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一晃两月, 不知是不是上次的回忆打开了什么开关,这半月里,湛月清想起了很多以前不记得的事。
越是回想, 日子越临近婚期,他就越来越不安, 甚至害怕谈槐燃回不来。
前线的信使会带着家书回来, 第一时间给到宫里,这段时间,湛月清便带着阿七住到了宫里——
实则也不是他想带阿七, 是阿七非要跟着他, 非说要试试他的床。
湛月清才不让他睡, 只给他安排了一个小榻在不远处。
阿七觉得这样自己有点像他俩生的儿子, 但仔细一想,要是他非要和湛月清黏着睡,那自己不成了小三吗。
……虽然他挺想当的,但谈槐燃在前线打仗,他在后面挖人家墙角, 这多不好啊——最重要的是湛月清也不是那三心二意的人, 他没那把握让他变心。
如此想着,阿七只好老老实实的睡小榻。
——三更半夜, 锦绣宫中,窗外风雪呼啸,殿中熏香缭绕。
“你怎么突然又不去前线了?你之前不是说你要偷偷去?”阿七端着个盘子吃糕点,人间的东西太好吃了, 他忍不住吃很多,把湛月清尝过的都吃一遍。
湛月清坐在长书桌边,翻着公务折子。小白在桌边的窝里睡着了。
谈槐燃临走前, 把十三那条大狼带走了。
“我……我去了就忍不住黏他,”湛月清怔怔的低着头看那些折子,“到时候他记着我,打仗都打得不安稳。”
“现在未必就不记你。”阿七大大咧咧的坐上桌子,“是我的话,我肯定会惦记你的。”
湛月清一呆,抬起头看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擦擦嘴巴,吃得好丑。”
阿七略略略的做了个鬼脸,继续吃。
湛月清只好低头继续处理公务,看着看着,遇到了个复杂的问题。
督药局的和制药司的关系错综复杂,如今两方因为一件事起了争执,把折子递给了湛月清,让他来做定夺。
说是定夺,实则背锅。
到时候若这味新药出了问题,人人都会说这是经过他审批的……
“麻烦。”湛月清皱起眉头,仔细想了想,第一次遇到这种事的他还有点拿不住主意,若是谈槐燃在就好了。
不对,谈符不是在暂理国事吗!湛月清眼神一亮,拿着折子,去了宫中内阁,打算问问她。
已过寅时,内阁中却灯火通明,仿佛里面的人遇到了什么难题。
湛月清走了进去,便听到谈符在和君太师吵架,伴随着朝臣的劝架声——
“为什么不早点查?!你早些日子干什么去了?!”
“殿下息怒!”
“粮草一事,是我御下不严,现如今再给陛下派人送去也不迟……”
“放你爹的屁!他那里二十万大军,现在把粮草运过去要多少天你知道吗?!你没打过仗就给老娘闭嘴!”
……
什么粮草?湛月清走了进去,却只见谈符一身玄衣,神色冷淡,竟和谈槐燃气质差不多了,看着有些阴暗。
湛月清望着他们,忽然觉得自己之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他那点阴暗算什么——谈槐燃都是从这深宫里出来的人了,自己那点事,在他眼里估计也就是洒洒水的小事。
也就他自己会在意了……湛月清无奈的想到。
内阁很大,阁中弥漫着提神香的气息,湛月清悄无声息走进去,听了会,没听明白,便开口了,“公主,发生什么事了?”
声音穿透力极强,中气十足。
众人纷纷看了过来,湛月清却并不畏惧,而是上前去。
他认出内阁里这些都是武将,没几个文臣,难道……是谈槐燃出事了?
湛月清瞬间紧张起来,看向了谈符。
谈符本来正在暴怒,闻言却强行冷静了下来,咳了下,“月清?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湛月清在她眼里像个孩子——和她相比,也的确是孩子了,她都三十多岁了,总不能厚脸皮的把湛月清当同龄人。
“陛下怎么了?”湛月清冷下脸色。
谈符一僵。
湛月清冷下脸时,很有凶气,让人不敢再轻视他。
立刻便有臣子上来解释。
原来是负责清点粮草的使官喝醉了酒,将粮草数目清错了,导致前线如今粮草不够,将士们只能缩衣减食。
原本补上押送过去便是了,可近日接连大雪,押运粮草的使官寸步难行,便只好搁置了。
砰的一声!
