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兰鹤刚来到这个世界其实也才将近两年, 但是也把这个世界摸索得差不多了。
他已经不再是第一次到了这个世界时,还差点困在自动旋转门里的无知古人。后面慢慢试探着,少说多看, 便熟悉了现代。
其中辛酸艰苦,也不足以为外人道也。
他身处娱乐圈, 本就浸淫在各种神奇剧本之中, 某些新奇的内容也会专门抽出时间去了解。
是以,他也算是知晓何为系统。
它是在小说和影视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主角金手指,有好也有坏, 总之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目的而出现。
若说它全然是来做好事的,薛兰鹤根本不信。
他已不是无知小儿, 怎会如此单纯。
但要是说这个系统不怀好意,也不尽然。从此前元宁所述的种种,便可以判断出这系统并非太坏。
只不过……系统若真是想让元宁干些什么, 岂不是有雇佣童工之嫌?
他在心里不断琢磨着该怎么同那个系统打交道时,酒店也到了。
元宁许是在冷宫待久了, 所以有点风吹草动就能惊醒他。
薛兰鹤才刚刚打开车门, 把他抱出来,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睁开惺忪的双眼喊舅舅。
薛兰鹤心中一片柔软, 跟关臣颔首说了再见。
元宁也清醒过来, 趴在薛兰鹤肩头上, 嗅着已经有些熟悉的香气, 安心不少。
他揉着眼睛说:“关叔叔, 飞渡哥哥再见。”
关飞渡朝他挥了两下手。
这对舅甥在跟人告别后,也很快就上了酒店的总统套房。
如今在大盛朝中已经很晚了,不少人要忙于第二天的繁忙事务, 早已睡下。
便是小孩子也被大人揪着耳朵关窗上床。
他们当中自然也很少人注意到,天幕在闪烁几下后,骤然趋于黯淡。
那些个奉命监看天幕的人自然是发现了这不同寻常的一幕,赶紧挥笔将此现象记下,笔尖却在微微颤抖。
随着光线黯淡下来的,还有音量的减弱,他们似乎听不见天幕之上的人所说的话了。
好些人心惊肉跳:“……难不成,神仙要收回这个神器了吗?”
这自然是系统的有意为之。
它知道,目前元宁还缺乏完全民事行为能力,所以就需要一个监护人代替他们做决定。显而易见,这个人就是薛兰鹤。
系统的能力很强,它完全可以出现在现实之中,用淡蓝色的数据流在墙面织成全息投影同他们交流。
元宁双腿并拢,乖乖坐在沙发上,听着舅舅和帮助他的系统谈判——
薛兰鹤第一句就是:“为什么选中岁奴?”
系统的电子音没有任何起伏地响起:“因为你。”
“我?”这是薛兰鹤没想到的答案。
元宁也有些诧异。
“大盛朝中,只有你穿越到了现代。其他人对现代一无所知,难以立足。而你肯定会将自己所拥有的无条件交给元宁,这就足够了。”
一句话完全触动了这对舅甥二人,元宁眼中更是浮现动容之色。
薛兰鹤抿了下嘴,冷笑:“你倒是聪明。”
系统像是没有听出来这是对自己的讥讽,运转代码,平静地回复:“这是通过算力运算出来的最佳结果。”
薛兰鹤:“……”并没有在夸你。
他不想跟系统浪费在这种无聊的对话上,攥着拳头问最紧要的问题:“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利可图会这样大费周章帮助他舅甥二人么?又不是什么慈善家!
系统也很诚实地告知他:“根据条约不可隐瞒用户,只是之前宿主元宁难以理解且无法做决定,所以只能等现在才一一说明。”
“我们的目的是让封建王朝提前终结,至于原因则不在告知范围内。而思想觉醒的人越多,我能收集到的能量就更多。之前将宿主元宁送往现代耗尽了我所有的能量,现在恢复了一些,是以能够重启。”
重启的时间也挺巧妙,刚好赶在了元宁差点就把秘密透露给别人之前。
薛兰鹤目露沉思,虽说这话也许不可尽信,但也不至于完全不能信。
以对方的能力,就算欺骗他们,也似乎无法把它怎么样。
可是该有的态度他却不能退让,他眸光微沉,语气也有些凝重:“那么,你会对我的外甥造成任何伤害的行为吗?”
系统一点也不介意他的质问,平波无澜地说:“系统有条例约束,不可伤害宿主。”
凝滞沉重的气氛在这时候才骤然松懈了下来,没有刚才那么紧张了。
元宁眨了下眼睛,这时才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他开心地说:“系统,谢谢你。”
没有任何情绪的系统闪了两下,才在墙面的蓝色幕布上浮现出几个大字:“不客气。”
薛兰鹤也低下了头,诚恳道谢。
哪怕这个系统是抱着自己的任务才来接近元宁的,但是它之前帮助元宁的事也不是假的,他当然会感激。
此时此刻,他想到了另外的事:“也就是说,你可以带我们穿梭两个朝代之间?”
*
元宁年幼,在洗漱之后就蜷在被窝里睡着了。
落地灯的暖黄微光点亮了整个屋子,薛兰鹤就坐着床边的椅子上,将元宁露出被子的一条胳膊又给他塞了回去。
刚才买的儿童手表在床头柜泛着萤火虫般的微光,薛兰鹤拿过来,插上电话卡之后,又专门添加了自己的私人联系方式,并且将紧急呼叫键与自己手机绑定。
他也给元宁这个联系人设置为自己手机里特别关注,连铃声都是特地调制的。
做完这一切,他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睡下。
只是脑子里还是会想起系统回绝他的话——
“穿梭时空所耗费的能量巨大,不能轻易达成。”
也就是说,并不是完全做不到的?他甚至有能够手刃仇人的机会……
尽管来了现代两年,也已经学会了要在这个世界遵纪守法。但薛兰鹤毕竟是上战场杀敌的将军,一身的血气和骨子里淬炼出来的刚勇难以淡去。
浴室镜前,剃须刀在充电座上亮起红点。
薛兰鹤盯着镜中现代装扮的自己,左手无意识抓握一下——这是他曾经下意识紧握腰间佩剑的姿势。
上周录制综艺时,他徒手掰弯铁勺的片段冲上热搜,弹幕里都在夸“和刘老师的魔术表演有的一拼”,只有他知道那是沙场征伐淬炼,又在这个世界苦练两年后的腕力。
孔子云:“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他从来不是愚忠的人,对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这话嗤之以鼻,对元盛昭的仇更是绝不可能放弃。
薛兰鹤垂下眼睫,敛去眼中的森冷和杀意。
若是他这幅模样一不小心落入对家眼中,只怕那些个流量小生再也不敢同他作对半分。
第二天一大早,元宁就起床了。
他来到卫生间里,在智能马桶的嗡鸣声中,踩着防滑小板凳扒住大理石盥洗台就开始洗漱。
昨夜薛兰鹤已经教过他怎么用刷牙,今天他就自己拿出牙刷,挤了豆大的粉色膏体就塞进嘴里开始洗漱。
这些用具皆是酒店准备好了的,并且服务和用品算得上极好,外面买的甚至也不一定有这些好用。毕竟是五星级酒店的总统套房,用品无论如何也要对得起那不菲的价格。
杯子上甚至还贴了一只可爱的卡通人物,圆头圆脑的,还有两只黑色的橡胶大耳朵,好像是只小老鼠。
牙膏也是一向不出错的草莓味,但如果客人想要替换也随时可以叫客房服务。
元宁一向不挑剔,就是牙膏在入嘴时炸开诱人甜香,若不是控制力还算是极好,他差点就生出一种想要吞咽尝尝的“不妥”想法。
好在他知道这并不是吃的,咕噜噜的白色泡泡在他的嘴里蔓延,他慌忙吐出来之后就清爽多了。
再洁完面之后,他呲着一口小白牙照镜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似乎在刷完牙之后,牙齿都白净了不少。
大盛朝。
几乎大多数人都是在卯时(五点到七点)起床,洗漱后就去做工。
他们不会那么早就用餐,将近巳时(九点到十一点)才会用一天的第一餐。许多人下意识抬起脑袋看天幕时,元宁还在睡觉。
他香喷喷地睡在被窝里面,小脸睡得有些泛红,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在做着什么极好的美梦一般。
而在郊外农户里,好些孩子早早就得起床去喂鸡喂鸭,再踮着脚躲着母鸡的尖喙,去鸡窝里摸出昨天夜里的热乎鸡蛋,却还是被啄出来好几个红印。
现在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元宁,自然无不羡慕。
而那些个尚在蒙学中的小孩也该起来读书习字,习文背诵了。
自然,也有受那家中父母宠爱,或是王公贵族们的孩子还在被褥里睡得好好的。雕花床前站着几个随时伺候的丫鬟,一旁还点着安神的熏香。
不但世界与世界之中不平等,同一个世界中也难以公平。
到了辰时又过去几刻钟后,元宁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把自己从云朵般柔软的床被之中拔出来。
他全然已经忘记这个时辰在大盛朝,就连宫中的皇子公主都已经去弘文房晨读了。
老皇帝都得爬起来坐在冰凉龙椅上参加朝议,结果看那孽障却舒舒服服的,自己还得听着朝堂臣子开始吵嚷国事要令,心就有些发梗。
元宁洗漱的一幕也一点不落地映入他们眼帘。
牙膏其实在大盛朝也已经出现了,不过有牙膏牙粉之区分。
有钱的就用那龙脑香、乳香、青盐和熟蜜等物捣成浆糊,平头老百姓则用那中药制成的牙粉刷牙,再贫的便是柳枝、槐枝、桑枝加水,然后兑一些姜汁熬成膏来刷牙。
不计较的就是每天从柳树上别下来一根枝条,咬开柳枝刷两下牙便是。
最差的就是那种根本不刷牙的,平日里顶着一口大黄牙便出门见人的家伙了。
元宁所用的巴氏刷牙法也被他们看在眼中,并且悄然记下。
那个世界可不会无的放矢,绝大多数人都采用此法漱口的话,那么必然有它的用处。
“好似真的白了些。”
起的晚的,也在暗地里偷用此法漱口,结果牙缝里还留着些枝条纤维,亦或是一两根鬃毛。
还有的聪明人早已将这手法绘下来,待日后兴许还能卖出去赚两个钱。
元宁洗漱完了之后就蹦下凳子,往外走去,他见舅舅已经候在门外了,有些不好意思。
方才都是他要求自己来弄这些,不要舅舅帮忙。
薛兰鹤凑过来,拇指拂过他的小脸,问:“没有抹宝宝霜?”
元宁还真忘了,他羞涩地说:“舅舅,我不用抹那个吧?”
他已经不是宝宝了,且他还是男孩,也要抹上那些么?
薛兰鹤不紧不慢地旋开儿童面霜,失笑道:“如今空气干燥,尤其是冬日酷寒,你自然要用上这些,免得小脸皲裂。况且哪有男子就不爱美的,倘若要做官,脸也是最紧要的。”
[男子抹霜?小将军怕不是成了戏子之后疯魔了吧!]
原本大盛朝人还在对薛兰鹤的做法嗤之以鼻,可是听他说到当官儿时也顿住了。
军中日晒雨淋,自是瞧不起这些,嘀嘀咕咕地说着:“抹再多香膏能挡胡人的箭矢和铁骑么?”
“不过这脸冻得生疮,又痒又疼也确实难熬啊。”
再一念及城中男子也是敷粉簪花,就再也说不出多余的话来。
比起在天幕之上议论究竟该不该抹霜擦脸,好些人却在琢磨着那霜究竟是何物,如何制作的,是否真能让肌肤细腻光滑……
早上洗漱的种种事宜暂且不提,他俩洗漱完了之后,就到了该用餐的时间了。
这也是大盛朝多数人最煎熬的时候。
在元宁进了卫生间之后,薛兰鹤就叫了早餐服务。
等二人一出来,就见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早餐。
不仅仅是盛放的器皿美观大方,用的是那釉涂绘过的金边骨瓷盘,食物摆盘也非常精美漂亮。
而那些餐食种类也极为丰盛,有放在竹编蒸笼里的白胖小笼包,诱人的蒸蛋、汤面、抄手。焦香的煎蛋、培根和油条也摆在了一旁。
至于那些水灵灵的果子也切好了,红艳艳的西瓜、青紫提子、草莓、香蕉都装在水晶碗中。还有早上鲜榨的橙汁和新鲜的牛奶,酸奶杯上插着两根拐杖似的巧克力。
元宁惊讶地睁圆了双眼,相比较昨日的简单,今天确实要丰盛精巧许多。
虽说他在大盛朝,母妃盛宠之时并非没见识过这样多的菜色,而且御膳房的庖厨为了自己的性命着想,战战兢兢中又不乏炫技。可要是论种类,依旧是现代的食物更胜一筹。
在冷宫待的那一年里,半个馒头都要掰成一天吃,让元宁养成了一颗节俭的心。
他忍不住地问:“舅舅,这么多,吃不完不会浪费吗?”
薛兰鹤也有些头疼,他当然是要自家小外甥继续保持节俭的好习惯,但五星级酒店最基础的早餐就是这些了,他总不能再让助理带早餐上来。
他只能含混地说:“吃不完后厨会处理的,不用担心。”
元宁的小眉头微微皱起,到底是没说什么。
饭菜还是很香的,元宁慢慢地吃起来,咬了口皮薄馅大的包子,又吃脆香的油条,还喝了热腾腾的鲜美清汤。
艺人确实是要因为保持身材而尽量少吃,不过薛兰鹤每天都要锻炼身体,消耗的热量极大,这一回陪着他侄子,倒是用不着收敛。
大盛朝的人看着看着……当然是撑不住地馋了。
城镇乡野渐次生起炊烟,不说那些个刚从床榻上爬起来的富家子弟,这会儿已经唤了下人赶紧把府中的饭菜布上,就连平民百姓家这会儿也掏出怀揣的杂粮饼子啃起来了。
天幕的画面中,舅甥二人吃得正香,这让不少人觉着往日里苦涩的野葛根和饼子仿佛也没有那么难以下咽了。
明德殿内却是另一番光景,一众文武大臣垂首立在冰凉的金砖上,腹中饥鸣此起彼伏。
他们这些臣子为防在朝议时失态,往往起身只用半碗清粥,且饮水也只是润润喉舌便罢了。
如今余光被画面上蒸腾的热气一勾,早已喉结滚动,喉间泛起了酸水。
龙椅上的皇帝气得面色铁青,他又何尝不是空着肚子上朝,再听得朝中商议的糟心事,早已憋了满肚子的气。
眼见一众大臣神思不属,他终是甩袖喝道:“朕知晓朝中诸位爱卿忍饥挨饿,且有些大臣早已年迈体衰,朕体恤爱卿辛劳,便先用了朝食后再议!”
文武大臣面面相觑,有那揣摩帝王用意的早已跪下,众臣于是则皆跪下叩首道:“谢主隆恩。”
皇帝疾步入了自己的议事房内,便将钦天监的监正崔文贺喊来,厉声问:“令你安排下来的事如何了?”
皇帝年岁不算太老,可依然怕冷。议事房中暖炉熏蒸,炭火缭绕。
崔文贺鬓角泛起了一丝细汗,他弯下腰,道:“万事俱备,只待陛下一声令下即可。”
皇帝龙心大悦:“好,崔爱卿,朕果真没看错你!”
天幕高悬于蓝色天际,轻轻闪烁两下,不见有何动摇。
*
薛兰鹤手机屏幕亮起,显示着关臣的消息。
他叹了口气,心里百般不舍:“岁奴……”
元宁皱着小鼻子咽下最后一口牛奶,他并不是很习惯饮这些,不过舅舅说要想身体康健,长得更强壮就得喝牛奶,所以他还是憋着气喝完。
他转头看向舅舅,疑惑地嗯了一声:“怎么了,舅舅?”
薛兰鹤的手指在屏幕上无意识地滑动着,对话框上面“已到酒店”的字眼刺得他眼眶发酸。
他沉声说:“今日舅舅就要去邻市了,你要借住在关叔叔家中,我心里实在不放心。”
若是他自己去什么刀山火海他都能眼也不眨,如今小外甥只是借住在自己信任的人家中他都寝食难安。
元宁从椅子上跳下来,走过去,扑进薛兰鹤怀中,说:“舅舅,你要信任岁奴。”
小小一团的温热就缩在他怀里,元宁仰着小脸,透亮的眼眸却像是水一样柔软澄澈,薛兰鹤仿佛从中看见了自小疼爱自己的姐姐,也曾用这样包容的美丽眼睛看着他……
“我不会让自己受伤,会万事以自己的安危为先,不立于危墙之下。若是有任何要事,我就用舅舅教我的手段打电话给你,不会有任何隐瞒。”
元宁观舅舅如此担忧不舍,皆是因他尚且年幼,这才不放心自己做诸多事宜。
倘若他能井井有条沉着应对,反倒能让舅舅安下心来,不至于在忙工作时都为他操心担忧。
薛兰鹤喉结滚动两下,心情确实因小外甥的话平复了不少。
他点点头:“好,舅舅信你。”
发凉的指尖点在屏幕上,薛兰鹤回复了关臣一句就开始收拾起元宁的行李了。
儿童款的行李箱就摆在总统套房里,应该是昨天李迟迟买回来后放在这的。
他将衣服鞋子都分门别类地放好,洗漱用品也没忘了装进去。
大盛朝的许多人露出惊叹的表情,此物确实便捷,不过他们却是用不上了。
他们旅居上路皆用包袱和箱笼,只因路途的地面不平坦,坑洼极多,不如背在身上的好拿放。
若是让他们用这些滚轮用的,只怕是没走几步路就要被磨坏了轮子,整个箱子也得颠散架。
但是这分隔物品的内衬样式却是可以学一学……
他们现在尚且还能看得攒劲,但是这些喧嚣很快就要戛然而止了。
起因则是城镇的卫兵敲着铜锣穿过大街,将帝王的诏书贴满城墙,派专人念与百姓:“今,天生异象,蛊惑人心。为防天幕被有心人利用而作乱,即日起,不可二三人聚众非议天幕之事,不可再仰头盯准天幕。坊间每日烟烧火撩以防天幕再妖言惑众。违令者,罚没家产。举报之人获罪人家产十又之一。”
此等重罚怎能不让人大惊失色,心惊肉跳时又慌慌张张低下头,任凭再怎么好奇却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抬起头。
原本还吵吵嚷嚷,对天幕之上的新鲜物议论纷纷的市井街巷骤然一静,不敢再提及半个字。
诏令从京城开始辐射至边境,乃至囊括整个大盛朝。
不过,诏令在第二件事上就狠狠遭遇了滑铁卢。
原是钦天监派了管理皇城的小吏去找来堆成小山的朽木,再泼油大量焚烧后以令烟雾蒙蔽天幕之景,滚滚黑烟霎时腾起八丈高。
却不曾想这天幕根本遮掩不住,若是前方有那烟雾,它就附着在烟雾上面,怎么挡都挡不住。
哪怕是再目盲的人都能将这天幕上的景色瞧得清清楚楚,官府忙活半天相当于是白干。
孩童哭闹与浓雾中的咳嗽倒是混做一团,闹得才叫人仰马翻。
若是早前试验过了还好说,可偏偏政令已经下达,结果却毫无作用,不少人在心底讥笑,至此官府的威信又进一步扫地。
且不说政令难以下乡,连皇城附近的乡镇都把这政令不当回事,即便是兵卒小吏也偷偷仰着脖子看呢。大家将门一关,脑袋一抬,你还能爬在人家的墙角去瞅人是不是在盯着天幕看啊?
