅得到处都是的。”
他的话语近乎恶劣,那双在烟雾里显得有些残酷的眼睛一眨不眨的定着闻烛,刹那间的杀伐感宛如浓浓烈火一般包围了他。
那是从尸山血海里走出来的,北斗局真正的一号功臣。
空气安静了好几秒。
“是吗,那恭喜你。”闻烛表情不变的恭维道,“看来你天生就是干这个的。”
他微笑的赞扬道:“我们长官,真是年少有为啊。”
一个嘴上温和又笑盈盈的眼底却晦暗不明得有些割裂,一个像块顽固不冥的石头,石壁磕碰出些什么来才肯罢休。
两个口不对心的人在安静的空气里对视了一眼,又双双在心底冷笑。
——缺德的东西。
——死骗子。
门铃终于响了,解救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公寓,
闻烛提着塑料袋进了厨房。
单薄的身影隐没在了厨房玻璃门升起的油烟里,浓浓的白雾吞没了那道削瘦的身躯。
裴青山面无表情的盯着看了半天,指尖被来不及抖落的灰屑烫出红印,他暗骂了一声,把烟头狠狠的碾灭在了烟灰缸上。
半晌,男人垂下头,把脸埋在手掌里,沉重的呼吸拍打在手心。
想起闻烛那个面具一样不达底的微笑,和那张几乎瞬间血色尽褪的脸,
他突然很想给自己一巴掌。
没过多久,一盘夹生的青菜摆在了木耳炒菜台旁边。
闻烛一筷子没动,裴青山默不作声的把菜吃完了去洗碗。
吃完饭,裴青山已经被紧急召回去了,闻烛也开着车回学校上班。
他大概就是全体工作人最讨厌的那一种风雨无阻的工作狂,好像生活在这个社会上,只能靠着一份循规蹈矩的工作,来不断证明自己在努力融入这个体系。
小区门口慢慢的走进来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原本柔顺轻盈的发丝此刻蓬头垢面的扒在肩膀上,紧紧的抱着双臂,时不时转头朝着两边张望,看上去甚至有些神经质。
闻烛停下了车,探出头皱眉,试探的开口道:“嫂子?”
姜玲听到自己的名字不自觉的颤抖了一下,一抬头看见是闻烛,眼睛又瞬间亮了起来,
她快步走来,透过车窗努力的去抓闻烛的手,像是看到救世主一样,弯下腰泪眼朦胧的哀求道:“闻教授闻教授……你、你救救我们家果果吧!”
第44章 非常时期非常手段 姜玲
“果果怎么了?有话慢慢说。”
姜玲欲言又止的张望的小区, 仿佛一直有人跟在她周围,神经质般的不安染上了女人慈善的瞳孔,闻烛看在眼里:“要不要上车, 我们找个咖啡厅坐一下?”
闻烛把车停在了临大门口的一家咖啡厅旁边, 这个时间,咖啡厅里人来人往的都是年轻蓬勃的大学生们,
姜玲终于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一些。
“出什么事了?”闻烛温声的推过去一杯热咖啡。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姜玲捧着瓷杯,手指不断的摩擦着杯把, 看起来很紧张, 她骤然抬头,眼底的红血丝把闻烛吓了一跳,“闻教授, 你信我吗?”
“你说, 我信你。”
平心而论,闻烛身上很有高知分子的那种理智感,温声说话的时候, 格外让人觉得安心。
“最近几个晚上,家里的下水道一直都在出现什么怪异的声音, 我还以为是家里进老鼠了……孩儿她爹又每天都加班到半夜,”姜玲声音有些发颤, “前天夜里,我被吵醒了,就起床到厕所看看, 结果……结果……”
她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瑟缩:“我看到一堆密密麻麻的黑影从下水道的漏口里钻了出来……跟果果平时玩的积木一样,堆成了巨大一个、非常巨型的一个东西,就像、像是没有脸的人一样, 瘦长瘦长的!”
闻烛神色严肃的听着,表情却没什么惊骇的地方,让姜玲的情绪也稳定了下来,喝了口咖啡继续道:“然后我就失去意识了,一觉醒来我躺在床上,就以为自己是在做梦,结果早上去打扫厕所的时候,我发现那个漏斗被什么东西给弄破了,闻教授,那不是一个梦!”
“还有别的细节吗?”闻烛微阖着眼睛,食指缓缓的点着杯身,那是一个思考的姿势。
“还、还有就是果果她爸……好像被什么东西附身了!”
“我总是半夜的时候,看到他坐在果果床边,一动也不动……”
银盘淬着流光,高高的挂在夜幕里——
姜玲想起小学老师说果果这两天有点感冒,大概是半夜又蹬被子了,她上完厕所就打算去果果房间检查一下。
她轻轻一推门,发出“嘎吱”的响动——明明是个新公寓,这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泛着生锈的颗粒感。
一道高大的身影坐在窗边。
姜玲愣了一下,才走进用气音抱怨道:“你不是加班吗,大半夜回来,别把果果吵醒了!”
老张还穿着早上出门的那件深蓝色夹克,却似乎没听清她在说什么,背对着一动也不动。
这死男人,又喝醉了不成?
姜玲更生气了,上去就想要把他的耳朵拎起来,又想到果果在睡觉,手腕一翻,没好气的拍到了他的肩膀上:“姓张的,听没听见老娘说话?”
老张听到了,身子动了起来,
房间里骤然响起一道道咯吱咯吱的声音,窸窸窣窣的,像是生硬的骨骼被什么东西卡住一样,
他缓缓的转过了头——依然是个有点稀疏的后脑勺,仿佛是复制黏贴的一般。
老张的脸呢?
姜玲看着这一幕,瞪大眼睛,鸡皮疙瘩顺着后背上的凉气一起爬了上来,
她惊恐的尖叫一声,又晕了过去。
“你是觉得,张哥可能被你那天晚上看到的无脸黑影附身了?”闻烛听完直皱眉。
是诡物吗?但是这又是什么类型的诡物?从未听说。
“我不知道。”姜玲恐惧的晃着脑袋。
“果果呢?”闻烛问。
“我送到她外婆家去了,但是她明天就要回来上学了。”姜玲想到这里就害怕,语气有些崩溃,“老张……你说老张这到底是怎么了?”
“别急。”闻烛想了想,立刻道,“方便的话,明天晚上我能去看看吗?”
姜玲连忙点头,手足无措的道了谢,就留了一把钥匙给他。
“闻教授……你救救我们家老张吧,还有果果!我可怜的果果!”
“先别急,能帮到的地方我肯定尽力而为。”
闻烛安抚完姜玲,回学校开了个会。
第二天下班特地早早的开车回家了,属于他们公寓里的两个车位,已经停上了一辆黑色的吉普。
天际线被泛着灯的高楼大厦切割得支离破碎,青白色的月光洒在一半的沙发上,闻烛的影子也随着斜打在地上,显得过分的沉寂。
指针指向凌晨,客厅的挂钟发出一声悠远的脆响。
闻烛睁开了眼睛,拎起了桌上的钥匙——不过他好像用不上。
对门微掩着,可能是顾忌晚上用钥匙会惊动什么东西,干脆就直接没关。
闻烛站在门口,手轻轻抵在门面上,没使劲。
他凑近,透过门的缝隙却什么都看不到,里面是一片浓重的黑,几乎隔绝了所有光源。
目前为止,也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类似于姜玲所说的“门生锈的、骨头咯吱咯吱”的怪异响动,于是闻烛想着推门进去瞧瞧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下一秒,几乎是瞬间。
闻烛突然捕捉到贴在面前的门缝里的那片浓黑色轻轻颤了颤,一道难以捕捉的流光一闪而过,他蹙眉——那是什么?反光?
最近几天,挂在暮色上的月亮格外刺眼,透过狭窄的窗口洋洋洒洒的扑了一楼道。
闻烛神色顿时一凛。
这么大的月亮,怎么可能完全没有光线?
不,不对!
不是客厅,是一只眼睛!
有人站在门缝后边,所以闻烛刚刚贴着门缝对视上的一片漆黑,大概率是人的瞳孔。
这个念头一出,电光火石之间,闻烛瞬间后撤了一步。
后背升起一道嗖嗖的凉意。
果然,那东西似乎发现闻烛察觉到了他,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门缝又重新充斥着月光,门缝里的客厅一片祥和,仿佛像是他的错觉。
闻烛气笑了,
什么东西大半夜在这装神弄鬼?