湛月清一摔折子,难以置信的看向众臣,“清点粮草,这么低级的错误也能犯?!?”
众臣惭愧低头,谈符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湛月清脑海里飞速运转,却想到了自己的储物空间,“把那个人给我拖出去斩了!淹死在酒缸里……谈符,你跟我来。”
“那孩子还小……”先前那说自己御下不严的官员忍不住道,“要不等陛下回来再……”
“住口!”湛月清打断他的话,半个肺都差点被气炸,盯着他,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声音掷地有声:“他小,那前线战士们的妻儿就不小了吗?!”
那官员惭愧低头,软下声音,大概觉得换个称呼还能哄一下他,“二公子,其实他是我的侄儿,二公子还是……”
“叫月大人。”湛月清恨得咬牙,冰冷的目光像蛇,“谁是你二公子?”
他说完连忙把谈符抓到了内阁后殿,劈头盖脸就是一句:“他那里要多少粮草才能够?”
谈符一怔,本能的算了算,“钦天监算了算天象,过几天会停雪。那边暂时要十万斤才够……怎么了,月清?”
湛月清想了想,把全部积分拿来开储物空间,差不多够了,只是……他要怎么和谈符解释储物空间的事?
他抬头看着谈符,缓缓深呼吸一口气——
“不行!”阿七冲了进来,捂住他嘴唇,咬牙切齿,低声在他耳边:“你想被人当成妖怪吗?”
湛月清一呆,瞳孔一缩。
“什么妖怪?你又是谁?”谈符警惕的拔剑,看着阿七,觉得莫名其妙:“哪里来的人?”
阿七露出个谄媚的笑,“公主殿下,我和他说几句话啊……我……”
“不用多说,”湛月清挣开他,看着谈符,“殿下,其实我是天上的将星,下来就是为了救——”
“啊啊啊啊!闭嘴!”阿七大叫着打断了湛月清的话,咬牙,“我真是拿你没办法……公主,你随我们来。”
谈符抿了抿唇,抬手摸了摸湛月清的脑袋,“这也没发烧啊……怎么说起胡话了?”
二人闻言:“……”
阿七闭了闭眼,一副我就知道的模样。
湛月清想了想,突然抓过一个杯子,嘭的一下——
它不见了。
谈符扶住了额头,神色恍惚了一瞬,觉得自己大概是和臣子们吵架把眼睛吵花了。
她盯着湛月清的手,抬手一捏,却不料湛月清又拿过一个杯子,故技重施。
“!!!”
“姐姐,其实我有个超能力,”湛月清觑着她的神色,“我能把东西收进一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那地方很大……”
谈符并不痴傻,反应过来后,立刻明白了湛月清想做什么。
“……不要告诉别人,”她神情难看起来,严肃道:“你还和谁说过?有没有别的人知道?”
她竟然和周九一样,第一反应关心的是湛月清自身。
阿七闻言一怔,随即心情复杂,是他低估了‘木无’的世界。
“没、没有了……”湛月清也哑然的看着谈符,忽然觉得她身上散发出了一种奇异的母性光辉,“姐姐……我,你……你不怕我吗?”
他还以为会被当成妖怪,都想好了怎么辩白、怎么逃去前线,想过无数种可怕的可能,却没想过现在这种。
“怕什么?”谈符抱住他,心像浸在了一块软乎乎的桂花糕里,软得一塌糊涂,“你是个好孩子,值得任何人这样对待你,喜欢你……我也喜欢你,喜欢你的人,不会把你当成妖怪。”
湛月清一怔,鬼使神差的想到了自己以前那副因为渐冻症萎缩的模样,讷讷的:“……即使,即使,我不是现在这样吗?我变丑了呢?”
