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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1章


    周哥哥,有些事实在不必太过执着,否则过犹不及,反伤自己啊。


    林嫣然早就从觐见使团中看到周亚夫了,此番单独与他相见,也是有叙旧的意思。


    毕竟,他乡遇故知,还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长,这情分更是不与寻常人家相同。


    “周哥哥,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我爹爹娘亲还好吗?你有没有多去鸿台探望他们啊?”她热情的与他攀谈着。


    “你这是……”,可周亚夫却只盯着她略微隆起的腹部出神,有些犹豫的询问着。


    “这个啊,”林嫣然低头看了一眼,“没错,我又有身孕了,才三个月多一点。”


    “而且这回我特别喜欢吃辣,我想应该会是个女儿。”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脸上都是作为一个母亲的温柔。


    “那……恭喜了。”周亚夫一时不知道怎么好。


    “大单于也喜欢女儿吗?”冲动之下,他竟是多问了一句这个。


    “他当然更喜欢儿子,你也知道的,匈奴王族子嗣不丰,特别是男嗣。”


    “不过我和稽粥已经有儿子了,他说这胎是儿是女都好,他都喜欢。”林嫣然笑着回答道。


    “是啊,如果再有一个儿子,那固然锦上添花,可若是女儿,也算是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如此一来,大单于自然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周亚夫干巴巴道。


    明明是赞美的话语,可却平白带着点酸味。


    “瞧我,光说自己了,周哥哥,你呢?最近怎么样啊?”林嫣然觉出些不对,连忙岔开话题。


    “我?就那样呗,有战事我就披甲上阵,没战事就在家里喝酒,喝醉了,就什么烦恼都没了。”周亚夫故作轻松道。


    “周哥哥,酒这种东西,偶尔小酌一番,自是无碍,可若是喝的多了,只怕会影响你的判断的。”


    “你知道,我不想看到自暴自弃的你,那个意气风发的你,才是我所希望的。”林嫣然委婉的劝说了一句。


    “我自是清楚这点,可是我又能如何呢?想去的地方不能去,想娶的姑娘也……”,周亚夫的话还未说完,就被打断了。


    “周哥哥,慎言,我已经嫁为人妇了。”林嫣然皱紧眉头提醒道。


    “是啊,你我之间,也没有什么了。”周亚夫苦笑道。


    “不,我们虽无结成夫妻的可能,但我们的兄妹之情还是存在的。”


    “小时候那个把我举起来,让我踩在他肩头,去偷吃蜜饯糕点的周哥哥,与我同窗共读,一起读书的周哥哥。”


    “我一直都记着,以后也不会忘的。”林嫣然极其诚恳的与他道。


    “可那又怎么样呢?现在,我是不可能长久的陪着你了,就连这次出使草原的机会,都还是先生帮我争取来的。”周亚夫有些落寞的垂下眼眸。


    “那么爹爹为何这样做,我想周哥哥心中也有数吧。”


    林嫣然何其聪慧,只这一句就明白父亲的意思,这是想让她劝劝他,而她也的确不忍让他为自己一直黯然神伤下去。


    “先生是为了我好,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接受。”周亚夫沉默了一会儿后,还是坚持。


    “俗话说,书要往后翻,人要向前看,周哥哥,有些事实在不必太过执着,否则过犹不及,反伤自身啊。”林嫣然继续劝说道。


    “可我心甘情愿。”周亚夫一字一句道。


    “……”,林嫣然闻言,也有些无奈。


    “嫣儿,我的事先不提,我现在只想问你一句,你和大单于在一起,是真的欢喜吗?”周亚夫很想知道答案。


    “我欢喜,我当然欢喜,虽然人人都说这是政治联姻,但是我喜欢稽粥,他也喜欢我,这点毋庸置疑,现在我们成婚有子,我真的很欢喜,很满足。”


    “除了不能常常见到爹爹娘亲外,我对这桩婚事没有一丝一毫的不满。”


    “所以,周哥哥,你也应该放下过去,勇敢的去追求属于自己的幸福了,而不是画地为牢,自困己身。”


    林嫣然言辞恳切非常,也是发自内心的为他着想。


    “你欢喜就好,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周亚夫听到这儿,那悬着的心,才算真的死了。


    一直以来,他都自欺欺人,觉得她不幸福,自己又是真心喜欢她,所以才会一直一直不肯放下。


    可如今亲口听她说了这话,没由来的,他伤心之余,又带着些悲哀。


    “谢谢你,周哥哥,我就知道,从小到大,你都待我好的不得了。”听他这话,林嫣然心知有松口的意思,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他得了你的真情实意,如今又生活美满,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他。”周亚夫苦笑一声。


    “我的周哥哥生的英俊,又有本事,将来一定也会遇到真心待你,喜欢你的好姑娘的,届时,自有美满日子可过啊。”林嫣然真心祝福道。


    “不会的,不会有人比你更好了。”然而周亚夫却摇了摇头。


    “周哥哥……”,林嫣然眼眸微动,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罢了,我不该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你现在有着身孕,实在不宜劳神。”周亚夫深吸几口气调整了一下心态,关心她的同时,也在设法岔开话题。


    “倒也还好,这孩子并不像她哥哥那样闹腾,我能吃能睡,也没太大反应。”林嫣然也顺势接了一句。


    “对了,眼看天色不早了,一会儿一起吃个饭吧,我把稽粥也叫回来。”


    “还有我儿子,你还没见过他呢,长得虎头虎脑的,可讨人喜欢了。”她说着说着,就忍不住开始炫娃了。


    “……还是不了,大单于那么忙,我就不麻烦他了,反正使团还得在这儿停留一段日子呢,等闲下来了,我再去看小王子好了。”


    她每说一句话,都仿佛是在周亚夫心上插刀子,奈何这又不是故意的,只是家庭美满,对娘家人的一种亲近,下意识的行为罢了。


    可也正因为如此,周亚夫才感觉难受的不行不行的。


    因为她越是这样,就代表他的机会越是渺茫。


    而看他这个样子,林嫣然也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


    她张了张嘴,想要补救,可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到说什么才好,最后只能点头答应了他的要求。


    既然不留下来用饭,那么周亚夫也就不便再待下去了,他跟她告辞,先出了王账,还没走出多远,便碰到了乌孙首领猎骄。


    猎骄是认识周亚夫的,看对方过来的方向,心知他是刚见过林嫣然了,至于为何一脸落寞,那不外乎是没得到想要的答案罢了。


    这种感觉,猎骄觉得很懂,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他派人去牵来了两匹马,并走上前邀请周亚夫骑马去兜风,顺便喝一杯。


    周亚夫也不知是被他那怜悯的眼神刺激到了,还是急切的需要发泄自己的情绪,总之没回答对方,但却一把抢走了猎骄挂在腰间的马鞭,并干净利落的上马。


    猎骄见状,也立刻紧随其后,两人便一同驱动马儿跑了起来。


    猎骄是冒顿大单于的养子,稽粥的手足兄弟,自小在匈奴王庭长大,哪里适合跑马,且少有人打扰,他自是一清二楚,带着周亚夫便往一处草窝里跑去。


    等到了地方,两人又翻身下马,猎骄取下准备好的酒囊,一人一个,开始痛饮起来。


    “周将军刚才是去见了大阏氏吧。”猎骄没他喝的那么狠,还有心情探问。


    “别那么叫她!我不喜欢!”


    周亚夫猛的灌了几口酒,脸上都泛起潮红,显然是有些醉了,对情绪的控制也不那么紧,以至于听到他的话,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呵斥!


    “就算你不喜欢,这也是改变不了的事实,她虽然是大汉的小翁主,但她现在更是匈奴的大阏氏,而后者,才是她的归宿,也是她的幸福,我们不应该去打扰她。”


    猎骄却不偏不倚的陈述了一个事实,意在劝他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否则可能给双方都带来麻烦。


    “我们?谁跟你是我们?还是说,你也有非分之想吗?!”


    人家好言相劝,关键部分周亚夫是一点没听见,可却掐住了最后一句不放,并一把揪住猎骄的衣领,将其拽到身前,杀气腾腾的质问着。


    “有又如何,没有又如何,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心里明白这是非分之想,所以也只敢想想,从不曾有一丝一毫的越界。”


    “倒是周将军你,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了,万一大单于知道了,恐怕你想离开王庭,就难上加难了。”


    猎骄并没生气,反而继续劝说,这当然不只是为了周亚夫,更多的,还是为了林嫣然,还有就是,他和林清源的暗中交情,足以让他做这个善意提议。


    “他知道又如何?我大汉的儿郎难道怕他一个匈奴人吗?若非碍于两国邦交,我倒真想跟他过过招呢!”周亚夫却抬了抬下巴,听不进去不说,还反过来挑衅。


    “看来周将军是真的有些醉了,我不与你计较这些,总之,我提醒将军一句,这里是匈奴王庭,你还是谨言慎行的好。”猎骄不跟他一般见识。


    “我自然会谨言慎行,不过也轮不到你来指挥我!”周亚夫或许是真的有些上头,撂下一句狠话后,猛的推开了对方,随即跌跌撞撞就要上马,可努力了好几下都没上去。


    “连你都要欺负我吗?”周亚夫有些恼了,拿过马鞭就往马儿身上抽去。


    “周将军,你这是干什么?!”猎骄怕他惊了马,再伤着自己,一把夺过马鞭,并将他拉了回来。


    “我干什么?我上马啊,你没看……”周亚夫这会儿晕晕乎乎的,神智也有些迷糊了,一句话都没说完,便晕了过去。


    好在猎骄眼疾手快接了他一下,不然就这样直挺挺的倒在地上,铁定得摔个惨的。


    猎骄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没带着满身酒气的周亚夫上马,而是把他放在草地上。


    接着,他自己也躺了下来,有一口,没一口的继续喝着酒,然后望着天上的明月发呆,直到最后,他也彻底醉倒睡了过去。


    好在他们两个出发前,猎骄有吩咐底下人一声,若他们很晚还不回来,就去汉朝的使团那里报个信儿。


    也幸亏有这条命令,不然同行的使节们还不知道如何着急呢。


    第292章


    带着她和孩子的画像与书信,再一次离开了她。


    等周亚夫醒来后,天已经大亮了,他自知酒后失言,又想起昨晚猎骄的那些模棱两可的话,心下恼怒非常。


    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要上马离开,可宿醉带来了短暂的眩晕,让他实在想不起来时的路,便只能在四周打转。


    “周将军,这草原四面通透,离王庭很是有一段距离,若无熟人带领,只怕是回不去的。”


    “所以将军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我身后吧,不然你丢了,我可没法交代啊。”


    猎骄也不生气,骑马追过去,如实告知他情况后,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打趣了一句。


    “想帮忙就直说,绕那么多圈子做什么?”