他索性推门而入,却没有看见刚刚那道诡异的眼睛的主人,客厅里静悄悄的,两间房门都紧紧闭着。
闻烛不知道那东西躲到哪里去了,但是他没听见门响,大概率是还在客厅里的——这样最好,大半夜吓到了小孩子,会很吵。
他环视了客厅一圈,缓缓的朝着阳台走过去,
慢慢的移动在月光底下,他的影子和周边的家具轻轻的交融着,看上去多了一点张牙舞爪的惊悚感。
阳台上也静悄悄的,楼层不矮,轻易的就能眺望到远处的金融大厦。
闻烛刚把手搭在阳台上,就感觉到了身后闪过一丝凉风,他瞬间侧身避开一击,随即屈膝顶了上去,
那人显然也是个练家子,前面那一下只是轻晃,撤步躲开闻烛的手肘,脚步再次无声的落到了闻烛身后,宽阔的臂膀几乎把人牢牢框住。
他眼神一凛,嶙峋的肘骨近乎折叠成一道划破气流的凌厉刀锋,又狠又快,换个人站在这,内脏都得给他揍出来。
一把纤长的刀鞘越过闻烛的肩膀,横在了他面前,微微收拢,冰凉的质感抵住他的脖子,还挑衅般抬了抬闻烛的下颚,调情似的。
“还差点火候啊,小闻教授。”背后好事的人笑了两声,胸腔共鸣出的震动几乎贴着闻烛的后脑,他拍了拍闻烛的脸颊,“手下败将,要打要杀,就任我处置了吧。”
身后扭曲的黑影缓缓的恢复了平静,手下败将推开了横在面前的刀鞘——那东西对他而言可不算什么好玩意:“半夜三更、持刀入室,你来抢劫?”
“我来路见不平。”裴青山松开手,看这幅样子也明白了,闻烛可不是什么爱管闲事的人,“他也去找你了?”
闻烛听这话,大概就明白了,两人今晚估计是因为一件事来的。
但是比起这个,闻烛更想知道另一件事:“刚刚在门口的那个人是你?”
“什么人?”裴青山蹙眉,“我刚从底下翻上来。”
闻烛的表情瞬间变得有些欲言又止。
裴长官一言以蔽之:“非常时期非常手段——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闻烛的视线被贴在客厅墙壁上的一幅画吸引了视线,凑近仔细看了看,闻言才道:“她说这屋里多了个从下水道里冲出来的鬼影。”
那幅画的笔触很稚嫩,一眼能看出油画棒的质感,还批上了一枚小红花——大概是幼儿园里最习以为常的那种一家三口全家福绘画。
“鬼影?”
闻烛转头看向裴青山:“怎么了?”
裴青山顿了一下:“不是一个穿着白裙子的索命女鬼?”
即使人的紧张情绪可能会让恐惧的记忆发生混乱,但是这个偏差也太大了。
两个人在空气中无言的对视了一眼。
“找你的是谁?”
“到底是谁向你求助?”
声音几乎重合般的同时响起。
“不是老张跟你说的家里闹鬼了?”裴青山心底的那抹诡异感更浓了,立马核对信息,“他说嫂子最近变得怪怪的,他有点担心果果。”
闻烛摇头:“是姜玲,她跟我说,觉得老张最近好像被什么东西给附身了。”
宁静的郊区,一座座工厂冲天而去的烟囱竖起高高的废气,乍一看像是无序的灰白色云层,散成一粒粒肉眼不可见的颗粒,飘散开来又无形的汇聚一处——雾霾不知道什么时候浓浓的盖住了刺眼的月色。
第45章 闻教授,你是人吗 我来自一个叫作红鸽……
廖鑫这几天在焦头烂额的忙着复原“白蛇图腾”的事情, 终于熬到告一段落,大概是因为倒霉的廖副官左脚先踏出的大门,下一秒就收到了临京区域安全院全体待命的加班通知。
还有没有王法了!
还有没有劳动保护了!
还有没有双休了!
十分钟后, 廖副官准时出现在了紧急调令现场,
没人收到这次行动相关信息,不过就他观察而言, 大概不是个小事,竟然看到了许久没见的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权骑上将。
配备好能量枪上车出发的时候, 廖鑫还不知道这次他们要去做什么,
直到周边的环境越来越熟悉,熟悉到他不久前才来过一次。
糟糕!
廖鑫瞬间警铃大作。
不会是冲裴青山来的吧?
毕竟这片区域里,跟权骑这种上位者有难以缓和的矛盾的, 他只能想到一个。
“唐伞, 把廖副官的手机收起来。”权骑仿佛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头也不回道。
好,这下绝对是冲着裴青山去的了!
廖鑫心底有些焦躁, 但立马又冷静了下来,他那当了这么久撒手长官的上司最近连工位都不会去了, 能犯什么事?
虽然裴青山平日里看起来松弛懒散,但能坐到这个位置的可都不是什么善茬, 怎么说也是应该足够稳重的……吧。
门被暴力破开,唐伞身先士卒的带着一队人冲了进去,卧室的房门被踹开, 里面血腥的景象顿时映入眼帘。
原本童趣的公主风粉红色卧室,被四处溅洒上了腥臭的鲜血,
一家三口横七竖八的瘫倒在床边,中年男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趴在地上, 背后送进去了一把匕/首,一滩血顺着伤口从地上蔓延了开来,而另外一边,女人生死不明的躺在闻烛的脚边,脑后涌出阵阵鲜血。
惨案的中央站着一个削薄修长的男人,正用纸巾擦拭着指缝里的鲜血,听到动静,这才停下来看着他们——配上那双冷清无波的眼睛,怎么看怎么就是一整个超级变态杀人狂的样子。
看清那个男人的长相,廖鑫不由自主的惊愕道:“闻教授?”
十几支黑洞洞的能源枪的枪口瞬间对准了中间那道身影。
看到这些东西,闻烛皱起了眉头。
权骑不动声色的扫了四周一眼:“举起手来,抱头蹲下!”
中间被围攻的青年人似乎脾气不算好,神色有些厌烦,所有人的手不由得扣在了扳机上。
凝涩紧张的气氛下,骤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声音。
像是什么东西敲在了窗户玻璃上的动静。
视线全部警惕的集中在了声响的来源上,只见一只手一把拽住窗外的围栏,一个矫健又有点眼熟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窗外翻了进来:“宝贝儿,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廖鑫:“……”
翘班多日的上司翻窗闯进命案现场,这对吗?
还有你说话要不要看看场合啊!
廖副官把刚刚认为裴青山稳重的话重新嚼吧嚼吧给吞回了肚子里去。
“这么热闹。”裴青山似乎这才看到他们,他站到闻烛身前,仿佛对着十几个枪口恍若未觉,视线扫在权骑领子上挂着的探头上顿了一瞬,扬眉,“都在呢?”
他那双漆黑冷硬的眼睛,透过探头,清晰的传到了总部的大屏幕上。
“裴长官,这是什么情况?”权骑疑惑问道。
“权上将啊,好久不见,手臂好得差不多了?”姓裴的上来就开大,移开视线,“什么什么情况,不明显吗?”
“……”
就是太明显了啊!
“认得这么痛快也好……二位可能得跟我走一趟安全院了。”权骑像模像样的念了一段米兰达警告,“都是熟人,别的就不多说了,希望裴长官配合。”
权骑不欲多言,挥手。
一把雪亮的刀面压住了他抬起的手臂。
权骑的脸色黑得无法形容,他断臂处即使已经养得差不多了,看到这把该死的刀还是会不由自主的刺痛,他咬牙道:“裴青山,你想要造反吗?”
“你是不是太着急了一点,权骑?”
所有人下意识的安静了下来,屏住呼吸听裴青山描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们收到来自邻居的求救,半夜三更跑来抓贼?”唐伞礼貌的确认,“结果邻居已经惨死家中了,是这样吗,长官?”
“这可不是贼,不然你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裴青山掂了掂手里的长刀,目光落到了权骑身上,意有所指道,“咱们安全院出警的速度可比警察局快多了啊。”
“总部接到的内部举报而已。”权骑面不改色。
“谁的举报?”狗咬狗的好戏闻烛看够了,终于开口,“一个精神系的融合种吗?”
权骑的瞳孔猛的收缩了一下,不过仅仅瞬间就恢复如初,除了闻烛,谁也没看清。
“什么融合种?”唐伞蹙眉。
“我刚刚的话还没说完,怎么没人好奇我发现了什么?”裴青山慢悠悠的扫了一圈闯进来的人,“明明在楼底下的时候,我看见下车的——包括权上将在内的,一共十八个人。”
“提问,廖副官,现在这个屋子里现在一共有几个人?”
廖鑫听出这句话的意思,迅速来回数了两遍人数,神色惊愕的抬起头:“我们这边多了一个人!”
他这句话一出,有些人举着枪柄的手都有些不稳当了——明明他们才是来抓人的,怎么现在突然变成他们队伍里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来了一个什么东西?
“再藏下去就没意思了。”闻烛语气平缓,侧目看向举着枪口离他最近的那个其貌平平的男人,“谢词,你一直在吧?从我进门开始,看见那个人影就是你吧?”
空气寂静了几秒,围着那个男人的周围瞬间散开了一片,视线在此刻全部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男人惊慌失措的神情慢慢的变了个味道,他耸着肩膀笑了起来:“你是怎么发现的?”
“即使我们跟老张——就是那位,”闻烛扬起下颚点了点地上趴着生死不明的男人,继续道,“我们跟他住对门,不过在他眼里,我们家只是住着一个老师一个公务员的普通家庭,遇到这种突破常理的事情,他们为什么会不约而同的正好把我和裴青山这样的普通人当做救命稻草?”
谢词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
唐伞突然发问:“只凭这个?”
“真正让我确信的,是客厅里的那幅画。”闻烛拿出刚刚从墙上掀下来的彩色画作,“这是他们家小孩画得一家三口——爸爸穿黑衣服,妈妈穿白色长裙。”
小孩子的笔触总是稚嫩和天马行空居多,再加上油画棒的笔尖又比寻常的彩笔要粗上很多,才把爸爸的头发画得几乎遮住整张脸,妈妈的红唇盖住了大半个下巴。
刀鞘尖端轻轻的点地,裴青山扬眉:“所以说,其实老张眼底看到的东西,不过是被精神污染的引导下异变的姜玲的形象而已?”