谈符有些讶异的看着他,不明白他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寒梅院从战场上退下来的,缺胳膊少腿的不在少数,她依然能平等对待。
“爱你的人不会因为你的容貌变化就不爱了,”谈符抬手摸住湛月清的脸,“我年纪小的时候也在意过容貌,这是人之常情,可太在意了就不好了,比起容貌,我更在意人的能力……你若非要去前线,我可以让人护送你,但你别让太多人知道你这个能把东西变消失的本领。”
湛月清心里一暖,点点头,这他还是不傻的。
谈符说到做到,没多久,便真派人去护送他去往前线。
一个人带着粮草,完全能无视恶劣的天气,也不需要像押送粮草的车队那样时不时停下来。
……
边关,风雪呼啸,天际的云像被人泼了团黑墨上去,幽暗无比,不见半分天光。
大片大片的雪落在了人们的脸上,冻得将士们一抖。
而营帐之中,亦是一片阴郁之色。
“陛下,缩衣减食,我们还能撑半个月。”
谈槐燃一身甲胄,身后红披烈烈生风,长发高束,青年俊美的脸上多了许多裂口,像是受了伤。
长桌上铺了一张地图,地图上勾画了许多红色字迹的地方,那是他们已经夺到的雁西城池。
雁西于两个月前开始频繁攻向帝京,烧杀掳掠了三座城池。
如今谈槐燃一来,用兵犹如神降,逼得雁西止步不前。
“半个月内拿下雁西,”谈槐燃低头看着那张地图,带着薄茧的手指在上面扣了扣,丹凤眼却挑了起来,望向帐中剩下的人,“用他们的粮草,他们的血,来祭奠我们在这场战役里死去的家人。”
他称他们为家人。
营帐里众将虎躯一震,看着谈槐燃,其中一人却忍不住泼了冷水,“可是这个天气,雪太大了,即使调最近的粮草过来,也要五天——更何况,药已经没了。”
粮草还能撑住,可伤药却没有那么多,他们已经把最近的能调药材的地方都调过来了。
外蕃那些人高马大的‘怪物’赤手空拳就能以一敌二,扯掉别人的手脚,导致他们此次伤兵极多。
药材本就是稀缺资源,唯有帝京才有足够那么多人使用的药材。
谈槐燃抬眸,看向那人,气息不怒自威。
“吴将军,那你的意思是现在撤退了?”
吴将军已有四十岁,是被雁西夺去的第一个城池的主人。他嘴唇翕动,跪了下来:“臣不是这个意思!请陛下明鉴!只是天象……您十八岁那年在雁北,不是能控制天象的吗?若是晴朗一些,也利于将士们恢复啊!还能振奋军心!”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都变了。
他们只听说过传闻,只有少部分人才见过那奇诡之象,而这跪着的吴将军,显然就是少部分人之一。
谈槐燃冷笑一声,“传闻不可尽信,吴平宁,你是真的老了,都开始信起鬼神之事了。”
“不必多言,雁西也快撑不住了,继续攻打。”
雁西环境比其它的地方更恶劣,药材更是稀缺不已,他笃定雁西的情况比他们现在要差。
“陛下所言甚是,”有人也道:“雁西此地,我研究了许久,这里不适合种药,而他们在此次战役里也大伤元气,现如今,我们坚持下去,只会赢,不会输。只是……死的人可能会多些。”
“唉,打仗嘛,死伤在所难免……这也怪不得我们。”
“若是有足够的药就好了……”
……
雁西城中,伤民遍地,哀嚎一片。
人高马大的外蕃人也暴躁的叽里咕噜的说着话,却没人能听懂。
一道黑衣身影在其中窜来窜去,如同游蛟,窜到了城中央,关押俘虏的地方。