    然而周亚夫并不领情,还觉得他太啰嗦,毫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


    “……周将军还真是幽默呢。”这下猎骄也有点绷不住了,他讪讪的笑了笑后,赶紧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我没工夫听你废话,还要回去吃早饭,你要是真想带路,那就快走。”周亚夫依旧冷着脸,并再次催促了一句。


    “周将军饿了啊,那跟我一起回去吃点吧,我们乌孙的馕饼和奶茶特别好,烤羊肉也不错呢。”


    猎骄驱马上前带路,还在没话找话呢,不过这次他学聪明了,没再提喝酒的事,生怕又出现昨晚那种情况。


    “……”,而周亚夫一直没说话,只一味黑着脸赶路。


    在回去的这段时间里,猎骄一直喋喋不休个没完,偏偏态度好的不得了,甚至可是称得上是热情无比。


    这让周亚夫觉得很是心烦,但又不能真的发火,否则就成了他没理了,一时之间,深觉憋屈。


    好在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匈奴王庭,周亚夫第一时间就甩开了猎骄,朝着汉朝使团的营帐而去,那速度快的,仿佛后面有狼在追他似的。


    又或者,他觉得来自猎骄的唠叨比狼还厉害,所以才会走的这么快的。


    猎骄也识趣的没在追过去,不过却微微摇了摇头,觉得这个周将军不够稳重,明明他比自己还大些的,不过想想双方的成长环境,又觉得可以理解。


    毕竟,一路顺遂,被人庇护托举的周亚夫,很难和在草原上挣扎,于虎狼搏斗的他成长为一般模样的。


    唯一让猎骄比较欣赏的,大概就是周亚夫爽朗大方的性格,以及对林嫣然的痴情了,这就跟他自己一样。


    不过遗憾的是,无论是周亚夫,还是他,都不能把这份感情宣之于口。


    可是,他们似乎都忘了一个事实,稽粥是见过周亚夫的,就在他和林嫣然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同样在场的,有周亚夫,而后者当时的表现,很明显是喜欢林嫣然的。


    也就是说,除去猎骄之外,周亚夫的心思,稽粥确实是知道几分的,不过这会儿周亚夫还没成亲的消息,他倒是不知,而林嫣然也无意告诉他这点。


    除此之外,他们夫妻对待周亚夫的态度都是十分坦然的,坦然到可以很自然的提起这件事。


    其实昨晚周亚夫和猎骄离开的事,没多久就有人报到了稽粥那里,彼时,林嫣然正在他身旁,也就知道了。


    王账之内,昏黄的灯光亮着,把他们的身影印在地上,林嫣然靠在他肩头跟他说着话。


    “今日周哥哥来,我就不禁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是啊,我记得那天你穿了一身黑红色的深衣,格外的漂亮,一下子就给我迷住了。”稽粥附和了一句。


    “哈,你就会哄我,当时我才多大?连及笄都没呢,这也能把你看入迷了啊。”林嫣然起身坐好。


    “诶,谁说年岁小就看不出什么啊,我就觉得你当时美得像草原上的格桑花一样,而且是最美的一朵。”


    “特别是含苞待放的羞涩样子,更添几分动人呢。”稽粥却在那儿言之凿凿。


    “所以你当时就偷偷的想入非非了?”林嫣然凑过去怀疑道。


    “怎么是偷偷的?你我的婚约早就定下,当时我们是正经的未婚夫妻,我又一见你的面就喜欢,这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就是觉得你漂亮,我喜欢,怎么了?”稽粥却抬了抬下巴,理所当然道。


    “没怎么,不过也太直白了吧,倒叫人怪不好意思的。”林嫣然嘴上说他,但心里却很受用。


    “诶,这你就错了,喜欢这种事啊,就不能藏着掖着,就该大胆说,不然扭扭捏捏的,万一错过了怎么办?”


    “比如你的周哥哥,看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我就知道他还没忘了你呢。”稽粥挑了挑眉。


    “周哥哥自小和我一起长大,我又这么漂亮,他喜欢我再正常不过了,怎么?难道你吃醋了不成?”她毫不示弱的反问道。


    “不是吃醋,是自豪。”稽粥却摇了摇头。


    “自豪什么?”她有些疑惑。


    “自豪这么漂亮的小翁主嫁给了我了,而他只能远远的看着。”他挺胸抬头,特别骄傲道。


    “你讨厌,说这么肉麻的话,真是的,不理你了!”这话听的林嫣然一阵脸热,当即就锤了他两拳,别开脸不去看他。


    “好好好,我错了还不行吗?我不说了就是,好嫣儿,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吧。”稽粥知她面薄心软,所以赶紧软下口气求饶道。


    “……就这一回啊,下不为例。”他递了台阶,那她自然也就下了。


    “知道知道。”稽粥连连点头,但眼眸里却满是笑意。


    因为据他对妻子的了解,她心里其实挺喜欢听他说情话的,所以这所谓的‘下不为例’,早就不知道是第几回了,等于说是夫妻之间的情趣罢了。


    “对了,周亚夫有没有提为你和孩子画像的事啊。”说完了私事,他轻声问了一句别的。


    “还没,怎么了?”林嫣然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汉朝使节单独觐见我的时候,提了这个事儿,我想着岳父岳母也必然挂念你和小外孙,画几张像给他们带回去看看也好,你觉得呢?”稽粥问道。


    “那当然好啊,我也想爹娘了呢,我还想写封家书一起带去。”她想了想后,如此道。


    “行啊,把你又有身孕的事也告诉岳父岳母,让他们高兴高兴,再备上些礼物一起送去,叫他们知道咱们惦记着二老呢。”稽粥补充了一句。


    “嗯。”林嫣然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着点了点头。


    事情到这里为止,一切都没有任何不对,直到林嫣然召见了画师,准备让他为自己和儿子画像时,才发现一个严重的问题。


    对方使用的绘画方式居然是很传统的那种写意画法,也就是只注重神似,而不注重形似。


    这让她很不满,觉得这样的画像根本不能让父母有见画如见人的感觉,于是她决定要求对方使用写实的画法,也就是素描,但画师却表示并不会这样的画法。


    林嫣然见这个画师这么年轻的样子,的确不太可能接触到她爹爹传授的画技,所以便决定自己亲自来画。


    可当她兴致勃勃的为儿子画了几副日常的素描画像后,却突然想起了不久前稽粥询问自己的画像的事,瞬间就意识到了不妥。


    她犹豫了一会儿后,还是烧毁了自己所画的图,并再次把画师找了回来,让他给自己和儿子画。


    并在事后特地把成品拿给丈夫看过后,见对方并无异议,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她会素描,而这次汉朝使团带来的画师却不会,这也侧面反应出父亲对她的爱,而丈夫之前的试探,她也可以理解。


    只是作为一个女儿,一个妻子,以及一个母亲,她总是希望娘家和夫家和和气气的,不要发生什么摩擦才好。


    也因此,她才会向稽粥隐瞒下了这件事的,好在稽粥很爱她和孩子,另外也做了一些预防措施。


    比如,他并没准许汉朝使团的成员不受限制的四处闲逛,也就很大限度的保证了匈奴王庭的安全。


    其实,若不是因为林嫣然身上的特殊能力,使得此处四季如春,水草丰美,匈奴王庭本不会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在此处停留,而是会随着季节变化而四处迁徙。


    倘若真按以前的风俗习惯,稽粥甚至都不会对汉朝使团做太多限制。


    因为别说这些来自农耕文明的农夫了,就是土生土长的牧民在草原上迁徙而迷路的,都比比皆是,更有甚者,迁徙的部族绕到北海那边,完全走错方向的也有的是。


    更别提这会儿也只有匈奴王庭属于定居状态,匈奴的其他精锐以及附属部族一直是老样子了。


    总而言之,画像的事,在他看来只是小事。


    林嫣然也在观察了几天后,确定他真的不怎么在意这件事,才彻底放了心。


    接下来的日子,她又和周亚夫进行了几次沟通,虽然效果不佳,但至少对方的心情好多了,这让林嫣然觉得,还是有希望的。


    只是临到庆典结束前,周亚夫也没松口给个准信儿,只是让她好好照顾自己,不必为他操心。


    不久后,各国使团也都陆陆续续离开了匈奴王庭,周亚夫也随汉朝使团一同踏上了返回长安的路,带着她和孩子的画像与家书一起,再一次离开了她。


    第293章


    娘,这宫里不比外头,你可悠着点,别让人看笑话。


    周亚夫回了长安,带回了书信和画像,刘元和林清源知道女儿又有了身孕,且小外孙也好的时候,都高兴的很。


    “这是我们嫣儿,这是小外孙,真是可爱啊,”刘元不住的摸着画像,都舍不得移开眼睛,不过随即她又有些疑惑。


    “先生,我记得你不是传授过宫里画师形似的画法,如何这次带回来的画像,还是神似的?”刘元问道。


    “此去匈奴王庭路途遥远,且并非我大汉境内,倘若真派了会素描的画师过去,又让女婿知道了,只怕会心有疑虑,故而未曾派去。”林清源跟她解释道。


    “那嫣儿自己不是也会素描吗?如何她……”话还未说完,刘元就反应过来了。


    “元儿,我们嫣儿也不容易,咱们不能太苛求了。”林清源握了握她的手,轻声道。


    “是了,这就是嫁去别国女子的难处,母国也顾,夫家也不能不管,左右为难,为之奈何啊。”刘元也叹了一口气。


    “我们嫣儿聪慧,她定然是发现了这点,又明白我们的拳拳爱女之心,所以才会送了这样的画像回来。”


    “她心有筹谋,绝不会吃亏的,你就放心吧。”林清源宽慰道。


    “但愿如此吧。”刘元点了点头。


    “听说嫣儿又有身孕了,她又爱吃辣,十有八九会是个女儿吧。”


    “先生,如若来日真是个女儿,我希望那孩子能嫁回汉宫来,就嫁给启儿未来的儿子,你觉得怎么样?”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如何起了这样的想法?”林清源一愣。


    “先生也知道的,自嫣儿远嫁,你我膝下凄凉,启儿平日里虽贴心,可如今渐渐长大了,事物繁忙,陪着我们的时候也少了。”


    “我是想着,将来若有外孙女在身边,这深宫里的日子也好过一些。”


    “且嫣儿若真生了女儿,那就是匈奴的嫡公主,除了我们大汉将来的太子,只怕旁的小国王子什么的,也不堪匹配。”


    “如此,汉匈两国再一次联姻倒是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先生,你觉得呢?”


    刘元当然不会告诉他是因为自己大限将至,怕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在深宫里苦熬,想给他找个亲人陪伴,那么就只能从其他方面找理由。


    好在无论是私情还是国事,让外孙女嫁回汉宫都是个不错的提议,所以她这才开了口的。


    “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毕竟干系重大,且嫣儿还没生呢,而启儿那儿,别说儿子,就连成婚的事都八字还没一撇呢。”


    “依我看,这个提议虽好,但也不必急在一时,我先琢磨琢磨,看什么时候合适,再跟盈儿商量一下吧。”林清源想了想后,斟酌着回答道。


    “也好。”刘元也知道这事儿不是当下就能成的,需得徐徐图之,便也没纠结,点了点头应下了。


    既然话赶话说到这儿,林清源也就顺便提起了另一件事。


    “说起启儿的婚事,前些时候,下头有人来报,说是娡儿的父亲生了重病,我怕这孩子担心,便没告诉她,只派了淳于意去看诊。”


    “经过这些时候的治疗,也好的差不多了,我想着来年嫖儿就要出嫁,那启儿和娡儿的婚事也该定下来,两家人也应当见见面什么的。”


    “所以我想着,过几天请娡儿的父母来一趟宫里,她父亲那儿,自有我和盈儿,至于她母亲,就得麻烦元儿你了。”话到此处,他拜托道。


    “先生放心吧,我会处理好的。”刘元点了点头。


    “娡儿的母亲祖上是诸侯王出身,但毕竟母家败落的年月也不短了,难免染上些粗俗,若她有什么举止不当之处,你就多担待一下吧。”林清源有点不放心,提前打预防针。


    “行了,先生就放心吧,凭她什么贵妇还是村妇,我都一并接了,且办的妥妥当当的就是。”刘元拍了拍他的手。


    “那一切就拜托你了。”林清源听到这儿,也就放了心。


    他其实并不担心王娡的父亲王仲,经过下头的人搜集的情报显示,对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有点见识但不多,胆子也不大。


    本身属于那种安稳过日子的顾家男人,对儿女也是疼爱的。


    可王娡的母亲就不一样,落魄的诸侯王之后,有见识,也有野心,更是够果决。


    史书有载,在第一任丈夫王仲死后,她很快就再嫁长陵田氏,并为其生下一个儿子,也就是后来汉武帝的舅舅。


    此人成了外戚之后嚣张跋扈,恶名昭彰,最后得重病不治身亡。


    同为王娡的兄弟,王信就幼年夭折,可田蚡却活的很久,还搞出了好多破事。


    也是因为这个,林清源才会提前派人去盯着王娡的父亲和弟弟的,又让淳于意亲自去看诊,目的就在于要保住他们的命,以杜绝臧儿改嫁田家的可能。


    毕竟,一个老实本分不惹事的外戚才是小刘启需要的,也是大汉需要的,某些惹祸精,最好一开始就别出现的好。


    他们这边商量好了,没过多久,便把事情办了,王娡父母进宫那日,刘元还特许她亲自去接,双方在宫道上分开的。


    王娡带着母亲臧儿和幼弟王信去往鸿台,而父亲王仲则被带到了宣室殿。


    不提男人们那边的事,只说王娡在宫道上领路的同时,也不时小声嘱咐着。


    “娘亲,这宫里不比外头,一会儿见了长公主,你可千万别露了怯,说出些什么浑不吝的话来,让长公主笑话。”