闻烛以一种“鼓励”的眼光温和的看向裴青山,大学老师的职业病看来是又犯了。
裴青山本来懒洋洋的靠在门边,不知怎么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干咳了一声站直了身体。
脑子里不由自主的冒出了闻烛平日里站在大学教室的讲台上讲课的状态——年轻的教授发现不好好听讲的同学会冷着一张脸睨他,也许还会布置一点无伤大雅的惩罚,
听到欣赏的答案的时候也会毫不吝啬的投向温和鼓励的目光,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仿佛让你感觉在这一百多个学生里,自己是老师眼里最特别的一个学生……
“口说无凭,你光编纂一个子虚乌有的故事就把所有的锅都丢到我身上了?”谢词有些嗔怒的看着闻烛,“闻教授,这可不公平呀。”
“当然有证据了。”闻烛勾唇,走到客厅的电视桌前,打开抽屉,从里边翻出来一叠报告,然后目光慢悠悠的停留在了唐伞的身上,“唐长官肯定对这个东西不陌生吧?”
唐伞被他看得头皮发麻的,机械眼视野比肉眼宽阔很多,一眼就看到了报告落款的机构盖章,语气迟疑道:“是安全院和贵校生院的联合实验室?”
闻烛点头:“姜玲来找我的当天,我带她去了一趟实验室,检测了一下脑电波——具体结果档案上写得很清楚,脑电波异常,疑似遭受精神污染。”
裴青山看准机会惊讶的“哇”了一声:“安全院的实验室都已经研究到这个地步了?还挺厉害。”
听起来像是讽刺居多。
谢词脸上的表情——无论是装模作样的嗔怪还是演技堪忧的惊恐——全部尽数褪尽,他面无表情的盯着闻烛,不知道在想什么。
谁都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走向……
一声睡梦中的叮咛打破了一片死寂,在所有人惊悚的目光下,
床上血淋淋的小孩子的尸体突然诈尸了!
廖鑫惊愕的瞪大眼睛。
下一秒,就看见背上插着一把刀的中年男人手段迅速的起身捂住了果果的眼睛,朝着目瞪口呆的众人尴尬笑道:“不好意思啊,没想到果果今天醒这么早。”
明明平时都睡得跟小猪一样死沉死沉的。
廖鑫站在旁边目瞪口呆的目睹的全过程,心服口服的感叹道:“闻教授可真厉害!”
“所以说,你以后找老婆还是得找这样的,知道吗?”裴青山慢悠悠道,“脑子好,学历高,转弯都比正常人快。”
“……”
谁问你了,又不是在夸你。
裴青山嘴上跟廖鑫扯闲话,视线却不动声色的锁定着权骑,他跟这老东西斗了不知道多少年了,这人的脾性他还是有所了解的,
别的不说,至少权骑不是那么沉不住气又错漏百出的人——他今天的表现,更像是带着一层规划好的演技一样。
他在脑海里复盘着权骑从头到尾展现出来的情绪,一丝说不出来的怪异萦绕在心头。
一家三口在一众安全院人员的注视下鸡飞狗跳的诈尸了,一桩灭门惨案的受害者集体出逃,这幢惨案倒也没有了继续审下去的必要了。
就在廖鑫以为,这次真的要下班的时候,一直在沉默的谢词突然开了口:“我认罪。”
精神系的伪装玄妙,就像一个光滑完整的鸡蛋,没有人给鸡蛋刺入一个洞的时候,任何外力都捏不破,但一旦闻烛出声点出来了,他的存在瞬间就变得突兀了起来,长相平平的安全院队员,变成了一个面容清秀的男生。
权骑这才看向他:“说说吧,你到底是谁。”
“我来自一个叫做‘红鸽’的民间组织,”谢词破釜沉舟似得深呼吸,“我们组织的信仰是结束掉‘战区时代’。”
“战区时代”是“红塔计划”给诡物出现后的时代下的一层界限模糊的定义。
“不自量力。”权骑讥讽的勾唇,又道,“那你为什么要栽赃给无辜的人?”
“无辜的人?”谢词笑了起来,他看向闻烛,“闻教授,你真的算得上是人吗?”
裴青山猛地抬起头看过来。
第46章 做基因检测的是你什么人 我爱人
“谢词, 你什么意思?”权骑幽幽的看向闻烛,“你敢为你说的话负责吗?”
“我当……”
“把人带走。”谢词话还没说话,就被裴青山冷声打断。
众安全院的不明不白的看了一场云里雾里的好戏, 听到裴青山的声音, 几个人下意识的上前去迅速的把谢词押了起来。
“裴长官,你这是干什么?”
看着裴青山的动作, 权骑对谢词那套说辞保留的三分怀疑现在已经减少到了忽略不计,
心底骤然浮现出奇异的冷笑——原来姓裴的还真留了个天大的把柄在身边?
“权骑, 他的诡化方向是精神污染, ”裴青山的语气可没那么客气,轻轻的扫了他一眼,“不迅速收押——是等着他使后招, 还是等着那完犊子的红鸟组织来救人?”
要不说一个被窝睡不出来两种人呢?
“是‘红鸽’。”谢词冷声道。
不尊重别人信仰的精英阶级自大狂。
自大狂瞥他, 却没有丝毫要改正的意思。
“裴长官,这不是有你和你的刀在吗?”权骑温和而信任的看向他,意有所指道, “区区一个融合种,我们人类之光杀掉的诡物还多吗?”
“不好意思上将, 我纠正一下,融合种跟诡物可不是一种东西, 有点常识的人应该都知道。”裴青山不接茬。
权骑嗤了一声,怒极反笑,不再跟血气方刚伶牙俐齿的年轻人做口舌之争:“谢词, 你刚刚还有什么想说的!”
“闻烛,你敢说,失乐园背后的老板——那个寄生了周岁的诡物,不是你杀死的吗?”谢词两条胳膊还被人押着, 一双眼睛却兴奋的瞪着闻烛,似乎在透过这个人模人样的皮囊,去看一些更让他狂热又恐惧的东西,“除了你,谁还有这能耐?”
“你有什么证据?”闻烛脸上看不清表情。
他对谢词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初在“柔曲”饭店里那个气息微弱的融合种身上,倒还是他看走眼了。
“当时的地裂里,难道就只有你和裴青山两个人活着出来吗?”谢词意味不明的从嗓子里挤出来一声嗤笑,突然抬起头,扬声道,“别看戏了,出来跟老朋友打个招呼。”
他话音刚落,一道矫健的声音从阳台上落了下来,粗长的尾巴立在身后晃悠,李冼从阴影里走了出来,对谢词目前的狼狈处境毫无波澜:“叫我?”
唐伞认出他的身份:“你是‘失乐园’案的那个第三人?”
“大概吧。”李冼模棱两可道,“我确实在现场。”
“所以到底是谁杀了那个诡物?”权骑问。
李冼看了一眼这个独臂的男人,又把视线落到了闻烛身上:“是他。”
“他怎么杀的?”谢词勾起了唇角。
“两个诡物,就那样……自相残杀。”
李冼偏过头,一把雪亮的刀横在了他的脖子上。
裴青山那双眼睛面无表情的看着他,那把煞气颇重的长刀发出阵阵长鸣:“你当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闻烛在现场,”李冼轻轻后仰着脑袋,捏了把冷汗,“我怕被他灭口。”
权骑适时的走了过来,慢悠悠的捏住了裴青山的长刀,劝道:“这么多人看着呢,裴长官,急什么?”
“我把你全家送进安全院看守所,换你急不急?”
“如果我的家人是包藏祸心的诡物,”权骑心中一阵快意,连带着断臂的创口都麻了起来,“为了种族的大义,我义不容辞。”
唐伞识趣的后退一步,
开玩笑,他可不像权骑那老不死的一样只要权不要命,没看到裴青山拿刀都要冲他脖子来了吗?
裴青山讥讽的嗤了一声,不为所动:“包藏祸心?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到底是谁包藏祸心?”
“现场只有你们三个在,我不信他难不成信你?”权骑这会也不装了,扬眉,“我记得,你跟闻教授可是在同一个户口本上的合法伴侣。”
言下之意,谁知道你姓裴的有没有徇私舞弊?
气氛焦灼之间,一直没开口的争论中心人物终于有了动作,他轻轻拍了拍裴青山的肩膀,看向权骑:“这位权长官,既然你这么肯定我不是人,司法讲究证有不证无,您还有别的……嗯,更高明一点的证据吗?”