雁西的人大抵在这恶劣的地方待久了,性子也变得古怪野蛮,不停的鞭打着那些抓来的人。
而伤民中,还有个手脚皆被绑了锁链的少年在木着脸低身给雁西那些人‘医治’。
——纪鸿鹄觉得自己甚是倒霉。
谈槐燃御驾亲征,从杏林院挑了几个大夫做军医,以他的品阶,他本是不用来的。
可谈槐燃位高权重,普通的军医无法安定民心,觉得陛下万一真出点什么事,那可就不好了,遂要求谈槐燃把医术好的杏林带过去。
众臣想了想,只好推了杏林院里的高阶杏林出来。
纪鸿鹄原本不想来的,他在帝京锦衣玉食的待惯了,很不喜欢边关。
可他们说,他若不去,就换纪墨玉来。
“……”他哥洁癖严重成那样,来了怕是一天洗八百次澡。
如此想着,纪鸿鹄骂骂咧咧的把纪墨玉推回去,自己来了。
原本军医都是要训练身体的,医术不必太卓绝。可纪鸿鹄则与之相反,他是医术好,但身体比不上边关这些壮如牛的士兵。
于是,雁西的人又好像是铁了心要抓他,纪鸿鹄跑不过他们,便悲惨的被抓了过来。
还被迫医治这些雁西伤兵。
纪鸿鹄并不算医者仁心,闷不做声的给这些人乱包一通,又把他们本就不多的药材大肆浪费。
雁西环境差,没几个医术精巧的大夫愿意来,没人看得懂他在做什么,只知道能止痛就行了。
又将一人乱包后,纪鸿鹄站起了身,身上锁链咔咔作响。
监视他的雁西士兵突然甩了一鞭子在他背上,“停什么停?!去看下一个!”
纪鸿鹄倒吸一口凉气,疼得要死,脸色瞬间惨白。
他一个世家公子,他爹都不敢打他,这些蛮夷竟然敢打他?!纪鸿鹄恶狠狠的怒瞪他。
“瞪什么瞪?”那士兵凶神恶煞的又是一鞭子下去——
“住手!”一道略微有点耳熟的声音传来,纪鸿鹄眉头一皱,抬头一看。
漳丘已快被晒成煤球了,神色也越发狠厉,身上的盔甲沾了血。
“啊,漳丘将军!”那雁西士兵立刻恭敬的看向漳丘,“参见漳将军!”
为了得到雁西王的信任,漳丘奋力厮杀,杀了不少的敌人,因此,雁西人都很尊敬他。
纪鸿鹄:“……”
纪鸿鹄愕然的瞪大眼睛,看向了漳丘——哥们你有点像我一位朋友的朋友……
漳丘冷漠的剜了那士兵一眼,面不改色的道:“我受伤了,要他去给我包扎。”
那士兵犹豫着问,“将军是哪里受伤了?在这里就可以包。”
漳丘闭了闭眼,当众说:“伤在老子的下半身!你也要看吗?!”
这对男人可是个关键事,那士兵立刻应许,把手里锁链的控制端递给了漳丘。
纪鸿鹄:“……”爹了个巴子!这种伤他可不会治。
漳丘心跳飞快的把纪鸿鹄拉走了,慢慢到了人少之地,他见四下无人,掏了包吃的出来。
纪鸿鹄一呆,“你……”
“我是漳丘。”漳丘飞快的说,“就是上次和湛月清一起在杏林院吃咕咚锅的那个……”
纪鸿鹄没想到真是他,脸色瞬间变了,将那包吃的打落在地,“你这个叛徒!”
亏他上次看到漳丘喝酒被呛,还给了他醒酒药!
早知如此,他给个屁!让他呛死在那算了!
漳丘以前也听过纪家兄弟的脾气——豪门贵族,那是他可望不可及的存在,且纪家二老老来得子,又最为宠这对兄弟,一视同仁的宠。
因此,他有时候还很羡慕纪鸿鹄。
一来是羡慕纪鸿鹄家世,二来是纪鸿鹄他们能待在湛月清身边……
“纪墨玉,你把这个吃了,”漳丘把食物捡回来,考虑到这小少爷有洁癖,还擦了擦,“我保证这个没毒……还有,你从这边出去,那里有一匹我准备好的马,把这张地图也带给你们那边的人。”
纪鸿鹄:“老子是纪大雁!”