    “你娘虽没进过宫,可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不会丢你的脸的。”臧儿抱着小儿子,却显得信心满满。


    而且她也确实有这个底气,祖父是诸侯王,她自小也是金尊玉贵的长大。


    虽说后来母家败落了,她嫁了王仲这个普通人,这家长里短,日复一日的,脾气性格也难免变得泼辣些,可这眼界却还在呢。


    “信儿,一会儿你也要乖乖的,等见过长公主后,姐姐给你好吃的。”王娡随后又去哄幼弟。


    “好吃的,好吃的。”王信还太小,四五岁的年纪,不懂事,听见姐姐说这个,便高兴的拍起手来。


    “信儿,待会儿一应事儿的,都听娘和你姐姐的,听见了吗?”臧儿也才想起怀里这个小祖宗,也忙嘱咐了一句。


    “我听娘的,听姐姐的,那什么时候能吃好吃的?我饿了。”小娃娃扁了扁嘴,有些委屈道。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这要是……”,臧儿见哄不住,当下就想发火。


    “娘亲,你们来之前没用饭吗?”见幼弟这个样子,王娡忍不住问了一句。


    “……我那不是怕你弟弟吃喝多了,更衣的次数也多吗?这要是惹了贵人们不悦,那多不好啊。”


    “不过我也不是一点没给他吃,来之前喂了几口粥的。”臧儿越说声音越小。


    “……”王娡看了看升高的太阳,算着自家离长安的距离,心知这得天不亮就往这儿赶,都过去两个多时辰了,也难怪幼弟嚷着说饿。


    如今这种情况,哪里能带她们过去呢?万一说着话出了虚恭,那可就真闹了大笑话了,可若是不去,也着实不够恭敬,也显得自家失了礼数。


    一时之间,王娡是左右为难。


    不过她想起素日里长公主的为人,也不是不能通融的那种,便咬了咬牙,带着她们先到了鸿台外头等候,然后自己进去请罪。


    听她说了原委,刘元虽然觉得她母亲的确做的有些不妥,但念着对方头一次进宫,也难免想的多。


    刘元便道不怪罪,只让她把人带进来先见了个面,混个脸熟,又主动问她们吃了不曾。


    听到没有,也就派人先传饭去,又让王娡亲自去陪着,好让这娘俩松快些,至于旁的事,待会儿再说也不迟。


    王娡心知这是长公主给自己做脸,这才多迁就自家母亲弟弟的,心下自是感激非常,连连叩首后,恭敬的退下了。


    等她们母子都离开后,刘元却唤来一个小宫女,吩咐她去看着些,有什么事及时禀报,这就是打着要看看对方私下里的人物品格的主意了。


    毕竟,这次召见王娡的家人,刘元可是带着任务的。


    与此同时,王娡已经带着母亲和弟弟回到了自己住的地方,不多时,便有几位宫女奉命送来了饭菜。


    案台上碗盘森列,各色菜肴摆了一桌,鸡鸭鱼肉,应季的蔬菜小炒*,还有汤羹糕饼之类的主食,应有尽有,不仅卖相好,味道也勾得人什么似的。


    到了女儿的住处,臧儿也就没那么端着了,放下儿子,由着他去吃东西,自己也用了不少,吃的时候也略急了些,可见她这个大人也饿了。


    王娡怕幼弟吃太快噎着,便把他抱到身前来喂。


    “信儿乖,这饭菜有的是,你吃慢点,别噎着。”她一边给弟弟夹菜,一边哄他道。


    “嗯嗯嗯。”小王信早就被这满桌子的美味迷了眼,吃的腮帮子鼓鼓的,只偶尔听到了,便点头应和姐姐。


    “娘亲,你也是,慢着点,这长久的未进食啊,可不能吃太快,还有,多吃些菜,少吃点肉,不然肠胃受不住。”王娡又劝母亲。


    “没事,我这肚肠好着呢,不打紧。”臧儿却摆了摆手,继续朝那些荤菜进攻。


    不是她不讲究,实在是以他们王家的家境,吃肉的时候太少了,更别说放这么些香料做出来的。


    臧儿自从母家落魄后,还没吃过这么丰盛的饭呢,也难免有些绷不住。


    “……”,见母亲这个样子,王娡只得咽下了到嘴边的话,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娘亲这个样子,实在怪不得她,都是穷闹的啊。


    “娡儿,来,你也吃,娘尝着这鱼做的真入味呢。”不过臧儿也没只顾自己,她还给女儿夹菜,也给儿子喂汤羹,可见也是疼孩子的。


    “诶,我吃着呢,娘亲,你也吃吧。”王娡吃了一口她夹到嘴边的菜,想起以前在家里的日子,也很受触动,便也招呼她吃。


    等这饭菜吃的差不多了,自有宫女收拾了餐盘,随后又端了水果清茶来。


    母女两个也总算可以坐下来说说话,臧儿问了女儿的近况,又问宫里的形势。


    当她得知现在是刘元掌着宫务,太子也养在对方膝下,而不与皇后亲近的时候,臧儿就明白,这汉宫里的水深着呢。


    也因此,她刚刚松弛的心,又变得更谨慎起来,并盘算着待会儿再见刘元,该怎么哄好对方。


    王娡也担心她胡乱说话惹怒了刘元,便又好生嘱咐了一番,臧儿这次听的倒是很认真。


    整个房间里,大概只有小王信最是轻松了,毕竟,一个四五岁的小孩子,便是真的犯错了,谁还能苛责不成?


    她们母女互相说着话,而刘元那儿不多时就收到了记录的信纸,一言一行皆在其中,看过这东西后,刘元的心里,也就有些底了。


    第294章


    手段狠毒,还是宽厚,只在于所用之人的心思罢了。


    臧儿从女儿王娡这儿得了些汉宫内部的消息,心下谨慎不少,但她素来胆子大,这脾气秉性也不是立刻就能改的。


    故而得了刘元的召见后,双方攀谈起来,不时的就要露出些端倪。


    王娡在一旁紧张的不行,刘元却全程都笑盈盈的,哪怕臧儿言语间带着些粗俗,她也并未露出嫌弃之色,小王信又在一旁奶声奶气的说着话,也着实惹人喜爱。


    待快到正午时分,刘元便吩咐传了饭,又让王娡领着臧儿母子先下去,下午的时候,又见了一回,说了些话,晚间便让人送出宫去了。


    彼时,宣室殿那边男人们的见面也已经落下了帷幕,王娡的父亲王仲,也就和妻子臧儿幼子王信一起出了宫。


    晚间林清源回到鸿台,难免要过问一下,刘元也就跟他说起来。


    “娡儿的这个母亲啊,旁的也就罢了,只一样,我倒挺喜欢的,就是这见风使舵的本事。”她如此道。


    “见风使舵是什么很好的品格吗?如何还让你喜欢上了?”林清源有些诧异。


    “若是落在别处,这自然不是什么好品格,但在这宫里,那就是最有用不过的本事。”


    “先生也是知道的,娡儿的性子宽和仁厚,那身边就必须要有一个胆大心细的给她出主意才行。”


    “否则来日那位当了太后,拿孝道来压人,恐娡儿少不得要受些磋磨的。”刘元意有所指。


    “……”听到这儿,林清源也觉得有些为难,毕竟,窦漪房是个什么脾气,他心里清楚的很。


    “其实我觉得,就算真有那么一天,也用不着亲家母出主意,元儿你不是在吗?漪房就算再怎么拿乔,也断不会开罪了你的。”他试图打圆场,让她不要太担心。


    “……”,刘元抿了抿嘴唇,到底也没告诉他自己可能很快就会不在的事实。


    “倘若她行事不端,以大欺小,那我自然会为娡儿做主,可这宫里人多事杂,我也不可能时时都在。”


    “这万一有个突发事件什么的,娡儿身边也不至于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她只能用这个理由回应。


    “可娡儿的母亲是罪臣之后,你想让她常驻宫廷守着娡儿,恐怕有些难度吧。”


    “还有就是,你说的她很会见风使舵的事,我担心她若是长时间待在娡儿身边,恐会设法影响这孩子。”


    “这外戚的手若是伸的太长了,那对我们来说,可就不是家事了。”林清源委婉的提醒了一句。


    “先生说的这些,我也考虑到了,所以除了娡儿的母亲之外,我还选了几个行事稳当的宫人,将来指派给娡儿使用。”


    “而她母亲的作用嘛,我更倾向于能在娡儿苦闷时,进宫看望开解对方。”


    “先生也是知道的,这世上总有些事不好对外人说,但对自己的父母却少了忌讳,她们娘俩能互相宽慰也是好的啊。”刘元不紧不慢的解释自己这么打算的原因。


    “再者,退一万步,就算对方真有什么不妥,这不还有她的丈夫约束着吗?”


    “想来先生白日里见到娡儿的父亲,也敲打过了吧。”刘元挑了挑眉。


    “我觉得用嘱咐这个词更好一些,因为那个男人,实在是老实的不像话啊。”林清源想起王仲的表现,也不由得感慨了一句。


    “不过他很在意他的儿女倒是真的。”他很肯定这点。


    “那么为了孩子们的前程,他也一定会主动约束好自己的妻子的,我想在这点上,我们应该不用太操心。”刘元顺势接了下去。


    “但愿如此吧。”林清源叹了一口气,没在往下说了,而这也就代表他默认了她的打算。


    就这样,两人暂时达成了一致,待到次日林清源去参加朝会,王娡早早便来到刘元的寝殿伺候,亲手服侍她梳妆打扮,又陪她用了早膳。


    等一切琐事都了了,刘元便携了她一同到内室说话。


    “昨儿个你爹娘来,也没让久留,你不会怪本宫吧。”刘元让她坐在自己身旁。


    “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这宫里的奴婢,哪个有奴婢这般有福气,母家人能入宫来看望的?奴婢感激还来不及,又哪里会怪罪呢?”王娡低眉顺眼道。


    “本宫知道,你最是懂规矩,可眼看着就是一家人了,倒也不必如此拘束,反倒觉得生分。”刘元拉过她的手,“说起这个,我还没问呢,最近启儿待你如何?”


    “太子殿下待奴婢极好。”提起小刘启,王娡也不禁红了脸,有些羞涩道。


    “那你跟他说过你母家的事了吗?”刘元问道。


    “奴婢不敢拿这些扰了太子殿下的清净的。”听到这句,王娡有些惴惴不安。


    “如此还算谨慎,这宫里的男人啊,最忌讳的就是自己的女人仗着情分为母家讨要一些不该要的东西。”


    “现下两相情浓自是无碍,等将来熟了,厌了,那这些就会成为你的催命符。”


    “你没有被启儿的喜欢冲昏头脑,这说明你很懂分寸,将来的好日子,也会更长。”刘元赞许的点了点头。


    “长公主殿下的教诲,奴婢铭记于心。”王娡虚心受教。


    “你明白就好,这寻常人家,尚且还要为了恩爱情长细细筹谋打算,更不必提这皇家内院了。”


    “这公主皇子的婚事,真要论起来,有几个能由得了自己做主啊。”


    “你和启儿也算是有福气,总归是两情相悦的,至于旁人……唉。”刘元想起了一些往事,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我的身子如何,你也知情,所以才要更快的成长起来,不然将来若我去了,这后宫之中,你恐怕会招架不住皇后的攻势的。”


    “若只是婆婆对儿媳妇的刁难也就罢了,可我担心的是,她会借着你而打压动摇我启儿的位置,进而对江山社稷产生威胁。”


    “自然了,倘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先生一定不会坐视不管。”


    “可你作为启儿的贤内助,也不能事事都靠长辈做主,这会被下头的宫人们轻视,将来想要真正统御后宫可就难了。”