唐伞硬着头皮忽视掉他骂自己顶头上司拙劣的形容词,插嘴道:“天枢院能够做基因检测。”
“那太好了,”闻烛笑道,“还希望贵单位能够还我这个普通市民一个清白。”
权骑意味不明的看了他一眼,只觉他在垂死挣扎,即使拖到做基因检测,一路上也全是安全院的人。
不过……就算他有能耐化成原型跑也没关系,权骑只需要让那一幕投在会议总厅的大屏幕上就够了。
只是这位站在血泊里的大学教授比想象中的还要无害听话很多,至少仅凭气质,谁也看不出来这个文质彬彬的书香高知分子,是裴青山那个大杀器的爱人。
怪魔幻的。
“你总是盯着我做什么?”闻烛那张没有被谢词的指控出现丝毫波澜的脸,终于在直升机上有了变化,
裴青山从上飞机开始就没移开过视线,紧紧的盯着他,那双黑洞洞的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比大西洋深夜的海平面还要难以捉摸。
良久,久到闻烛几乎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裴青山突然说:“如果你不愿意去,我可以带你走。”
“然后呢?”闻烛看向他,“你不要工作了,不是刚升职吗?”
裴青山不知道他脸上的镇定是装的还是真的——这个时候还有功夫开玩笑。
“为什么这么说?”闻烛自然问道,“你也不相信我是人吗?”
他的眉眼很平和,一如裴青山当年在临大联谊上见到他的时候一样,
无论是联谊上不断有乱七八糟在他身边飞来飞去的苍蝇,还是在门口碰到了家暴“生父”,他总是有着这样一双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隔绝在这个嘈杂又糜烂的世界之外,没有任何属于人或者其他东西的欲望,
只剩下观察、注视和容纳。
裴青山不知道心底什么滋味,
他自己是不是人他自己还不清楚吗?
裴青山跟什么东西鬼混了两天一夜他还记得明明白白的,但他不可能说出来,只是一味强调:“天枢院是‘红塔计划’——也就是专门攻克诡物和红塔的国际力量设在我们这里的分部,实验室里集中了全世界最高尖的基因技术。”
他看着闻烛:“据我所知,天枢院自建立至今,检测过成百上千的诡物,错误率为0。”
“那太好了。”闻烛点头,“那我就放心了。”
“……”
你放心什么!
你有什么好放心的!
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主要是里边牵扯进来的,一个是安全院上将,一个是北斗局老大——说得不好听一点,政治意味远远大于这件事情本身。
也许是这样,裴青山才表现得不太愿意让他牵涉进来吧……
闻烛看着裴青山闭目养神的侧脸,阴影顺着下颚打出一条冷硬的有棱有角的直线,就跟这人的脾气一样。
他压下那股蠢蠢欲动的不对劲,把注意力集中在窗外的云层上。
李冼正好坐在闻烛后面一排,抱胸看着闻烛的后脑勺,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李冼现在大概知道闻烛的目的是哪里了——他想进天枢院。
那地方的保密等级跟北斗局和安全院这种暴力机构完全不是一个等级的,世界各地“红塔计划”下属的科研院都是一个巨大的系统网络,独立于每一个国家之外。
这种地方不仅安保系数高,更是针对高等级的诡物制造最大杀伤力武器的研究所,传说中实际上最大的凯撒琳矿,其中一个,就在天枢院手上。
诡物进去了跟瓮中捉鳖有什么区别?
所以闻烛让他顺着谢词的话将计就计,冒这么大的代价,到底是想进天枢院里找什么?还是去……杀什么人?
李冼不知道,
他只知道这架飞机上三个人,两个都是不要命的,
到时候这两位立场非生即死的矛盾要是爆发出来了,保不齐又是一场恶战。
李冼只好闭嘴当一个充耳不闻窗外事的木头人。
能被送到天枢院进行基因检测的一般都不是普通的诡物,那架耗能巨大的扫描仪,几乎让闻烛全身上下的所有细胞基因都无处遁形,因此时间也要更长一点。
裴青山坐在椅子上等,旁边是天枢院科研部的头部研究员,年纪不大,早早谢顶——可见这些年天枢院的工作强度有多非人。
“还能在这地方见着你呢,真是稀奇。”谢顶研究员端着茶杯,惊异的看了他一眼。
裴青山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叠上他在一线上尸山血海的名声和那把戾气深重的刀——托他的福,这一下午来找霍木的研究员都跑了个精光,也是终于迎来了他今年的第一个半天假。
“做基因检测那位是你什么人?”霍木看了看电脑上实时浮动的数据,“看着有点眼熟。”
“我爱人。”
霍木算是为数不多参加过裴青山婚礼的人,恍然大悟:“我说呢,这张帅脸确实不多见哈。”
一下午三四架的直升机停在门口,就算是天枢院也很久没见过这种情况了,霍木看裴青山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简单——电脑上的数据波动也相当诡异,他这么多年测过无数个寄生在人身上的诡物,从来没见过这种情况。
霍木随手打开有一个页面,鼠标电动了两下,关掉摄像头,才低声问:“你给我个准信,裴青山,你家那位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裴青山压下眼皮,“可能是融合种。”
霍木皱眉:“应该没有人比你更清楚这种东西吧?融合种是基因失调的产物,不可能伪装掉身上的诡化特征。”
“不,我见过有融合种做到了。”
裴青山想起了闻瑟,他从来没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么希望闻烛当初在这件事情的陈述上也对他有所隐瞒——比如说,当初被那个邪教组织选中的,不只有闻瑟。
第47章 天工开物 失窃
问:艾琳博士, “生物派”和“黑洞派”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答:我更倾向于诡物是纯粹的外来物。
问:那你怎么解释诡物身上存在的属于地球生物图谱上的物种特征?
答:这很好理解,亚瑟将军。
你可以将地球简单的理解成是由两种规则构成的,而凯瑟琳女士曾经有一个猜想, 她认为人的集体意志可以产生看不见的磁场, 意思是这个星球的主宰文明——我们姑且称之为人类文明,属于第二种无形规则。
自然规则的约束形式已经很明显了, 生老病死物竞天择,而文明规则也许是目前的技术手段检测不出来的一种磁场, 但它对于任何一种进入地球文明的物种的约束形式依然存在。
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艾琳博士!
答:将军,您应该耐心一点,我接下来就要回答你的问题了——因此任何进入这个文明的新文明都需要遵循这两种规则。
通俗一点来讲, 将军, 也许他们只是一团生物体,但当他想要侵袭原住民文化的时候,需要外化成原住民能够理解的样子, 适应这个文明的认知结构。
我这么讲,你理解了吗?
有一句名言很发人深省:人不可能感受到认知之外的东西。
问:你的意思是, 他们伪装成了我们熟悉的物种的样子?比如刚刚那只巨大的蝙蝠?
答:将军,您用词很任性, 但方向上没错。
问:他们怎么会……怎么可能形成这样有意识的伪装?
答:当第一个人类坠入红塔,当那颗属于人类的大脑被祂们蚕食殆尽,我们以为很隐秘的基因密码, 其实早就暴露在阳光之下了。
问:没有证据的话,博士,你会被判处散播谣言恐慌罪的!
答:您还记得塔口数值活跃的转折点吗?
问:你又要举证凯撒琳坠入红塔的列子了吗?红塔的异动是自凯撒琳坠入其中的五年后才开始出现的,希望你不要忽略掉其中这个时间差。
答:将人类文明的长度作为参造, 五年又算得了什么?凯撒琳是上帝的子民,她是塔尔赫人最后的火种,将军,我们毫无保留的信任科学的女神。
会议总结:“红塔计划”进入漫长的停滞期,这快把那群科学家们都逼疯了(划掉),研究员对于红塔的探索也停滞不前,人是不能没有信仰的,从前他们信仰科学,现在他们信仰凯撒琳——一个坠入红塔生死不明的塔尔赫人研究员。
——《国际红塔计划执行组织-研究中心第187次会谈-片选》.
但凡是被送到天枢院来的,大多都是对社会危害程度已经显现过的,有些说是披着人皮的穷凶极恶之徒也不为过。
阮青云还从来没见过这么……平和的人。
“别紧张,放轻松,”阮青云把仪器调试好,没忍住补了一句,“不疼的。”
闻烛倒是看不出来有多紧张,他只是有些好奇的盯着这个研究室四周各种各样的划痕——有的像是啮齿动物啃出来的咬痕、有的是粗长的划口……总之看上去不像是个研究室,更像是什么战场或者言行逼供的地方,
不过对寄生的纯种而言也差不多就是了。
“您是跟着那位来的吗?”阮青云实在是有点好奇。
“裴青山吗?”闻烛反应了一会才反应过来她在说谁。
“对。”阮青云上大学的时候话还挺多的,自从进了这个五险一金实验室,那张嘴跟一群数据怪待在一起已经太久没重见天日了,“您跟他是……”
“伴侣。”闻烛神色自如。
倒是阮青云吓了一跳,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又继续调试机器,半天憋出来一句:“挺般配的。”
至少脸是般配的。
“这墙上的划痕怎么这么多?”闻烛状似不经意的问道。
“有的……一进这道门,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可能他们身上有什么机制感觉自己逃不掉了吧,连基因检测都没做,就变成了怪物想要冲出去。”说到这,阮青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说起来,被带过来做基因检测的北斗局队员的家属也不止你一个呢。”
“是吗?”闻烛惊讶道。
“嗯,十年前来过一位。”
阮青云印象深刻的原因是她在霍木手底下见过那张录像带,明明当时门口守着那么多北斗局的人,却让那个寸头男人硬生生的冲了出去,为此当年还罢免了不少人的职务,也包括那个诡物当时的男朋友——一个退位了很多年的组长。
不过故事的结局还是算不上称心如意,阮青云觉得放在这个环境里说还是不太好,匆匆结束话题,让闻烛躺了进去。
冰冷的白光照在实验室内,包括正中央那个巨大的机器——一切都是死白色的,阮青云站在仪器前,帮闻烛固定好。
光影打在她的身上,落在白色的地面上,拉出一道不深不浅的阴影。
等到仪器安全关闭,阮青云才松了一口气,她的视线落到身下的影子上,顿了一下。
话说,她刚才有看到闻烛的影子吗?