双生子长得像,漳丘还真没认出来,闻言一怔,下意识左看右看,见四下都无人,才说:“不管你是哪个,你先吃了,再出去,这把钥匙给你。”
纪鸿鹄狐疑的盯着他,不信任的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你要是被发现了怎么办?”
漳丘抿唇,却没说话。
他这段时间其实愈发后悔来这里了,为了自保他不得不杀帝京来的士兵——起初他还懊悔,后来就麻木了。
他甚至生出一个可怕的想法——等终战时,临阵倒戈,夺了雁西王的头颅,再向谈槐燃投诚。
可他也没想到纪鸿鹄会被抓。
他不能让纪鸿鹄死,若是纪鸿鹄死了——那湛月清真会和他反目成仇了。
“我不会被发现的,我在这边也有人护着。而且……我喜欢二公子。”漳丘哑着声音,一边警惕的看着周围,一边说:“你如果死了,二公子会和我彻底反目成仇。”
其实不是他的人,而是湛月清的人。
前段时间,一伙人突然找到了他,说他们是湛月清养在雁西的眼线。
这些人帮了他很多,还给了他许多的药。
纪鸿鹄闻言一愣,神色复杂起来,觉得自己真是开了眼了——情爱竟然能让人舍弃生命?
他忍不住道:“就因为这个?你疯了吧?!你要是被雁西王发现……”
漳丘深呼吸一口气,“我只盼你在湛月清面前,能为我说话……”
他说着解了纪鸿鹄的锁链,把他推上了他为他安排好的路。
纪鸿鹄本能的权衡利弊,却没有提出一起走。他不傻,若漳丘是个双面人,那他会害了谈槐燃的军队。
而且那份地图他也不能信,只能先带回去再说!
纪鸿鹄头也不回的跑了。
漳丘望着他远去,算了算时间,转向了另一个地方,身子一倒,装晕了过去。
……
出帝京后,不知是不是阿七搞鬼,湛月清发现风雪没之前那样大了。
他一身劲装,披着厚裘,没有坐马车,而是骑着马奔向未知的夜。
“你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阿七震惊的看着他。
二人跑了两天,终于到了一处驿站。
驿站的灯笼在风雪中飘扬,一楼里,闹哄哄的全是旅人,牛肉和酒气,还有汗水味……各种气味交杂着,伴随着叫喝声——
“掌柜的,给我切两斤牛肉,拿一壶白酒!”
“我说真的,这玩意真的好用……我就是这样落到这里的!”
“切!怎么可能?我问你,要是中途落了怎么办?”
“他娘的,你就是想卖你这个木鸟……去去去,小孩子家家的,别拿这种玩具出来……”
“掌柜的,能给我赊账吗……”
……
角落里,湛月清听着那些声音,低着头,唏哩呼噜的吃面条,他的头发乱了,像刚捡垃圾回来似的,灰头土脸。
面条是在肉汤里烫出来的,上面铺了一层剁碎的卤牛肉,还有个热乎乎的蛋。
他吸溜着面条,嘴巴鼓鼓。
“……”阿七看着他,心说我完蛋了,怎么他都吃得这幅鬼样子了,我还是觉得可爱。
他悲催的看着湛月清,内心流下了两行宽面条泪。
“谈槐燃教的。”湛月清含糊道。
阿七:“……”
他就多余问这一嘴!阿七愤怒的咬断嘴里面条,埋头狂吃。
湛月清回过神,放慢了吃面条的速度,看着他,却忽然想起谈槐燃在宫中猎场教他骑马的时候。
猎马并不好驯,谈槐燃从背后抱着他,浑身的气息都包裹住他,帮他正位的同时,又护着他。
“要拽紧,否则它会把你跌下来。”谈槐燃低声在他耳边提醒。
湛月清很聪明,学着练了几下,便能自己跑了,他高兴得发疯,在猎场上跑了两个时辰。
风声烈烈,衣袍飞扬,少年的眼睛里像落满了星光,额间布满了薄汗。他骑累了,就从马上跳了下来,直扑进谈槐燃满是木香的怀抱里。
湛月清吃完面条,闷闷的想——他可算是懂了什么叫小别胜新婚了。
他真的好想谈槐燃呀。
“睡三个时辰,”阿七拽住他,越发觉得自己像老妈子,道:“睡醒了再赶路,你这样熬不行的。”
他现在没有积分可以奖励了,根本勾引不了湛月清。
“不。”湛月清木着脸,“我还能熬。”
想当初他在杏林院恶补这个古代的中医知识,连熬小半个月都没事,如今还有三天就能见到谈槐燃了……
他得一鼓作气。
阿七皱眉,抬起手就要打晕他,却有一只手弱弱的攀上桌子——
“两位兄台,可是忙着赶路?”