唯有那不准二三人聚众议论天幕这一政令倒是被执行到位,至少在官府的爪牙虎视眈眈之下,无人再敢顶风作案。
只是苦了那些寄希望于天幕之上的好用物什改造到大盛朝,还想大赚一笔的商户,他们心中俨然已经对官府多管闲事心生怨气……
现代。
薛兰鹤拖着行李箱,牵着元宁的手往外走,还在不住地叮嘱道:“每天早中晚都要跟舅舅视频聊天,陌生人给的任何东西都不能接,遇到危险就按手表的紧急呼叫键,莫要滥发好心,遇事不决直接报警……”
跟老妈子比起来简直不遑多让,谢蒙站在外面等着时听了一字半句,简直瞠目结舌。
“我来拿吧,薛哥。”谢蒙接过行李箱。
其实这两天关于薛兰鹤的各种猜测也已经甚嚣尘上,毕竟突然请假,粉丝还不见他人影,确实会导致各种言论出现。
不过这些都被公司给压了下来,幸好没有出现大规模的谣言,不然就够他们头疼的了。
元宁抓着薛兰鹤的手指,后知后觉感到一阵不舍。
但是他不能任性,舅舅的工作定然不能随意而为,否则就是对舅舅身边人的不负责。
爱对着他笑的李迟迟姐姐,温和的谢蒙叔叔兴许都会因此而苦恼。
他深呼吸一口气,抿出一个乖巧的弧度。
在他们被贬入冷宫之后,这个笑容被他常常用来安抚自己的母妃。
到现在,已经能够熟练地用出来了。
酒店外,关臣昨日开的迈巴赫安静地停在不远处的晨雾中。车窗摇下去,后座上关飞渡赫然在列。
“关叔叔,飞渡哥哥。”元宁嘴甜,人还没过去就已经脆生生地喊了他们。
他小脸露出来,鼻尖被晨风冻得通红。
二人应声。
关臣看着口罩墨镜将面容捂得严严实实的薛兰鹤,说:“我会把你外甥照顾好的,不用太担心。”
他好歹也是一届娱乐公司的老总,不至于说大话。
薛兰鹤嗯了声。他张了张嘴,喉结攒动两下。明明心里有那么多想要叮嘱的话,可是到了嘴边,竟然发现要说的之前就已经说完,再讲也不过只是在老生常谈。
所以他最后也只能说:“岁奴,有事就给舅舅打电话。”
“好。”元宁乖巧点头,还垫脚拍了拍舅舅的肩膀。
他脸上带笑,并不为自己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而感到彷徨无措,这便让薛兰鹤放心了许多。
保姆车的引擎在一旁发出催促的低鸣,他就要转过身上去时,元宁叫住了他。
“舅舅。”
“你也要照顾好自己。”
薛兰鹤觉着自己实在丢人,也许是太久没有经过沙场的磨砺和淬炼,所以那颗冷硬漠然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柔软了。
若不是有墨镜挡住,自己眼眶通红的狼狈模样就要被看个一清二楚了……
*
“宁宁弟弟。”关飞渡在元宁刚上来,车门都还没合拢时,就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不像元宁上了车之后还给自己乖乖系了安全带,他在后座什么都不管的,就要蹭在元宁身边。
“飞渡哥哥,你……”元宁小脸认真严肃,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安全带。
关飞渡也好整以暇地等他说话。
“你要把安全带系好才行。”
他还记得姓楚的女警官第一次同他说过的“安全带,生命带”,他将这话眼巴巴地说给了关飞渡,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会闹笑话。
关飞渡怔住。
关臣在前面忍俊不禁:“哥哥不打算做榜样啊……”
他拖长了调子,尾音上扬,明摆着是在揶揄人。
饶是知道关臣在用激将法,可关飞渡仍然上钩了。
他咬着牙,粗鲁地拽出安全带,极为憋屈地将那所谓的生命带老老实实地环在自己的腰上。
关臣也是头一回看自己侄子吃瘪的模样,嘴角禁不住地翘了几分,眼中的笑意几乎挥散不去。
安全带也束缚不住关飞渡的那颗心,他还是凑过去握住了元宁的小手,语速极快地说:“宁宁弟弟,你别难过。去了我家后,你就跟我住在一起。我会带你玩,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既像是在掩盖刚才的窘迫,又像是在特地安慰元宁。
关臣也是稀奇了。
他家侄子有多么傲娇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情,而且为人还小气,看不上眼的人根本不会分享。就算是能入眼的人,他侄子也不会愿意把自己的东西分享过去。
曾经有个人想拿走关飞渡的玩具,还被他当面指责要了回来。
他用这事打趣关飞渡。
关飞渡没想到自家小叔在这时“背刺”自己,勃然大怒,心中委屈。
他害怕元宁误会,还是着急忙慌地先跟元宁解释:“不是这样的,明明就是那个人偷拿我的乐高玩具。如果是我主动给他,我当然不会要回来了。”
元宁点头,将另外一只手搭在关飞渡有些泛白的指节上,说:“不问自取便是偷,飞渡哥哥,我觉得你做的没错。”
关飞渡听了元宁的这句话,感觉自己像是在灼灼炎日里喝了一口加冰的可乐似的,通体都舒畅起来。
他扬眉吐气地说:“还是宁宁弟弟明事理。”
关飞渡旋即扭过头,车窗外发黄的叶片在他瞳孔里投下碎金,嘟囔的嗓音传入元宁耳畔——
“我的东西,宁宁弟弟可以随便用。”
大盛。
天幕本来在出了皇帝诏令一事后,弹幕渐渐少了些。
但是在谈及孩子教育之时,忽地又席卷而来,仿佛千树万树骤开的梨花那般多。
[说得好,孩子小小年纪就做了恶事,便不用给再他留面子。]
[这孩子做得本没有错,长者也不应打趣而是褒奖。]
[不以恶小而为之,孩童盗窃其实也不在少数,更应警惕。]
此时诏令还不曾完全推行下去,即便是在天幕上提及禁止议论天幕之事也管不住他们的。
皇帝面色不善地扫了眼崔文贺,对自己的鹰犬,他到底没有多加诘问。
元宁在听了关飞渡的事情之后,注意力也随之分散了些,没有方才那么难过了。
关飞渡又问弟弟可曾读过书,认过哪些字。
元宁一一说来。
一听他在五岁的年纪便已习得那么多字,关家这一对叔侄又是惋惜又是暗恨。
惋惜元宁被耽搁了这么多年,恨那些人贩子无耻至极。
但这事也不可在小朋友面前继续谈起,免得让孩子回忆起不好的过去。
关飞渡也是个聪明人,火气都压下去,悄然说起另外的事来转移元宁的注意力。
“那弟弟了解过英语吗?”关飞渡摸清了元宁的些许性格,当即从他感兴趣的学习方面来问。
元宁摇头,眼里满是好奇。
关飞渡有做哥哥的责任感,当即拉着元宁细细说来:“这英语就是另外一种语言,是国际通用语,和我们现在说的话完全不一样。”
元宁忽然惊觉,其实他们大盛朝和现代的语言其实也有细微的差别,就连口音也不完全相同。只不过在系统的神奇手段下,他自然而然地就将字正腔圆的普通话和抑扬顿挫的大盛语转换过来。
甚至连文字都能相转换!
“国际……通用语?”元宁喃喃着,有些不解。
关飞渡说:“世界上有许多个国家,大家的语言不同就很难交流,这时候就要用一个语言来交流了。其实现在说中文的也不少,至于为什么要学英文,等之后我们上了历史课就知道了。”
元宁点头:“谢谢飞渡哥哥告诉我这些。”
他心里在暗自思忖语言问题时,天幕之上已经吵翻了天。
[外邦蛮夷之语,也能同我们的语言相提并论吗?它哪里能登得上大雅之堂!]
[老夫原以为这是个强大的国家,为何还要学习他国之语?]
[许是那个国家的语言更为便利,被众国推崇好用也说不定。]
[全世界国家众多,用同一语言确实便于交流。]
两个孩子后面说起的就是些许小事了,比方说每天要做什么,玩耍和学习分配的时间,为此关飞渡还掏出了自己的学习计划表。
实际上像是他们两个这样小的年纪,一般来说都会只议论游戏娱乐,根本不会主动学习。但是他二人仿佛天然更对学习感兴趣,说起看书安排也侃侃而谈。
俩人又都是物尽其用的实用派,不单单只是学了理论就是,还会用在生活里。
说话间,车子就到了别墅门口。
关家其实也并非老牌的豪门世家,而是近来新兴的富商。借着历史的春风一跃而起,掌舵的老爷子没有看错眼,关家老大关明和老二关臣又能在各自行业中独树一帜,是以也算有钱。
光是别墅的占地面积就能看出来他们在各自行业中做到顶尖的出色。
关臣开的这辆迈巴赫都只能算得上是他比较朴素的一辆了,出门为了显得低调,不至于被狗仔和吃瓜群众盯着,可不就得处处注意着么。
铸铁雕花门一开,就能看到两旁被园丁精心打理后的绿植,甚至还有一片满目绿意的草地。
喷泉在阳光下迸射出七彩的耀眼光芒,花房的姹紫嫣红也叫人目不转睛,阳台上的蓝色玻璃倒映出树影……
大房子在元宁眼中并不算什么,他住的宫殿就已经足够宽广。
争奇斗艳的花也不值一提,在御华池附近的花全是大盛整个天下搜罗来的奇珍花草,再精心种植于花园之中。
最精美的还要属房子别具一格的设计以及那神奇的喷泉,它不同于园林的房子,有着另外一种方正的美学,将方形和三角、圆柱等图形运用到了极致,简直美得人目不转睛。
天幕之景倒映在大盛朝人瞳孔中,他们全都看得目不转睛。
[我想破头都想不明白,喷出的泉水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是呀,水流怎么从地面往天上源源不断地涌出的,难道这底下有永不枯竭的水流吗?可这逆流而上需要多大的力度啊!]
[此景甚美,此等园林设计也别有一番风味。]
[砖瓦建造两三层,结实且美观,江南园林的青砖白瓦或可效仿一二。]
人人关注的点不同,看在眼睛里细节的自是不一而论。
只有那史官笔下的《天幕奇闻》中诚实客观地记录了现代的所有内容:“天幕之华屋,其泉自地涌,其窗明如冰……”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大户人家的儿童房
关家人其实并非时时都住在一起, 那关老爷子就只住在山中清修。屋宅四周栽种着绿竹,空气清新,环境也极好, 当然比钢铁丛林适合他老人家居住。
关家老大关明偶尔忙工作,常常住在集团顶楼的休息室里, 不会特地跑回家。
关家老二关臣把两个孩子送到之后, 就托自己大嫂帮忙照看一下元宁。
关飞渡的妈妈是位温柔大方的女性,正好空闲在家,于是很热情地招待了元宁。
她穿着红色羊绒衫和黑色直筒裙, 大波浪卷的长发披散在身后,知性又美丽。
秦知许映入两个孩子眼帘时, 正把手中的咖啡搁在蕾丝杯垫上。她弯着腰,珍珠耳坠轻轻晃动,另外一只手中的杂志也不动声色地放在了茶几上面。
她是一位和李迟迟截然不同的女子, 落落大方的模样像极了当家主母,难得让大盛朝女子们感受到了一丝安心的熟悉。
但实际上, 她又带着些这个年代女子特有的明艳和自信, 同当家主母有几分差别。
“管家已经把客房安排好了,宁宁有没有什么想要的?”她把元宁抱在沙发上,温和地开口询问, 并没有因为元宁的瘦弱而露出异样的神态。
在她面前的茶几上摆放着果盘、零食, 还有各种适合孩子的漂亮点心。
关飞渡拿了一块滋味极好的雪花酥投喂元宁, 听到秦知许的话, 皱起了眉:“妈妈, 宁宁弟弟晚上要和我一起睡。”
秦知许没理会自己儿子,张口对元宁说:“宁宁想和哥哥一起睡吗?”
元宁转过头就看见关飞渡一脸期许的表情,那漆黑眼瞳里闪着希冀的光。
“姨姨, 我愿意和飞渡哥哥一起睡。”元宁一字一句地说,脸上不见半分不情愿。
秦知许点头:“那好。”
她转过头警告儿子:“不许欺负弟弟。”
关飞渡敷衍地点点头,急吼吼地从沙发上跳下来,握住元宁的小手:“宁宁弟弟,我带你去我的儿童房里玩。”
从一楼往上走有电梯和楼梯两种选择,不过关飞渡带着元宁兴冲冲地往上跑,当然不乐意等着电梯上上下下。
元宁都没来得及多看几眼别墅的装潢就被他拉走往螺旋楼梯上爬了。
秦知许给管家使了个眼色,后者就心领神会,跟在两个孩子五步开外的位置。
二楼站在走廊就可以将别墅大厅一览无余,屋子的设计确实不同于古时的大户人家。
周围的大面玻璃窗将晨光包罗入屋,洒在了茶几的茶具上面。中庭悬挂着巨大的精美水晶吊灯,墙面上挂着美丽的壁画。
大盛朝人开始叽叽喳喳地在天幕之上议论。
不许他们转头跟旁边的人说,还不兴他们发弹幕么?反正只要不被认出来是谁,就算是皇帝老儿也管不着!
[家中还是要一户一层更好,这样一户几层上下贯通的成何体统?]
[是呀,这样子监造房屋,可就不止隔墙有耳,就连头顶都有耳了!]
[怎的这住宅好似酒楼一般,不妥,不妥。]
[商铺这样搭建才最好,一楼待客二楼存货,妙哉。]
支持和不满这样营造的人在大盛朝兴许各占一半吧。
其中那些居住在城中的百姓自然是支持者颇多,他们不似在乡间的农人,孩子成丁且人多了就可以直接往外扩建,随意往哪都能搭个房子住。
这城里却是邻居挨邻居,隔壁的红杏都要出墙到自家了,哪来多余的位置往外扩修。
四周没得建,可不就得往天上搭一搭了么。
*
元宁进了关飞渡的房间。
这是专门搭建的儿童房,空间不小,七拐八绕的,有书房、游戏间、卧室还有琴房等等。儿童房里甚至还有关飞渡特别喜欢的烹饪间,应当是为了迎合小孩的兴趣而特地修建的。
从中可以看出,关家其实还是非常在意和疼爱关飞渡这个孩子的。
一推开门,两个孩子就脱了鞋踩在地毯上面,周围的灯光随之亮起,就像是走在了银河上面。
元宁除了惊叹再说不出其他。
关飞渡拉着他慢慢参观。
他们先走进卧室,最醒目的那张床大得能在上面翻滚个十几圈都没问题。旁边就是小桌子和沙发,上面还零散地摆放着关飞渡最近正在拼搭的乐高零件和变形金刚人偶。
关飞渡跟元宁说:“要是你对乐高感兴趣,下次可以和我一起拼着玩,就像这样——”
他给元宁示范了一下怎么玩乐高,花花绿绿的小方块搭上去,拼拼凑凑就组成了一个房子的地基。
一旁还有他搭出来的小车成品,桌面摆放的图纸上赫然是一个小小的完整屋宅立体图。
元宁看得目不转睛,不敢想象要是全都拼出来的话,该是一个多么大的工程,又会是多么有趣。
“以后我们把它拼完。”关飞渡笑吟吟地朝元宁发出邀请。
大盛朝的人也看入迷了,这玩法确实新鲜又有意思,甚至在他们这也能玩得了。
[怪不得此前薛将军的上司会特地提一嘴孩子们的游戏,原来他们有这样多的新奇诱惑,确实会吸引稚童贪玩。]
[我看不然,此物能寓教于乐,难道随随便便就能拼凑此物了么?]
[此物不正是暗含了木工的咬合和榫卯结构么,也能学习营造的法式啊!]
心思活络的木匠早已蠢蠢欲动,名为“乐高”之物不正是为他们这些人发家致富量身定做的吗?只要能抓住机会,何愁不能乘风而起!
可是刚鼓足出来的勇气想到了帝王的诏书后,立马就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子就瘪回去了。
好不容易能有个风生水起的机会,结果却被这该死的诏书给打断,再好脾性的人也会心生怨怼。
不过……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老实木匠自然不敢顶风作案,奸滑木匠却已经开工。
后者打定了主意,大不了到时候找个靠山便是——在巨大的利益之下,蒙蔽皇帝也是常有的事。
他们心中也不无恶意地想着:也许真就像薛将军口中所说的,这个皇帝坐不稳多久呢?何况他死了,换下一个继任者他们也就能有机会贩卖此物也说不定。
大盛朝木匠们的心思自然不是现代的元宁能知晓的,他摆弄了两下乐高之后,就歪着脑袋甜滋滋地跟关飞渡说:“之后我会同飞渡哥哥一起拼的。”
关飞渡听他客气的说法,还以为他对乐高并不是很感兴趣,就拉着人往旁边的房间走。
周遭入目皆为碧蓝色的瓷砖,苹果味的香雾蒸腾在室内,只听得智能水桶发出滴滴的响声。
“这是我的浴室,晚上我们就在这里洗澡啦。”他担心元宁不认识路,所以才要担起主人的范儿来一一介绍。
对管家步步不离地跟在自己身后,关飞渡也不算太介意。
毕竟他人小力微,长辈不放心他带着元宁也很正常。
元宁倒是对这个浴室很有好感,洗漱台都是很适合小孩子的身高。浴池也很大,旁边摆着一串塑胶小鸭子群,还张贴着一些炫酷的海报。
许多大盛朝的孩子和元宁一样,对那些长相奇奇怪怪的生物没由来的有种特殊的好奇——他们看到那些怪物并不害怕,反而有种奇怪征服欲。
尤其是同龄人都对那些生物表现兴趣时,那种兴味就更强烈了。
皇子们即便是在弘文房中乖乖上课,眼角也不由得往天幕上瞄,忍不住对自由潇洒的关飞渡心生羡艳。
他们的恭房自然不可能做得如此明亮干净,完全符合自己的喜好。没有异味皆是因着宫人日日不倦地打扫再以香薰,以免主人嗅到异味一个不耐就对他们大发雷霆。
三皇子更是咬牙切齿,暗道:“孤的宫殿要胜过它千百筹!”
江南的商户子弟,官爵二代就不同了,他们受尽家中宠爱,要现在就模仿个一二出来也不是不行。
家中本就有浴桶,再来就是请画师绘有他们喜欢的图像张贴在房屋四周。在恭房也点燃蜡烛,再放置香炉,使得周遭明亮耀目……
关飞渡带着元宁草草参观了浴室,就拉着人出来了。
正对着卧室床的墙上面嵌着些幼态的动物浮雕,镂空的位置就放着一些关飞渡常翻阅的书。
在元宁的注视下,关飞渡慢条斯理地把墙面一推,这墙竟然三百六十度地旋转过来了!
元宁大吃一惊。
类似于旋转门这样的机关,他也不是没有在母妃跟他讲过的睡前故事里听过。多是江湖人士用来藏匿珍宝之物所用,没想到关飞渡的房间里竟然也有这么一个。
“走吧,快来参观一下我的书房。”
看见元宁震惊的模样,关飞渡隐秘的小心思得到了很大的满足,不枉费他跟父母二人签下一系列条约换来的设计。
这面翻转过来,在另外一边则是整面墙的高大书架。自下到上摆满了书,还分了类别,从小说到散文、儿童读物到学科知识。
刚才那些新奇的玩具没能牵动元宁的多少心神,而这面墙却让元宁久久不能移开双眼,双脚就像是生了根似的钉在原地。
跟他出现同样反应的还有大盛朝的许多人。
他们在墙面旋转时不约而同地发出“哇”的惊叹,又在看到那一面密密麻麻的书籍时冷不丁鸦雀无声。
对于读书人的崇敬不说是人人都有,却也算得上是社会主流。
众所周知,藏书之家都可称得上是世家大族。整面墙皆是书本,还是一个小孩的房间都是这样,不能称得上是巨富么?
弹幕已经吵嚷开来。
[我觉得算不上是巨富,那个世界的书籍轻易可获,所以才能这样肆无忌惮地买给自家小儿吧。]
[非也,知识永远都是无价之宝,就算是再便宜,也绝非一般人能轻易买得这般多。]
[不管怎样,都是我等心向往之的世界……]
“十年寒窗,不及稚童唾手可得……”学子书生露出渴望的眼神,若是他们能有这样多的书,怕不是做梦都要笑醒。
好些个记性不错的孩童眼神愈发坚毅,即便头顶正在漏雨都不能阻拦他们仰望天幕。
他们这些人总是借不到书,好不容易借到了,也得紧着还回去,不敢多留,免得下次人家就不借了,是以好些人被迫练就了过目不忘的本事。
只要天幕上的元宁会拿着那些书翻阅,他们就能跟着记下。
现代。
关飞渡心细,注意到了元宁微微发抖的指尖。
他心知这是恰好碰见了元宁最喜欢的,就拍着自己的胸膛说:“宁宁弟弟,你想读哪本书都可以直接说,要看书柜上面的叫我一声就是了,我来帮你拿。”
“谢谢飞渡哥哥。”小孩仰着脑袋,黑白分明的眼眸里闪着感动的泪光。
管家在身后忍俊不禁。
其实书柜旁边有可伸缩的梯子,很安全也很适合儿童拿取书本,即便是元宁这样的五岁小孩都能爬上爬下拿到想要的书。
关飞渡这样主动,无非是想在自己的弟弟面前好好表现一番。
书房里面的桌椅也都是为儿童量身打造的,等孩子长大之后就会换上一批崭新的,处处可见防撞的设计。
电脑纸笔等各种学习用具也一应俱全。
玻璃窗是极大一扇,外面的自然亮光可以透进来,而天花板上的灯光也不缺。
站在窗户边就可以眺望别墅外的草坪和绿植,用以在看书累了后放松双眼……
“书房看完了,我带你去其他地方瞧瞧吧。”关飞渡本人最喜欢的烹饪间还没给元宁参观呢。
元宁点了下脑袋,欢快应道:“好。”
书房不只有刚才那个旋转墙能进出,在旁边其实还有两扇门。
推开左边门是走廊,右边门后则是琴房。
琴房也很宽敞,并不只是在角落里摆了一架钢琴,嵌在墙面的木板上还放着小提琴。另一边是架子鼓,还有一把吉他陈列在墙边。笛子和萧这些乐器放在一旁,甚至在中间放着一把巨大的竖琴。
元宁感慨:“好多的乐器呀……”
而且有许多都是他不认识的种类,宫廷礼乐有编钟、石磬、琵琶、缶、鼓、丝竹等等,还有民间的钹、锣、唢呐、二胡、埙、琴瑟种种,但是在这间琴房却基本上瞧不见几样。
许是如今人和之前的审美不一,又许是时移世易,因此用的乐器也不大一样。此乃常事,倒不至于太惊愕。
关飞渡虽然不怎么喜欢在琴房练乐器,但是见元宁好奇,也还是拉着他每样都试了一下。
他家中买的乐器价格昂贵,音色自然也比普通的好些。
三角钢琴打开,元宁轻轻触碰冰凉的琴键,黑白双色倒映在他的瞳孔中,仿佛间映出了曾在大盛时的排排青铜编钟。
那是他第一回触摸乐器,“叮叮当当”的声音和如今摁下琴键后发出的“Do”完全不同,听在耳中又是不同的调子。
音乐是能够引起共鸣的,分明他此刻什么也没想,仅仅只敲响了一个音符就让他浑身上下都起了鸡皮疙瘩。
大盛朝中,乐师抚摸自己心爱的磬,偏爱的埙,如水的目光就像是在注视自己的孩子。
待元宁吹奏时,他也随之应和。
古今乐器在不同的世界,同一时刻响起,两个截然不同的位面在这一刻仿佛产生共鸣。
水滴落湖面,泛起圈圈涟漪,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因为震颤而心生的动容。
吹拉弹唱的两个小孩都试了一遍,美妙的旋律自然而然就从乐器上飘了出来,别有一番韵味。
关飞渡还用钢琴在元宁面前弹奏了一曲贝多芬的《致爱丽丝》,这是比较简单的一首乐谱,他学了这么长时间,都不用看乐谱也能轻易弹出来。
手指翻飞,一曲毕。
元宁也很给面子地鼓掌:“飞渡哥哥弹得真好听。”
关飞渡耳尖红了,他瞥了眼站在不远处的管家,没从对方微笑的面庞中看出什么来。
不过他心底知道,对方肯定看出来他是故意在元宁面前表现的……
大盛朝的朝食就是在这样一曲当中展开的,即便有许多人在元宁舅甥俩用早餐时扛不住饿,早已喂了自己好些饭菜,但也有不少人还是照旧用餐。
有的人不太能接受这样的乐曲,有的人却是面露欣赏之色。
音乐无国界,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首歌的美妙对大盛朝的多数人而言都是能够欣赏并喜欢的。哪怕是穿越了千年的时空,也不能否认它的悦耳。
[好活泼生动的曲子,听起来真不错。]
[这个乐器真有意思,若是能仿造出来该有多好。]
[如听仙乐耳暂明,那方世界连孩童都能弹奏这样的美妙的乐曲了么!]