    刘元语重心长的教导她,目的就在于要她拥有危机感,并赶快设法支棱起来。


    “殿下的教诲,娡儿都记住了。”王娡自是点头应下,并主动换了自称,以拉近双方的距离。


    “记住了是要紧,可记住了,又会做,才更要紧,接下来,我要教你一些宫里必要的手段,你要好好学,明白吗?”刘元认真道。


    “是,我一定竭尽全力。”王娡亦是重重点头。


    “好孩子。”刘元摸了摸她的头,轻声夸了一句。


    就这样,她们开始了特训,刘元把自己知道的手段,一一说给王娡听,并手把手带着对方实验。


    其中也包含着吕雉曾教给刘元的种种较为残酷但却好用的办法。


    王娡有时候会觉得头皮发麻,但刘元却告诉她,这些东西,她可以不用,但却不能不会。


    因为来日她的敌人拿这些对付她的时候,可不会有半分手软。


    至于手段狠毒还是宽和,不过在于用的人是何等心思罢了。


    就这样,王娡被她说服了,不管以后用不用的,她总归是下了心思来学。


    时间一晃就到了来年春天,从北方草原上传来消息,说是林嫣然已经生了,这次果然生了个女儿,取名叫‘萨娜’,意为小月亮。


    据说这孩子正是皓月当空时出生的。匈奴人对日月星辰都是非常崇敬的,能为女儿取这样的名字,可见这孩子很得父母的喜欢。


    而这个喜讯也用最快的速度传到了南方的汉宫之中。


    刘元本来就有让外孙女嫁回来的打算,只是还没来得及跟刘盈开口,不过后者知道此事后,竟然比她还着急。


    刘盈一得到信儿,马上就把林清源找了来,并再次跟他提起了很多年前的亲上加亲的事宜。


    “先生,昔日是为形势所迫,你我不得已才把嫣儿嫁出去给匈奴。”


    “好在他们夫妻这会儿日子过得不错,也算稍微弥补遗憾,可我总想着,还是有些美中不足。”


    “如若这次小萨娜能嫁给启儿未来的儿子,那将来不仅汉匈两国更加和睦,就连先生和姐姐也可尽享天伦之乐啊,你觉得如何?”刘盈兴致勃勃的提议道。


    “我和你姐姐倒没什么不愿意的,只是启儿现在自己都还未成婚,如何又提他的儿子和小萨娜的婚事啊。”林清源摆了摆手,觉得为时尚早。


    “这还不容易?眼看着嫖儿今年就成婚了,我们也正好把启儿和王娡的婚事定下。”


    “明年就举行婚礼,后年说不定我就抱上孙子了,而先生你呢,也有外孙女婿了,这不是喜上加喜,亲上加亲吗?”刘盈越想越高兴。


    “就算启儿和娡儿明年成婚,后年孕子,可你就能这么捏的稳瓶儿,手拿把掐的确定自己会抱上孙子?万一是个孙女呢?你又待如何?”林清源却提出了质疑。


    而且,他不是随便说说的,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娡确实是生了汉武帝刘彻这个儿子。


    可在这个儿子之前,她可是一连生了三个女儿,这也是为什么林清源没有立刻松口答应这门婚事的原因。


    他担心的是,等王娡生出儿子的时候,自己的外孙女已经长大了。


    倘若结亲双方年岁相差太多,再叠加上两国的政治联合关系,那就会给这婚姻带来相当大的隐患的。


    林清源已经被迫远嫁了女儿出去,可不想外孙女也重蹈覆辙。


    “先生说的,也有些道理。”而刘盈也若有所思。


    虽然并不知道林清源这短短几瞬就考虑了这么多,但他想起了自己和窦漪房当年的事,也是先得了个女儿,后来才得了两个儿子的。


    现在长子要娶亲,孙儿肯定是会有的,但是孙子还是孙女,那就真的说不准了。


    “所以啊,我觉得这事儿很是不必急在一时,倘若你这会儿就把婚事定下,那将来启儿先得了女儿,我们这边可就难下台了。”


    “倒不如等一等,若过两年启儿真得了儿子,我们再去跟匈奴提这事儿,也顺理成章不是?”林清源顺势劝说道。


    “也罢,那就先办眼前的喜事儿。”刘盈想了想也是,“不过将来启儿有了儿子,先生可不能推辞了啊。”他还不死心。


    “这有什么好推辞的?只要孩子们幸福就好。”林清源笑了笑道。


    “那肯定的啊,将来小萨娜嫁回来,就跟回自己家一样,大家只有宠她爱她的,就像当年的嫣儿。”刘盈理所当然道。


    “是啊,就像当年的嫣儿,也不知道这孩子像不像嫣儿。”林清源想起自己的宝贝女儿,眼神也柔和不少。


    “她们是亲母女,自然是像的,将来定然也是个大美人。”刘盈也想起了外甥女,不由得夸赞道。


    “还是个小娃娃呢,能看出什么来啊。”林清源听到这儿,嘴上虽然谦虚,但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第295章


    我去之后,先生不要过分悲伤,天寒加衣,平时添饭,保重自身。


    忙过馆陶公主的婚事,刘元又操持起小刘启和王娡的婚事,林清源和刘盈则设法解决了王娡母亲的出身问题,时间一晃就到了次年春天。


    一切都欣欣向荣的时候,刘元的身体情况也快到强弩之末了,但为了不让小刘启和王娡他们两个的婚事有什么遗憾,她还是事事过问,谨慎仔细。


    这段时间若非淳于意开了三倍于平常的药量,恐怕她都撑不了这么久。


    虽然面上看着还好,可内里已经虚透了,等婚礼结束后不久,她就病倒了。


    只是为着不让别人说闲话,牵连到王娡这个新嫁娘身上,她硬生生拖到了春末夏初,才慢慢显露出自己的病症。


    林清源当然发现妻子生病了,但刘元让淳于意开药,让她看起来气色并没有特别差。


    她又不时告诉他,自己的病没有那么重,让他不要担心,加之最近朝堂事物繁多,林清源也就没能察觉到更深层的不对。


    等到噩耗传来的时候,他正在宣室殿和刘盈处理黄河决堤的事,正忙的焦头烂额。


    听这个消息,林清源第一反应就是不信,然后身体快过理智,朝着鸿台便飞奔而去,刘盈紧随其后,一堆侍卫宫人更是赶紧跟上。


    当时已经快到深夜,可整个汉宫却到处都是灯火,有机灵的已经去通知了皇后窦漪房。


    而刘启和王娡也在第一时间赶了过去,她们成婚后有了自己的宫殿,好在离鸿台不远,反而比从宣室殿赶来的林清源和刘盈还要更快一些。


    等他们踏进鸿台,便见宫女侍者跪了一地,不时还有啜泣声响起。


    林清源心急如焚,更是快速往内室而去,连门槛都没看到,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但他根本顾不上这些,只一个劲儿的往里面走,刘盈也跟着他。


    两人到时,就看到刘启和王娡正跪在刘元床榻前,而淳于意和一众太医则跪在一旁,吓得大气都不敢出,额头也全都是汗。


    林清源和刘盈都顾不上别的,直奔刘元床榻前就去了,刘启和王娡这一对新婚不久的小夫妻也正哭的什么似的。


    “元儿,元儿,元儿……”,林清源坐在床榻边,握着刘元的手,不住的呼唤着。


    “先生回来了?盈儿也来了,好啊,好,我总算等到了。”仿佛是累极了,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睁开眼睛。


    “姐姐,这是怎么了?不是说只是换季得了风寒吗?如何才几日不见,就病的这样严重?”


    “是不是你们这些太医没有尽心医治?你们快开药,朕命令你们把姐姐治好!”刘盈也慌了神,便去找太医们的麻烦。


    “微臣该死,长公主的身子已经是强弩之末,能用的法子用了个遍,实在是……”淳于意他们再次叩首,然后实话实说。


    然而还没说完呢,刘盈上脚就踹翻了一个离他最近的太医。


    “乱讲!姐姐的身子一向康健,如何就到了强弩之末?你们这些废物,废物!”气的他继续去踹,但没一个敢躲的。


    “好了,盈儿,别闹了,让他们都出去吧,启儿,娡儿,你们也去吧。”是刘元开了口,才制止了他的行为,顺便也让两小只离开。


    刘启和王娡都满脸的泪水,可想起刚才的种种嘱咐,知道姑母现在最想见的就是姑父和父皇,他们也不敢久留,行了一礼后,退出了内室,在外间等着。


    内室中,刘盈也到了刘元跟前,他和林清源一左一右守着她。


    “盈儿,我有一事要特别嘱咐,你一定要答应我。”刘元先看向了刘盈。


    “姐姐,我什么都答应,什么都答应,只要你好起来,只要你好起来。”刘盈红着眼睛连连点头。


    “我是好不了了,咱们还是说一说正事吧,”刘元勉强笑了笑。


    “我知道黄河决堤了,最近国库钱粮吃紧,所以我要你答应我,我去之后,一应丧葬事宜,皆要从简。”


    “宁可把省下的银钱物件都拿去赈济灾民,也好过跟着我一起埋入黄土。”


    “盈儿,你答应我,答应我吧。”话到此处,她颤颤巍巍朝他伸手。


    “……我答应,我都答应,姐姐,你快别说了,歇一会儿吧。”刘盈的眼泪再也绷不住了,哽咽着点头。


    “歇不得,歇不得啊,我只怕这一闭眼,就再也看不见你们了。”刘元缓缓摇了摇头。


    这话听的两人又是鼻头一酸,眼泪也是止不住的流。


    “我去之后,你们千万不要过分伤心,要努力保重自身。”


    “这家事国事,里头外头,多少重担压在你们肩上,我是无法替你们分忧了,也只能多嘱咐两句罢了。”


    “好了,盈儿,你先出去吧,我想跟先生单独说说话。”刘元给了弟弟一个眼神。


    刘盈纵然再不舍,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再添乱,强忍着悲痛点了点头出去了。


    说来也巧,他刚到了外间,就碰上了赶过来的窦漪房。


    听说刘元病重的快死了,她简直高兴的快要飞起来,可碍于刘盈和刘启都在这儿,她又不能表现出来。


    极力克制之下,就让她的面部表情显得极为不自然,就连悲痛都是假惺惺的。


    好在刘盈这会儿正担忧着刘元,根本顾不上看窦漪房,但跪着的王娡却看到了这一幕,她为姑母感到悲哀,更为自己将来可能要对上这样的婆婆而不安。


    尽管刘元教了她许多手段,可她毕竟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刚及笄嫁人,到底还不能应对,下意识的,她抓住了一旁刘启的手。


    刘启先是一愣,随后就发现妻子并没看自己,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自己母亲那堪称扭曲狰狞的表情便映入眼帘。


    哪怕窦漪房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哀伤,可刘启还是一眼看穿了隐藏在这假面之下的窃喜与兴奋。


    房间里,待自己如珠如宝的姑母就要去世了,自己的生母却在幸灾乐祸,暗中窃喜,而妻子也被她吓到了,刘启心里的怒火简直就要压制不住。


    还是王娡握紧了他的手,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刘启这才稍稍冷静下来,但心里却对生母的芥蒂更深了。


    不提他们一家人心里头都在想什么,只说内室里,是难得的宁静。


    林清源把刘元扶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两人依偎在一起,就像过去的许多年一样。


    “真好啊,累了这么久,我总算能好好歇一会儿了。”刘元抬手想摸一摸他的脸颊,可却没有力气,林清源主动拉住她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一侧。


    “是啊,这段日子我们都太忙了,都没时间好好陪陪对方,元儿,等过两天,我们再去花园里赏花吧。”他说着连自己都骗不过的话语,强装镇定,却止不住眼泪。


    “先生,你哭了?”刘元感觉指尖有些濡湿,微微抬头去看他,“别哭,你一哭,我就心疼,就舍不得走了。”


    “那就别走,留下来陪着我,我们不是说好的吗?要白头偕老,你怎么可以食言呢?”林清源握紧她的手。


    “是我的错,可生死有命,我也无法改变啊,先生不是教过我的吗?一切都应该顺其自然啊,这生老病死,也是自然的一环啊。”


    “还有,我这一辈子除去那个没了的孩子,并没有什么遗憾了,我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幸福,所以,先生,你别哭,也别伤心,我这是喜丧,你该为我高兴啊。”


    她尽量用轻松的语气安抚着他,可这只能让他的情绪更加悲痛。


    “元儿,你不要离开我,我不能没有你,我无法想象没有你的日子我该怎么活下去。”


    林清源从来都知道妻子在自己心中很重要,可没有一次能这么直观的感受到,她快要离自己而去的恐慌,就好像,心被挖了出来,里头空荡荡的,让他无所适从,更无法接受。


    “那好,我就允许你每天想我一点点,但不要太长,还要记得,天寒要添衣,平日多加饭,总之一句话,你好,我就好了。”


    她断断续续的说着话,没有一句不是为他的。


    “最后,先生,我还要你答应我一件事,你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


    “如果有什么想不通,解不开的,就去寻留侯,他会帮你的。”


    “至于启儿和娡儿,我是没力气再为他们筹谋了,就麻烦先生多看顾些吧。”


    “还有我们的嫣儿,我留了信给她,先生也劝劝,让她不要过分哀伤,一切保重自身为上。”


    临到了,刘元还有许多的话想说,再三叮嘱着。


    “元儿,别说了,别说了,我只想你好好的,我不要别的,我什么都不要。”可她越是这样,林清源就越是心痛。


    “先生,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我此生无憾了,若有来世,再容我履行白首之约吧。”


    她摸了摸他乌黑的头发,望着他依旧青春的容貌,思绪仿佛回到了年少时初见他的场景。


    “真好啊。”往事历历在目,喜悦,悲伤,怨恨……在这最后一刻,都凝成了她眼角的一滴泪。


    泪落了,她也不在了。


    “元儿!”