估计是加班加得有些丧心病狂了。
阮青云叹了口气出了实验室,去找霍木等数据,一打开他办公室的门,宽阔的房间里只有两个人,全部向她投来了目光。
看着裴青山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她后退了一步:“不好意思走错了。”
“你给我回来!”霍木骂道,“你就我一个组长,还想走哪去?”
阮青云又慢吞吞的挪了回来。
“你也给我收敛一点,”霍木回手又没好气的给了裴青山一下,“拉着个驴脸给谁看呢?”
“……”
哇塞,不愧是她年纪轻轻就已经做到了头部研究员的秃头组长!
在天枢院这层楼意味不明的气氛中,一个小时很快就过去了。
天枢的研究员是不能够带任何政治偏向信的,霍木去那基因检测报告的这会,权骑等人已经掐着点进来了。
空旷的一件小办公室,这会儿却挤满了乌泱泱的军人,各个脸上凶神恶煞的,研究员见了都绕着走。
霍木边翻着报告,边紧蹙眉头,视线扫过一行行数据,几页A4纸张上印满了密密麻麻的数据,他一目十行的翻阅了两遍,越看越怪异。
“霍研究员,什么结果,快说吧。”权骑盯着他,“可别卖关子了。”
“那我就直说结果了。”霍木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已经恢复了正常,他先是扫了裴青山一眼,才道,“经过基因鉴定表明,闻烛是全然的、彻底的、无可辩驳的……人类。”
整个研究室瞬间鸦雀无声——
闻烛跟在霍木后边走进来,他身上还穿着进去前阮青云给他换上的白色衣服,乍一看跟病号服像是同一个厂家,他慢悠悠的把领子上的纽扣扣到了最上面一格,青色的血管蜿蜒在手背上,看起来格外刺眼。
身后的影子被光线斜斜的打在地上,带着闻教授上讲台时的那股子气定神闲。
给人一种他大概是全场最冷静的人了的错觉。
“怎么可能!”权骑不可置信的皱起眉头,拽过那叠报告,他确实看不懂数据,但他能看见报告最后的那一行定性,“你没做什么手脚?”
霍木冷声道:“权上将,您是在质疑天枢院的中立性?”
“如果您实在不相信的话,接下来的三天我们会进行跟踪检测,您大可留下来亲眼看着我们操作。”阮青云跟着冷哼一声。
权骑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一阵突兀的电话声打断,他抬起手机,突然神色难看的出了研究室。
裴青山看着权骑离开的身影顿了一下,回过神来,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面上冷静又淡定的拽住闻烛,一碰到他的手,想好的试探还没说出口就转了个弯:“你手怎么这么冷?”
青得发黑的血线在袖摆下一闪而过。
裴青山的视线瞬间一凝,又急速的散开。
“嗯?”闻烛不知道在想什么,慢半拍的收回了手,“贫血吧。”
“你抽了多少毫升?”
“四、四百啊……”阮青云喃喃。
标准定量,对血液循环不会产生太大影响吧?
可闻烛确实脸色看上去要比刚进去那会惨白了不少?
阮青云沉默。
裴青山还想就此对霍木发表一点看法,却被闻烛抬手拦住,他有些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别吵。”
“霍木,把你休息室的秘钥给我。”裴青山当机立断。
“你小心点,别叫人看见,”霍木哼哼的交出一个电磁铁片,“到时候姓权的又参我们天枢院亲左一本。”
霍木在天枢院年轻一派里的地位还是比较高的,至少从休息室看起来是这样。
不过这么好的环境,坏的是边上坐着一个爱动手动脚的人。
闻烛踹了一把他的手:“你很闲吗,长官?”
“我看你腿酸,给你捏捏。”裴青山扫了一眼闻烛困倦阖上的双眼,伸手从脚踝往上不轻不重的探着,指腹仿佛是在暧昧的摩擦着他的小腿,这人的眼神却清明至极。
裴青山撩开裤腿,没看到刚刚那条血线,
难不成只在手上有?
他略一思索,感觉自己现在去扒闻烛袖子大概还是有点太刻意了。
“我腿不酸,你留着点力气干别的去吧。”闻烛的声音里充满了倦意,又耐不住那王八蛋一会摸摸这里一会摸摸那里。
他忍不了了,睁开眼瞪裴青山——就看到一张放大的脸躺在了旁边,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
霍研究员精致的单人床发出不堪重负的响动。
“你没休息室?”
“我又不是天枢院的,”裴青山身上没带那把长刀,侧躺着把脸贴在闻烛的头顶,“你也看到这里的人有多不欢迎我了。”
确实。
闻烛一路走来,都感觉到了这些人如避蛇蝎的脚步。
“闻老师,只有你肯收留我了。”裴青山捏着他的指骨,去摩擦无名指的那颗银色对戒,温热的气息洒在闻烛的耳边,像是在找人控诉的狗狗。
闻老师又不堪重负的叹了一口气,环住他的腰身,熟悉的气息渐渐包围他,闻烛模糊不清的低声道:“睡吧。”
闻烛这一觉睡得格外的沉,就连霍木敲门都没惊动他。
也是,作息规律的闻教授大概也少有熬夜通宵的经历吧?
裴青山小心翼翼的带上门,声音轻到几乎听不到。
他没看到,离开之后,床上的人就迅速睁开了眼睛,朝着紧闭着的门深深看了一眼。
霍木十万火急的把裴青山拖了出来,挎着个脸道:“‘天工开物’坏了。”
“天工开物”就是刚刚用来做基因检测的仪器。
“什么意思?”裴青山蹙眉,“那玩意不是好撑把整个天枢系统都炸了它也能没事吗?”
“我哪知道!”霍木烦躁的摸了摸脑袋一圈稀稀拉拉的头发,“以前从来没出过这事儿。我跟你实话说吧,‘天工开物’耗能巨大,运转一次几乎够一个地级市一个月的耗能,一般的东西供不起。”
“所以呢?”
“你不可能感觉不到,那东西跟你这把刀师出同源。”霍木怀疑的眼神缓缓的扫向了走廊尽头的休息室的方向,“里面有一颗迄今为止纯度最高的矿髓。”
“你不是看到了吗?闻烛出来的时候,那破玩意还好好的。”裴青山神色冷硬的侧身一步,挡住他的视线,“随意怀疑别人可不是一个好习惯。”
“是,我知道……不好意思。”
霍木蹲下来抓头发——可见小霍研究员就算没有秃顶的遗传史,头发也是被自己生生给拽掉的。
“天工开物”可以说是天枢院近五十年来,最重要的成果,这玩意在他手里出了事……又不知道要多兵荒马乱了!
凯撒琳矿石裴青山接触得不少,但矿髓却是极其罕见的东西。
最近几年,他就接触过两颗——一颗被闻烛在失乐园里捏碎了,还有一颗,刚刚在给闻烛这个不知道是融合种还是纯种做基因检测的时候,突然失窃了。
第48章 害怕他是怪物? 害怕他会死掉
姓裴的面上义正言辞的说着“不要随便怀疑别人”, 心底却迅速的把刚刚几个小时之内的事情在脑海里顺了个遍,不动声色的思索了一会。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裴青山眯起眼睛。
“我和阮青云。去调试‘天工开物’的时候刚启动就烧了那个房间的独立电路,这才发现矿髓不见了。”霍木咬着嘴唇, 有些不安。
这可是他们天枢院的镇院之宝!
“门先封起来, ”裴青山迅速道,“我调人来搜。”
霍木立马应下, 这个烂摊子军方的人肯接再好不过了。
整个天枢院瞬间被紧张的氛围笼罩住了,走廊上的警报声霸道的从门缝边挤了进来, 闻烛想当做没听见都难。
他起身站在窗户边上, 只听到一阵车轱辘压着地面的声音,伴随着飘逸的急刹,几辆硬派越野停在了楼下。
门打开, 下来十多个人。
闻烛静静的听了一会, 才拉开房门。
“上哪去?”裴青山正站在不远处跟几个穿着制服的军人谈话,听到动静侧过头来看向闻烛。
闻烛扫了一圈,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你们去找霍木拿探测仪。”裴青山先跟几个人把事情交代完, 特别提醒,“天枢院有背景的人不少, 做好本职工作就行,有人要是摆脸子也不用跟他客气。”
人走后, 裴青山才慢悠悠的过来了,两人的视线隔空对了起来,某种怪异的感觉弥散在了紧张的气氛中。
闻烛见过很多双眼睛,
人的、诡物的,
愤怒的、压抑的、欢喜的、痛苦的,
千篇一律的,在他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但裴青山却不一样, 他比任何人看起来都要矛盾,似乎有一层懒洋洋的膜套在外边,十分偶尔的时候,闻烛能够透过那层被压抑所撕裂的膜,看见里边那双浓烈又动人的眼睛,仿佛是沉寂着的岩浆,一直在等待一个沸腾点。
他一直在想,裴青山这样一个重杀伐的人,怎么会没有欲望呢?