“五音都贮藏在了一方小小的匣子里了,实乃高超手段,就是制作起来恐怕不如咱们的笛和萧简单。”江湖侠客感慨。
随行友人附和:“那是,咱们可是连片树叶子都能吹奏出来一首曲子的!岂是那些复杂器物能比的?”
而那些地里刨食的“泥腿子”仰起脑袋,听着天幕乐器时却不如贵胄轻侠那般洒脱,他们在这一刻才似乎咂摸出了钟鸣鼎食的意味。
城里头的富家公子哥或许正是像天幕那孩子一样,过着奴仆簇拥,吃穿不愁的生活,享受着偶尔拨弄曲子,看看书的日子吧!
从琴房过去就是关飞渡自己精心打造出来的烹饪房了。
元宁不禁看向他,从细枝末节都能感受出关飞渡对烹饪的喜爱。
对方眼睛是发亮的,说起烹饪房时语气上扬,连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这次参观首先就出乎了元宁的预料——两边的微晶石料理台都不是适合儿童的高度,倒是在里面放了两个低矮的原木板凳。
关飞渡对此解释说:“我觉得我的爱好可以持续到我长大都不会改变,所以我才让我爸妈直接按成人规格来建造这个房间。”
料理台就像是镜面一样明亮,任何细微的划痕和瑕疵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关飞渡指了下水龙头的位置,说:“洗菜池就不用介绍了。”
在池子的左边陈列着几个菜板,架子上则悬挂着几把长短大小都不一的刀。
关飞渡细心地说:“菜板也是有讲究的,切熟食是一个板子,切蔬菜水果是一个,切生肉又是另外一块板子。因为生肉若是吃了容易得病,所以才要这样讲究。”
大盛朝中。
刚刚才嘀咕完那个世界真是瞎讲究的人:“……”
[为何吃了生肉易得病?有没有哪位大夫能出来说道一二。]
[我不信,我们这打小就是吃生鱼片,还活吃那鲜虾鱼肉,我们怎么没事呢!]
[许是那生肉吃了于孩童的肠胃有妨害,不得不防啊。]
好些富贵人家却是点点头,赞同道:“此话当真不错,又不是茹毛饮血之辈,当以礼仪为重。”
庖厨们则是双眼放光地看着关飞渡在厨房里的布局,如此井然有序且能说得半点不差,看来此孩童所言喜欢并非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关飞渡继续介绍着柜面上的东西:“这是空气炸锅,用来做少油炸物好用,待日后我做给你瞧瞧就知道了。这个是微波炉,用来加热的。有什么冷的吃食,放在里面加热后就能吃了,对工作繁忙的人而言挺好用的。”
还在啃着冷硬饼子的人听得这话,不由生起了羡艳之心。
为何那个世界有这般多的好用之物,几乎和神器无异。但若是神器的话,为何又只降临异世,而不在他们大盛出现。
莫不是……有谁得罪了这天上的神仙,所以才不愿降神器造福世人么。
“开炉点火,直接触屏操作就行了。”
元宁却没有看到火光,只见油烟机下面有一整个长方形的屏幕,左右两边各有一个圆形的白线。
“这是电子灶台,小心别碰到了,很烫的。”关飞渡叮嘱他。
元宁在触碰到自己不懂的领域时,向来都很乖很听话。
“破壁机、分子料理枪……”关飞渡一一说来,就算是口干舌燥地都不能削减他的半分热情。
别人是差生文具多,他这个好学生文具也多些不是很正常么。
元宁很耐心地听着,时不时露出惊叹之色,没有半分烦躁。
说到自己好奇的内容时,他还会问上一两句,绝对是个非常合适的听众。
在那柜台下的,就是关飞渡摆放在消毒柜里的碗、盘子、还有蒸笼以及煮汤用的砂锅,这些样式一一展示出来后,看着就不再像是过家家一样的烹饪烘焙,反而有几分当厨子的架势了。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过敏之物
虽说大盛朝人一贯对庖厨秉承看不上眼的态度, 却走对关家溺爱孩子的程度叹为观止。
且这异世居然是用精铁为灶,驭火于无形之中,怎能叫人不啧啧称奇。
关飞渡拉开旁边的雾面柜门, 懒洋洋地讲解:“这是洗碗机,用的时候把盘子放进去, 再扔两粒洗碗凝珠就成了, 碗盘再拿出来时就干干净净的。”
铁架子上现在还空空如也,不过元宁已经可以想象到碗盘放上去的画面了。
关飞渡又将柜门合上去,洗碗机黑色柜门上闪了两下蓝光, 仿佛在应和他的话。
还不等元宁感慨此物方便,之后不用再手洗, 关飞渡就拉开了旁边的柜子,说:“这是烤箱,到时候我就用这个给你做酥脆的点心。”
思及这个世界的各种香软甜点, 元宁感觉自己好像也有几分馋了。
他重重点头,感动又开心地说:“谢谢飞渡哥哥。”
不好容易碰见一个投缘还愿意捧场的小伙伴, 就是关飞渡自己也很高兴, 忙说这是应该的。
大盛朝人还沉浸在方才关飞渡说洗碗机那儿。
不少人心有戚戚,尤其是那后厨洗碗的杂役们。
他们擦了下头上的汗,面色发白, 叹气道:“幸好此物只应天上有, 若是大盛出了洗碗机, 我等不就没了工作吗?”
[我算是知晓为何薛将军此前要言这些皆是懒人制作出来的了, 可不就是想尽千方百计偷懒么!]
[洗区区几个碗筷费得了多长时间啊, 指不定还不如家中奴仆尽心。]
[若是普通人家能用得起这些,冬日是否就不用冷水洗碗,冻得双手生疮了?]
其中言论也是莫衷一是。
而关飞渡这时早就拉着元宁穿过旁边那扇门, 到另外的地儿去了。
那是他的锻炼室。
全都是儿童专属,有跑步机、篮球框、跳绳……
元宁垫着脚看篮球架,没想到篮筐居然自动伸降到他触手可及的位置。左边甚至还有自动网球、羽毛球的场地。
关飞渡跟元宁说:“我们现在还小,身体没长好时不能大量锻炼,但是做做操、跑跑步再打打篮球是可以的。经常不跑动,身体素质太差就容易生病。”
元宁点头:“我知道的,飞渡哥哥。我以前在冷……山上时就会跑步!”
事实真相并非如此,元宁吃都吃不饱,经常躺在床榻上积攒体力还差不多。但是只有跑得快,才能从冷宫那老太监里偷偷摸几个馒头来吃,所以说常常跑步也不算错。
关飞渡伸手想摸摸元宁削瘦的小脸,思及这种行为不礼貌,又默默缩了回去。
他看着元宁单薄的身体,眼底溢满了心疼,暗下决心要在家中主厨那将厨艺练到极致,不把元宁小脸蛋喂圆誓不罢休!
在后院闺房中的女子适才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家中长辈一向勒令她们要静如处子,即便是行走也应小碎步,不可大跨步,以免招人讥笑。
可是连幼子尚且知晓不动不跳于身体无益,何况她们呢?
……
参观了关飞渡的专属儿童房一大半之后就到了中午,管家贴心地提醒两个孩子:“要用午餐了。”
关飞渡没法现在就施展自己的厨艺,只能拉着元宁的手说:“先尝尝我们家厨子的手艺吧。”
“好。”元宁一口应下,他肚子也饿了。
从前冷宫的日子仿佛是在上一世,现在的生活安逸舒适,连做梦都无法梦到这样的美好。
“对了,宁宁弟弟的过敏源发过来了吗?”关飞渡直接问的管家。
管家三十几岁,是个极为干练的男人,对手底下的事都能游刃有余地处理好。
听到关飞渡的问题,他颔首道:“薛先生上午就发过来了。”
元宁之前在医院就听过舅舅同自己说的过敏一事,原来好些人生下来就不能接触某些物品,一旦触及轻则皮肤瘙痒,喷嚏咳嗽;重则窒息休克,糜烂生疱。
他大惊失色,暗自庆幸自己皮实,自打生下来到现在都没碰上妨害身体之物,后边在冷宫滚了一圈都无事。
管家在旁边补充:“宁宁只是对芒果皮中度慢性过敏,花粉轻度慢性过敏。”
看完那张过敏源检测报告单,身为管家的职业素养也让他能够轻易记住。
关飞渡也记下了:“以后水果就别再买芒果了,花粉季节出行的话,戴上口罩就行。”
他像是个小大人一样体贴周道地安排元宁。
元宁也点头:“我都听飞渡哥哥的。”
关飞渡也笑:“幸好不是对牛奶鸡蛋这些常见的食物过敏。”
大盛朝人呆呆愣愣地望着天幕之上所说的话,认知遭到极大冲击。他们当时只是粗略地听了一耳朵过敏之后的症状,心有余悸却并不怎么当回事。
后来只有大夫们开始对此事反复思量,并且有天赋的大夫俨然琢磨出来了是何意——若是随意食用或是触碰过敏之物,恐怕不止会简单起红疹。
但是这个年代交通不便,且一向讲究敝帚自珍,就算是发现了也不会直接道出来。
现在除了大夫之外的其他人联系关飞渡的这句话也明白了——
过敏物就是寻常之物,而体质恰好同它们不相合之人碰上了真的会死!
“我儿去岁被他奶喂了鸡蛋,不停咳嗽,直到窒息而亡。但是我那婆婆还说是这孩子没有福分,哪知道是孩子根本不适合吃鸡蛋啊!”一名农妇反应过来后,手上的锄头倏地坠地,更是禁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
“我儿才不过虚岁两岁,他还那么小啊!”
穷人家本就是紧着孩子,鸡蛋这种补品大人都不舍得吃一两口。本以为是为了孩子好,却没想到反而是害了孩子。
她周围人听到这话不免心有戚戚,也唏嘘起来。
此事不单单只是普通的百姓不明,即便是宫中也有许多女子、御医不明白,不然这么多年宫里的孩子也不会夭折那么多。
[那个世界尚且有专门测过敏物的神器,可我们大盛又该如何是好呢?]
不少人在天幕之上慌忙询问,企图从中能够得到一星半点的指教。
还是有位好心的大夫站出来指点:[吾家中便是专治小儿的各种症状,此前一直对小儿竟有“漆疮”百思不得其解,现在想来,恐怕和过敏脱不了干系。]
大家都看到了这条弹幕,尽管心里有更多的疑惑,但是为了让大夫清楚说明,让自己能够完全看到,于是不少人默默不再言语,待大夫一一道来。
[首先应当先让坐堂大夫望闻问切,从舌苔、脉象判断哪些食物过敏。再来便是将少量物品涂抹在皮肤上,观察是否有红肿、骚痒之状。]
[还有就是将少量食物涂抹在嘴皮之上,一一排除各种症状,一旦发现有过敏之状应立即送入药房之中。]
[若是有像五皇子这般的小儿对花粉过敏,那就不应在花粉季出行。非要出门,也得在脸上覆些透气纱布方可。]
这大夫一口气说了长串告诫旁人的行径,即便是再笨之人也能稍微摸着石头过河。
[不过一切都是老夫一家之言,且为民间偏方,并未深入尝试。请诸位定要小心行事,不可随意而为。]
之后便是一阵大夫之间的激烈探讨。
民间有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老婆子撇撇嘴,听这些大夫在这里争论不休,还不如就用他们乡下的土方子,或是去求神婆那要点药回来。
天潢贵胄之家则是拧紧了眉,难以辨别天幕之上发言的真假,只好叫府中的大夫多多钻研。
*
日光铺满了东面的落地窗时,元宁时不时看向自己手表的动作被关飞渡发觉了。
刚才他一直带着元宁跑上跑下,不停歇地介绍自己的房间。元宁为了不拂他的面子,又加上对那些新奇事物实在好奇,所以才会不怎么注意手头上的事。
如今总算能够喘口气,自然就挂念起自己的舅舅了。
呼吸灯的红光映在小孩漆黑的瞳孔里,莫名就多了几分凄凉可怜的意味。
关飞渡很贴心地开口:“给你舅舅报个平安吧,告诉他你在这里很开心,这样你舅舅在工作的时候也会放心很多。”
元宁听到这话,不由欣喜地说:“谢谢你,飞渡哥哥。”
元宁是个很乖巧可爱的小孩,关飞渡和他在一起时总是会有当哥哥的责任感,而且彬彬有礼了许多。
管家在旁边看了半天,不由老怀大慰,嘴角也浮现出一丝笑意。
他在关家工作也有十年了,从关飞渡出生起就一直陪伴在对方身边,最清楚对方的脾性。
他知道这个小孩是有多么骄傲的,因为比同龄人聪明且天赋极好,所以对那些男孩就很看不上眼,和他们根本玩不到一起。
关飞渡是孤独的,但是他自己又不觉得孤单,这种状态是有些危险的。
可是关家父母再怎么愁也没办法,他们总不能强逼着自己儿子交朋友吧。对一个性格独立的小孩来说,这根本就是在痴人说梦。
但是元宁的到来却打破了这种僵局——关家父母突然发现自己一向骄矜的儿子似乎也能交朋友了。而且同人家相处时,还挺体贴周到的。
站在落地窗前的元宁并不知道管家的想法。
他站在比自己还高的绿叶盆栽旁边,抬起手腕,准备按舅舅教给自己的方法打个视频过去。
却没想到手表屏幕忽然显示出舅舅的来电。
元宁摁下绿色的接听键,穿着时装大牌的薛兰鹤旋即出现在智能手表的表盘上。
他立马脆生生地喊道:“舅舅!”
语气里的欣悦几乎要从电话筒里奔涌而来,薛兰鹤听得眼热。
从一方小小的手机里面,他能够看到自己小外甥稚嫩红润的脸蛋,没有任何愁绪的面孔让他提起来的心放回了肚子里。
天知道他有多少次想要直接打个电话过来,但是都被理智给强压下去。
他不断告诫自己,人家两个孩子现在玩得正开心,他现在打过去不是讨人嫌么。何况元宁也需要独立,需要同龄人的陪伴。
可是每当这样想的时候,脑子里就会冒出来另外一个小人跟他打架——元宁才刚到这个世界,对一切正处于懵懂无知的状态。何况他的年龄还那样小,正是需要被人照顾的时候,你如何放心他一个人离开?
要不是关臣在旁边一直劝慰他:“咱们两个大老爷们会照顾人吗?你手底下信任的那些女孩子们都还是单身呢,就算她们细心,你也不方便让人家姑娘去照顾小男孩吧。我嫂子那边照顾孩子都有心得了,绝对比咱俩保险得多。”
这样一来二去的反复念叨,薛兰鹤也很快就被洗脑,他没办法,只能忍到现在。
如今看元宁完好无损,脸上还挂着喜悦可爱的笑容,比什么都更让他感到宽慰心安。
“在哥哥那家里玩得高兴吗?”薛兰鹤微微倾身,温和地问。
他待在专属的化妆室内,倒是没有外面的嘈杂声音打搅。
元宁也小声地把自己一路的见闻都分享给自己舅舅听,最后补上一句:“飞渡哥哥对我很好,舅舅,你不用担心。”
看得出来元宁在那里过得是真的快乐,薛兰鹤十分欣慰,想揉揉他的发顶,但同时又有些吃味。
他打趣自家小外甥:“舅舅过几天来接岁奴回家,岁奴不会就乐不思蜀,不愿意跟舅舅走了吧?”
元宁赶紧摇头,他急忙道:“才不会,有舅舅的地方才是岁奴的家,其他地方岁奴都不会一直久留的!”
薛兰鹤一听,嘴角不禁疯狂上扬。
从前的沉稳冷峻全都见了鬼,如今他只是因为小外甥的一句甜言蜜语而乐得找不着北的毛头小子而已。
俩人又说了好一阵话,薛兰鹤得忙着去工作,且不能耽误元宁的吃饭时间,这才依依不舍地挂断视频通话。
工作室内,等候在一旁的化妆师有些诧异。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和薛兰鹤合作了,但是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温柔可亲的模样。
从前的薛兰鹤就像是一只刺猬,总是将尖刺对准外人,这一回却把自己最柔软的部位展露了出来。
她回忆起最近网上盛传的薛兰鹤有了私生子的言论和狗仔拍的照片,不由扶额:网友们没想到吧,这回是真的外甥,不是在玩梗!
同一时间,大盛朝都在对电话手表啧啧称奇。
自从帝王诏书张贴在大街小巷之后,城镇里的窃窃私语却是少了许多,至少在大庭广众之下没人再敢明目张胆仰着脑袋看天幕,交谈这上面的内容。
但是乡野村镇里可没这么多的忌讳了。
山中猎户谨慎布置好陷阱,抬头瞥见,叹道:“这千里眼顺风耳的手段就是好啊!若是我也有,即便是在山中也能同家里人报平安了。”
有此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只可惜天幕之上显现的物品于他们而言只能是可望而不可求。
*
元宁终于跟舅舅说完了,电话挂断后,他看见关飞渡还在不远处等着自己,颇有些不好意思。
他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像只轻快的飞雀一般掠至关飞渡身边,羞赧地说:“对不起,飞渡哥哥,让你久等了。”
关飞渡看他明显在跟自家舅舅说了话之后高兴了很多,心情也不自觉地跟着上扬。
他牵过元宁的手,跟他说:“也没有等多久,你跟自己家里人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嘛,我懂。”
宁宁弟弟还小,就算是在他面前看起来再怎么成熟,也还是会顾虑家里。
在他看来,宁宁弟弟没有像是其他小孩那样想到家人就只会哭闹个不停就已经胜过了许多。
饭厅飘来一阵阵饭菜的香味,秦知许坐在餐桌的主位上面,安静得体地等候着他们两个。
她脸上一直都是温和包容的笑容,没有见人久久不来就非得催促。
法式古典餐桌上面摆着很适合小孩子吃的三菜一汤,并没有因为他们家很有钱或者第一天招待客人就铺张浪费,一次做饭要摆个七八盘,三人吃都吃不完。
菜色有虾仁蟹柳滑蛋、土豆炖牛腩、三鲜汤和番茄滑肉,都是比较适合幼童食用的。看起来简单,实际上却极为用心。
元宁的位置上还放着一只小碗和勺筷,碗里盛着粒粒分明的米饭,还洒了十几粒的黑芝麻。
他们都入座后,元宁还对秦知许致歉:“姨姨,久等了,对不起。”
秦知许明显有些惊讶,她摇头说:“没关系,现在不算迟呀。先吃饭吧,我们家没有那么多规矩,想吃什么直接吃就是了,千万不要客气。”
“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不过之前问了说你不挑,家里的大厨就随意发挥了。”
担心元宁这样的乖孩子不好意思夹菜,她就先用公筷把盘子里的蟹柳滑蛋都夹到元宁的碗里。
关飞渡不甘示弱,紧随其后地给元宁又夹了几筷子,还说:“宁宁弟弟多吃些,长胖了才更好看。”
不过一会儿,元宁的碗就堆成了小山尖。
要不是元宁还一口没动,看关飞渡那架势是还打算再夹的。
元宁耳尖微微发红,他还不习惯被这样炽热的善意给包围。即便是当年母妃还如日中天时,他也没见到这样简单的好意。
而在大盛朝中,这时候离刚过去的朝食还没多久呢,哪成想异世又开始用午食了,这下不少人自己就艰难地把眼神从天幕之上挪开了。
没得吃食,腹中又鸣个不停,可不就是凄惨么。
尤其是看元宁碗中最顶端的肉块正往下流着琥珀色的汤汁,好些人更是不禁咽了好几下口水。
当然,大盛朝不乏凌驾于穷人之上的锦衣玉食人家,他们饿了当然是想吃就吃,早早地就唤了手底下的人把吃食给端上来了。
在编钟玉磬间,梅花鹿里脊、乳鸽汤、水晶脍……精心摆放在羊脂玉盘、骨瓷碟上,最后再端入那些个红木缠枝莲纹圆桌上,连那筷子都是用的镶玉牙箸,当真是食不厌细脍不厌精。
在贫穷百姓正于地里刨食,街边乞丐望着酒楼后倒入泔水桶里的残羹剩饭,都还无法用得膳食之时,他们却在天幕大肆讥讽关家午膳的待客之道。
[区区三菜一汤怎么好意思端上来,简直是小家子气!]
[看来这关家并不重视五皇子,若是贵客来临,怎会只以区区几个菜就打发了。]
[瞧着真是寒酸,我家中便是日日常食也不会只这么区区几道粗食小菜,这些都是我用来喂狸奴的。]
[俺倒是觉着关家已经是拿出好菜来招待了,你们看这不是有菜有肉么,哪里缺了?]
那些个穷人们一旦有浅薄之言,立马就会招来大肆的嘲讽。
[汝等泥腿子果真眼皮浅,关家有别于那些不得不在楼上建楼居住之家,还有仆从服侍,家境定然优越。可是却只拿几菜几汤来招待,岂不是小气么!]