    伴随着一声痛彻心扉的呼喊,外头的所有人也就知道,鲁元长公主薨了。


    第296章


    花仍在,月依旧,人为何不长久?


    鲁元长公主薨逝,遗言也传遍长安,丧仪从简,用于赈灾,是为大义,这些年来,她又多接济平民,怜贫惜幼,在民间名声很好。


    如今她一去,许多百姓都自发为其戴孝,一时之间,汉宫内外,都是一片缟素,也让这花红柳绿的盛夏染上了一层悲伤。


    可他们的悲痛都比不了林清源,刘元崩逝的次日,他从房间里出来,一头青丝已然化为雪色。


    一夜白头,这可是悲痛到极致而不得的结果啊。


    刘盈大惊失色,忙召来许多太医为他看诊,林清源却说不用,只说要好生操办刘元的后事。


    刘盈也无异议,只是姐姐的遗言在,他不好违背,可也不能太不成样子,便指定由王娡去办这件事,如今她是太子妃,也有资格操办。


    按理说,这么大的事,让窦漪房来办更合适,毕竟她是皇后,可刘盈想起姐姐和她的芥蒂,便不欲再生事端,这才指派了王娡去做。


    可这也就给了外界一个信号,那就是刘元生前掌管的一众宫务也将由太子妃王娡掌管,而没皇后窦漪房什么事了。


    不提窦漪房得到这个消息后,如何气的心肝肺都疼,总之王娡是十二万分的上心办这件事。


    刘盈还特别加恩,允许姐姐葬入了皇陵,出殡那日,林清源亲自送棺,这也使得许多吊唁的官员大臣都看到了他现在的样子,容貌依旧俊朗,可头发却已经全白了。


    道家学派常说鹤发童颜,长生不老,可谁也没见过,但这一刻,却仿佛在他身上具象化了似的。


    而他这一头白发和刘盈的那一道诏令,都让人们议论纷纷。


    没几天的晚上,消息就传回了留侯的府邸,张良坐在书房里,张不疑正在一旁跟他说着话。


    “别的也就罢了,只一样,儿子不敢不来报。”


    “这外头都说,陛下这次太过逾越礼制了,哪有嫁出去的公主还能葬在娘家的道理?况且还是皇陵?”张不疑有些忧心忡忡。


    “是吗?他们都说逾越礼制?那我怎么听不见叔孙通和儒家的人跳出来进谏啊。”张良却依旧沉得住气。


    “这……”,提起这个,张不疑也觉得奇怪。


    “这才叫聪明人呢,皇家的事,如果涉及到国事,那自然是大家的事,可如若只是家事,那做臣子的,就最好不要开口。”


    “鲁元长公主和当今陛下一母同胞,丈夫又有功于社稷,唯一的女儿也远嫁草原,为国联姻了,她便是葬入皇陵,又有何不妥?”


    “再者,她和清源的这门婚事,与其说是她下嫁,倒不如说是变相的入赘,你看看这些年,他们夫妇都是住在宫里的,何曾去过宫外的府邸?”


    “除了没改姓氏,这和赘婿又有什么区别?”张良看的很清楚。


    “而且我想,清源现在也不在乎这些吧。”他摇了摇头。


    “说起太傅,他一夜白头,近来又不眠不休,也着实让人担心啊。”张不疑也顺势接了下去。


    “他这是伤透了心,妻子没了,女儿也不在身边,除了公务,怕是再没什么能让他分神的事了。”张良缓缓摇了摇头。


    “不过这才是最让人忧心的,若他大喊大闹,我反而觉得欣慰,至少这情绪发泄出来,比憋在心里要强,可他如今这样……”,他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那依父亲的意思,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呢?”张不疑询问道。


    “一动不如一静,先缓一缓,让他自己想一想吧,若实在不行,我再开导他就是了。”张良如是说。


    “行了,没什么事,你先下去吧。”他摆了摆手。


    “……诺。”眼看父亲赶人了,张不疑也只能把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行了一礼后出去了。


    待他走后,张良歪头看向了窗外,彼时浩月当空,照的院中的梅树都十分清晰,只是有叶无花,不免少了几分意趣。


    就好比现在的林清源,尽管年岁也不小了,可在张良看来,还是见得少,经得少,心又软。


    不像他这个老人家,生离死别,悲欢离合都受了个遍,到如今,反而能坦然看待这些事了。


    “但愿他以后会明白过来吧。”良久,张良轻叹了一声。


    与此同时,汉宫之中,宣室殿的书房内,林清源还在批阅各种奏章。


    自从刘元走后,他甚至很少回鸿台去,只拼命的让自己忙起来,仿佛这样就可以暂时减少悲痛似的。


    只是他常常写着写着字,眼泪就落了下来,模糊了视线,也乱了心田。


    刘盈没让人通报,自己进去看他,桌上地上乱糟糟一片,他正坐在案台后,用手捏着眉心,仿佛苦恼的不行,昏黄的烛光打在他身上,于地面映出影子。


    “先生,你都多久没阖眼了,休息一会儿吧,就是铁打的身子,这么熬,也熬不住啊。”


    “若是姐姐看见了,她也一定会心疼的啊。”刘盈走到他跟前,伸手搭在他肩膀上,轻声劝说道。


    “可她现在看不见,也没人会心疼我了。”林清源却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怎么会?姐姐不在了,我还在啊,其他家人也在,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们说啊。”刘盈赶忙安抚道。


    “是吗?那你陪我说说话吧。”林清源招了招手。


    “好啊。”刘盈顺势坐了下来。


    “盈儿,我们认识几十年了吧,犹记得第一次相见,你只有七岁,可现在就连你儿子都已经成亲了,真是岁月匆匆不饶人啊。”林清源回忆起了过往。


    “我能和你姐姐认识,还是因为我给你讲的故事,是瑟,能弹的那个瑟。”


    “你说你姐姐喜欢,会弹,后来,她就来到了我身边,可惜我第一次为你们演奏乐曲,用的却是筝,说来也算是一种遗憾了。”林清源轻叹了一声。


    “怎么会呢?先生不是说过,瑟劈成两半,便成了筝吗?依我看,这不是遗憾,反倒是缘分呢。”刘盈转圜了一句。


    “缘分?是了,确实是缘分,后来师生的缘分,夫妻的缘分,爱人的缘分,一直一直都是她。”


    “就像上林苑河边的那朵芍药花,永远都是那么美,在我心里,永不褪色。”


    “可有时候,她又是大胆的,我记得有一回,她跟我表白,我又拒了她,气的她竟然直接掀翻了棋盘,还狠狠的咬了我一口,就在这儿。”他摸了摸自己的脖颈处。


    “当时都出血了,疼的我什么似的,偏她还委屈上了,一连数月都不理我,跟我冷战呢。”他明明说着抱怨,可眼神里却全是柔情。


    “怎么不记得?那次还是我趁着她生辰,为先生你端去了那碗面,又说了许多好话,这才哄得她回心转意,答应和你去河边踏青郊游呢。”刘盈也想起了往事,语气轻松道。


    “是啊,也就是那一回,我送了她芍药花,又答应了娶她。”


    “三年,三年,又三*年,从她认识我到嫁给我,这么久她都不曾改了心意,也着实令我感动啊。”话到此处,林清源的眼神更柔和了些。


    “这就叫,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了,姐姐苦等数年,到底盼来了花好月圆呢。”刘盈赞了一声。


    “是啊,花好月圆,可现在花仍在,月依旧,人为何,不长久?”不知何时,他竟然从袖中取出来一朵芍药花,神情也变得哀伤起来。


    “先生,这都盛夏了,哪儿来的芍药花啊。”刘盈也觉得惊讶。


    可仔细一看,却见是宝石做的,只是现如今灯火阑珊,上头又洒了露水,看着像真的罢了。


    “我知道盛夏没有,所以亲手做了这个,宝石花不会凋谢,可以一直存在,可我要给戴花的那个人啊,她现在又在哪儿呢?”说着说着,他便又落了泪。


    看到这一幕,刘盈才意识到,原来那朵花上的晶莹,不是露水,而是眼泪。


    “先生,想点开心的事儿吧,比如当年你和姐姐得了小嫣儿,那叫一个高兴啊。”刘盈有些僵硬的岔开话题。


    “对,还有小嫣儿,她那么小,那么软,可一转眼,就成了大姑娘,后来她就远嫁了。”


    “现在也不知道收没收到我和元儿给她的信,会不会也像我这样,想她的母亲。”说着说着,林清源的心情就更低落了。


    “……”,刘盈听到这儿,真恨不得给自己一巴掌,提什么不好,提远嫁的小嫣儿,现在更显得自己姐夫是孤家寡人了。


    “先生,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刘盈试图解释。


    “我知道你的心,好了,盈儿,没什么事你就去休息吧,我也想睡一会儿了。”林清源却微微摇了摇头。


    “就在这儿?先生,不如你和我回寝殿去休息吧,这书房里虽说有软榻,可到底不是正经歇着的地方啊。”刘盈劝了一句。


    “无妨,我觉得这儿就挺好的,我醒了之后就有事情可以做,也许忙起来,我就不会……这样了。”说着,他把芍药花收进了袖中。


    “那……好吧,你好好休息,我明天再来看你。”话都说这份上了,刘盈也不好强求,只能起身离开了这里。


    只是回自己寝殿前,他还是不放心,加派人手在书房门口守着,以防万一出事能及时救护。


    第297章


    那你这么多年,为何一直避着我,躲着我?


    南方的汉宫一片缟素,悲伤弥漫在朝堂内外,而鲁元长公主逝去的消息,也随着北上的信使来到了匈奴王庭,到了林嫣然手里。


    得知娘亲去世,她简直如遭雷击,站立不稳,看过爹娘分别给她写的信后,更是哭的跟个泪人一样。


    侍候的人见大阏氏这般悲痛,根本不敢怠慢,忙去通知了大单于。


    信使来了匈奴王庭,自然先去觐见了稽粥,他安顿完汉使,第一时间就往回赶。


    路上正好碰到了妻子身边的侍女,得知她悲痛欲绝,更是加快脚步回了王账。


    稽粥进去就看林嫣然哭的什么似的,哄了好一会儿,这才止住了,夫妻两个依偎在一起说着话。


    “爹爹年事已高,如今娘亲骤然崩逝,他必然是伤心坏了,可我现在离他千里之遥,便是想要说一句安慰的话也不能。”


    “稽粥,我好担心爹爹,我好担心他啊。”林嫣然还在垂泪。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岳父的独生女儿,自是该惦记着他的,至于安慰,要不这样,你写一封信,不,多写几封寄回去好吗?”