所以闻烛突兀的发问:“裴青山,给一群不信任你、忌惮你、猜疑你的人卖命,值得吗?”
“那怎么办?”裴长官懒洋洋的掀起眼皮,看着他,“我得赚钱养家。”
家里有一个洁癖晚期、一次能吃一锅排骨的金贵蛇教授要养呢。
金贵的蛇教授不知道想到什么,轻声到:“你要不要……”
要不要脱下那身你死我活的制服,
要不要离开这里。
但是闻烛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没有立场,也知道裴青山的回答是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是一类人。
裴青山有即使再受那该死的窝囊气也要守护的东西,
闻烛也是,他也有只是轻轻一缕却死都斩不断的执念。
这样看来,每个人似乎都只是天地间竖立起来的一把白骨摆了,源源不断捆住你的枷锁,最终化成了你身上的血肉。
“要不要什么?”裴青山走近。
“要不要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闻烛从善如流的接道。
总感觉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和闻烛吐出来的话不太匹配,裴青山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矿髓失窃了。”
“你怀疑是我干的?”闻烛了然。
裴青山似乎没想到这人这回直白了起来,他没说话,只是沉默着往前走了两步。
估计是休假被紧急结束了,裴长官换回了那一身笔挺合身的制服,穿在他身上,似乎才终于发挥出了这玩意设计的初衷——压迫感与人体美学并存。
闻烛下意识皱着眉头后退了两步,直到腿弯抵住了床沿,才停了下来:“裴青山,我还是那句话,你做事要讲证据的。”
那双咄咄逼人的眼睛从闻烛的眉眼滑到鼻梁,再从鼻梁向下扫过,存在感极强的视线仿佛一双无形的手,扫过的地方掀起阵阵波澜。
闻烛倒在床上,死死的按住裴青山落在他上衣下摆的手腕上,冷声喝道:“你干什么?长官,就算是搜身你也要讲究个程序正当吧!”
“你还想自己撑多久?”裴青山把他的手硬生生的掰开,趁着闻烛听到这话怔愣的一瞬,迅速撩开衣摆。
蜿蜒而狰狞的血线还没有完全褪去,就这样被人粗暴的大白于天下。
裴青山铁了心想要把闻烛身上藏着的小秘密挖出来一点,等到真正看见那一条条宛如要把他身体分成碎块的血线时,又只感觉耳边响起一道长鸣,耳膜宛如被针扎了一样,掀起阵阵眩晕感。
他掀到一半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硬生生的扼在了原地一样定住不动,嗓音有些发涩:“……怎么搞的?”
指尖划过闻烛的肌肤,不自觉的引起了腰身阵阵的颤动。
青黑色的血管流淌着怪异的血液,随着心脏猛烈地跳动散得更加快,闻烛本来按部就班忍到第二天就该好得差不多了,这会被姓裴的打了个措手不及,稍稍泄力,闷哼一声,几条青筋又不自觉的痉挛起来。
“疼吗?”
“你试试看。”闻烛没好气的骂了一句。
粗糙的大掌小心翼翼的覆住了半边腰身,裴青山抿唇不语,只是等着他缓过劲来,才道:“我没怀疑过你。”
失乐园那么大一个矿髓,他说捏碎就捏碎,大概是看不上这所谓的地球新能源的,没必要冒险去偷。
裴青山擦去他额头的冷汗:“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天工开物”测不出来闻烛的基因,为什么他出来之后整个人会变成这样?
“你不是看到了吗?”
“闻烛,我看到的是什么?”
闻烛张了张嘴,似乎想摆出一个讥讽的笑,但唇角勾到一个弧度,硬生生再怎么样也提不上去了,只好又突兀的坠了下来。
他像是一个等待着漫长的缓刑期的罪人,这一幕在脑海里分明已经演练过无数次,冷漠嗤笑的、愤怒憎恨的、血腥想象的,可以说仅靠闻烛这颗成人没多久的脑袋,已经开发了他能想到的全部创造力。
但至少……不是现在这样的。
裴青山的声音轻缓到余下的尾调似乎都只剩气音,抿着唇小心翼翼的盯着他身上狰狞而诡异的血线,闻烛甚至从那双眼睛里看见了惴惴不安的颤抖,
他在害怕,害怕什么?
害怕他是怪物?
闻烛迷茫的瞪着一双因为痛苦而布满水汽的眼睛,感觉到粗糙的指腹生疏的抹去他眼角的湿润,才恍然大悟过来,
哦,裴青山竟然是在害怕他会死掉。
他想,
不应该是这样的。
这个声名在外、嫉恶如仇的人类之光,应该像F区四处流窜的宣传报上的那样,有着一双不愿意赦免任何一个诡物的冰冷的眼睛。
他应该提起手上那把让闻烛都感到恐惧的长刀,对准他的眉心,继续做那个手握大权的民族英雄,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宛如丢盔卸甲的战士,紧张的捏着闻烛越来越发颤的手腕,一个劲的安抚。
“别抖了,你到底是哪里疼,闻烛?”裴青山抵着他紧绷着弓起的脊背,透过薄薄的一层布料,他能清楚的感觉到闻烛身上巨大的痛苦,一层冷汗浸湿了洁白的上衣。
裴青山什么都做不了,他只能一个劲的轻轻顺着闻烛的呼吸,有点后悔刚刚那句话问得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突然,怀里的人睁开眼睛,一双指骨嶙峋的手扣住了裴青山的后颈,闻烛赤红着双眼,仰着脑袋迎上一个吻,
柔软的唇瓣、熟悉的气息、令人痴迷的血腥味,构造出了一个荷尔蒙飙升的气氛,闻烛不断的舔舐着裴青山的唇瓣,又感受着裴青山一点一点的回应。
他把闻烛平放在床上,俯下身搅动唇齿,两个人仿佛都要使出浑身解数把对方恶狠狠的融进自己的血骨一样,交扣的五指紧紧缠绵。
似乎是片刻的欢愉缓解了闻烛身上的疼痛,他紧蹙着的眉头逐渐的舒展开来,喉间挤出压抑的声音。
裴青山只觉得一向清冷禁欲的闻教授比任何时候都要主动,像是回到了发情期的那个夜晚,他用银色的长尾深深的缠着裴青山的腰身,仰着头不断的乞求着交尾。
但这一刻,闻烛是清醒了。
要是墙上的挂钟停止急促的“滴答”声,让时间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
唇齿交融之间,裴青山在难以避免的血气里尝到了一丝与以往不同的清甜,像是生长在悬崖边上散发着古老而腐朽气息的黄泉花一般,在口腔轻轻的弥散开来。
他顿时清醒过来,漆黑的瞳孔升起一把火,奋力推开闻烛,
但脑子在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已经陡然泄力。
闻烛就着半躺着的姿势稳稳的接住了裴青山,半天没有动作,如果不是墙上的挂钟还在滴答滴答的发出声响,画面大概就唯美得仿佛电影的瞬间定格一般吧。
不知道这样过了多久——
“裴青山,你挺难忽悠的。”闻烛在失去意识的人的耳边肆无忌惮的吹了一口气,又轻声的叹了口气,“但还不是总被我骗到。”
明明语调那么平稳,却莫名在死寂的氛围里听出两分不合时宜的悲哀来。
他把人放在床上,从裴青山的身上摸了一张秘钥卡。
整栋楼都进入了训练有素的盘查阶段,研究员大多集中在底层实验室,休息室的走廊上陷入彻底的安静,
守在霍研究员门口不远处的两个守卫,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无声息的倒在了安全楼梯的拐角处。
第49章 你跑不掉了 我是她死不瞑目爬上来的亡……
“生命的死亡并非是负值, 而是怪物性。”
“怪物性不是某一个物种特有的,也不可能被哪一个物种完全剥离。”.
闻烛避开来往检查的守卫,用从裴青山身上搜出来的秘钥卡进了地下一层。
“早安, 霍研究员, 祝您生活愉快。”
空旷的资料室里传来人工智能的问安,这玩意设计出来大概也不是真希望让研究员听了生活愉快, 最多就起个提神醒脑的效果。
闻烛走到总控前,插入秘钥卡, 屏幕上瞬间探出来一道提示,
“请输入个人访客应答——”
还有密码?
闻烛警惕的眯起眼睛。
“请问:霍木最讨厌别人喊他什么?”
闻烛顿了一下,
老实说,他完全不了解霍木……这可有点棘手了。
指尖在屏幕上顿了几秒, 闻烛没时间继续拖下去, 想了一会,
干净利落的随手输入两个字:秃子。
“回答正确。(霍桑德总长的儿子/四眼仔/秃子/饭桶/龟毛/科学怪人——排名不分先后)”
闻烛:“……”
这位霍木研究员也真他妈是个人才。
咚——
总控后面发出一道声响,机械门打开了。
这么多密密麻麻的纸质资料已经快赶上临大的图书馆了, 闻烛迅速的进去翻找着。
从E层级一直往上速扫,
B1147、B1148……
A0246、A0247……
密密麻麻的字体编号看得他眼花缭乱, 下意识想摸出一副眼镜出来,却在上衣口袋里摸了个空,
闻烛按了按酸痛的眉心,索性直接从最顶上看起。
灯光冷白,打在水性笔勾画出来的纸质档案上, 充满着悠远而沉重的气息。
S0096、S0098……
缺了一个?