被人冷嘲热讽的平头百姓本来气得那叫一个怒目圆睁,看到那些辩驳自己的话,也不得不偃旗息鼓了。
他们都是些穷苦人家,家中的粮袋都是干瘪的,自是比不得那些个高门大户,也不了解他们的待客之道,更是说不上什么话。
只是看着天幕之上那些富裕人家大肆议论自己的铺张浪费时,他们不禁心脏抽痛起来,胃中的火烧火燎似乎烧到了胸口,憋出了满腔的怒气。
天幕上的元宁却不像他们那样介意,正如大盛朝不少人普遍认为有菜有肉不算失礼,他自然也觉得这种待客之道不差。
主人家也是吃这些,为何他就吃不得呢?
况且他们还那样热情招待自己,若是再生出别样想法,岂不就是不识好歹了。
元宁没有那么多的小心思,夹起一筷子牛肉就往嘴里塞。
这牛肉切得厚薄适中,恰恰是刚好让小孩送入口中吃完的份量。
最后的口味更是让元宁惊艳了——
牛腩块更是吸饱了酱汁,一口咬下去那些汁水就在口中蔓延,几乎入口即化。
他艰难地从菜山中夹起一块米饭,放入口中。
米饭的香甜也让他有些惊艳,晶莹弹牙,初尝的甘甜味裹着米香在味蕾展开,后面就是软糯。它中和了牛肉的咸香,使得这顿饭品尝起来身心都随之舒畅了不少。
元宁吃得头也不抬,眼睛都变得晶晶亮。
食客的专心品尝就是对厨子最好的称赞。
秦知许和关飞渡相视一笑,二人温柔看元宁用餐的目光几乎如出一辙。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大盛朝, 皇宫里。
元盛昭望着天幕时脸色难看得就好像是锅底,指节也捏得发白,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元宁的种种行径。
朱笔悬在奏折上面, 黑色小字从左眼入右眼出,迟迟难以落笔——就是他因为要时不时地抬头看一眼天幕, 好瞧瞧拿孽子有没有说些什么惊人之言!
近些时日他都无法再进后宫与他的宠妃行燕婉之欢, 无法同爱子享天伦之乐。
现在看见天幕之上元宁小口小口不停吃饭的模样,更是气得一肚子火。
他拍案而起,龙袍扫过后椅上的软塌, 怒道:“这孽子没有一点身为皇子的教养,在众目睽睽之下吃得像是饿死鬼投胎似的, 简直是将皇室的颜面扫地!”
他的皇子公主们在他面前用膳时总是斯文优雅,还会为他这个父皇布菜,从来都不会做出这种吃饭好似打仗似的粗鄙情态。
宫人们垂下脑袋, 大气也不敢喘一个。
可有记性好的宫人却情不自禁在心里腹诽:
老皇帝怕不是忘了,当初五皇子母妃的家族未曾出事时, 她一样教养得五皇子气度非凡。
他们清清楚楚地记得, 当年皇帝也是在这个龙椅上夸赞五皇子:“此子肖朕。”
可惜说出这句话的皇帝薄情寡义,在短短几月的时日就将五皇子从云端打落至泥地,无法再翻身。
事到如今, 他又凭什么勒令一个饿久了的孩子要面对美食视若无睹呢?
只可惜皇帝的独夫之心日益骄固, 不拘是谁来反驳他都不会有好结果, 加上五皇子本就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所以敢于谏言的人几乎没有。
皇帝恨这个天幕恨得牙花子都要嘬出血来, 尤其是在薛兰鹤说出那句他坐不稳皇位多久时,更是让他愤恨羞恼,宛如笼中困兽。
其实他心中也暗暗惶恐, 万一真让薛兰鹤说准了,那他当年把磨刀对准薛家岂不就是一个笑话么!
他阴恻恻地说:“宣崔文贺过来见朕!”
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犹如毒蛇吐液,让人心惊胆战。
现代。
元宁把碗里的小山扒干净之后,后知后觉地也感受到了一阵不好意思。
他睫毛颤了颤,捧着旁边放的杯子,小口啜饮里面的蜂蜜水来掩饰尴尬。
不过小孩脸颊上还是慢慢泛起了红晕,他羞涩地说:“饭菜很好吃,多谢姨姨和飞渡哥哥的招待。”
秦知许露出温柔的微笑,又忍不住给他夹了些菜,说:“喜欢吃就多吃点,后边再添饭就是了。”
元宁点头应好:“谢谢姨姨。”
关飞渡在一旁接过话茬:“味道不错吧,别看这些都是家常菜,其实内里大有乾坤。”
元宁露出感兴趣的表情,这不就让关飞渡更加来劲了么。
两个小孩难得投缘,又恰好碰见了关飞渡擅长的领域,即便是秦知许也露出无奈的神色,并不好阻止他在用餐时说个不停。
“蟹柳是从沿海特地空运过来的帝王蟹和巴沙鱼肉精细料理的,几十斤的蟹最终也只能做出来这样一盘。几乎可以称得上是现捞现做,保证绝对的新鲜。”
“再看这牛腩选的牦牛,它们在海拔四千米往上的高山上长大,吃的也是天然牧草。更不要说这些土豆了,还是专门培养出来的有机蔬菜……”
他小嘴嘚啵嘚啵地介绍完了,还仰着脑袋跟元宁说食材也是做美食最重要的一环。
大盛朝人再蠢也能听得出来,这些食材是很精贵的,哪怕在元宁那个时空恐怕都不是一般人可以吃到,恐怕处理都极费人力物力。
更别说什么山啊海啊的食材全都置于一张桌子上,叫他们半天都难以回过神来。
这简简单单的一两句话,直接狠狠打了一些自以为是人的脸。
他们自觉了不起,瞧不上这些“粗茶淡饭”,却不知其中的玄机,说了一桶讥讽的话。天幕上面飘过的种种惊叹,都好似将他们钉在了耻辱柱上。
就算是晓得天下人谁也不知道说出那些话的人就是他们,可那面皮也不自觉地一阵阵发烫,甚至攥着筷子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特别是之前在天幕上大放厥词、耀武扬威的人,他们在说话时可没有遮遮掩掩,熟人只需要一眼就能看出来说出那些话的人是谁了。
这下才是真的丢人现眼咯。
书院里年轻的学子们就不曾加入方才那场争辩,其中一位摇摇头,叹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却不曾想反而被浅薄的眼界所蒙蔽。”
另有一人摇头晃脑:“肉食者鄙。他们也本不该在天幕之上饫甘餍肥,这只会助长贫者心中怨念。况且,有句老话从古至今可未曾断过——”
只见他嘴唇微动,却未出声的一句是: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天幕上的元宁顿住,眼睛微微睁大。他从未想过,原来同是吃食竟然都会有云泥之别。
关飞渡依然在继续介绍着:“我们家的厨子更是持证上岗,既是营养师又在五星级酒店当过主厨。这都是他精心制作的菜,绝对比外面的健康美味许多。”
他可是跟着自己家里的这些厨子们学艺的,又怎么会不知道他们的水平。
元宁微张的嘴就没有合拢过,他最终也只能惊叹道:“好厉害呀。”
关飞渡看元宁乖乖听他讲话,甚至在他开口时都不吃一口饭,只好在秦知许的一声轻咳下悻悻地坐好:“我们家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讲究,我说话时宁宁弟弟也可以边吃边听。”
话是这样说,元宁还是很注重礼仪的,做不出他劝导的那些举动。
关飞渡也就不再继续打搅他,乖乖老实用餐了。
元宁吃得虽然快,但是却很少发出声音,甚至连勺筷触碰碗沿的动静都很小,更不会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现在的小孩子备受家长的溺爱,即便是五六岁都还被大人追着喂饭。像是元宁这样乖乖吃饭,不挑食不吵着要零食的,简直就是小孩子届的一股清流。
秦知许和管家都不约而同地认为,关飞渡喜欢元宁并非是没有道理的。
*
用餐结束后,秦知许就让管家陪着两个孩子出去走走消食。
别墅很大,还有羊肠小路绕着后花园。走在这条铺满鹅卵石的道上,可以嗅到腊梅的清冽香气,而尽头就是爬满藤蔓的漂亮秋千。
元宁忽然想起来自己昨天去体检的事,不由失神。
关飞渡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问:“宁宁弟弟,怎么了?”
元宁如实告知:“我想到了昨天晚上去体检的事情,舅舅说报告单会在今天拿出来。”
关飞渡猜测道:“既然你舅舅没有同你说,应当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我估计你可能只会有点营养不良,别担心。”
元宁安心了些,他捏着衣角的手松开,问:“飞渡哥哥,你昨儿个也是去体检吗?”
关飞渡说:“嗯,测一下骨龄。况且定期体检是个好习惯,防微杜渐嘛,要是查出小病就可以早些治疗,拖成大病之后兴许就来不及了。”
健康是多少钱都买不来的,这个道理就算是他一个小孩子也明白。
大盛朝的人听见这句简单的话,却好像是听到什么箴言一般,久久不语。
有些人在痛悔为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却醒悟得如此晚。
蹲在田埂上的老农、山野里的樵夫、城镇里的乞丐……大盛最为穷苦的这些人全默不作声起来,因为他们是最能深刻体会这句话的。
平日里就连去坐诊的大夫那儿把脉都不敢,只因它要钱。若是身上有了伤,没有草药就拿灶灰糊在伤口上,得了啥病就去山里找些药草煮着喝。
小病都掏不出来钱治,更遑论大病,好些人一旦碰上就是直接等死算了。
谈来谈去也无济于事,全是穷闹的。
宫墙内却是另外一番光景,嫔妃们蹙起秀气的柳眉,倚在贵妃榻上,对身旁伺候的大宫女道:“又快到了请平安脉的时候了吧,快些将太医唤来。”
城镇里的富商更是一掷千金:“还是要在府内多安置几位大夫才是。”
天幕上的元宁和关飞渡已经换了话题。
关飞渡问:“宁宁弟弟,你下午想要玩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哪怕他知道元宁可能刚从大山到现代的繁华世界可能不会完全适应,但今天他一口气介绍了这么多,元宁肯定会有向往并且感兴趣的。
想到这他就用期待的眼睛望向元宁。
小孩红软的小嘴巴里吐出两个字:“看书。”
关飞渡一片冰心咔嚓咔嚓地碎了满地。
没有几个小孩子会真心实意地喜欢看书,勤学好问的小孩终究还是占少数。
关飞渡平时看书是因为要知事理,所以不得不多学点知识来充实自己,他其实并太想看那些枯燥乏味的理论。
但既然这是元宁的意愿……
他咬咬牙:“好吧,今天我就陪你一起看书。”
“嗯,谢谢飞渡哥哥!”元宁眼睛亮晶晶的,比天上的星星还漂亮。
他一想到要看书就不愿继续往前走了,完全是归心似箭。
管家在旁边笑着建议:“现在上去看书也可以。”
关飞渡幽幽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元宁早就学会了看眼色,他很贴心地说:“飞渡哥哥,我可以一个人看书的,你想去做其他事情也行,不用特地陪着我。”
关飞渡苦着脸摇摇头:“没关系,正好我要学学之后的知识,为下个学期的竞赛做准备。”
大盛朝。
读书人们对那个世界的书本学识很感兴趣,但是也有不少人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
他们就算学了那个世界的知识又能如何,不能用到实际中也是白学。
有这种想法的不在少数,甚至那些王公贵族的子弟也嫌弃地移开眼眸,对看书不见半分在意,还不如去玩投壶和推牌九。
而在据他们不远的山野乡镇之中,好些少年人却抬起了脑袋,对此兴趣浓厚,甚至还升起了期待之情。
同时,再次被皇帝召见的崔文贺也从钦天监到了文庆殿中。
他是年轻人,有野心,又因为在进士科中夺得头名,所以才一脚踏入这个泥潭中。
其实在这之后,他也反问过自己后悔吗?
可是看见之前的状元榜眼乃至成为当朝大公主驸马的探花都要对他低头时,他想,自己绝不后悔。哪怕后面不会有好下场,至少他没有愧对如今的自己。
皇帝今日召见他果然是为了天幕之事。
可此等神异手段,即便是他也拿其没辙。
崔文贺跪地匍匐,额头触在冰冷的地砖,沉沉的声音像干枯碎裂的老树皮:“臣有罪,愧对陛下的眷顾照拂。”
崔文贺并不知晓,他磕头的位置正事钦天监前任国师磕得头破血流之地,甚至连砖缝里都还有洗不净的褐色痕迹。
皇帝看他的眼神充满了冷意,帝王本就不需要无能的臣子。但是他也明白,在此事上为难自己的爪牙没有丝毫好处。
他寒声道:“那便召集全国上上下下的巫师方士,想尽一切办法除掉这万恶之首——”
“天幕。”
他看见天幕之上自己五儿子的那张脸,简直越看越生厌,天上的幽幽亮光映出了他眼底的猩红。
崔文贺心中很清楚,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任何好法子对付天幕了。若是真有本领的人,恐怕早就跳出来动手了,根本不会沉寂在民间。
但他识时务,晓得如今最好是顺着皇帝的意愿。
“臣领命,只是……”崔文贺直起腰,欲言又止。
皇帝并未让他起身,而是问:“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他的眼神里淬满了冷意,看崔文贺的目光十分不善,若是有半分不符合他心意之言,即便是从前令他看重的臣子也只有被拖下去冷落贬谪这一条路。
崔文贺一凛,垂下头说:“世人愚昧,都被这天幕蒙蔽。若是陛下再次大张旗鼓针对此物却又无可奈何,只怕是会更让世人轻看。”
皇帝咬紧了牙:“他们敢!”
崔文贺适时闭嘴,果不其然,皇帝沉沉呼吸着,过了一阵子才平缓气息,问:“那依你之见,又该如何做呢?”
崔文贺的声音沉稳得可怕,他说:“臣以为,私下可用重金和威逼寻找,二者一并强硬实施,不愁没有巫师方士前仆后继。若是这些人不可靠,陛下也无碍颜面。”
约摸五息之后,龙椅上传来一句:“准。”
*
书页沙沙地翻动声中,太阳又西移了几寸。
书本摊在桌上,元宁端端正正地坐好。
他身后的椅子是很符合人体工学的,坐起来十分柔软舒适的。元宁第一回坐,一时难免惊诧。
不过他很快就继续沉浸在知识的海洋中——他如今看的都是谢蒙给他带来的儿童启蒙书,这些方便他进一步了解这个世界,不至于日常生活也两眼一抹黑。
关飞渡支着下巴扫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这个年龄小孩子启蒙专用的书籍本来就是这些。
他看书时爱转笔玩,随意拿过的一支黑色签字笔在他指尖翻出炫目的黑影,叫人眼花缭乱。
大盛朝有些个贪玩的孩子捡起地上的树枝也跟着学起来,奈何手指没有人家那么灵活,树枝啪嗒一下就笨拙落地上了。
有些个天赋好的倒是能无师自通,很快就吊儿郎当地去朋友那儿嬉皮笑脸地炫耀了。
二人在书房坐下还没过去多久,元宁已经看完了一本,管家甚至还端了果盘和鲜榨的果汁进来。
书房里的暖气熏得元宁小脸蛋有些红扑扑的,好在温度都是很适应小孩的,没有热到出汗的地步。
端进来的鲜切果盘摆得很精致,水果甚至还被切成了可爱的小动物形状,旁边就有圆滚滚的软萌小叉子。
之前管家问了元宁想喝什么果汁,他一口就回答了草莓。
红艳艳的果子酸酸甜甜的,是很特别的味道,在大盛朝他甚至没有尝过这样的水果,但是在现代却唾手可得。
摆过来的透明小熊玻璃杯里装满了粉红色果汁,还插有一根吸管。
元宁都不需要用手端,小嘴巴凑过去就能吸一口,唇边还不会沾上草莓汁。
关飞渡也许是看累了,他站起来伸了伸懒腰,还插了几块哈密瓜喂进元宁的嘴里。
元宁腮帮子一鼓一鼓地嚼了下去,旋即惊讶道:“脆脆甜甜的,也很好吃。”
干活累了的大盛朝人仰头看去,嘴里也不由得生津,只可惜这时候天寒地冻,若非是南方那边,基本是寻不到什么果子的。
还有好些人注意到元宁他们所用的吸管,拿它喝水似乎不易弄脏衣衫,而且喝起来还挺雅致。
况且此物很简单,一眼就能瞧出来是中通外直之物,只要用那芦杆、麦秆、竹子甚至是荷叶梗都能替代。要是讲究些的人家,还可以用金银玉来量身打造一支吸管自用。
关飞渡见元宁还打算继续看,点点他的脑袋,说:“别急,再眺望一下外边的树林子,让你的眼睛休息一下。”
元宁就跟着站起身,和关飞渡一并去法式落地窗前远眺茂密的树林和绿植。
许是快要入春了,这边又是偏南的位置,是以他们竟然还看见了一只毛茸茸的松鼠在枝头蹿动。
关家所处的别墅区在植物园区中,空气清新,视野开阔。如果想的话,甚至还能去参观附近的美丽植物。
关飞渡就盛情邀请他:“等过几天植物园上班了,我们就过去去参观一下,好不好?”
元宁无意识地注视玻璃窗上凝起的薄薄水雾,想的却是自己的舅舅薛兰鹤,他忧心忡忡地说:“唔,也不知道那时候舅舅有没有空闲,我想同舅舅一起。”
薛兰鹤在近两年忽然爆火,一跃成为板上钉钉的顶流。不说每次网上他一出现就掀起的腥风血雨,就是风评的骤然转变都令不少人瞠目结舌。
虽说关飞渡的小叔关臣是开娱乐公司的,但他依然不怎么关心这个圈子。
话又说回来了,即便是他这种从来不关注的人都听过薛兰鹤的名字,足以见得薛兰鹤是多么红火。
“可能性应该挺小的吧,你舅舅如今备受瞩目,所以代言拍戏都找上门来,不忙得团团转都是算好的了。”他只是以自己对娱乐圈的浅薄了解说出这话,不过这一猜测也八九不离十。
元宁很喜欢听别人说起自家舅舅的事情,这回也是忙竖起耳朵听。
他那双眼睛清澈水润,又专心致志地注视着你,就算是话再少的人在这种攻势下也会忍不住多说。
关飞渡就正色道:“你舅舅既是演员,也是明星,承载了很多人的喜欢,工作就比一般人更多。而且他在今年的春晚还表演了一场,相当于跟全国人都见面了,事业如今正蒸蒸日上呢。”
元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既惊又喜。
“春晚,你应该知道吧?那是国家出台的表演。它算得上是很高级别的舞台了,一般人根本上不去的,含金量还是挺高的。”
哪怕春晚在近些年来其实并不怎么受到年轻人的欢迎,但也无法完全否认它的地位。
大盛朝的人已经听得目瞪口呆了,之前还嘲讽过薛兰鹤不过一届戏子的人,嘴巴闭得比什么时候都紧。
[这……薛将军不愧是我朝战无不克攻无不胜的小将军,哪怕是到了那边当戏子也是最拔尖的一位。]
[这孩子莫不是在说大话,听起来实在夸张。不就是在全天下人面前玩个杂耍表演么,有什么可值得说道的。]
[若是旁的人说了,还需要怀疑一下,可这位小公子乃是薛将军上司的侄子,家境极好,还能吹嘘么?况且要天下人都能认得你,岂是常人能做到的。可别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
真正在梨园茶楼中唱戏的伶人看得目不转睛,指甲掐进掌心,婉转嗓音自喉中吐出:“若是此生能得小将军这般的地位,便是死也无憾了。”
他们的班主却是摇头道:“莫要再痴心妄想了,那是异世,同咱们这个世界截然相反!”
薛兰鹤的仇家们却是恨死了,原本以为这人身死异乡,下场凄惨,岂料对方摇身一变竟然在异世活得风生水起。
好容易柳暗花明,本以为对方只是身份卑贱的伶人戏子,哪里能想到在那个世界戏子的地位这样高,竟然受尽千万人的追捧。
不只是民间私底下风靡,甚至连国家对待戏子的方式也不同于以往的鄙夷打压,真真叫人心里也跟着五味杂陈起来。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双语学习
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高尔基。
元宁在其中一本启蒙书的最后一页看到这句话, 手指轻轻触上去,感悟颇深。
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就已经将谢蒙带给自己的那些启蒙书全部看完。他对这个世界的强盛和知识体系的完善有了更进一步的认识, 睫毛下的眼眸更是异彩连连。
国家连对幼童的教导都这般细致完善,识字之初就已经会安排系统编排的教材, 更遑论其他的学术知识。
要知道, 搞教育可是源源不断地投入,几乎可以将一个殷实家底的人家都给拖垮。若是举整个国家之力供养学子,也绝非易事。
他舒出一口气, 对后面要看什么书就有些迷茫了。
关飞渡学累了就会暗戳戳地偷瞄元宁,这会儿更是忍不住凑上前来, 提议道:“宁宁弟弟,你对城市里的东西了解还没有那么细致吧?不如试试双语学习,既能学英语又能了解世界, 完全可以一举两得。”
元宁歪过脑袋,有些茫然地问:“双语……学习?”
又是一个崭新的词汇摆在他面前。
关飞渡直接把电脑打开, 摁着鼠标哒哒哒地按了几下, 占据半面墙的投影就在左扇门那面墙上缓缓浮现。
小小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的东西骤然放大数倍,连那些图标上的花纹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关飞渡这里还有很多他三四岁时曾看过的幼儿学习影像资料,随便点出来就生动又有趣, 就是不知道元宁会不会对某只粉色吹风机小猪感兴趣了……
他在文件夹里翻找了一堆, 发觉双语学习几乎都是以动画片的形式放映。
有《动物王国大冒险》《益智早教》等视频, 恐怕是担心小孩对现实不感兴趣, 于是只好采用趣味教学的方式来吸引他们学习了。
关飞渡摩挲下巴, 跟元宁说:“这些是动画片,可能会有些夸张的情节,千万别把里面所有的内容都当真了, 跟着学学里面的语言就行。它的跟读发音倒是挺标准的。”
元宁看向那些用另外一种形象绘出人、动物的各式封面,心里也有几分好奇,整个人都坐直了。
他点下头,说:“我明白了。”
纱窗滤进来些许午后的日光,大盛朝的画师们围坐在桌案前,纷纷抬起脑袋来,对那些动画都有几分猜测。
他们这些同好于前日聚在一起,一并来探讨五皇子所用启蒙之书上的插画。其中不论是挥笔的技巧和用色,都有可供学习之处。
他们的案头上依稀可见此前匆匆临摹的启蒙书插画,用的是毛笔、炭笔,寥寥几根线条就绘出了其中神韵。
其中年长那位画师摸了一把自己的山羊胡,猜道:“动画,莫不是能够运动之画?”