    “如若不是最近战事吃紧,我必然要陪你回家走一趟的,对不起,对不起。”


    他抱着她不住的安抚,也表明了自己的为难之处。


    “这不怪你,爹娘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上天的安排罢了,只是有一件事,是娘亲的遗言,我不得不提。”话到此处,她从他怀里起身坐好。


    “你讲。”他抬了抬手,示意她继续。


    “娘亲希望,我们的女儿,能嫁回大汉。”林嫣然如实告知。


    “我倒是不反对这个提议,可是大汉那边,现在没有合适的人选啊。”稽粥指出了重点。


    “早几个月爹爹不是送信来了吗?说我表弟已经成婚了,启儿他是大汉的太子,将来他有了儿子,不就正好匹配我们的女儿吗?”林嫣然却表示这不是问题。


    “如果我们的女儿嫁过去,不仅能圆了我娘亲的遗愿,可也让我爹爹身边有个血脉相连的亲人,汉匈两国也能更加友好,南方边境不会有后顾之忧。”


    “如此一来,不是一举数得的好事吗?你觉得呢?”她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这听起来的确不错。”稽粥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如若这桩婚事真定下了,那林清源这个做外祖父的,必然会帮着外孙女,而他这个当爹的,自然也就能再薅点大汉朝的羊毛。


    不是他贪,实在是没办法啊,最近整个匈奴帝国都在进行西进围剿大月氏人的战争,这打仗的时候,那物资当然是怎么多都不嫌多的。


    而且想的再长远点的话,将来自己女儿真嫁给大汉朝的皇子,那更远的未来,汉人的皇帝身上就会流淌着匈奴人的血,这可是让他们想想都觉得兴奋的事啊。


    但是现在还有一个重要问题。


    “嫣儿,那万一你那个表弟,大汉的皇太子殿下,这要是一时半会儿的,没儿子,怎么办?”稽粥不得不多问一句,毕竟,这生男生女的,谁也不敢打包票啊。


    “这……”,林嫣然也有点犹豫了。


    “你看啊,这样行不行,如果对方很快有了儿子,那我们就答应让女儿跟那孩子定下婚约。”


    “可要是对方先有了女儿,那就换一换,让他的女儿嫁给我们的儿子,不管如何,先把汉匈联姻的事定下来。”


    “至于人选嘛,孩子们都还小呢,真要成亲,也得个十来年,到时候可以慢慢商量嘛。”稽粥的小算盘打的啪啪作响。


    “可是这样就只是国事,无法顾及我爹爹的感受了啊。”林嫣然又不傻,只稍微一思索就想通了其中的关窍,她有些不满的看了他一眼。


    “这个嘛……”,稽粥也有点不好意思,可他很快反应过来。


    “嫣儿,你看这事儿吧,它也不能怪我啊,这桩婚事要成啊,那重点在你那个表弟那儿啊。”


    “我是很愿意把女儿嫁过去的,可他要是没儿子,那不怎么也不行吗?”这也是大实话。


    “……”,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可林嫣然也知道自己丈夫说的在理啊。


    “那就先等等,不过给爹爹的信,我要立刻就送出去。”她想了想后,这样道。


    “没问题。”稽粥答应的很痛快,这个时候确实应该跟老丈人搞好关系。


    “你再挑一些上好的皮毛人参什么的礼物一起送过去,过几个月天就冷了,我们这些做儿女的,也该多孝顺孝顺。”他主动提议道。


    “爹爹畏寒,如今娘亲又不在了,我们确实应该多想着点儿。”林嫣然也点了点头。


    他们这边惦记着林清源,而汉宫里,还有人惦记着他。


    除去所有关心他的家人外,还有对他有其他心思的窦漪房在时刻关注着他。


    他丧妻的前几个月,窦漪房还不敢如何接近他,可他那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样,又实在让她揪心的很。


    好不容易等到太子妃王娡有了身孕,她顺利从刘盈那儿要来了一部分宫权,有了自己的耳目,这才敢寻找机会去接近他。


    彼时,已经快到年下,宫里宫外都忙得不可开交,刘盈带着刘启应付前朝的亲贵大臣,而窦漪房则是和王娡一起接待女眷贵妇。


    处处都是热热闹闹的,可只有鸿台,自女主人离去后,一直都是清冷的,正如现在的林清源一样。


    不是刘盈他们不带他一起去应酬,而是他根本不愿意去,考虑到他最近的情绪以及身体状况,也就允了他在鸿台休养。


    偌大的宫殿里,虽然摆设依旧,可却显得空荡荡的,分外孤独。


    窦漪房设法拖住了王娡,让其无暇顾及其他,这才找了过来。


    她到鸿台时,有宫女想要替她通报,她却制止了对方,寻着熟悉的琴声,在书房里找到了他。


    彼时,他正在弹琴,身上还穿着守孝的白色麻衣,今日也并未梳发髻,而是任由自己披头散发,闭着眼睛,不住的拨动着古琴,直到彻底崩断了其中一根丝弦为止。


    “你来做什么?”琴弦划伤了他的手,有鲜红的血迹滴落下来,但他却丝毫没有在意,而是抬头看向走进来的她。


    “自然是来看看你。”窦漪房迈步上前,走到他对面坐下,并把带来的食盒放在了一旁。


    “先生以前常说,我弹得‘春江花月夜’情绪不对,可今日你亲自动手,如何也错了意味呢?”


    她没说别的,却自顾自的点评起刚才的琴曲来。


    “或许是因为,‘春江花月夜’是琵琶曲,而我却用了古琴弹奏吧。”


    林清源抿了抿嘴唇,试图用两种乐器的不同来解释自己的行为,并规避某些不必要的话题。


    “是啊,如若一开始就选错了乐器,那之后弹奏出的曲子又怎会好听呢?”窦漪房却并不生气,并意有所指道。


    “是对是错,我自有主张,不劳外人操心。”林清源心知她是话里有话,但也不理她,只提醒了一句。


    “别人也就罢了,我又如何算得上外人?先生说这个,也太伤人心了吧。”窦漪房不以为意。


    她主动抱起古琴放到一旁,又从食盒中取出几碟小菜,并酒壶酒杯。


    “我在守孝,不便饮酒。”林清源依旧是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我自是知道这点,所以准备的都是素菜素酒啊。”窦漪房把各种杯碟摆了一桌,一眼看去,的确都是素菜,而非荤食。


    至于那酒,从壶中到了杯里,却也并无太大气味,反而更像是一种果子露。


    “怎么样?先生赏个脸吧。”她举起一杯敬他。


    “你到底想做什么?”林清源没有接,而是皱着眉头问她。


    “我只是想为先生解忧而已,瞧我怎么忘了?先生是不轻易喝外头的酒的,也罢,我先自罚一杯。”


    她知道他对以前的事还心有芥蒂,便主动饮下一杯,以示诚意,并再度倒了一杯送到他面前。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只可惜我的忧愁,你解不了,酒,更解不了。”这一次,林清源依旧是拒绝。


    “如今深宫寂寞,身边又无人陪伴,先生又何必为难自己呢?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他不接,窦漪房也不强求了,只把酒杯放到了他面前。


    “盈儿知道你来这儿了吗?”林清源依旧不为所动。


    “他知道与否有那么重要吗?你我之间的事,他不知道的,多了去了。”她故意模糊了两人的界限。


    “我问心无愧。”林清源却十分坦然。


    “既如此,那你这么多年,为何一直避着我,躲着我?难道不是问心有愧吗?”窦漪房也不恼,直接反问道。


    “我只是不想让盈儿难堪。”本来他是不想把话说的这么难听的,可她再三纠缠,实在是让他心烦,只得这般回应。


    “那我呢?我又算什么?被你送去取悦他的棋子吗?这么多年了,难道你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愧疚吗?”她声声质问着。


    “漪房。”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唤了她。


    “我在呢,我就在这儿,先生,你想说什么?你说啊,我听着呢。”她以为他会安慰自己,满怀期待的等着。


    “你忘了吗?当初我给过你选择的。”他只提醒了一句。


    而事实也正如他所讲,刘盈当初执意要纳她为妃,她表达了不愿,并向他求救,他也曾竭力帮她转圜过的。


    而最后,是她自己选择了嫁给刘盈,才铸就了现在的苦果,只是她自己一直不肯承认罢了。


    如今被他戳破,她的脸色很难看。


    “陈年往事了,还提它做什么?既然先生今日心情不佳,那我改日再来看你就是。”她勉强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


    “好走不送。”林清源也没留她,直接抬了抬手。


    “那先生休息吧。”窦漪房勉强笑了笑,然后离开了。


    第298章


    她都死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能给我想要的?


    年节宴会在即,刘盈实在担心林清源,亲自来了一趟鸿台。


    内室里,两人相对而坐。


    “几日不见,我看先生的气色还是不太好,看来淳于意他们不曾尽全力,我非得……”刘盈先起了个话头。


    “他们是医者,医的是身,而我伤的是心,药不对症,如何能治?又何苦为难他们呢?”林清源出言转圜了一句。


    “先生总是这样心肠好,舍不得苛责下头的人。”刘盈笑了笑。


    “人人都有自己的难处,我们又何必再难上加难呢?”林清源轻叹了一声。


    “那先生是否也该看开些?如果姐姐还在,一定也不愿意看到先生这么一直伤心难过下去的。”刘盈劝说道。


    “也罢,年节夜宴我会去的,只是我还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林清源到底是松了口,不过提了条件。


    “但说无妨。”刘盈抬了抬手,示意他继续,只要他愿意振作起来,什么都好说。


    “我想出宫,住到太学里去。”林清源直言道。


    “这鸿台住的好好的,先生怎么突然想搬到太学去住了呢?”刘盈皱了皱眉,这一听就不是短期,而且长期啊,那他当然要过问。


    “如今元儿不在了,住在哪儿对我来说都一样,而且我也想换一换环境,以免触景伤情。”


    林清源当然不能告诉他是因为窦漪房心怀不轨,自己不能留在宫里了,可又不能随便编个理由,只能拿情绪说事了。


    “那也不用彻底搬走啊,去太学住一阵,想回来了再回来嘛。”


    “而且许多政务的处理,我们还得一起商议啊,你这一搬出去,也不太方便啊。”


    刘盈果然不疑有他,只是还是不太情愿答应此事。


    “那我就先出去住一阵子好了。”林清源想了想后,还是妥协了。


    “还是来年春日再搬吧,这马上就是冬天了,太学里也没多少学生,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有什么趣儿?”


    “如若真觉得触景伤情,那这段日子你可以先住到宣室殿来,我陪着你。”刘盈很是体贴道。


    “……也好。”林清源想着,如果自己和刘盈寸步不离,那这样窦漪房应该不敢再做什么出格的举动了吧。


    “对了,先生,我还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是关于再一次汉匈联姻的。”刘盈不知内情,只觉得劝住了,便顺势换了个话题。


    “嫣儿已经写信告诉我了,”林清源一听就明白他的意思。


    “按理说,这也算是亲上加亲,合则两利的好事,只是如今太子妃虽有孕,却不知怀的是男是女。”


    “倘若是个男孩,那自然皆大欢喜,可若是个女孩,先一步应承下匈奴的婚约,届时我们就不好下台了啊。”


    他没有夸大其词,而是就事论事的给出了自己的看法。


    而且更重要的是,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王娡这一胎应该就是个女孩,还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平阳公主,就是嫁了三回,最后嫁给了卫青的那位。


    也是因为这个,林清源才没有贸然松口答应刘盈的提议。


    刘盈虽然不知他心中所虑,但也觉得他说的有道理。


    “那就先缓一缓,或者做个口头约定吧,也安抚一下匈奴那边。”


    “听说早些时候又在打仗,难免要跟我们大汉再次进行贸易的。”刘盈想了想后,取了个折中的办法,并隐晦的暗示了一下。


    “也罢,就听你的就是。”林清源明白他说的不是一般的贸易,而是两国之间那个马匹与兵器的交换,涉及到了国事,他也不得不慎重一些。


    “嗯。”一连两件事都得了准信儿,刘盈的心情特别好。


    这也导致晚上他没回宣室殿,而是去了椒房殿。


    窦漪房见他这么高兴自然要问一声,然后就得知了林清源想搬出去住以及汉匈两国打算再一次联姻的事。


    听完这两个消息,她整个人都不好了!