闻烛眼神顿时凝在一处,不知道感觉到了什么,迅速警惕的朝着某个空旷的拐角看去。
“找这个?”
没多久,从拐角的阴影里走出来一个身影, 断掉的那条隔壁让他整个影子看起来不是很和谐,权骑不知道在这里看了有多久,慢悠悠的拿着一份档案走了出来。
赫然印着一串编号,尾缀是——S0097。
“72年前,在凯撒琳博士自/杀坠入红塔之前,她亲手销毁了世界上所有的关于‘潘多拉实验’的资料,传闻那些原本应该被彻底销毁的资料,却不知道怎么流到天枢院来了。”权骑看着闻烛,若有所思道,“那么,你是为了什么而来?”
即使闻烛不回答,权骑心底大概也有个数——从谢词来找他合作那天,他就已经在想了,让这么一个神出鬼没的组织盯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有什么东西,对于一个被寄生了的融合种来说,冒着这么大的风险,也要得到?
“‘潘多拉’到底是什么?”
好久没人提过这个名字了。
闻烛顿时恍惚了一下,随即掀起眼皮,冰冷的勾唇:“知道这玩意是什么的人都死了,你想听么?”
“你不是还活着吗?还是说——”权骑语气一转,“你根本就不是人?”
他似乎对证明闻烛不是人这件事情拥有着较为迫切的期待。
闻烛没有应他,只是突然狐疑的眯起眼睛,扫向他旁边:“你怎么进来的?”
权骑见他发现了,耸了耸肩,从身后扔出来一个五花大绑的研究员,她的手脚被捆住,嘴巴也贴上了一层黑色胶带,看到闻烛顿时眼神一亮,喉咙里朝着他发出迫切的声音。
阮青云一看到来的是闻烛就暗道不好,一直在用眼神示意他。
这人有枪啊!有枪!
闻烛没有接收到她的眼神示意,但是通过权骑的动作已经预判到了,瞬间就地一滚,一道带着硝烟的洞口已经打穿了中间的隔板。
“你跑不掉了。”
权骑轻嗤一声,对着闻烛逃窜的地方就是几发点射。
资料室总体而言很狭窄,能藏人的地方不多,权骑的枪法还该死的好,没一会就听到一声闷哼。
耳边传来猎物无力的挣扎,最终一声沉重的“嘭”,仿佛是身体完全倒在了地上。
权骑正准备上前去再补两枪,脑后突然顶上一个冰凉的东西——他对这玩意很熟悉,因为他手上正好也有一把。
“你跑不掉了。”一道清澈的女声嬉笑着重复他熟悉的话。
“阮青云?”他停下动作。
“嗯哼。”阮青云哪还有刚刚那股任人宰割的意思,俏皮的笑了一下,缴了权骑的枪,扔在一边,“干得不错,夸你一下。”
“你到底是谁?”权骑瞪大眼睛,略一沉思,“你是‘红鸽’的人?”
阮青云轻叹道:“还不算笨。”
飕飕的凉意顺着枪管爬上权骑的全身,“红鸽”的势力范围到底有多大?竟然连天枢院都被他们安插进来人了?
但这种时刻,权骑也来不及多想,咬牙道:“你们本来就搞砸了答应我的事情,现在竟然还有脸反悔?”
“不好意思啊权上将,我们老大的意思本来也是要跟你合作的,可惜谁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姓闻的竟然对‘天工开物’一点反应都没有,”阮青云手里拿着文件,耸肩笑道,“要知道,我们老大看见那玩意都绕着走呢。”
权骑骤然敏锐道:“谢词呢?”
阮青云意味深长朝他笑了一下。
早跑了。
指望跟一只狐狸玩合作呢?
“不好意思了,上将。”阮青云宛如背后灵一样贴在权骑身后,接过他手里的资料,轻轻扣动手上的扳机……
“你跑不掉了。”
这句熟悉的话第三次回荡在档案室里,阮青云的脸色一下子就僵了。
权骑勾起了唇,转过身,挪开阮青云的枪口,看着拿枪顶住她脑袋的人:“看来你猜得不错,不愧是把裴青山都骗了的人。”
这人似乎不太想提裴青山,撂起眼皮不轻不重的警告了他一眼。
十五分钟前,闻烛带着李冼找到了权骑,并告诉他,谢词是个双面间谍,偷了矿髓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们“红鸽”打进天枢院内部的人,谢词根本就没打算帮谁,安全院内部自相残杀才是他想要的,
并且他们的目的,应该是天枢院里某些更重要的东西。
就结果而言,权骑确实没讨到好。
于是他暂时答应跟闻烛达成一个暂时的合作,在阮青云面前演一场好戏。
“你怎么发现的?”
“手臂。”闻烛的视线滑到她的右胳膊上,“你的右手跟左手不是一个颜色,但跟脸上的肤色很接近,用粉底液遮什么东西了?图腾?”
闻烛有些疑惑:“况且‘天工开物’除了我以外,只有你接触过,这很难猜吗?”
“……”阮青云咬牙,“你们就是为了钓我出来?真想不到啊……裴青山的宿敌竟然和他爱人达成了协议”
“你没听到他说的吗?”闻烛难得开口嘲讽了一句废话,“我谁都骗。”
“所以根本就没有那样一份资料?”
“早就说了,72年前就被销毁了。”权骑不屑道,“就算再宝贵再有价值,也早就化成一滩虚拟的废墟了。”
“不,不是这样的!”阮青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笃定,她突然看向闻烛,“你为什么不说话?”
闻烛蹙眉在想什么,一时间没理会她的质问。
不过一道其他的声音替他回答了上来——
“确实有那么一份资料。”
资料室的门被再次打开。
一群气势逼人的军人端着武器破门而入,领头的是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
他的面色有些古怪,突然朝着闻烛问道:“你填的密码也是——霍桑德总长的儿子?”
“其中之一。”闻烛顿了一下,警惕道,“我填的是秃子。”
男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进来得匆忙,确实没来得及看地下那层密密麻麻一长条的正确答案。
霍木研究员的秘钥卡孤零零的插在总控台上,把自己的弱点大大方方的展露在了众人面前。
OK,这下大家都知道霍桑德总长家的儿子是个秃子了。
“霍总长?”权骑看着突然出现在天枢院的霍桑德,感觉有些不妙,“你怎么在这?”
“权上将,好久不见。”霍桑德朝他点了点头,“听说您把裴青山的结婚对象绑过来了,大伙怕你出什么事,专门找我来接了这个烂摊子。”
权骑:“……”
倒反天罡!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阮青云看向他。
“‘天工开物’本身就是那份数据碎片。”闻烛大概觉得她是没救了,跟闻瑟那个蠢货一样,这种野鸡组织到底在对着一个没有着落被无限神化的实验狂热什么?
“怎么可能!”
阮青云跟着霍木守了两年的仪器,结果抓耳挠腮找了那么久的东西竟然就在身边!
把迷雾里乱七八糟鸡零狗碎的线索渐渐的串在一起,闻烛彻底明白了,他掀起眼皮,目光如炬。
原来是这样。
“当年凯撒琳摧毁了‘潘多拉实验’的核心数据,还有部分延伸数据没来及销毁掉,发送到了‘红塔计划’中心,请求他们帮忙销毁。”说到这里,闻烛意味深长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那些碎片却被原模原样的保留下来。其中一份数据相当于一个巨大的诡物基因数据库,被转进了‘天工开物’里,用来进行基因分析,还有一份被一只纯种偷走了,辗转在诡物王国的各大拍卖场,最后流进了失乐园的老板手上——制作成了X芯片,现在……那套芯片应该在‘红鸽’手里,对吧?”
不然周岁那样的纯种,怎么可能丢下那么大一个战区产业,不远万里的追到临京来,想必当时他就发现谢词从失乐园拷贝走了X芯片的数据链。
“难怪最近总是有传言,说民间有人盯上了‘潘多拉实验’的数据碎片,准备复原凯撒琳博士当年的实验成果。”霍桑德点点头,眼神又犀利的落在了闻烛的身上,“你是什么人,这些事情你又怎么会知道?”
四舍五入一下,几乎跨越了一个世纪的,已经被“国际红塔计划执行组织”设为机密的东西,怎么这样被一个普通人轻轻松松的说了出来?
“她用生命告诉你们,那个实验是一个不能被打开的‘潘多拉宝盒’——你们是怎么答应她的?又是怎么践行的?”闻烛勾了勾唇角,意味不明道,“也许……我是她死不瞑目爬上来的亡魂也不说定。”
第50章 你说了不算 “闻烛!”熟悉的怒喝声传……
“所以你不是冲着矿髓来的?你是冲着‘天工开物’的数据核心来的?”阮青云惊骇。
“矿髓果然是你偷的!”权骑迅速反应过来。
闻烛却不屑一顾:“我对那乱七八糟的仪器和芯片不感兴趣, 你们这群蠢货就算是到死都不可能复原她的研究成果,我只是好奇……‘红鸽’这个民间野鸡组织,到底准备打着凯撒琳的旗号做点什么?”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也不尽然。
闻烛要是真的对那些数据碎片不在乎, 也根本不可能冒这么大风险,甘愿暴露掉自己, 也要搅上这么大一滩子的浑水。
仅仅只是两份没来得及销毁的边缘数据,就支撑起了失乐园立本的生物芯片和“天工开物”那么一个庞大的数据库, 现在就连霍桑德都好奇了:“所以‘潘多拉实验’到底是什么?”