另外有人说:“壁如皮影戏,不正是一种动画的表演形式么?”
其他人往常并未深入往这方面研究,他们所绘之画,皆是以笔墨绘之,在笔转浓淡之间,画中之物就变得活灵活现,就好似会动一般。
这便是他们所追求绘画的最高技艺了。
如今听来“动画”一词,不禁有了几分兴趣,脑子也在转动,不自觉地就勾勒出了几分画面。
年轻画师突然以拳捶于掌中:“在下不才,有几分猜测,要是将人物运动之象的每一息都画出来,再迅速翻动画稿,人物不就像是自己在动了么?”
其余人都心领神会,纷纷赞叹他想法之灵巧。
有个行动力强的,更是以炭笔直接画了十几张的骏马奔腾之势。他再把画叠成册子,用拇指一搓,画上的骏马果然奔腾起来。
满室内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暗赞此法之明。
只是他们想破头都无法弄懂画好的动画又是如何储存起来,既能在黑匣子里播放,又能在那墙面映照出来的,这确实将他们给难倒了。
其他并非画师的人却是好整以暇地看着那所谓的动画和双语教学,对自己手中正在玩乐之物并不是多在意了。
公子哥们日日都能玩投壶蹴鞠等物,早就腻味了,这下更是失了兴致,不如观摩一下天幕有什么打发时间的新鲜玩意儿。
动画刚一放映出来,元宁就端端正正地坐好。
圆润可爱的小香蕉出现在他的视野之中,还在屏幕正中央弹了两下,又突然蹦出个英文单词来。紧接着成熟优雅的女性声音念出他并不懂的读音,下面也全无释解之意。
随着动画的继续放映,元宁倒是从那些小动物的行动中理解出来这些词的含义。
他问关飞渡:“Bear是指那只白熊吗?”
关飞渡惊异于他的领悟能力,要知道自刚才开始,元宁可是从未接触过英文的表现!
他点点头:“没错,其实这是北极熊,全英文为Polar bear,但至少现在不用记得这样细致。”
他想了想,还是没有直接给元宁介绍北极之意,而是夸赞他:“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小孩子了,领悟能力好强,我觉得我也比不上你。”
关飞渡是骄傲没错,却也不会不承认别人比自己强,尤其是以他对元宁的喜欢,现在可以说是心悦诚服。
元宁却听得脸颊发烫:“没、没有,我只是蒙对了而已,并未向飞渡哥哥说的那样好,我也不过是庸才。”
关飞渡走过去揉揉他的脑袋,又给他投喂了几颗青提,笑道:“才不是呢,宁宁弟弟不要太谦虚了,你就是很厉害呀。”
关飞渡在这给元宁吹彩虹屁时,宫中皇子公主们呆若木鸡。
他们方才就只顾着看那只熊醒了又闭眼,嘻嘻哈哈地嘲笑那只熊蠢笨,又觉得那些动画看着实在是别扭,但莫名吸人眼球。
三皇子更是鄙夷:“这劳什子动画真差劲,全然不曾将熊的威风凛凛画出来,那毛茸茸的模样和兔子又有何异?”
话里话外都是在嘲笑异世界那些小孩心灵脆弱,胆子又小,连一点风霜都禁不住。
宫中其他想要讨好他的皇子公主们也连声附和,道那个世界之人就爱看痴傻的白毛畜生,不通教导,他便愈发得意。
可他们全然忘记了,这动画的意义并不在于此。而元宁说出口时,他们才反应过来——方才全都只顾着注意动画去了,谁都不曾回想起来这原是教导他们学语言的!根本不是为了观赏有趣所用。
他们悻悻地找着借口:“反正我等又用不上,干嘛要去学这蛮夷之语呢。”
大盛朝好些人都是像他们这般只看个热闹就是了,根本不曾深入去研究,但是也有不少人试着仔仔细细地记下,竟也学了最开头那个“wake up”一词。
关飞渡叹道:“这些动画片确实有些幼稚了,至多拿来学些词。好在每集都挺短,要不了几天就能看完,能记多少是多少。”
说话间,这集就播放了片尾曲,旋即自动跳转到了下一集,片头的香蕉继续跳出来。
元宁却觉得还好:“此物于我而言还算新奇,内容本不是最重要的。况且这画得与实物也有几分相似之处,我也可以见识到从前没见过的生物。”
或如慢吞吞的树懒,或如脖子奇长的长颈鹿,或如海中游动的鲸……
关飞渡都要为元宁的好心态自叹弗如了。
他说:“好吧,那我陪你一起看,也算再记忆一下了。”
实际上关飞渡在元宁这个年纪就已经常和父母一并出国,操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哪怕是直接跟外国人交流都没问题。
大盛朝对语言学习兴致盎然之人寥寥无几,绝大多数人的注意都被新奇的动画给吸引住了目光。
他们一会儿被里面千奇百怪的动物给惊住,一会儿因为它们憨傻的动作给弄得捧腹大笑,对动物能够口吐人言倒是没有多惊奇。
君不见那么多书生写些妖物化人的话本子,千年前还有《山海经》里的各种蛊惑人心之妖物,戏曲皮影戏里专说鬼怪妖物的故事也不在少数,甚至说书人还会讲些惊奇故事供闲汉听,他们接受得自然极快。
只有元宁要学那些语言,倒是会时不时地问上关飞渡一两句。
他觉着自己学得却是没有以往那般快了,眼口耳并用,瞧得眼花缭乱,连额角都沾了汗湿的碎发,倒是没有注意剧情会不会无聊。
关飞渡察觉到他身体的紧绷,轻轻摁着他的肩膀安抚:“不要急呀,宁宁弟弟。就算英文是全球通用语,在我们国家肯定是用中文,学不学得娴熟都没关系的。反正未来十几年咱们都要学这个,记个几千词汇,学些语法就能轻松拿高分,用不着太慌乱。”
元宁听见他的话,也只稍微放松了些许。
他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揉得甚至有些皱巴,闷闷地说:“飞渡哥哥,我并不聪慧,尚且不能游刃有余地学这些。”
他只能记住一集之中不断重复的简单词汇,若是没怎么重复的,后来便也忘了。
关飞渡没学过心理学,可他也感觉出来是他方才的夸赞给了元宁些许压力,他直接说:“我当是什么大事呢,你这才是正常小孩的情况呀,若是短短半下午就能将所有的词汇都记住,岂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顶聪明啦!”
他这话把元宁给逗得噗嗤笑出了声,心情也没那么沉重了。
“嗯,我知道了,谢谢飞渡哥哥宽慰我。”元宁轻轻吐出一口气,他只是个普通小孩子,学了个一知半解也乃常态。
大盛朝好多人头顶冒出来好些个问号,汝听听,这两个孩子人言否?
他们方才绞尽脑汁地跟着记了几个词,却全都忘得一干二净,早就不对自己的记性抱任何期望了。
在这种情况下,这俩孩子竟然还说记个大半才是常人理应具备的,这让他们情何以堪,难道他们是常人都不如的傻子?
尤其是读书人更是心有余悸,他们还记得自己初学千字文时,光是去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这寥寥千字,就挨了不知多少记的戒尺嘞。
夕阳不知何时靠拢地平线,在头顶泼洒出万丈金光,元宁的眼中也随之倒映出了碎金。
关飞渡突然问道:“你的小名为何叫岁奴呢,宁宁弟弟?”
其实这话在他心里憋了挺长时间,不过二人尚在初识期,他就着急忙慌地就去打听人家的所有信息,和查户口有什么两样。
元宁怔愣了一下,垂下的眼睫仿佛蝶翼般忽起忽落,眼神里也带着忧伤:“皆因我幼时总病,大夫也言可能有活不长之嫌。是以我母……母亲就给我取了这么一个小名压一压,为的就是要我年年岁岁安康如意。”
他抿出一个淡淡的笑:“飞渡哥哥知不知晓,贱名好养活,是以岁字后接奴,全是我母亲的殷殷爱子之情。”
关飞渡点下头:“我了解过的。”
他也是个通透的孩子,从元宁的表现中也可觉察出一二来,便不问他的妈妈为何没有陪伴他。
大盛朝的人也感慨万千。
[自古便多是母亲为孩子操碎了心,昨儿个我们这的员外死了儿子也浑然不在意,就陪着新纳的小妾听曲儿呢。]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此言更是道尽了母亲为儿的心血一切。]
[女子怀胎十月,大都会对自己的孩子看重,对孩子绝对狠不下心。可是心狠父亲的父亲倒是有不少……]
[要说狠心还得数我们这边的某个屠户,前脚卖了闺女抵债,后脚就进赌坊,妻儿全都不在意。]
众人七嘴八舌地谈及母亲养子所费心力,又说起生父的冷血无情,其中尤其是某人最甚。胆儿大的便指名道姓对着皇帝骂,说他开了个“好头”,胆儿小的就只能指桑骂槐了。
他们所言之意已经是不言而喻了,便是嫔妃们见了,也难免有兔死狐悲之感。
家族恩宠荣辱皆系在皇帝一人之手,他执宰着她们的生死存亡,就算是对他不喜也得强颜欢笑着。
此间女子的困境犹有不少是同嫔妃别无二致的。
天幕上,关飞渡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又闭上。
他赶紧转移话题:“等饭后我们去逛一逛超市吧。你不是想要尝一尝冰糖葫芦么,我们买回来自己做。”
元宁此前在阅读那些常识书籍的时候已经明白了超市是何意——此为便是大型的市场,不过里面的售货员工都是别人雇佣的,和集市又有些差别。
不过究竟是什么模样,还是得自己去看看才是。
他这样想起来就升起了些期待,点点头:“好。”
关飞渡伸了个懒腰,抓着他的手往外走:“其实要他们把水果采购回来也可以,不过自己逛超市也挺有意思的,可以选好多自己想要的东西。”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看跟在自己身边的人是谁,若是喜欢的人,自然是欢欢喜喜地跟着对方逛来逛去了。
暮色漫过走廊,一道影子忽至。
两个小孩出门后就撞见管家正往这边走,双方一见面,彼此就露出一个笑容。
管家颔首:“真巧,该用晚餐了。”
午餐、晚餐的时间都已经固定,安排好后的生物钟都是极为准时的,力求做到合理健康地养崽。
关明和秦知许都是一对新手夫妻,可他们俩养孩子的方式却并不差。
元宁也不禁瞥向正厅那只金珀时钟,雕满纹路的指针已经靠向了下午六点。
他觉着时间悄悄溜走得好快,从前他在冷宫度日如年,闲来无事就窗棂前数着柳絮,默背母妃教过他的诗词歌赋,一日百无聊赖地过去。
可如今他不过是看了几本书,学了些新鲜的词,下午眨眼间就不见了。
门是敞开的,落日霞光扑入怀中。而大厅却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长桌上空无一人,也不见白日秦知许的身影。
关飞渡对此习以为常,倒是元宁问了一句:“姨姨去哪了?”
管家在一旁贴心解释:“太太赶飞机去巴黎了,她在本次时装秀的时间安排很紧迫,得快点过去做准备。不过不用担心,太太对此也已经有所准备。”
秦知许是有名的时装设计师,甚至享誉海外,她的各种作品备受推崇。一旦推出任何服装饰品,都会极快被人抢售一空。即便是定下叫人望而生畏的价格,也不能阻挡住有钱人们的热情。
不过,哪怕关家这一对夫妻都极为忙碌,对孩子的看护却半点不少。他们再忙都会抽出些时间回家陪孩子吃饭,完全不会让关飞渡的身边就只有管家保姆的陪伴。
元宁听了管家对秦知许的介绍后,对她的赞叹简直更胜一筹。
尤其是在听见管家说秦知许十几岁时就能在全球时装上崭露头角,其后更是凭借天赋设计登上了时尚设计师女王的宝座时,他直接鼓起了掌,很给面子地说:“姨姨好厉害。”
关飞渡笑出声,却也点头赞同这话:“我妈妈确实很有本事,等之后我就给你看看她设计的产品。”
元宁也一口应下:“好呀。”
这三言两语听得大盛朝人大跌眼镜,处处皆是喧哗声,他们之中有许多人从未想过原来女子原来也会有如此精彩耀眼的人生。
[女子之重任,不应当是在家相夫教子么?总是在外抛头露面,岂不是轻重颠倒了!]
[总说女子应当顾家,难道你们这些男人就不是家中的一份子了?真是可笑!]
[巾帼不让须眉,我们本色就是如此。从前甚至也有女将军女皇帝,为何女子就不能大放异彩了!]
新一番的争论依然不休,但是一旦有蔑视互骂的言论,一概都会被天幕禁言个干干净净,真正意义上的让他们闭嘴。
和人争吵后却不能反驳回去,这种憋屈简直是酸爽至极。
好些人脸都憋红了——全是气的。
“牝鸡司晨,简直可笑。”有些个古板男子气得吹胡子瞪眼,只能巴巴看着天幕之上的女子耀武扬威,嘴里翻来覆去地骂些迂腐之话。
还有些人更是冷笑:“这些女子倒是天真,以为天幕对她们宽容了,这个天下就会给她们喘息的余地了么。”
泼辣些的女子直接插腰站在门前骂骂咧咧:“这些男人这般瞧不起我们,莫不是忘了是从谁的□□爬出来的?这样看不上眼,怎的不把自己转回去溺死,也算是全了个干净。”
一些女子仰着脑袋将管家介绍秦知许的字字句句都给记在心中,时时咀嚼,眼中迸发出名为野心的亮光。
名为《女诫》的书不知何时被人扔在了一旁,“一曰妇德,二曰妇言,三曰妇容,四曰妇功”之言瞬间变得刺眼起来。
尽管还是有不少人表情淡淡,觉着看过了便是,不怎么在意,但至少此话仍在许多人心中缓缓种下了一颗种子。
这场争论到底不及后世那般激烈,多数女子依然被教导得“温驯、听话”,有那么一两个离经叛道的,却也难以脱离窠臼。
……
暮色黯淡,唯有天幕明亮。
元宁他们再次用餐的画面就将不少人的注意力拉过去,民以食为天,还是吃食更吸引人。
如今这个点也确实到了该用晚食的时段了,他们嘴里有的吃,腹中也填了东西,至少不像是之前那样干看着眼馋了。
连城镇里的乞丐都比往日舒坦了不少,近些日子有许多富人在酒楼接二连三来用餐,还有好些都是拖家带口涌入。
吃不完的饭菜酒楼自然会倒掉,心肠好些的掌柜还会拿出来喂给他们吃,至少不似以前那么难熬。
有的人沉思三餐是否更为适宜生存,瞧那个世界之人皆长得人高马大,连关飞渡这几岁的稚童都长手长脚的,三餐之好处就可见一斑。
元宁吃了简单又不失精心准备的一餐后,就要跟着关飞渡和管家一起去超市了。
他的小手被关飞渡牵着,明澈的眼睛盈满了好奇,跟对方说话时还会情不自禁地弯起眼睛,就像是漂亮纯净的月牙。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超市之行
刚刚结束完半天拍摄的薛兰鹤身心俱疲, 手指抵着眉骨揉了两下,才让化妆师给他卸妆。
镜头前的表演还不算最累的,一些艺人裹着蜜糖的勾心斗角、机锋往来才最让他生厌。
同那些艺人打交道, 他好像是回到朝堂上和那些文臣武将斡旋,同皇帝制衡的时日, 每每都觉得那些绵里藏针的惺惺作态让他心烦意乱。
妆卸完了后, 化妆师离开。
经纪人文腾永提着醒神的冰美式走过来,薛兰鹤接过后喝了一口,揉着眉心说:“之后的通告就少给我安排一些这种节目吧, 我宁愿天天去剧组拍戏。”
文腾永也苦着脸道:“已经大大减少了你上节目的次数了,这一次为了宣传新剧不得不上嘛。咱们还没有婉拒的资本, 之后这种活动肯定会少很多的。”
也幸亏他们家艺人也不知道怎么就合了公司老总关臣的眼缘,要是其他人提要求,那人就会露出资本家的嘴脸:“可以, 只要能拿出钱应付手底下的人就行了。”
结果碰上薛兰鹤就双标了——
“工作本来就挺累的,他身为演员, 做好本职工作不就行了么。”
诸如此类, 不甚繁多。搞得公司里的人在茶水间都会偷偷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很多人已经怀疑上了这俩人是不是有什么py关系。
薛兰鹤脑海中浮现出关臣那张冷峻的面庞,也不免生了些犹疑, 不过他很快就把那点子若有似无的猜测给打散了。
他是一向懒得理会这些闲言碎语的, 不过是有歪心思的人恶意编造而已, 怎么还顺着那些人的恶意中伤猜想起来了呢。
如今他家外甥到了身边, 他就更不会去在意那些有的没的了。
手机拿上后, 他又开始犹豫要不要给小外甥打电话。
他忽然扭头看向身边正在打理数据线的助理谢蒙,问:“你平时跟父母多久通一次电话?”
谢蒙想了一下,说:“两三天才打一次吧, 不怎么有空的时候会一周才联系一次。”
他看着薛兰鹤吃惊的目光,挠挠头,尴尬地说:“我现在都这么大了,和父母好多时候都说不到一块去,相互间至多报个平安就是。他们也体谅我工作忙,不会来打搅我工作。”
况且父母也有自己的事,不大可能会时时给儿女打电话的。
往常最适合放松的车载香薰此刻不知怎么变得有些刺鼻起来。
薛兰鹤听倒谢蒙的这话,心里也凉了半截,一颗老舅舅的心沉痛万分。
他中午才跟元宁通了一次电话,晚上又打一次,也确实太频繁了些。
可是他见不到小外甥,心里就难以安宁。
他靠在保姆车座椅上休息,随手把手机扔在一旁,扯过手中本人外形的棉花娃娃,把头发布片揪来揪去,绞成了麻花,本来闭目养神的时间全让他去考虑外甥了。
若不是保姆车的车窗关得严严实实,一不小心被狗仔拍到这一幕,关于新晋顶流的各种“恋爱烦恼”的谣言恐怕就要漫天飞了。
正在他左右为难时,专门给小外甥设的电话铃声自手机响起来。
仿佛冰面炸裂,薛兰鹤一个鲤鱼打挺就坐直了。他扔下棉花娃娃,在座椅旁手忙脚乱地拿过手机,慌慌张张地接起来。
这一顿操作是看得他手底下的人啧啧称奇:综艺节目碰上各种突发情况都能面不改色的大明星,就因为小外甥的电话就手足无措起来。
“喂,岁奴。”薛兰鹤压低的声音也温柔滴水。
旁边的人微微打了个寒颤,就好像看见了一只猛虎在轻嗅蔷薇。
屏幕里元宁的小脸红润了些,眉宇间也比之前开怀,眼睛一直都是弯弯的。
他不清楚电话手表要多近才会收录自己的声音,于是就紧紧地贴过来,整个人几乎要嵌进手表里,肉肉的小脸和红红的嘴巴清晰可见,在屏幕上洇开粉团:“舅舅,我一会儿要去逛超市啦。”
薛兰鹤喉结攒动,手指又揪上了棉花娃娃的发片。
他知晓,自家小外甥恐怕只是想同他说说自己的事情,他也喜欢听这些,不知不觉就能让他的心情安宁许多。
他更是直言:“好,岁奴看到什么直接买就是了,不用特地为舅舅省钱,舅舅的钱赚来就是让岁奴花的。”
薛兰鹤本人没什么太大的物欲,赚来的钱都拿去让专人理财了,年年还拿出一大笔来做慈善。
“谢谢舅舅。”元宁脆生生地感激着。
小孩说了些今天开心的事,随即又变得低落起来。
他的呼吸声透过手表传来,缓缓道:“舅舅,你工作辛苦了。”
薛兰鹤竭力想表现出一副清爽的模样,但是忙了一天的疲惫难以遮掩,所以轻易就被元宁给看了出来。
元宁愧疚自己人小力微,还不能为自己的舅舅排忧解难。
薛兰鹤安抚他:“毕竟这是舅舅应该做的工作,就算以后岁奴变厉害了,舅舅也还是会特地去辛苦工作的,这是我自己选择的路,对此负责的本该是我。”
“至于赚来的钱,是我劳作后理应得到的,岁奴好好享受便是了,不必为此有所负担。”
他可不想自己的小外甥因为自己的辛苦而满怀愧疚,他的人生并不会因为多了小外甥就更艰难,也不会因为少了小外甥而变得轻松。
这话让大盛朝不少人有种醍醐灌顶的通透感——
“好个‘甘苦自受’,世事本应如此。”
“往常我爹娘总爱在我耳边唠叨,说他们这样辛苦全都是因为我,真的是因为我吗?”
不少人在心底反问自己。
可惜重重孝道既传承了千百年,又有周遭大环境所逼,人言可畏一词重压下来,便是幡然醒悟者又能如何?