    比起后头那个汉匈两国再一次联姻的事可能会打破她的某些权谋布局,她显然更在乎前头这个林清源要搬出去住的事。


    可她更清楚,这件事她不能多问,至少不能向刘盈问。


    而且她更想亲自问林清源,明明她心里知道这是为何,可就是不死心,非要得到他的亲口回答不可。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火苗一样,熊熊燃烧,以至于她竟然在年节宴会当晚,见他提前离席,自己也寻了个醒酒的由头跟了出去。


    好在这个时候刘盈和刘启都忙着应酬,他们又是一前一后错开离席的,又都有正当理由,所以父子两个并没在意这点,否则一旦漏了端倪,还不知要闹出什么事来呢。


    而被窦漪房堵在夜宴不远处的梅林中的林清源,也是很不耐烦,只是她却毫无察觉,只觉得眼前这一幕,似曾相识。


    彼时天寒地冻,还飘着雪花,他就那样穿着狐裘和大氅站在梅树下。


    除去那一头白发之外,竟是和她当年初见他时,几乎没有任何区别,依旧是那般的丰神俊朗,只是现在的气质更加清冷罢了。


    “先生……”,过往和现实交织在一起,一时竟让她心神恍惚,连气都忘了生,只凭着感觉朝他走去,还想伸手拉住他。


    “皇后娘娘请自重。”而他却微微侧身避开了她的手,还说出了从未有错的疏离之语。


    “先生,你从来不那样称呼我的,你这是怎么了?”窦漪房不明白,或者说,她不想明白。


    “这话该我问你才是,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林清源依旧冷静,但言语中却带着一丝止不住的不满。


    “我在做什么?先生以为我在做什么?”她却不答反问道。


    “你在做不该做的事,在做世道所不容的事。”眼看她到现在还执迷不悟,他也只能狠下心斥责。


    “什么是应该的,什么又是不应该的,什么是世道所容的,什么又是世道所不容的。”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人自己给自己设置的枷锁罢了。”


    “先生怎么忘了?你教过我的,人生而自由,这些外在的东西束缚不了我的,至少束缚不了我的心。”


    窦漪房却根本不接受他的说辞,而是继续坚持自己的想法。


    “那你的心是什么样的?”出乎意料,他没有再斥责她,而是顺势问道。


    “我的心里有一个人,自从我五岁那年第一次见了他,我心里就一直有他。”


    “他教我读书识字,教我弹琴写诗,让我明白是非对错,也让我被他深深吸引。”


    “可后来他娶了别的女子,我也另嫁其他男子,我知道他永远不可能属于我,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的去爱他。”


    “但是我想着,只要能守在他身边,哪怕只是静静的看着他,我也是欢喜的。”


    “可为什么,就连这小小的愿望你都不肯满足我?”


    “你不要说你想搬出去宫去,不是在躲我,我不信!”


    前头她说的有多真情实意,情意绵绵,后头她就讲的有多咬牙切齿,恨海情天。


    “没错,我的确是在避嫌,而且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保得住你我平安。”


    “虽然你的话很动听,但我知道,你想要的不只是这些,还有别的,而那个别的,我给不了,也不能给!”


    林清源这次没有再回避,而是很坦然的回答了她,并再次表明了自己的底线。


    “为什么不能给?以前她在的时候你不能给,现在她不在了,你为什么还是不能给?”


    “你晓得的,你心里晓得的,从始至终,我喜欢的,想要的,就只有你一个!”


    “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直对我这么冷漠?这到底是为什么?”


    他的态度深深刺痛了她,方才在席间又喝了点酒,如今后劲儿上来,竟是让她不管不顾冲到他面前抓住他的胳膊,用力摇晃质问起来。


    “因为……”,他沉默了一会儿后。


    “我的心已经给了别人了。”他如是说。


    “可她已经死了!她死了!”窦漪房听到这儿,情绪更失控了,她右手握拳重重的锤在他肩膀上,不住的强调着这点。


    仿佛刘元的人不在了,他们之间也不应该再有障碍一样。


    “所以我的心也和她一起去了。”他依旧是那样的冷静。


    “我不要听这些,我不要听!”


    “你怎么能对我这么残忍?”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我有多痛苦?我有多痛苦?”


    她更觉得无法接受,一拳又一拳的打在他身上,近乎发泄一般的锤打着。


    “漪房,你的痛苦来源于你自己,你总是追寻着你没得到的,却忘了珍惜自己拥有的。”


    “你痛苦,难道盈儿就不痛苦吗?我就不痛苦吗?这个家,又不痛苦吗?”


    “你要我体谅你,回应你,那你至少也该体谅体谅我吧。”


    “今天的这些话,我就当没听过,回去了,便忘了,你也应当如此,也只有如此,这日子才能过下去。”


    他没有还手,而是轻声轻语的劝说了几句,随着这些言辞出口,她捶在他身上的力道也在渐渐变小,直到彻底消失,只拽着他的衣服,低头垂泪。


    “夜深了,天寒地冻的,不宜在外面久站,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也要走了。”最后,他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扶她站稳后,自己便离开了。


    第299章


    既然真心打动不了他,那我就用权力留下他!


    窦漪房年节夜宴离席,别人不知道她的意思,哥哥窦长君却最清楚不过,特别是见到林清源也离开的时候,他就知道得出事。


    而为了不让出事,窦长君也只得以不胜酒力为由,提前退场,偷偷跟着他们,然后就目睹了梅林里那一幕。


    听着自己妹妹那堪称离经叛道的表白,窦长君几次都差点厥过去,好在林清源那边一如既往的坚持原则,才让他稍稍有所安慰。


    但他也没敢贸然冲出去做什么,而是继续给他们两个把风,确保除了自己之外没人知道这事儿,又擎等着林清源走了,这才上前去扶窦漪房。


    她哭的什么似的,这个样子显然是不能回夜宴当场了,窦长君背着她回了椒房殿,又派人去禀报刘盈一声,说她不太舒服,先行回宫了。


    等一切都料理好了,也得了刘盈传来的信儿,让她好好休息,窦长君这才屏退左右,自己进去安抚妹妹。


    彼时,窦漪房正坐在内室的软榻上,手里还握着一支马鞭,口中不断喃喃的说着话。


    “他说过的,他会帮着我的,帮着我成为皇后,帮着我得到应得的一切,难道他都忘了吗?忘了当年答应我的诺言吗?”


    “妹妹,说话留点神,亏得是我在这儿,不然若让外人听了去,传到陛下耳朵里,那岂有不心生芥蒂的道理?”


    听她这胆大包天的发言,窦长君实在忍不住提醒着。


    “外人?方才在宣室殿里那么多外人,我不能说,现下回了椒房殿,我自己的地儿,还不能说吗?”


    “我倒要看看有哪个吃里扒外的敢去陛下那儿告我的刁状,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窦漪房却冷哼一声。


    “话是这么说不错了,可这人心哪儿说得准儿?我们还是谨慎些吧。”窦长君继续劝道。


    “人心若真说不准就好了,也许这样,他就可以见异思迁,我也能得偿所愿。”窦漪房苦笑一声,显然是想起了林清源刚才的话。


    “妹妹,你这又是何苦呢?”窦长君简直是恨铁不成钢啊,“几十年都过去了,他都做了外祖父,你也快做祖母了,怎么还是放不下啊。”


    “正是因为我想了几十年,念了几十年,我才不愿放下,也不能放下!”


    “不然我之前的那些坚持又算什么?!”窦漪房提高声音反驳道。


    “……”,窦长君看她这个样子就知道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再劝也没有用。


    可也不能任由她这么下去啊,窦长君觉得,自己必须想想办法,不然迟早得出了事儿。


    “是,是,哥哥我知道你心里有他,长公主也没了,可是陛下还在啊,你还是皇后呢,妹妹,咱们做事儿前,这总得掂量掂量吧。”


    “别的也就罢了,今天晚上的事儿,那可是太出格了。”他定了定神,委婉的点了点。


    “我做的出格?那还不是都怪他!”


    “都宫里住了几十年了,也没听他说一句不好,现下却说什么想换换环境。”


    “他当我不知道,这分明就是用来躲我的!”


    窦漪房越想越气,重重的锤了几下床榻。


    “哪儿能啊,先生和妹妹你那是几十年的情分了,如何会做出这种事来?”


    “依我看,左不过是为着长公主去了,他觉得触景伤情,这才要出去住几天的,不是故意躲你的。”窦长君好声好气的开解她。


    “你少为他开脱,他自己都亲口承认了,他就是躲我的!”窦漪房却一点都听不进去。


    “那不是,不是……”,这下子连窦长君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既然真心打动不了他,那我就用权力留下他,当年吕雉和刘元可以做到的,我一样可以!”


    窦漪房的执念在一次次的失望中变得更加根深蒂固,不能自拔,现在竟是生出了强迫的想法。


    “妹妹,你别乱来啊,你是有权力不假,可先生他也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摆弄的青年了。”


    “再者,你也不是不知道,这陛下和启儿都向着他,如果真的硬碰硬,咱们怕是赢不了的,别最后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窦长君听出她言语里的疯狂,连忙开口劝说,并摆事实,讲道理,试图让她明白这事儿是不可行的。


    “是吗?陛下我说不通,启儿也不亲近我,而他更是不会让我如愿,所以你就觉得我一定办不成这件事吗?”


    “哥哥,你别忘了,这宫里,还有一个人是我能动的,也是他在乎的!”窦漪房却冷笑一声。


    “你是说……太子妃?”窦长君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王娡。


    “她哪里配得上?她肚子里那个,才是用来拿捏先生的最好人选呢。”窦漪房眼眸里闪耀着势在必得的光芒。


    “妹妹,太子妃肚子里的,也是你的孙儿啊。”窦长君简直不敢相信,她竟然动了这种念头。


    “哥哥这是怎么了?我不过是想寻个借口留住先生在宫里罢了,又不是真的要动手,你紧张什么?”


    “更何况,下头的人早就来报,王娡最近偏爱吃辣,十有八九怀的是个丫头片子,既然如此,我又何必要动手?”窦漪房这话倒是真的。


    “原来是这样啊。”窦长君看她神情不似作伪,也微微松了一口气。


    “可惜啊,太子妃怎么就怀了个女娃呢,这要是个小子,那我们窦家三代的富贵就不愁了啊。”他的思绪还发散出去了,一个劲儿的感慨呢。


    “觉得可惜啊,这个容易,指望不上启儿,那就指望武儿吧,他也快到议亲的年纪了,你这个做舅舅的,也该出出力了吧。”窦漪房也顺势把话题接了过来。


    “听妹妹这意思,是有看好的人选吗?”窦长君看了她一眼。


    “我听陛下说,希望和匈奴在进行一次联姻,我想为武儿争取。”她一脸正色道。


    “妹妹,你不是开玩笑的吧。”这个事儿,窦长君也有所耳闻。


    “匈奴那边给出的人选,可是小翁主的女儿,而且才一岁多,她怎么能匹配武儿呢?你这不整个一胡闹吗?”他觉得这根本不可能成功。


    “当初小翁主和匈奴王子定下婚约的时候不也是这个年纪吗?怎么轮到我武儿就不行了?”窦漪房反问道。


    “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没得选,现在是我们占主动,哪儿能再上赶着啊。”


    “再说了,这武儿和小翁主是同一辈的人,怎么能娶她的女儿,这不差了辈儿了吗?”


    “不行,这根本就不行啊。”窦长君连连摆手,怎么也不肯答应。


    “不行?那好,我明天就去见先生,你觉得行不行?”窦漪房也不催他,直接一个反向威胁。


    “……”,窦长君感觉自己的大脑都快不够用了。


    “也……不是不行,我出力可以,毕竟,这汉匈联姻也是国事嘛,为国分忧也是应该的。”


    “可是妹妹,这丑话得说在前头,我可以去陛下那儿提,或者找人提,可是我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


    “也就是说,他会不会答应这件事,我打不了包票,若是成不了,你也不能怪我啊。”


    窦长君提前打预防针,以免事情没成,她迁怒自己。


    “哥哥放心去做,无论结果如何,我总不怪你就是了。”岂料这次窦漪房却出奇的好说话。


    “真的?”窦长君半信半疑。


    “当然!”窦漪房再次给了肯定的回答。


    “那好吧。”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窦长君也不好再拒绝,只能点了点头答应下来。


    就这样,两人达成了一致,不多时,窦长君便离开了椒房殿。


    而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的是,随后不久,便有人把他们谈话的消息送出了宫,到了留侯府邸。


    张良年纪大了,宫中的年节夜宴虽然参加了,但也是蒙陛下体谅,提前离席了,且林清源和窦漪房一前一后出去的时候,张良也看见了。


    他担心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让儿子张不疑派暗探去盯着,岂料这不详的预感竟然成真的这么快。


    “父亲,皇后这手段,也太下作了些,竟然连自己的亲孙儿都算计了进去,还想左右汉匈联姻这等大事,真是*……”,张不疑已经看过书信内容,心下自是愤愤不平。


    “真是什么?她不过是说出了自己想要的罢了,不过我也没想到她竟然会这么贪。”张良看着信纸上的种种,也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窦漪房这摆明了是鱼和熊掌都想要,心上人和权力,一个也不肯放手。


    “那我们怎么办?难道就由着她胡作非为去算计太傅,左右朝政吗?”张不疑询问道。


    “当然不行,但这件事,我们不能出面。”张良摇了摇头。


    “那父亲的意思是?”张不疑赶紧洗耳恭听。


    “解铃还须系铃人,所有的破局之法都在清源身上,只要他肯狠下心来,那么一切都好办,可偏偏他是再心软不过的。”说到这儿,张良也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罢了,你过几日寻他来府中,就说我有事找他。”但这件事又实在不能缺少林清源这个关键,没办法,他也只能这般吩咐道。


    “但这封信要修改一下,你附耳过来。”张良想了想后,朝他招了招手。


    也不知他说了什么,总之看张不疑的神色,有些为难,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拿着那封书信出门去了。


    第300章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吗?