耳机里传来一阵冷喝:“霍桑德, 别问了,把人带回来。”
“还轮不到你指挥我。”霍桑德不耐烦的摘掉了耳机,随手扔进副官手里。
霍桑德也是个人物, 没家庭没背景硬生生拼到总长这个位置上来的, 硬茬一个。
要不是这次局面实在难搞,谁也不会同意让他来蹚浑水,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现在这样——更浑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 时代发展的很快的,别说‘潘多拉实验了’, 假以时日,‘红鸽’迟早有一天也会让凯撒琳重新活过来。”阮青云癫狂的笑道, “自然的终极和进化……神啊,我们终将被写进史册!”
闻烛看着她的眸色沉了下来,突然之间, 阮青云尖叫一声,
她的后颈就像是刚刚碰到烤炉的肉块,肉眼可见的通红了起来,闻烛顿时皱起眉头, 认出了那玩意是什么——他还收藏过一枚:“X芯片?那不是只对融合种有作用吗?”
“它已经不是初代的X芯片了,”阮青云仿佛感觉不到痛觉一般,惊悚的笑了起来,“我们现在叫它‘潘多拉芯片’。”
刹那间,她的皮肤宛如被吸干了水分的干皮一样,一个如花似玉的研究员瞬间变成了一根枯木干尸,随之而来的是皮肤表层的大幅度蠕动膨胀,一个个细密的背鳞破皮而出,长尾利爪,四肢粗壮的拖在了地上,
拉长的吻部张合起来,露出一排尖锐的利齿,黑黝黝的眼珠子在眼眶里来回晃动着,恐怖至极。
闻烛可以肯定,阮青云在启动这个芯片之前,是一个全然的人类。
也就是说,这玩意现在已经开发到,能够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场诡化!
巨蜥的眼睛顿时锁定住了闻烛,它的四肢挪动起来极其迅速,肉眼几乎只能捕捉到阵阵虚影,
闻烛瞬间被她擒住肩膀像子弹一样“嘭”的撞击了背后的资料墙里。
一声巨响,漫天的资料和灰尘飞舞起来,墙壁轰然倒塌。
霍桑德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完蛋!
他要被裴青山骂死了!
还没等霍总长缓过神来,巨型蜥蜴突然被巨力轰了出来,砸到了地上,狼狈的向后翻滚了两圈。
资料墙的灰尘散开,一条瓷白的大蛇盘在削薄的身影旁边,朝着他们不善的吐着蛇信子。
中间那道身影,有着一双金黄色的蛇瞳,轻轻扫过来的时候,让人如坠冰窖。
霍桑德已经不知道说什么了。
早知道裴青山求他帮忙的是这么一个无敌烂摊子,他就算是被隋安打死,也绝不带人来蹚!
这算是什么事儿啊?
当年北斗局出了一个翟横,为了那个纯种,就差没把当时在任的一把手打死,
据说当年整个北斗局都跟那只纯种共事过,像是吃了迷魂药一样,差点被定性为聚众反了,为此安全院不知道忌惮了这个单位多久,他们心底没点数吗?
又搞出这种敏感的幺蛾子!
是不是都想解散了!
霍桑德思绪纷飞之间,这两个怪物已经过了几十招了。
闻烛发现这个进阶版的芯片确实厉害,阮青云像是没有痛觉一样,那双眼睛里直流躺着兴奋的杀意——红塔底下那群诡物们现在脑子吃多了以后,都不会有这么原始的动物感了,
明明巨蜥坚硬的皮肤已经被白森蚺咬出了深可见骨的血痕,她却不知疲倦的锁定着闻烛,狂热的伸出舌头挑衅。
“真是不想活了。”
闻烛躲过巨尾的横扫,大腿上划开一道轻微的口子,瞬间宛如接触到了什么腐蚀性的液体一样溃烂开了一大半。
闻烛不动声色的扶着墙壁喘了口气。
金色的竖瞳紧紧的盯着跟白森蚺周旋的巨蜥,那些急速的虚影在他的眼睛里仿佛都变成了慢动作影片一样,他清楚的看到巨蜥身上的背鳞是这么划开白森蚺的鳞片,释放出毒液的。
每进攻一次,她身上的密鳞就膨胀一点。
即使这个芯片能把人诡化到如此强大的地步,也是十分有限度的——燃烧的是宿主的血肉。
一股无名之火把闻烛烧了个透,
凯撒琳那种号称“生来就是要用超级大脑拯救这个星球”的人,要是知道自己的实验最后被同族变成这种要死不活的生化武器,大概睡在棺材板里也要被气得诈尸了。
闻烛不再躲在巨蛇后面,而是直面迎了上去。
“哎!你别去!”
霍桑德下意识想拦他一把,毕竟闻教授还是个看起来纤瘦削薄的人样……
须臾之间,一条青筋暴起的胳膊扣住巨蜥的咽喉就往地上抡,
“嘭”的一声巨响!
阮青云没想到他的力气有这么大,砸在地上眼冒金星的半天直不起身来,艰难的爬起来吐着舌头:“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是第一次使用芯片,但至今为止,她还没见过这东西在哪个诡物面前这么的溃不成军。
“你们不是跟集体吃了毒蘑菇一样非要在手臂上纹一个我的图腾吗?”闻烛擒住她的长吻,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勾起一个没有温度的笑,“你说我是什么?”
阮青云临死前,没有走马灯、没有悔过、没有恐惧,
她只看见了一双金色的蛇瞳,于是那张刻在脑海里的图腾瞬间神圣的游动了起来。
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乐园里,一颗翠绿的苍天大树屹立其中,欢歌笑语之间,风吹过来,摇动着书上红彤彤的善恶果,
一条瓷白的蛇尾盘在树干上,金色的竖瞳温和的注视着你。
自我,真我,无我……
阮青云就在这样美好的画面中,伸手摘下来那颗善恶果,带着神圣而美好的笑意。
闻烛大步跳开,几乎瞬间,巨蜥的脑袋宛如摔在地上的西瓜一样“砰”的一声炸裂开来,四散的血液混杂着难以辨认的鳞片和脑液,惊悚至极。
精神系污染做不到这份上。
但如果加上这个芯片呢?
闻烛不确定,他现在没时间思考这个。
众人还在恍惚之中,直到霍桑德一句“注意警戒”把他们才嚎回来。
只见战场上唯一活着的那道人影,背对着他们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甩了甩脑袋上的眩晕,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们警惕的视线,猛地转过头来,
从灰尘扑扑血腥四溅的白衬衣的衣领之上蜿蜒出了枝干一样的青黑色的血线,一直蔓延到颧骨,才堪堪停了下来,那双非人的蛇瞳冰冷的扫视着他们,似乎下一刻就要发起进攻。
众人警惕的举起枪,对准拿到削薄的身影,巨蛇已经看不见踪迹。
“闻烛,别挣扎了,我知道你也伤的不轻。”霍桑德试图以理服人,“这一战就没必要打,是不是?”
闻烛面无表情的盯着他:“你说了不算。”
霍桑德想起现在还不知道死哪去的狗东西,突然灵光一现:“你还想见裴青山吗?”
他亲眼看见那双冰凉的蛇瞳颤动了一下,似乎抬起了一个弧度,又被生生压下。
“哎呦,跟一个诡物讲什么道理!”躲在士兵后边半天的人眼见硝烟散尽,终于探出了脑袋,大声怒喊,“他知道那么多‘潘多拉’的细节,立刻、赶紧、马上把人拷起来带回安全院去审问!”
霍桑德发现闻烛听到“潘多拉”的那一刹那冷笑了一下,他的心瞬间就凉了半截,赶紧回手一肘打在了那人的脸上:“老陈你还是少说两句吧哈哈!”
他再转头,闻烛已经完全站了起来,活动着手腕不为所动的盯着他。
霍桑德从后脊上升出一道寒气,电光火石间,行走在生死边缘救了他数次的肌肉反应让他抬起了手,扣下了手上的扳机:“你……”
结果他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死死的扣住了咽喉,用的还是刚刚砸巨蜥脑袋的手法。
霍桑德顿时天旋地转起来——他的脑袋可没巨蜥的脑袋硬啊,老天爷!
“都退后!”闻烛冷冷的扫过那群人,“不然我就掐死他。”
“不是,我说你这个小辈……”霍桑德被这手劲掐得涨红,艰难开口,“我俩第一次见吧,无冤无仇的!”
“我跟你们、我跟她,”闻烛冷笑的指了指不远处脑袋炸成西瓜的阮青云,低头看着他,“也无冤无仇,为什么非盯着我不可,嗯?”
感觉到咽喉上越收越紧,霍桑德敏锐的感觉到了这人的情绪大概是不太对劲,突然大喊:“裴青山来了!你跟裴青山聊行不行!”
“还用这一招?用不腻?”闻烛不耐烦的蹙眉。
“闻烛!”
熟悉的怒喝从前面传来,伴随着军靴踩在地板上急促的脚步声。
闻烛蓦地抬起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