“吾等还能不孝不悌不成?”有人哂然一笑。
这话到底是在一些人心中留下了浅浅的一道痕迹。
元宁跟薛兰鹤通了电话后,依依不舍地挂断。
这时候也到超市了。
周围的路灯一盏盏地亮起,零星一两个行人走在路上,偶尔会看向路上的车辆,而超市就在道路的尽头。
他们去的这家超市建于富人区,底蕴也较为雄厚,占地面积也极大。它还有专供停车的地方。
元宁和关飞渡他们刚踩到了超市门口,玻璃门就自动向两边分开。
小孩已经不再是第一次见到自动感应门时还会吃惊的模样,他现在已经能够泰然自若。
墨家那些传承至今的后人不由沉吟,若是用机关术其实也并非不能做到这种自动——磁石感应重量开门,不过若是要试验还得耗费无数心神,单单只是为了去做这么一个门,于民也无益。
超市的入口处有个迎宾台,穿着员工服的年轻女孩对每位走进来的客人都扬起了甜美的微笑。
她身后贴着超市满赠商品的巨幅宣传海报,就在迎宾台左边还有一条人人出行的通道,通道的两边几乎都是贩卖的娃娃和衣服鞋子。
元宁只是扫了一眼,就不再关注。
但是这满赠小商品的活动却落入了大盛朝不少商贾的眼中,往常其实也不是没人想出这主意来吸引客人购物,但并非所有的商贾都能有这般活络的心思。
如今答案就摆在了他们面前,便是想不出解题的法子,抄现成的难道还不会吗?
明儿个就在柜台的幡旗上写下满赠的活动,说不准还真能客似云来。
天幕之上的元宁等人刚走进去就是家电和生活用品,大都是些容易拿放的高科技,大件的家电几乎看不见。
大盛朝人对自己用不上的东西并不感兴趣,瞥了两眼就移开视线。
他们对那些床被却久久移不开目光——且不说那些被褥看上去几乎和鲛绡般轻盈,料子指定不会差。就是那些颜色也绝不是轻易能够染出来的,甚至错眼还能瞧见些流动的光泽。
若是他们谁家若是能有这样一床被褥,都是要被别人家羡慕好几年的!
布庄的东家更加激动,直接站起来眯着眼睛想要看清楚上面的纹样和材质,看了半天却也是徒劳。
直到那些月华般的锦被消失在视野中,他也只能暗叹一声,颓然地坐了回去。
不是不想仿制,实在是难以仿成呐。
便是宫中专管织造局中的绣娘都难以做到这些,只能摇着头遗憾地看着那华美惊艳的被褥从眼前溜走。
购物车碾过光可鉴人的地板,元宁他们拐进了超市里面,映入眼帘的就是接二连三的零食货架,在亚克力层板的后面装满了各式各样的零嘴。
透亮的糖果、红油浸染的辣条、晶莹剔透的果冻、泛着油润光泽的豆干……光是包装就五颜六色,极为漂亮。
更不要说透明包装后的食物了,直接能让专卖零嘴的糕点铺子黯然失色。
关飞渡率先停在货架前,指着那些包装袋说:“宁宁弟弟,我给你买些零食尝尝吧。”
零食之意再简单不过了,同他曾经吃过的零嘴相差不大。
若是贪嘴吃多了,甚至都不大想用正餐了。
元宁回头看了眼管家,发现对方并未阻止他们的动作。
小孩子实在难以抗拒零食的诱惑,就算是元宁这样懂事的小孩也不能免俗。
他耳尖泛起了粉,随即动摇了,细声细气地应道:“好喔,谢谢飞渡哥哥。”
“零食吃多了可能会影响食欲,所以我们每样买些来尝尝就好了。”关飞渡直接买那些挂在货钩上面的包装产品,而非散装的。
毕竟每样只买一点点,散装称起来就很麻烦,没必要。
大盛朝的人就看着关飞渡十分娴熟地往银色金属购物车里扔零食,每丢进去一样就会发出些许脆响,他们心肝儿也跟着颤了两下。
稚童们看着那些做工诱人的美食,情不自禁地咽了下口水。
他们从未尝过那些样式的食物,脑海中已经不由自主地用自己尝过最美味的食物来勾勒出它的味道了。
实际上,还有许多疑问萦绕在众人心头:
[他们不用付钱吗,直接把东西丢进那个小推车里就行啦?]
[哼,哪有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若是真有,这超市里的东西早就被洗劫一空了,还能留到现在?]
[我估摸着是买完之后,一并来付钱。]
众人并非是不信那个世界不会发放免费之物,只是他们中有许多人都通人性,晓得人的劣根性,免费这个头绝对不可以随便开。
“梁上君子”们眼珠子一转:“难不成就没人在这里面偷东西了么?要是我的话,又没几个人看守,天天都来里面偷东西!”
这些问题元宁也顺嘴问了下关飞渡。
关飞渡对他极有耐心,一一说来:“对,我们买完之后就去收银台那儿结账,现在都还只是先放在购物车里。”
“不用担心偷窃的状况,超市里面处处都布满了监控,好多双人眼就在暗处盯着呢。若是被人家逮住了,偷东西的人丢人可就丢大了。”
随着关飞渡的解释,大盛朝的人也大致明白了为何超市就这样堂而皇之将那么多商品摆出来,还没有安排专人特地看护的缘由了。
[监控一物与“天眼”何异?还能用以反复观摩,谁还敢小偷小摸!]
[怪不得那个世界之人晚上也敢出门,女子也能三五两个搭伙逛街,用不着担心分毫。原以为是因为官府威严甚重,治安良好,却不想是有天眼相护!]
[要是咱们这个世界也有此物,作案犯罪之人恐怕能少一倍不止!]
说话间,元宁和关飞渡就到了他们本次来超市最主要的目的地——水果区。
新鲜的水果都被摆放在柔软的翠绿硅胶垫上,冷白雾气蔓延在玻璃展柜后,最上面的黑色标签打上了它们的价格。
而在这里甚至还能看到不同季节的水果全都出现在同一个地方,甚至有好多水果品种都是大盛朝人见都没见过的。
清香扑鼻的苹果和泛着光泽的梨堆成了山、饱满的橙子和形如玛瑙的葡萄化作了塔……
他们还在里面见到了岭南送往皇宫的荔枝!
大盛朝人不由惊愕。
[此事真也奇哉。我观那方世界应当是和我们相同的季节,又为何能够种出三五六月才能成熟的果子呢?就像是把四季都囚在这方寸之中。]
[诸位再瞧,那世界的神奇之处可不仅仅只是于此。那些水果能从千里之外运到一个地方而不腐烂,还能供王公贵族之外的普通民众享用,岂不是说明了他们运送能力之强悍吗?]
[是呀,好些皇室才能享用之贡品,这个世界的百姓却全都能吃到。]
[那些陌生的水果我们见也没见过,难道是才培育出来的么?]
一个接一个的疑惑从大盛朝人心中冒出来,数不胜数的羡慕之情几乎要翻涌而出。
而皇帝攥笔的手背却暴起青筋,他是观了天幕超市后最不满的人了。
原本贡物里的那些珍奇新鲜水果是他这个皇帝的专属特权,谁曾想那个世界几乎人人都能吃到,于他而言简直是一种无形的嘲讽和挑衅。
尤其是那个世界的水果看起来个头大,也更加饱满诱人,他平时吃用的还不一定能有那些果子味美甘甜。
每每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荔枝,总是十损七八,甚至要不了一日就开始爬满褐斑。就连他这个帝王赏赐于人时都要抠抠搜搜的,还会因贡物赐人一事被众臣以示恩宠。
可是同天幕所示之景两相对比,简直是将皇室的颜面又拉了一层下来。
那些愚昧的普通百姓看了天幕,多半会认为皇帝原来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吃的竟然还不如那个世界的普通黔首。
关飞渡又让元宁挑果子,还拍着胸脯说:“宁宁弟弟,你就随便选吧,保证我们最后做出来的冰糖葫芦都好吃。”
元宁仍在迟疑中,他轻声问:“这些水果都能拿来做冰糖葫芦?”
得到关飞渡点头的确切答案后,他才大着胆子指了最想要的草莓,曾经要等着皇帝赏赐,只尝过一两颗的荔枝,还有从未吃过的新鲜果子……
关飞渡在旁边充当讲解员:“有些是国外进口水果,我也没有全都吃过。你看那个牛油果,它就是从美洲进口的,车厘子则是从智利进口的……”
“又因为它们跨过了海关,所以价格要比一般的水果昂贵些。”
元宁微微睁圆了眼睛,他的认知收到了冲击:“跨越山海?有……多远?”
关飞渡对地理还算了解,他沉吟了半天:“用通俗易懂的话来讲,就是把我们所在的市比作一个小点。”
他左看右看,发现了卖西瓜的区域,就轻轻拉着元宁的手走过去。
他指着西瓜上小小的要凑很近才能看到的绿点,说:“如果说这是我们的市,那这整个瓜就是海洋了。相当于要跨过这样长的大洋才能把那些水果送到这个地方。”
元宁听到这,已经长大了的嘴巴几乎合不拢——西瓜和点的对比格外鲜明,二者之间的差距大到了肉眼都能看出来的地步。
仿佛间,他像是看见了这种奇珍异果跨越海浪翻山越岭从世界的一头飞到了另外一头。
“好、好厉害。”他像是丧失了自己的所有语言能力,只能干干巴巴地说出这句感慨。
大盛朝人的反应更加激烈,比一锅热油里溅了一瓢水进来还要炸得厉害。
[莫不是他们那方世界有一日便能遁行几万里之能?]
[话本子里所言的“一个筋斗云,十万八千里”成了真呀,可我不信这是人力能达成的。]
[这般强大的功能就只是为了运输些水果,只是拿来民用……可想而知,他们的军械定然要厉害千百万倍。]
军营中的将士也想到了这点,若是他们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运输能力……
军师在营帐中,和主将对视一眼。
他们不约而同地说:“就能够减少粮草辎重上不知道多少的嚼用和损耗!”
就是不知道那个世界是用什么手段运输的。
户部尚书也在扼腕叹息:“往常国库里收粮税,路上的损耗就不知几许。要是我们能用上那等神异,最终嗯存粮不知道能有多少。”
虽说他们已经在想尽千方百计减少收税耗损,比方说就地建仓库,用布匹代替到京城的,可惜还是不如那个世界的更为强大。
最沉默的还是乡野阡陌里的百姓,他们看着手掌上皲裂的疮口,靠着天幕打发夜晚无趣的时日。
好些人听到关飞渡的那句话,却说:“要是我家发大水时能用运果子的玩意儿逃难,便也不用徒步走个几万里,最终磨破了鞋子,还失去了尚在襁褓中的孩儿吧……”
……
水果区的旁边就是蔬菜区,不过元宁他们今天过来的目的可不是买蔬菜,所以暂且掠过了那些颜色各异的新鲜生蔬。
生鲜区的粼粼波光倒是意外地吸引了元宁目光。水鱼在充氧水箱里游弋,雪白泡泡在角落翻涌。螃蟹和虾以及牛蛙各自挤在它们的水箱之中,蟹螯虾钳张合,还有鳖在水中游来游去。
关飞渡随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询问道:“宁宁弟弟,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他的手指贴在强化玻璃上,挥舞着的蟹钳同他指尖几乎相贴,却伤不了他分毫。
从未去过河海的元宁看得心惊胆战,他头一回见到水中之物,眼中更多的还是好奇。
听了关飞渡的提议,他也只是怯怯地摇摇头。
关飞渡并不勉强,轻轻地笑了声:“好吧,那我们先去逛逛其他地方。”
靠近生鲜区的就是案板上红艳艳的生肉,倒是不见那些血赤糊拉的场面。上面猪牛羊,鸡鸭兔都有,尤其是鸡鸭,多被冻在冰块之上。
再瞧那些牛排和羊肋排,看起来肌理分明,纹路宛若雪花,让久不见肉味的人眼中迸射出狼光。
最贴心的便是还要属包装好的一盒盒生肉,连肉丝肉片都给细致切好了,随时就能拿走。
拿回来煎炒都方便得紧。
元宁被关飞渡牵着,走过去没几步,就见一只通身雪白外壳,圆滚滚的小机器人朝他们这边缓缓驶来。
感应到了行人的靠近,它那张漆黑的屏幕上就出现了可爱的微笑小表情,稚声稚气的声音从里面冒出来:“欢迎来到山山超市,我是小机器人姆姆。请对我说带我去某个区域,我就会为您领路,并且给您介绍各种物品喔。”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上好霜糖做糖葫芦!……
机器一物, 从泛光的金属外壳就能辨别一二。它也是自蒸汽时代便开始诞生,直至近些年来不断推陈出新的新型文明。
从推出机器人设想到进入市场后,不断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人类, 并且一点一滴地融入人类世界,使得文明发生巨大重组和变化。
各种器械化操作, 再到市面上类似的机器人, 甚至各种AI产物都层出不穷。
当时元宁只是草草读过这一概念,并未深入了解,而今这种机械造物真的摆在他面前时, 还是令他久久难以回神。
这里面就好像是装了一个活生生的灵魂,而他正在和一个鲜活的人对话一般。
大盛朝的许多人还没从那些色泽漂亮的生肉上拔开视线, 面前又冒出这么个新鲜玩意儿。
[机器人是何物,难道是另外一种类型的人类?怎的还有精铁所制的外壳。]
[此前我观五皇子的启蒙书,言说此物乃是人类造物, 是死物,而非活生生的真人。]
[真的假的, 我看这怕不是把一个小孩抓在里面关着, 逼他替他们干活。]
那小机器人胸腔前还有荧荧蓝光闪耀,瞧着就好似生魂在闪烁。
好些愚昧未开化的大盛朝人也是这般认为的,他们心中惴惴, 不由得慌乱起来。
更有那些个家中有孩童的父母, 直接揽过孩子, 不许他们再盯着天幕细看了。
若是孩子依依不舍, 他们嘴里就教训道:“快些去睡觉了, 再不睡小心天幕真的把你的灵魂给吸附上去,咱们救都救不回来!”
钦天监的崔文贺眼睛一亮,仿佛在上面寻找到了新的对付天幕的出路。
天幕的还有些弹幕耻笑愚昧百姓:[子不语怪力乱神, 怎的还有人信那些鬼怪荒诞之言?]
[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摄魂之说不过是那些方士的胡言乱语,若是天幕想对你我动手,早便出手了,还用特地拐这么大个弯子?难道汝等真以为自己有反抗天幕的法子。]
[依我之见,那个世界对幼童也是非常照顾的。之前连教育稚童的启蒙书都做得憨态可掬,怎么会对幼童行残酷之事。便是咱们这对那些个少年人都还宽容些,也有特殊保护。那个世界难不成会比我们差?]
便是那些蒙昧之人不想承认,也明白那些辩驳之言字字珠玑,切中要害,使他们不得不叹服。
崔文贺面无表情地看着天幕之上那些话术飘过,心道这世界聪明人还是有不少。
不过愚民本就是人云亦云,明日能哄骗一个便是一个吧。
小孩们听长辈的话回床上躺着了,可是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他们又悄悄地推开了窗户,好奇地仰头继续看起天幕之景。
关飞渡对那个小机器人说:“好啊,你领着我们去熟食区吧。”
小机器人眨巴眨巴眼睛,发出脆脆的声音说:“姆姆为您服务,请顾客跟好我。”
它转向就要笨拙许多,足底的滚轮扭来扭去,弄了半天才从不算宽敞的窄道里拐了个弯。
元宁看着它慢吞吞的动作,倒是不嫌弃,满眼都是好奇。
关飞渡就说:“现在市面上的机器人大都不怎么聪明,还是很死板的。而且它们没有自己思考的能力,全是人工早前就植入好的各种指令。你要是想跟它闲聊几句都没用,它翻来覆去也只会用固定的话术回答你。”
这话有调侃之意,还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嫌弃。
元宁却说:“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厉害了。”
他盯着这只小机器人的背影,眼睛转也不转,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熟食区很快就到了。
蒸腾的热水中,透明保温柜里面都是做好的食物,有金黄酥脆的烤鸭、薄如蝉翼的灯影牛肉、红白柔嫩的炒虾仁……
熟食台前面还有试吃区,细细的牙签插在上面,导购阿姨极为热情地请他们试吃,不过被关飞渡婉拒了。
大盛朝的百姓看到那些熟食,感觉方才吃过的晚食似乎又从肚里溜走了,现在直接饿得咕咕乱叫。
“他们那居然还搞试吃这一套,这店家也太大方了!”村里头那些百姓捉摸不透这商家的行事。
若是寻常吃食便也算了,但那里面可是有肉嘞。
人人就算吃尝小分量,那摆出来的也绝对有一斤了,看得他们都心痛。
“那个世界的人也太高傲了,竟然连试吃都拒绝!那可是免费的欸,属实令人不解。”村中少年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他们望着天幕熟食的眼神分外炽热。
要是他们的话,定然从早到晚都来这里转悠一圈尝一尝。
有眼界的商贾却能明白店家这样做的道理:“这附近往来皆是富人,是以大家都不屑于试吃这些,是以熟食区的菜肴做的也极少。关键是他们也不怕人家试吃了不买,简直是做买卖的好法子!”
天幕之上。
小机器人姆姆立在熟食柜台边娴熟地介绍:“我们超市的食物都很新鲜,采用分子级别的保温技术,还有主厨每天现炒现做……”
元宁扭头看向关飞渡。
关飞渡会意,就问它:“你有什么推荐的吗?”
姆姆感应到关键词,叮了声:“熟食区,姆姆将为您推荐灯影牛肉,它是从阿尔卑斯山的牧场上养出来的精牛……”
元宁瞥了眼价格标签,发觉灯影牛肉竟然也是最贵的,不由失笑。
关飞渡看他眼睛弯弯,当即叫导购来称了半斤。
元宁尝试问了姆姆其他问题,发觉果真如关飞渡所说的那样,它只能回答早就固定好了的话术,否则就会翻来覆去地重复。
俩人买了想要的东西之后,管家就适时提醒他们,是不是该打道回府了。
倒不是怕两个孩子乱花钱,只是关飞渡若不早点回去,他们俩要赶在睡前做好冰糖葫芦的计划可能就要泡汤了。
大盛朝的天幕飘着不少对于刚才各种见识的弹幕。
[哎呀,这劳什子机器人确实如那小孩所说的不怎么聪明。它行动笨拙,回答也痴傻。]
[熟食区的肉都是怎么做的,看起来味道极好。你们瞧,那只鸭子外皮就烤得油光粼亮,还撒了白色的胡麻,价格定然难以企及。]
[堂而皇之售卖牛肉,便能说明他们那儿的牛不少,是以才能大肆养肉牛。]
[他们都能用上好的精铁来制作炊具了,还不能说明这方世界之强悍么?]
乱七八糟的议论混杂在其中,又迅速飘过。有些人还想对其中一两句话表示赞同附和都来不及,只能见它们随着打更声一并消散。
天幕之景也迅速发生了变化,元宁一行人不再慢悠悠地闲逛超市,而是奔着出口直接离开。
大盛朝人也得以关注到超市不少售卖之物。
只见琳琅满目的调料整齐地放于货架之上,装在瓶子里的饮料和酒也纷呈而至,摆放得宛若列阵士兵。
甚至生活区里的锅碗瓢盆都不少,更别提那些瓷盘碟碗,泛着莹亮的光泽,让大盛朝人看得几乎眼花缭乱。
[这些个粉末竟都装在琉璃罐中,比贵人们的妆奁还要精细。]
[他们饮的酒莫不是琼浆玉液,竟还都装在这些冰鉴里头。]
[这超市比集市还要方便些嘞,明码标价,买的时候咱心里有数,就不用怕被黑心店家宰了。我们这些嘴笨的人也有福了,还不用再勉强自个讨价还价了。]
[是啊,日用百货皆在行列,甚至还分门别类。不用再去那东市买骏马,西市买鞍鞯,省了不知多少功夫。]
[说的正是,咱们进去了可不知道还忍不忍得住,不在里头花出些银子恐难以罢休!]
不过是异世界的一个超市,就将大盛朝人不少人的心神给牵走,对那完备周道的市场魂牵梦绕起来。
而在江南姑苏这处商贾云集之地,早前就搭建出来的商会处。
会长站在飞檐下,抬眸露出沉思的目光,思索着倘若他们牵头弄这么个大型集市的可行性——
“先按‘柴米油盐’‘锦缎罗绮’划作出区域……在附近乡民那儿买新鲜蔬果,叫那些个布料、粮米商人在此专营,且不可任意而为,不可总是涨价……”
他喃喃低语间,手指微动,一个大型市场的雏形不禁在脑海中缓缓成型。
*
结账区分为人工收银和自主结账。
人工收银拿着扫描仪将商品一一掠过,滴的一下就能显出价格,最终加起来价钱就能支付。客人也不用现金,拿着手机扫一下,手指又在屏幕上轻点了后便付了钱。
而自主结账的方式也相差不大,都是先把商品拿着去扫描,接着再付钱。
两边皆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不见多少错乱,看得不少人啧啧称奇。
[那个世界竟是不再使用钱币了么,甚至都不需要账房拨弄算盘算价钱了。]
[手机一物实在智能,如此一来,商贾行人也就不怕背着重金上路会遭贼惦记了!]
[可若是手机被人偷走了该如何是好,那里面的所有身家岂不就被人全部偷走了?]