    年节夜宴过后,没多久,张不疑便送了一张请帖给林清源,言说是家里的梅花开了,父亲张良想请他一起赏花品茶。


    张良在林清源心里的地位非同一般,况且赏梅也是他们往年经常做的雅事,那他自然不会拒绝,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可谁知他赴约之后,茶还没喝,花也没看,就先从张良那儿得到了一封信,林清源有些不解,但还是在对方的示意下打开来看。


    “不可能,漪房她怎么可能想给娡儿下毒呢?”


    “就算她不在乎娡儿的性命,难道连自己孙儿的安危也不顾了吗?”


    “还有启儿,她不在乎启儿的感受吗?这可是启儿的第一个孩子啊。”


    林清源看完之后,死死捏着信纸,第一反应就是不信,而后的话更是映射出他现在的心里状态。


    “清源,你一向聪慧,可怎么事情到了自己头上,就变糊涂了呢?”


    “前有长公主因她失去了孩子,如今她又打算对太子妃下手。”


    “还有不久前我得到的消息,说是袁盎已经打算向陛下进言,提议让梁王殿下与匈奴公主联姻,以保两国和平。”


    “这一桩桩,一件件,难道皇后的意图还不够明显吗?”张良又抛出了一个消息,并引导他自己思考。


    “留侯的意思,她还是想着让武儿上位吗?可这怎么可能做到呢?启儿是盈儿的嫡长子,我大汉的太子啊。”林清源还是不愿相信。


    “他是太子不假,可是只要他没有登基,那梁王就有机会。”


    “倘若太子后继无人,那么皇后就很可能说动陛下将继承方式从父死子继变成兄终弟及。”


    “届时要是梁王再有了和匈奴公主的婚约,就等于取得了强大的外援。”


    “而匈奴公主又是你的外孙女,如此一来,你也就不得不帮梁王巩固地位。”


    “一旦谋划成功,那这可就是一举数得啊。”


    张良说出了种种最可能发生的假设,试图让他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我以为,以为她只是有点不甘心而已,她怎么可以这么做?怎么能这样对待自己的家人?就不能好好的过日子吗?”林清源还是不相信,或者说不敢相信。


    “只要知足,那无论在哪儿都能过好日子,可惜,皇后并不懂得这个道理。”张良意有所指道。


    “清源,我们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你必须做点什么。”他严肃道。


    “我能做什么?我该怎么做?留侯,我现在心里好乱,总感觉做与不做,都难受的很。”


    林清源抓紧自己的衣襟,突然觉得呼吸都有些不畅。


    “可若你真的不做点什么,恐怕将来难受的时候还多着呢,如果你要问我该怎么做,那我只有一句话给你。”


    “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张良如是说。


    “她想以太子妃腹中的孩儿为突破口,甚至图谋储位,那我们就必须先下手为强,抢在她前头揭穿她的真面目,也好及时止损。”他说的更具体了些。


    “我还是不信她会对娡儿腹中的孩儿下狠手,我想再等等。”林清源却还在犹豫。


    “等什么?等太子妃没了腹中孩儿吗?还是等我们多年心血毁于一妇人之手,让江山社稷都为之动荡,你才肯认识到自己看错了人吗?”


    张良却不肯给他留余地了,难得加重语气强调这些,好让他快些做出决定。


    “……让我再想想,让我再想想。”林清源很为难,非常为难。


    “我可以给你时间想,可我就怕皇后等不及要对太子妃下手。”


    “一旦木已成舟,届时恐怕悔之晚矣啊。”


    张良也不催他了,只把事情摆在他面前,让他自己选。


    “……她什么时候会动手?”沉默了一会儿后,林清源轻声问道。


    “不清楚,但大概也就是这几天了。”张良一听就知道他这是信了几分,“要派人盯着吗?”


    “那劳烦留侯在她动手之前通知我一声。”


    林清源行了一礼,而这意思也很明确了,他要亲眼看看窦漪房是不是会这么心狠手辣。


    “应该的,只是你行事也要有分寸才是。”张良隐晦的提点了一句。


    “留侯说的是,我会注意的。”林清源自是点头应下不提。


    而后不久,张良果然传了信给他,林清源得知后,并没有直接去找窦漪房,而是以寻刘启为由,去了东宫。


    王娡接待了他,并表达了歉意,告知刘启刚刚被宣召去了宣室殿。


    林清源表示无妨,因为刘启就是他设法支开的,他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随后便道自己可以在这儿等一会儿,王娡自是好生招待。


    两人正说着话,椒房殿那边却来了一个宫女,言说皇后娘娘宣召太子妃。


    王娡听到这个,当下就紧张起来,正想着如何应对,林清源却主动解围。


    “我也许久未见皇后了,娡儿,你我一同前去吧。”


    “太傅,这不合规矩啊,这……”,那宫女不防他会这么说,心下自觉不妙,刚要开口阻止,可话才起了个头,就被打断了。


    “不合规矩?什么时候这宫规戒律是你一个宫女可以向主子开口的?”


    “还是说,椒房殿的奴婢从来都这么目中无人,不止对太子妃不敬,就连我也不放在眼里了?嗯?”


    他素来脾气好,有修养,可真计较起来,这压迫感也是立刻就上来了。


    “奴婢不敢,奴婢绝不敢对太子妃不敬,更不敢轻视太傅。”那宫女赶紧跪下请罪,连头也不敢抬。


    “敢不敢的,不是听你嘴上说,更是要看你如何做,既然你说不敢对我等不敬,那就在这里跪两个时辰彰显诚意吧。”


    “至于皇后那儿,我和太子妃自会赴约,这样也算不枉你走这一趟了。”


    “娡儿,跟我来。”话音未落时,他便起身了。


    “诺。”有他陪同,王娡心里安稳了不少。


    为着她有身孕不方便,现在天气又寒冷,林清源吩咐人准备了马车,不多时,两人便到了椒房殿。


    “先生?”先前那宫女被留在东宫罚跪,自是无人通风报信,也导致窦漪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这外头天寒地冻的,你怎么也过来了?”她第一反应是关心,当然,这里头也少不了对王娡的打量和怀疑。


    “正因为天寒地冻,我担心娡儿独步难行,这才和她一起过来。”


    “听说你邀她小聚,我想着自己也许久不曾与家里人热闹,便不请自来了,你不会见怪吧。”林清源三言两语就把缘由揽到了自己身上。


    “怎么会呢?先生能来,我再高兴不过了,坐吧。”


    他说的合情合理,窦漪房便是有所怀疑,也不会这个时候说出来,只能强打起精神,笑着让他们入坐。


    “娡儿。”林清源给了王娡一个眼神,后者心领神会,顺势坐到了他旁边的位子上。


    “来人,传膳吧。”这戏台子都搭了许久,也不好因为林清源来了就不做,窦漪房也只能硬着头皮往下走。


    “诺。”侍候的宫女们行了一礼,然后便下去,不多时,便端了许多菜肴汤羹的进来。


    “本宫原是打算着和太子妃说说话,亲热亲热的,准备的也都是家常菜,略显简朴,先生别见怪。”窦漪房先开口。


    “无妨,都是自家人,吃家常菜最好不过。”林清源却表示并不在意。


    他话音未落,就听到一旁的王娡干呕了一声。


    “呦,太子妃这是怎么了?难道是本宫准备的膳食不合你口味吗?”


    窦漪房趁机发难,但碍于林清源在场,也不好弄得太明显,只能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开口。


    “母后多虑了,这些膳食极好,只是儿臣近来害喜的厉害,吃不下什么的。”王娡哪敢吃椒房殿的东西,但她又不能直说,只能拿孕期反应推脱。


    “这不巧了吗?本宫这儿刚来了一个小宫女,做梅子汤做的好,让她做一个给你开开胃就是了。”


    说着不等她回答,窦漪房就吩咐下去了,不多时便有宫女端了一盏酸味极重的汤品回来,并放到了王娡桌上。


    “这女人怀孩子的时候就得多吃东西,这样孩子才能白白胖胖啊,本宫跟你说,现在这时候,可不能任性的。”


    窦漪房还拿自己的经验说事,一副为她好的模样,直接就把王娡的拒绝堵在了嗓子眼里。


    可王娡别说喝了,只闻着这股子酸味便干呕不已,但偏偏不知如何回应,只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林清源。


    “孕期多进补是好事,可也得适度,这就和生了病,需得对症下药一样。”


    “我看娡儿怕是不太喜欢酸的,倒是我最近胃口不好,这梅子汤正合口味,不如就便宜我一回吧。”


    林清源也是心领神会,立刻出言解围,并示意宫女把东西端过来。


    “瞧先生说的,一盏梅子汤而已,哪里还用得着让?我派人在送来就是了。”窦漪房心下一紧,赶忙转圜,试图阻止。


    “俗话说,富从俭中来,这梅子汤虽然对我们皇室来说不算什么,但寒冬腊月的要做,也得淮南国千里迢迢的进贡。”


    “这来回一次耗费的银钱就不知多少了,如今黄河水患还未彻底平息,我每每念及灾民的处境,便觉夜不能寐。”


    “如此,还是能节省些便节省吧,哪怕求个心安也好啊。”林清源却不紧不慢的把她的话堵了回去。


    “把东西端过来。”然后不等她回答,便再次命令那宫女。


    “这……”,那宫女却十分为难,还频频去看窦漪房。


    “怎么?我使唤不动你吗?”林清源见状,更觉可疑。


    “奴婢不敢。”那宫女当即跪下请罪,可就还是不动。


    “先生,咱们也说了一会儿话了,这梅子汤怕是都凉了吧,不如让她先拿下去热热,等下再喝吧。”窦漪房脑子转的也快,马上就想出了一个理由。


    “我倒觉得太烫的反而喝不下,如今正好呢。”


    林清源根本没看窦漪房,而是主动起身站了起来,走到了那宫女面前,自己伸手把那盏梅子汤端了起来。


    “先生!”


    窦漪房急了,赶紧起身到了他跟前,下意识的就想把那盏汤夺过来,而她的手一伸出,基本就跟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了。


    这一刻,别说已知内情的林清源了,就是在一旁的王娡也看出了不对。


    “娡儿,你不舒服就先回去吧。”林清源却出言想支开她。


    “那母后……”,王娡也觉得自己应该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窦漪房没发话,她又不敢轻动。


    “你母后一向体谅小辈,不会为难你的,先回去吧,至于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漪房,你觉得呢?”林清源端着手里的梅子汤,冷冷的反问道。


    “这……这是自然了,那你就先退下吧。”


    窦漪房深觉不妙,也不想儿媳妇看自己的热闹,便顺着他说了下去。


    “诺。”王娡心里尽管疑惑重重,但也觉出现在的情况不对劲,而且不是她能掺和的那种级别,几乎没怎么犹豫就行礼撤退了。


    “你们也都退下。”然后林清源又屏退了左右。


    这一次,没人敢不听吩咐了,哪怕椒房殿的主人还没发话也一样,而事实是窦漪房也没阻止他就是了。


    如此一来,整个椒房殿的厅堂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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