[这岂不就是虚空的银钱?流通后市面就能少些□□,减少些钱银交换时的损耗了。]
账房先生心有戚戚,若是用不着算账的话,岂不是谁都能取代他们的位置,多年做学徒苦读岂不是白费心力。
有些人还是觉得钱要实实在在摸到手里才能踏实安心,而有的人却是看到了其中的各项好处。
只可惜以他们现在的能力,尚且还不能做到这等神异手段,就是思量再多也无用。
现代。
元宁他们也已经回到了家。
管家停好了车,关飞渡就牵着元宁的手直奔他的烹饪室。
灯光点亮了别墅的每一个角度,就仿佛没有夜晚一样,之前元宁并未见过的保姆阿姨就紧跟在他们身后。
俗话说七八岁的小孩人憎狗嫌,就是怕他们年纪小闹出些麻烦事出来,所以身边离不得人。
元宁以为关飞渡自己做饭,就是同宫妃一样只动动嘴巴皮子,指使手底下的人忙得团团转,结果却出乎他的意料。
他竟然是真的在自己干每一个环节。
刚到了房间,关飞渡就穿戴上了围裙,将衣袖给撩了起来,井井有条地拿出各种材料。
只不过他的力气尚小,有些需要提重物的部分则是由大人相助。
元宁看关飞渡忙来忙去,自己也来了些兴趣。
他做不了其他的活,就只能慢吞吞地帮忙洗洗果子。
温水放了满池,草莓葡萄就在水里打着旋儿。
他把果子一粒粒地洗干净后,就放在洁白无瑕的玉盘中,看起来漂亮又诱人。
荔枝等水果则不用洗,直接剥开就是了。
而苹果梨却要削皮,还得切成块,方便签子串进去。
元宁看关飞渡握着刀咔嚓咔嚓几下切好,那锋利的刀刃闪着寒光,他看得也是心惊肉跳的。
反观身后的管家和保姆都是泰然自若的模样,像是习惯了关飞渡一个小孩手持刀刃,只是时刻都留神注意着,却没有阻拦之意。
“我来帮忙串吧,飞渡哥哥,你去熬糖汁。”元宁伸出小手主动提议。
关飞渡说:“我还想让你尝尝我的手艺,不用麻烦你干活。”
元宁有些失落:“可是我想帮忙……”
往常别人这样说,哪怕是关飞渡的父母,也会被他义正辞严地回绝,他只想自己一个人完成所有流程。
但是听到元宁这可怜兮兮的话,他便一下心软了,点头同意:“好吧,但你要小心点,别让签子的尖端刺到你的手指头了。”
元宁重重点头,他脸上的笑容放大了些,觉得自己也是极有用的人了。
管家对关飞渡为元宁步步退让的行为早已司空见惯了,而保姆却还在吃惊。关飞渡的种种行径简直是前所未有,他们完全不像是刚相识的朋友。
大盛朝如今天色已晚,更夫打着梆子提醒“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好些年幼的孩童被父母再次催促着赶紧上床榻入睡,不可继续关注天幕。
年长者对做那什么冰糖葫芦不感兴趣,已经相携入睡。
关飞渡往陶瓷锅里浸入了水,又倒了一大袋洁白似水晶的白糖进去,堆出了小小雪山。
那样一袋子入内,看得不少人牙疼——却不是因太甜而抽气,而是因对方的阔绰!
还有好些人捂住胸口,一脸肉疼的表情,在那里反复说着“暴殄天物”之言。
那样一大袋子的上好霜糖不知道有多精贵,就是贩卖出去也足够寻常一家人这一年的嚼用了。
更有那些个专供皇室吃穿用度的人暗暗透露,连帝王所用的冰糖都还有些浑浊的赭黄色,不如天幕之上的冰晶剔透呢。
但是观那方世界众人都面不改色的模样,想也知晓这种霜糖并非什么精贵之物。
关飞渡开了灶,幽蓝光环亮起,众人却不见任何明火。
可是那锅中熬煮的糖水却鼓起了泡泡,想来是灶具上的大火旺盛,生生不息。
直到那锅糖水微微焦黄了,可以搅出金丝糖浆时,关飞渡戴上了隔热手套,肃着脸开始给串好了的水果裹糖壳。
他的动作很细致,看似随性,其实每个动作都收敛着来的,这样就能以防受伤。
在他灵巧的手下,那些水果裹满了糖汁,每一串的表面都极为均匀地沾染。而糖壳在干了之后,就好像镀了层蜜色的釉似的。
元宁在这一步就帮不上什么忙了,就用圆溜溜的眼睛望着关飞渡。
他瞳孔里映出裹着琥珀色的葫芦串,眼睛也像是染上了玻璃糖纸的色彩,漂亮得让人忍不住惊叹。
做个冰糖葫芦费不了多长时间,一串串颜色漂亮的糖葫芦串摆出来,就算是拿去在外面摆摊都会受到不少人的青睐。
管家在旁边“贴心”地提醒道:“晚上不可以吃太多糖,会蛀牙哦。”
这话让两个小孩都微微僵住了。
元宁很乖地点头:“嗯,我们就尝一点点。”
关飞渡说:“安心啦,我心里有数的,我难道还会害了宁宁弟弟吗?”
他把其中一串草莓的拿给元宁,笑吟吟地说:“就咬一个尝尝好了,剩下的放在冰箱里,我们明天再吃一点点。吃不完的就发给大家尝尝,肯定不会浪费的。”
那草莓外壳的糖晶流转着蜜色的光泽,在光线下看着就更为诱人了。元宁咽了下口水,还是竖着耳朵听关飞渡周到的安排。
等关飞渡说完了,他才开口:“我都听飞渡哥哥的。不过,飞渡哥哥已经忙活了半天,应该是第一个尝鲜的才对,这都是你的成果呀。”
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映着头顶的碎光,仿佛星子揉碎了洒进去。
要不怎么说元宁这小孩招人疼呢,这三言两语说得关飞渡心里熨帖极了,他别别扭扭地想着要是元宁能一直留在他身边就好了……
俩小孩一起做的,最后当然是一并品尝最后的成果。
糖壳碎裂的脆响混着清甜的果香一并在舌尖炸开,元宁第一次吃到这样酸甜的冰糖草莓,眼眸不禁微微泛起亮光。
“哇,真的很好吃。飞渡哥哥,你的手艺真好!”
此前一直充当贴心大哥哥,言行举止稳重成熟的小孩脸颊微微泛起了粉色。
他轻咳一声:“也没有很厉害,就、就随随便便做的而已。”
品尝过糖葫芦后,俩人就回了卧室。
保姆已经给他们两个都把睡衣准备好了,浴室里放着热水,洗完澡再漱漱口就能上床睡觉。
元宁第一回和同龄的小孩一起沐浴睡觉,尚且新奇得紧。
关飞渡性子高傲,不愿意和同龄的其他小孩一起玩,也是他的第一次。
洇着甜香的浴室里,能够装进几个人的浴池浮上了一层白白的泡沫。
所幸两个小孩在一起洗澡并未发生意想不到的化学效应,不像其他小孩那样扑腾打闹个不停。
他俩洗完之后,关飞渡还拿着浴巾给元宁擦水,帮他穿睡衣。
元宁投桃报李,也帮他擦背后的水珠。
他们洗漱完了之后,再擦干湿漉漉的发尾,就躺在了床上。
元宁今天干了许多的事,已经十分困倦了。
不过他还是强撑着道了一句晚安,才让自己陷在软如云朵一般的被子,坠入香甜的梦境里。
关飞渡的精力比他旺盛,这会儿正是有些亢奋的时候,还盯着元宁细嫩的小脸瞧。
可惜能够陪他说话的人都已经睡下了,他也没法再胡乱折腾。
他嗅着元宁身上和自己相同的沐浴露香味,也感觉到了些许困意,张嘴无声地说了句晚安之后,他也合眼睡下。
*
旦日一早,大盛朝就发生了件引人瞩目的大事。
钦天监刚上任的监正崔文贺于碎金晨光中,领着好些个方术士,言称天幕有摄人心魂之效。若是百姓看久了,就会神思不属,心思再难以回到正途之上。
久而久之,父母不再爱子,夫妻之间关系淡薄,百姓就会不事耕种,商贾不再继续贩物,匠人无心制作器物,于国于家都将贻害无穷。
此道檄文一出,立马就传至全国各地,念与全国各处的百姓们听。
官员们在铜锣声响起后,于城墙张贴的檄文前围观了两眼,才赶着去上朝。
他们三三两两地围在一起议论,有人笑道:“崔大人这招妙啊。”
有人不屑一顾:“雕虫小技罢了。”
城中百姓并不当回事,不过左耳进右耳出罢了。檄文传到乡间后,有些百姓听完却是心中一凛,仔细一琢磨,发现好像真是这么回事。
如今才不过短短数日,他们就情不自禁地抬头仰望天幕之景,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新鲜玩意儿。
甚至天南海北的人还用这天幕开始交谈起来,畅说以前从未敢说之言。
要不是这天幕禁止污言秽语,恐怕不少穷苦人家和那些个王公贵族们早就对骂起来。
但毕竟撕开从前隔着层窗纱的贵族特权,赤|裸裸地展示了他们的得意和张扬,二者尖锐对立可见一斑。
对崔贺文嗤之以鼻的也不在少数——
[现在人人都看,也不过是看个新奇。大家对异界之光景不了解,才会久久关注。倘若司空见惯后,恐怕就不会再多加在意了。]
众人觉着……这话说得好像也在理。
总之,大盛朝对这天幕的态度就此分为了几派——支持,中立,反对,偶尔还会争吵得不可开交。
可不管他们怎么争论吵闹,天幕都不偏不倚地立在头顶,没有丝毫变化。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公园晨跑
晨光熹微, 自然光早已刺破轻薄的窗帘透了进来。
元宁迷迷糊糊醒过来,他还陷在蓬松的床被里面,鼻尖蹭了蹭枕头, 慢吞吞睁开惺忪的眼睛。
身侧睡过的关飞渡早已不见人影,只残留了些睡过的凹痕, 元宁立马清醒不少。
他的脸颊又有些发烫, 想到在别人家还睡到这样晚,就连忙从被窝里爬起来。
于是关飞渡从外面进来喊元宁起床时,就见一只穿着珊瑚绒小熊睡衣的萌物在他面前慢吞吞地走过, 兜帽上的熊耳朵随着步伐轻轻颤动,一路往浴室的方向疾走过去。
萌得他心肝乱颤。
之前让家中保姆给元宁准备这个睡衣果然没错。
关飞渡刚想跟在元宁身后, 却被小孩拦在了卫生间外。
“飞渡哥哥……”元宁的小脸通红,声若蚊呐。
关飞渡疑惑:“怎么了?”
“我要上厕所。”元宁羞赧地说出这句话。
关飞渡轻咳了声,乖乖转身走出去:“好啦, 我不看你就是了。我们都是男孩子嘛,不用害羞啦。”
这段时间里, 他就盘腿坐在羊毛毯上, 搭着乐高等元宁从卫生间里出来。
十分钟过去,洗漱完了的元宁才从房间出来,然后打开他的小行李箱, 打算按舅舅教自己的挑选出一套衣服换上。
关飞渡走过来, 说:“先别急着穿这些, 我给你准备了一套运动服。”
“运动服?”元宁好奇。
关飞渡却没解释, 牵着他的小手往外走:“走吧, 先去衣帽间。”
他顺带把元宁的小行李箱捞起来,一并带过去。
因为昨天关飞渡特地叮嘱管家,不用动元宁的东西, 所以他们没有自作主张整理。
虽然关飞渡也挺想让元宁就住在他们家,但他也知道这根本不现实……
推开胡桃木门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搭着羊绒围巾的衣帽架,旁边还有一面全身镜。
屋内衣柜全是半透明的,可以将里面悬挂的衣服全都收入眼中。
关飞渡中西式的衣服都兼备,从英伦风三件套到中式西装,每一件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那些卖衣衫的布庄掌柜们看到这里是最惊喜的,就差当场把缝衣的绣娘唤来了。
小孩那各种款式的帽子,还有围巾,衣服裤子鞋皆有,有的不能仿制,有的倒是能轻易仿出。
尤其是这时候尚且不存在版权的意识,这些人看到了之后眼神灼热,早已将各种样式刻进了心底,四舍五入便是拥有了这些。
绣娘们瞧着那些布料纹样也极为惊喜,不必非得按这些款式绣个一模一样的,至少可作为灵感源泉创新一下。
其他人关注的点可就不同了。
[那面顶天立地的全身镜倒是便宜!]
类似的言论密密麻麻地出现在了天幕之上。
两个小孩走过去,它就能纤毫毕现地勾勒出身形轮廓,模样简直分毫不差!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单单只是向来矜持的闺秀女子们因那面全身镜而心动,便是男子都克制不住地将眼珠子黏上去了。
他们上衙或是进学堂前都总是要正冠抚襟,免得被上司或是夫子看见了自己衣冠不整而遭到斥责。
丢了面子事小,因此招惹上司或夫子不喜才是要紧的大事。
尤其是那些个要上朝的官员们,可是容不得半点衣领歪斜的。他们端正自己的仪容仪表时,可谓是如履薄冰。
关飞渡把元宁的行李箱放好后,就把挂在衣帽架上的两套烟灰色运动服取下来。
轻轻抖开后,在晨光下,布料仿佛都泛着珍珠母贝般的柔光。
不用多说,那款明显要小一号的就是元宁的。
关飞渡也不卖关子:“运动服就是较为宽松的衣服,它方便我们行动而已。早上起来要先跑完步之后再吃饭。”
这样一解释,元宁就恍然大悟了。
他跟着关飞渡换上了运动服,金属咬合声响起,外套的拉链拉到最上面。
分明一周前他还是千年前的翩翩小郎君,如今却成了现代小少年,倒是很标志端庄的,不见多少违和感。
螺旋楼梯下,同样换了一套运动服的管家就在大厅中等上了。
元宁局促地揪着衣摆:“对不起,叔叔,我起晚了。”
他感觉大家都是在等他一个人,所以难免会有些不好意思。
管家倒是很温和地笑了声,声音温润:“小孩子本就要多睡觉,这是人之常情。”
“是啊,不睡饱觉可长不高喔。”关飞渡在旁边帮腔。
餐桌上放着温好枣花蜜水,关飞渡就领着元宁过去,把杯沿抵在他的嘴巴边润润喉。多喝些甜的,以免一会儿跑步时没有力气。
管家身上也随时携带着葡萄糖。
他看向两个孩子,说:“跑步前先热个身吧。”
大盛朝也能从管家他们的行为中对热身的意思猜出来,相当于就是“暖暖身”“活动活动手足”,平衡阴阳,通畅气血,借此以逸待劳。
庄户把式们微微讶异:“不就是跑个步么,还要活动活动手脚?”
大夫们却已然聚精会神地看起来了,他们发觉出关家教养孩子的方式是极为妥当的。
单看那个世界抚养孩子出来的孩子也知晓整个国家养孩都差不到哪去,而家中富奢之家只会更加细致。
他们猜想的也果然不错,虽说管家领着两个小孩各种热身之动作瞧上去有几分说不出的古怪,可细品也能觉出其中的医学玄妙。
筋骨都活络到了,之后敞开了手脚运动也不会气血不畅,是极为适合孩子的。
大盛朝好些个孩童竟也跟着热起身来,全身都活动了一遍,筋骨就如雨后的藤蔓般舒展开。
太医掌院望着天幕之上两个孩子的活动,就仿佛是缓缓抻开的弓弦,有种说不出的精彩。
管家已经带着两个小朋友准备去外面开始跑步了,他们别墅附近还有个小公园,人气也不算淡,早中晚都有人在。
晨雾散去,微风吹拂,阳光明媚。湖面早就在不知不觉间破冰,候鸟不知何时飞了回来,已经在树枝间筑了巢。
有几个老大爷老太太正穿着练功服在其中打太极,衣袂翻飞如白鹤亮翅。牵着狗的行人满脸困倦,打着呵欠时还在往小路上走,他前面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倒是昂首挺胸。
还有同他们一样在晨跑的人。
不过和他们穿得严严实实的运动服不同,这些人在春寒料峭之际却仍打着赤膊,只穿件背心,像是不惧寒冷似的,乃至背上都还蒸腾着白雾。
大盛朝的不少人看着他们都打哆嗦,尤其是那些从未经历过风霜的公子哥儿,更是缩在被褥里,一旁要放几个烧了炭的盆才能暖足了身。
[百姓安居乐业,连银丝老人都能安度晚年,悠哉度日,足见那个世界人民之富足安康。]
[这样岁月安好的日子可真不错啊。]
这种寻常百姓的普通生活,仿佛间拉近了两个世界的距离。
不论所用器具有何差别,情感的共鸣都是相同的。
新柳抽芽的清苦萦绕在鼻尖,湖边涟漪轻缓漾开。
关飞渡跑在元宁的身旁,轻声指点他:“慢跑就行,尽量不要用嘴巴呼吸。”
元宁都听他的,乖乖点头,把嘴巴闭紧。
他的手脚倒是很灵活,虽是初次参与这样的晨跑活动,但是却没有多少不适。
只是绯色却随着奔跑从颧骨晕染开,最终脸颊都变得红扑扑的。额头现在倒是没有冒汗,被寒风吹着,脑门还是凉丝丝的。
绕着整个公园慢跑了一圈后,他们才放缓步伐,慢慢走回去。
元宁还有点想倚着路旁的巨石歇息,却被关飞渡扣住了手腕:“再走走。”
管家就在一旁告诉他们:“跑完步之后千万不能立马就坐下来休息,无论如何都要多走上几步。”
这话关飞渡耳朵都听得快起茧子了,不过这次有元宁在,他还是乖乖听着,并且还给元宁解释了一下缘由。
“因为突然坐下可能会导致血液循环不畅,出现心慌等症状。不但加重了肌肉的酸痛疲劳,长此以往还会损伤关节。”
元宁听了个一知半解,总之不能在跑完步之后随地大小坐就是了。
大夫们暗自点头:“骤停如断弦,气滞则血瘀,是以运动后不可轻易停歇。”
大盛朝人将“运动后徐徐走个百步”这一叮嘱记在心中,作为养生的要诀。同日常息息相关的事,他们可得牢牢记住。
晨跑后也不能立马就用餐,至少得休息半个小时。
元宁跟着关飞渡回去洗洗脸。
浴室的镜面上还蒸腾着雾蒙蒙的水汽,看不了面容,关飞渡就叹气说:“这半个小时我得去练琴了,昨天是休息日,可以放松放松,今儿个可就不行了。”
他很悲伤地说:“明明说好要一直陪着宁宁弟弟的,但是现在却要食言了。”
元宁愣住,他们之间有过这样的承诺吗?
不过他还是露出了一个明媚的笑容来安慰对方:“没关系啦,飞渡哥哥,我可以自己待着的。”
反正看书的时候也是一个人看,就算有没有陪伴都没关系。
不像关飞渡沉重地拖着脚步离开,元宁宛如轻快的鸟雀一样掠到了客厅。
他轻飘飘地坐在用软毯垫着的皮质沙发上休息,小口抿下保姆送来的蜜水,望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发呆。
管家踱步过来,不经意地说:“如果害怕打搅到对方休息的话,可以只发条消息就是了。”
元宁耳尖泛起薄红,他没想到自己表现出来得这么明显,连管家叔叔都看出来了。
“可是,我还不会发消息。”元宁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只是微微泛红的小脸蛋还是表现出来他的些许难为情。
管家脸上没有任何鄙夷不屑,他轻声细语地问:“那么,你现在需不需要我来教你呢?”
无论何时他都很尊重孩子自己的想法,并不出言引导什么,只让孩子自己做决定。
元宁轻轻点头:“需要的,叔叔。谢谢您的指教。”
管家就坐在他旁边,指点他打开电话手表。
薄雾消散的晨光里,大盛朝的百姓们注视着两个不同文明的碰撞——
指尖与26个字母相遇,《千字文》中的平仄好似融入了拼音中的韵脚。
元宁悟性是极好的,听着管家的话,点了联系人短信发送界面,很快就学会了打字和语音输入两种方法。
只不过他对拼音这一用法并不大娴熟,并且很多字还没法将拼音和字完全联系起来。
“你现在才五岁,没学拼音是很正常的。”管家并不奇怪,“要上小学之后才会学这些。”
元宁看其他人也都是赞同的模样,这才接受了自己并不是笨拙,而是这个世界的学习本就要徐徐图之这一事实。
“如果急着和家人联系的话,我建议你直接用语音转文字的功能,同样可以跟对方聊天。顺便再学习一下拼音就行了。”管家不紧不慢地说。
他说话时有种徐缓的语调,就好像如沐春风一般,让人的心神不知不觉就安宁了下来。
元宁的困惑也随之散去,他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满脸感激:“谢谢叔叔。”
“说起来,宁宁能认识这么多字,真的很了不起。”
这个世界的人好似都不会含蓄一般,夸赞都极为坦然直白。
元宁的面颊立马泛起了朝霞般的红。
他说:“没、没有这样厉害啦。飞渡哥哥说了,我这样是普通小孩的正常进度。”
管家微愣,不过也想到了关飞渡这样说的用意,颔首道:“是我见少了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所以错估了。不过学习非一日之功,你也不必慌乱。”
他见元宁还没打算给薛兰鹤发消息,自知是自己在这让小孩难为情了,于是就体贴地离开,将空间都让给了对方。
大盛朝。
大家已经不知是多少回听闻那个世界的人夸赞五皇子元宁聪慧,第一次听听也就罢了,但是第二次第三次……几乎人人都这样说,足见元宁之天资。
[难不成……正是因五皇子自个聪明伶俐,于是乎就被那天幕给选中了?]
[我估摸着真相多半就是如此了,这是多少人都羡慕不来的聪颖啊!]
[可惜这般俊才竟也被生生逼走,天不佑我大盛。帝王昏庸无道,奸佞四处弄权啊。]
皇帝不论看到多少次如此言论,胸腔中的愤怒都难以抑制,攥起的拳头就连骨节都在发白。
从前无人敢出一言违逆他,如今仿佛人人都在同他作对,让他怎能不怒火攻心。
本以为今日可以坦然度过,毕竟清早崔贺文开了个好头,将天幕之前的气焰狠狠压了些,哪里能想到却在这时候给了他一个重击!
朝议时皇帝已经憋了一肚子火,他决定下朝后就去弘文馆里转上一圈,考校下皇子公主们的学识,好让这些愚昧无知的百姓看看,他的麒麟儿必然不只是元宁一个!
*
元宁独自陷在柔软沙发上,如管家之前指导的那样,指尖长按麦克风,低头贴近冰凉的表盘,低声说着:“舅舅,早上好。”
稚气的童声化作数据流,在屏幕上显示出几个端正的字。
神奇的一幕让不少人眼睛都快瞪出来了,超乎想象的伟力无法再用工具解释,便只能叹乎为“神器”而已。
消息叮咚一声就发出去了,元宁心头其实也有些忐忑。
舅舅会不会看到,如今不过八点,发出去会不会打搅到舅舅休息?舅舅什么时候才会看到,看到了又会不会回复。
元宁无意识地揪住自己尚未换下的运动服衣摆。恍惚间想起从前在母妃的指教下写过一封信,那时候他人小,力气不足,握着毛笔写出来的字也还是有些歪歪扭扭的。
不过母妃那时候宽慰他:“舅舅收到了岁奴的信便是极高兴的,哪里会在意你的字美丑呢,只怕是会把你的‘墨宝’好好珍藏起来。”
那时候车马很远,书信很慢,唯一忐忑的便是信能否周全地送到。除此以外,再无他想。
不似现在,信息瞬息而至。
他自己的黄色气泡框前很快就浮现出了“已读”的字样。
元宁面露惊喜——
舅舅看到了他的消息啦!
【早安呀,岁奴。】
白色气泡中的黑字显示在元宁的视网膜中,他更是喜不自胜。
那道消息发出来后,元宁上翘的嘴角还没平缓,紧接着视频通话就从表盘上弹出来。
别说元宁时时刻刻念着舅舅了,就连薛兰鹤几个小时没见小外甥,心也跟被猫爪了似的难受。
元宁如今接电话已经很熟练了。
视频里的舅舅应该是刚起床没多久,镜子前整理衬衫袖口的他发梢还坠着细小的水珠,嘴角带着若有似无的笑意。
“我们家岁奴才运动回来呀?”薛兰鹤眼尖,一下就注意到了了元宁脖子上露出来的运动服衣领。
元宁点下脑袋,很积极地将今天晨跑的细枝末节给薛兰鹤一一道来。
薛兰鹤也同他说是要多多锻炼身体,他还弯着眼睛说:“今后回来了,舅舅每天都带着你打八段锦。”
虽不知八段锦是何意,元宁还是一口应下。
“对了,律师今早跟我说明天户口就能落下来了,要不了多久舅舅就能把你接回来啦。”
薛兰鹤捏着银匙搅动咖啡,冷不丁地抛出这一惊雷。
他时时刻刻都在关注着这件事,在金钱的攻势下,律师办得也很出色妥帖。
这应当元宁早上听到的最好一个消息了,他只觉得满腔的欢喜都化作了蜜糖在舌尖绽开:“真的吗,那太好啦,岁奴想和舅舅在一起。”
不过想到这里是在别人家,他这样迫不及待地想搬走的模样实在不太好。
元宁就矜持地说:“其实飞渡哥哥家也挺好的,不过……我还是觉得有舅舅在才是最好的。”
薛兰鹤的声音也沉了些,他道:“……舅舅也很想念岁奴。”
可在小孩面前说这些总会平白惹来些悲伤,他就生硬转移话题:”好在这视频通话方便,舅舅时时都能看到岁奴。明天下午舅舅还能接你回家。”
元宁还没品尝到难过,就只被好消息冲昏了头脑。他满脸笑容,高兴地点头:“好喔,舅舅先去忙吧,岁奴会等你的。”
电话挂断后,元宁就发现了站在落地窗前的关飞渡。
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结束了在琴房里练琴的学习,然后等他结束通话。
元宁脸颊微微发红,喊了他一声:“飞渡哥哥。”
关飞渡轻轻叹了口气:“宁宁弟弟,我还以为能和你待在一起很久呢,没想到分别的时间这样快。”
元宁也感受到了不舍,关飞渡几乎是无条件地对他好,从未有过任何无理的要求,甚至能说得上是时时刻刻以他为先了。
“不要露出这样的表情了,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像你舅舅这样随时联系不就好了吗?”关飞渡爽朗一笑,像是话本子里的江湖侠客那样洒脱。
元宁也一喜,如今不像大盛,倘若亲友之间分别后再见一面十分困难,他们随时随地都能联系。
他之前看了有关交通的启蒙书,说是天南海北地的人要想见面甚至能不到一天就能相见。即便是之后他和关飞渡分别了,再见也绝不会是难事。
“好喔,飞渡哥哥,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他欣喜同意。
大盛朝许多人的感慨要比两个孩子深多了,毕竟小孩年纪小,还未经历过太多事。
而年长者却已经历各种沉浮。
几位穿着立领衫的老者怔怔地望着他们,陷入长久的沉默。
他们倏地忆起自己的知己,自某日分别后,已是久久未能见面。
“见字如晤”“天涯若比邻”,皆是当初纯粹至极的念想。
年轻气盛时以为距离不能分别彼此,路途遥遥也可车马传信,但经久离别,方知世事并非所想的那般容易。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心中多少慨然,终究是化作了一句叹息出口。
老迈的身影好似愈发佝偻了几分。
第30章 第三十章 《小王子》
元宁可谓是见识到了关家精英教育的冰山一角, 不说关飞渡晨跑过后的练琴,在早餐结束之后,他就得去上早课了。
“是学校里的功课吗?”他捧着圆滚滚的陶瓷杯啜饮牛奶, 对还未曾蒙面的学校好奇得紧。
这个世界的人好似时时都会提及学堂,和出行时谈及天气般寻常, 仿佛他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将来去学校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元宁心中对此就萌发出了好感和好奇。
关飞渡看着元宁喝牛奶时皱起的小眉头, 哑然失笑。
他还是先回答了元宁的疑问:“算是吧。真要说起来的话,应该是预习。学校里都会讲这些内容,不过我会提前学习。”
“学校将良莠不齐, 水平不一的学生都聚集在一个地方教学。哪怕是小班教学,一个班的学生学得也有好有差, 老师一般会顾及大部分学生,我学的快些,所以就提前学习要在之后才会学到的内容。”
他解释得很通俗易懂, 元宁几乎立刻就明白了。
小孩眼睛微微发亮,声音轻软但坚定:“我往后也要像飞渡哥哥这样。”
关飞渡想了下, 说:“我今早上的第一节课是奥数, 对还没有接触过这些的人来说有些难懂,你先去看看书吧。等下节击剑课,我再带着你观摩一下。”
他起身时还带出了些许身上的淡香, 应当是琴房熏染防虫的香料。
元宁感觉自己的心意就好像是和关飞渡相通了一般, 他重重点头:“好呀。”
两个孩子在用餐之后就兵分两路。
管家带着元宁去学拼音了, 关飞渡的家庭教师同样登场。
让大盛朝人意外的是, 那位教师同样是名女子——
她是个还极为年轻的女孩, 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长发及腰。长裙扫过螺旋体栏杆上的雕花,笑容有些腼腆。
[为何会是女夫子?]
[原以为大家闺秀的西席才是女夫子, 没想到那个世界稚童之师亦是不区分男女。]
[这……真是荒唐啊!女子岂能为家族子弟传道受业解惑!]
这一事件颠覆了不少人的认知。
其中尤其以那些迂腐的读书人更甚,在他们心中,学习读书是极为神圣之事,岂能让女子沾染。
老学究颤颤巍巍的手指朝着天幕上的女老师指指点点,礼部尚书的嘴巴张了又合起,最后还是默不作声。
好些男子更是难以忍受,觉着女子至多教教那些千金小姐们识字便罢了,怎的还要去跟那个世界的精英教学挂钩呢?
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甚至还在贬低那个世界的教育。
这些人立刻同反对天幕之派眉来眼去,还道:“牝鸡司晨,国可强乎?”
本就是西席的女子眉眼却愈发坚毅,她们的学识并不差,甚至比一些男子都要好不少。
当年她们在族学同家中子弟一并学习时,于科举之道她们甚至不知比那些男子强过多少,但只因她们是女子之身,于是不知招来多少嘲讽和不屑。
哪怕她们强过他们又能如何,她们终究还是要沦落到后宅相夫教子……
就连她们的那些纨绔堂兄弟甚至都更能博得夫子青睐,当她们拿着自己精彩绝伦的文章呈于夫子看时,竟只得了一句:“可惜非是男儿身。”
何其可笑!何其可悲!
如今天幕自云间漾开,却向她们展现出来女子不一样的风采——那些女子们纷纷走出家门,置身于各行各业之中,做得并不比男子逊色,甚至还一跃至于行业顶尖。
那个世界的女子像是在对着她们说:“看啊,我能行,你们亦然。你我一同共勉。”
*
管家已经把拼音教学的动画给播放出来了。
关家的书房并不止一个,只有关家父母的书房去不得,其他随便哪个都能挑。况且真心要学习的话,不论是在哪都能学。
哪怕元宁就在客厅里看书,也不会有人发出动静来打扰他。
水晶灯的明亮光线下,水墨动画在墙壁幕布上流淌。
“嘴巴张圆跟读a……”因为拼音教学针对的就是稚童,是以那道女声教得非常细致入微,简直恨不得掰碎了喂进他们嘴里。
连跳转出的动画也并不乏味,总归是有趣的。
用大盛朝的一些人的话来说就是——
“嚯,这怕不是把我们当成痴儿来教了。”
而一些山野之间大字都不识的百姓却面露惊喜:“讲的可真好啊,俺都听懂了。声母韵母原来就是这玩意儿啊,那俺不就也会读字认字了吗!”
翰林院的学士们学着这种新鲜的拼音教学,提笔在宣纸上慢腾腾地记下,不时暗暗点头。
“这个法子琢磨出来,日后蒙童识字认字确实要容易不少,此乃我朝的一大幸事啊。”
只是识字绝非一日之功,况且也并非是他们三言两语就能做下决定的,只能是徐徐图之。
不过一节课的时间,元宁便学会了拼音。
书房里有好几本拼音教材的读物,这般学以致用,读起来还真有些兴味。
在茅檐下,大盛朝那些读不起书的村童就拿烧火棍在泥地上划拉出歪扭声母的样子,脸上都乐开花了。
他们蹦蹦跳跳,欢天喜地喊着:“我也会读书念字了。”
兽炉中的袅袅白烟轻轻地缭绕着,世家大族的家主们看着这样一幕,只觉浑身的力气都好似被人抽干了一般,不得不瘫软着坐在椅子上。
从前知识都是被他们掌控在手中,寒门子弟削尖了脑袋也不一定能够从他们之中闯入一条路来。
哪怕寒门之中有人脱颖而出,也必须活在他们制定的规则之下,无一例外。
可现在天幕却无视规则,直接从中撕开了一个口子,让他们再也得意不起来。
那一本本摆放在关家书房的书籍成了压在他们身上的一座大山,却又成了那些蓬头稚子们心中的明月。
如果说天幕中的五皇子元宁之前还只是学些不懂的内容便也就罢了,影响不了什么。
可如今连读音识字都开始了,那么其他内容的学习还会迟么?
说不准就会出现四书五经,说不准就会有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仿佛间,他们好似听见了在河边的牧童传来清亮的读书声,字字句句,正是学着声母韵母的拼读。
天下聪明人,从不在少数……
*
元宁站在胡桃木书架边,眼眸扫向童话那一排。童话书的插画大都做得极为精美,连书脊都绘着漂亮的插图。
其中一本书脊牢牢吸引住了他的目光,那是在玻璃罩中绽开的玫瑰,而玫瑰舒展生长的地方则是光秃秃的球体。
他情不自禁地把那本书拿了下来。
正面翻开一看,书封上写着《小王子》几个烫金的字,整体是深蓝色的,还有个金色头发的小男孩。
男孩的左边是只有着白色尾巴的火红狐狸,右边则是刚才元宁在书脊上看见的红玫瑰。
作者并不是他司空见惯了的名字,而是一段很长的字,中间还打了点。
“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
元宁轻轻地念出声。
大盛朝,天幕。
[好古怪的名字。]
[叽里呱啦念了一堆,可真头疼,根本就记不住。]
[法国……所以是作者是外邦人,那就怪不得了。只是这个名字究竟哪个是姓,哪个是名?]
天幕的书籍又向他们展示了如此不同的一面。
听着元宁嘴里念叨出来的字眼,耳畔就好似浮现了外邦人进城中时驼铃的叮当作响,也是这般长短不一。
而书中王子一词再简单不过,是谓“王的儿子”。原本对读书习字不感兴趣的,却也想知道外邦的王子是个什么样子,图个新鲜罢了。
翻开书页之后的内容是导读,简单介绍了一下关于作者的背景故事。
随着元宁的阅读,那位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的平生在展露在他们眼中。
[原来圣埃克苏佩里就是姓,还是豪门贵族,怪不得他能著书写作。]
[幼年失怙,也是个可怜人。]
[他母亲可真是坚强,即便是丈夫逝世,也能一个人将五个孩子培养长大,担起重任。]
[世界大战?骇人听闻!]
世界,乃是天圆地方所构成的有限空间,所以世界大战即便是从字面意思上来看也很好理解,便是整个天地所有国家都在打仗。
原本还在乐呵的百姓突然就笑不出了。
那个世界竟然同他们如此相似,从许多人口中听来后分析,兴许那就是在将来后的他们。
那么,也就意味着在未来某天他们也会参与到所谓“世界级别”的战争之中……
明德殿中,如今还未下朝,文武大臣中有人看到这儿,亦是露出意味不明的神色。
在最前面还有几位大臣正在为北方出现雪灾,该派何人去赈灾,又该从国库中拨出多少银钱一事而吵得不可开交。
可是仍有不少人因为方才的消息而震撼得神思不属,心思已经不在赈灾之事上了。
好在这些大臣是经过科举流程,正儿八经混在京城中的,没有完全的蠢材。
他们掐住自己的手心,回过神来专注于眼前的事。与其杞人忧天还不知几百年后才会发生的战争,不如先自扫门前雪。
可当他们瞧瞧抬起眼眸扫向最上方坐在龙椅上的男人时,心中却是一个咯噔。
皇帝的目光游离,他那位置又是最高的,视线就能轻易瞥着高空中的天幕。
他正摩挲着龙椅上的螭首,脖颈的青筋微微暴起,思及世界大战,他心中涌现出的更是不知为惶恐还是期待的情绪。
只因他自信,大盛朝便是至高无上的,那些蛮夷又怎配同他统治下的国家相提并论!
*
“作为世家大族的子弟,他责无旁贷地必须到前线作战。*”元宁轻轻地念出这句话。
他对此言的感触是最深的。
母妃出身于将门世家,京中自太|祖后的勋贵子弟几十年来就出了舅舅这么个争气的,其他的早已被奢靡生活泡软了筋骨,腐蚀了内心。
不要说指望他们去前线当沙场作战的将士了,便是连舞刀弄枪好似都在为难那些人。
如今的大盛,看似美丽强大,实际上已经被蛀空了芯子,谁也不知何时会坍塌。也许只有在明德殿中的满朝文武还在尽力粉饰太平吧。
不过这些都同元宁没有任何干系了,他早就离开了大盛朝,此生也不会再回去。
“飞机啊……”元宁看到导读说作者成为他梦寐以求的飞行员时,嘴角不由得上翘几分。
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可以称得上是幸事了。
他就算身在皇家,不也会身不由己么。
待空军、飞行员和空中作战等字眼落入大盛朝人的眼中时,他们便情不自禁地激烈议论起来。
[空中作战是何意,难不成那个世界的人还会飞?]
[上面白纸黑字不是写得清清楚楚么,飞行员——定然是能飞行之人。]
[非也!尔等定然是不曾看五皇子的启蒙书。书上所言,飞行员是开飞机之人,真正能飞翔的还是那外界的工具!]
[当年墨家巨子做机关木鸢,后又被鲁班所承,却也只能飞了不过短短几日就坏了。而今后世却能制出载人飞机,真是叫人感慨万千。]
墨家传人到了如今的大盛不过寥寥几人,他们看见天幕上的种种,心中不由快慰。
“祖师爷,您可瞧好了,咱们墨家并非是那些人口中所言的早晚会失传。咱们不仅传承得深远,还进入了千家万户呢!”
原来当初痴人所做的奢望,到了后来的世界竟然被完全制作出来。
曾经对那些“奇淫巧技”一道嗤之以鼻的人面皮也有些挂不住了。空战一出,可想而知,倘若拿不到制空权,那他们就只有被摁在地上打这一个可能。
众多士兵之中,试问又能有几人可以将箭射往空中,去夺雁追鹰呢?
*
元宁已经翻到了作者着手开始写小说的这个阶段了,并且从那以后,他本来落入谷底的生活也有了转机,重新变得蒸蒸日上。
他开着飞机飞过浩瀚无际的海洋、逶迤连绵的沙漠,浪迹过郁郁葱葱的森林、碧波浩渺的湖泊,甚至还在沙漠里置之死地而后生,有着与寻常人不同的跌宕起伏经历。
作者写下了许多著名并且得奖的书,然而举世闻名的还是这本《小王子》,可以称得上是家喻户晓,并且流传度还极为广泛。
只是看见最后作者在飞行中失踪,还是让元宁极为震撼。
单单只是看着这些文字他心中就觉得有点难过,哪怕他同作者素昧相识,却还是会为了一条鲜活的生命逝去而感到惋惜。
天幕上的关注点大都在另外的地方——
[飞机失事,所以在空中飞行还并不安全。]
[此言差矣,便是驾着牛车马车之人也有翻车的风险,你在河中浮水亦是可能溺死,难道就因噎废食,畏惧它的小小坏处而不在意它的好处了吗。]
[可惜啊,这个作者波澜壮阔的一生竟然就结束于此。不过他本就喜爱飞行,又挨写小说,或许这是上天给予他最浪漫的逝去了。]
阅读完作者惊心动魄的平生之后,他们对这本书的内容就更加好奇了,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里面到底写的是什么。
正待元宁打算翻页揭开故事帷幕之时,敲门声骤然响起,他不得不停下翻书的手。
门外站立的正是结束了奥数课的关飞渡,他的眉眼之间依稀可见刚刚结束课程之后的些许疲惫。
不过眼眸撞见元宁的一刹那,他就一扫刚才的疲态,瞬间变得精神抖擞起来。
“宁宁弟弟,我下节课要学击剑,你想跟我一起吗?”他向元宁发出邀请。
元宁从关飞渡的眼神里看到了期待,于是他就点头说:“好呀,我正好也想看看飞渡哥哥上课。”
不过击剑的场地并不在关家,而是专门的学习基地。
元宁放下书,转头回去换了一身衣服。
这次是由司机开车带他们过去上课。
最终抵达的地方是一座就像是绸带环绕的建筑,它是螺旋式的一圈一圈上升,双塔缠绕,在三百米的高空中最终拧成了圆环,看起来古怪又有趣。
[楼阁竟然还能这样搭建?真不知晓他们是如何做到的,如今的亭台楼阁竟不及那个世界的万分之一。]
[我倒觉着它不见几分美感,怎能比得上咱们的园林有意趣呢。]
[这个建筑可别忽然塌了吧,在里面待着都让人叫人心慌!]
[这可是钢筋铁骨,便是你们的那些木屋塌了。人家的都不一定会坍塌。]
[若是真要搭建也无不可,只是这等奇观建了也无甚用处,兴许只有那些个巨富的商贾会搭建一个了。]
还别说,当真有富商在看到它的第一眼就是想仿建一个出来。
这建筑搭出来之后,别说有可能会让他青史留名,就是收门票让人参观兴许都不会亏本呢!
大盛朝所发现的事元宁尚不知晓,他以为司机会陪着他们上去,但最后却只有关飞渡攥着他的手腕走向那栋大楼。
“不需要别人陪着我们吗,飞渡哥哥?”元宁忍不住出声,细细的眉心都不由拧起。
关飞渡宽慰道:“用不着的,我在这里已经轻车熟路了。往后你去学校也是独自去,家长总不会陪着你去上学。”
元宁点下脑袋,又有些担心:“我过去看的话,不会打搅到你上课吗?”
“不会的。”关飞渡不假思索地回答。
他这次特地带元宁过来看看,既是为了让元宁到处看看,不能总是闷在家中看书,也有自己的小心思——
他还想让元宁目睹一下自己的风采。
元宁被牵着进入大楼之中,发现四周来往的多是稚童和少年。
而大人们多是像关家的司机一样,车辆停在外面,把孩子送到了就离开。
几乎每个时期的孩子都有,小的正如他这个年岁,大的恐怕已经十几岁,在他们大盛都是能够成家立业的年纪。
而他们表现出来的精神气却和大盛许多孩子截然相反——在鞋底同大理石碰撞出来的清越声响中。他们明媚朝气,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说起话来也是眉飞色舞的。
元宁幼时和母妃去过舅舅家的庄子,那些庄户人家的小孩就怯生生的,很是拘谨。
大盛朝的人也看到了这群孩子的风貌,情不自禁地感叹。
[莫不是这些少年人全都是贵族子弟?不然怎么都说不通他们为何如此神采飞扬。]
[是呀,那些孩子看上去就细皮嫩肉的,家中多半非富即贵。]
[其目如悬珠,声若清泉,寻常人家哪里培养得起。]
[投胎可真是门技术活啊,要是生得好,就什么都不缺了。]
不说那方世界的人了,便是在他们大盛,穷富之人活得都仿佛是隔着银河的两端。
然而接下来关飞渡和元宁的对话却大大逆转了他们的想法。
因着击剑室就在二楼,两个孩子就直接走楼梯上去了。
等在电梯外面的孩子不仅有背着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提琴,还有穿着一身白的练功服,更有穿着紧身白衣的小女孩。
元宁好奇地看着他们,问:“这里什么都能学吗?”
“这里是上兴趣班的,琴棋书画、歌舞拳击都有,分得还挺细的。”关飞渡随口说道,“宁宁弟弟要是喜欢什么的话,直接来报班学习就行啦。”
“好呀。”元宁一口应下,在跟着关飞渡走上楼梯时,不禁感叹一声,“好多人呀。”
“是啊,现在很多人都不肯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挥着自己的钞票就来为自己孩子的未来添砖加瓦嘛,我爸妈也不例外。反正报这些班也不算贵,普通人也能上,人可不就多了么。”关飞渡笑了声。
不过他没说的是,在这栋大楼的兴趣班价格可不便宜,说出去都会让不少人咂舌。
“人人都能上?”元宁惊愕。
关飞渡忍俊不禁:“可不是嘛,谁让我们国家发展起来了。现如今的小孩啊,大都是些哭着闹着不想上兴趣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