一道中性的声音响起,湛月清一惊,低头一看,见到个……小孩?
小孩从桌边爬了出来,坐到了他们身边。
这孩子看起来才到湛月清胸前,脸颊脏兮兮的,戴着一顶破旧的小帽,身上裹着破旧的袄子,可手臂上、脚上,都绑着小包袱。
“你是谁?”阿七张手护住湛月清,“为什么偷听我们说话?!”
小孩嘿嘿一笑,“我叫鲁善文,你们叫我文文就可以了。”
鲁善文说完,目光在他们中间转了转,判断着谁是能决定的人……
鲁善文把目光落到了湛月清身上。
“兄弟,你着急赶路是不是?想去哪里啊?”
湛月清皱眉,冷下神色:“你到底要做什么?”
“别这么凶嘛,”鲁善文攀上他肩膀,神神秘秘的道:“我跟你说,我有只木鸟……风大的时候,能把三天路程变成一天,你信不信?”
湛月清和阿七对视一眼,最终道:“让我看看!”
鲁善文眼神一亮,当即拉着两人跑到了驿站后——
那里有一只硕大的‘木鸟’,驿站后幽微的烛火把它映得像个巨大的‘飞鸟’。
“……班门弄斧的主人公吗?”阿七嘴角一抽,“宁朝还真是人才辈出。”
“什么班门弄斧?”鲁善文一脸懵。
湛月清却听懂了阿七的话,噗嗤一声笑了。
997到底是被大厅训练了这么久,记下了许多东西以供宿主需要时能随时答上,他记的东西也比较偏,也包含古往今来的所有典故。
鲁善文被他俩笑得浑身发毛,摸着脑袋,“我看两位的马像是帝京的……能帮我个忙吗?”
阿七瞅着他,低头在湛月清耳边小声说:“你让系统大厅判定一下,这东西能不能飞,判定能,咱们就飞。”
他说完叉腰看向鲁善文,“什么忙啊?你说说……”
湛月清一怔,想了想,走到了那木鸟面前。
木鸟看上去精巧非凡,但很破旧了,动起来吱嘎吱嘎的,像是要散架,木鸟的‘骨’是用许多大钉打上的,‘羽翼’却很轻。
“申请系统判定,它能成功飞行吗?”湛月清心跳飞快的调出脑海里的系统界面。
系统界面仍然灰白一片,但随着他话音落下,界面亮了亮,闪烁几下后,播报声响起了——
【可。】
【注:它是滑翔伞原理,有被箭射落的风险。】
【不过宿主无需担忧,由于您[蛇蝎美人]称号已完成,所以可以额外奖励您三天[顺遂无虞]buff……请问是否激活该buff?】
湛月清眼睛微微睁大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新奇感席卷心扉,“激活!”
话音落下的瞬间,界面上浮现了一堆字——
【滴,已激活[顺遂无虞]。现在为您检测身上buff】
【宿主身份:将星玉京子,您的永久buff为[白月光][百花泣][偏爱帝皇]】
【白月光:鱼目之辉怎可同明月争光。耀月者,月耀之,好运顾之。】
【百花泣:出场吸引繁花落身,此为白月光buff附赠】
【偏爱帝皇:此界即他,他即世界,他的世界,明月独照,月辉遍地】
【顺遂无虞buff激活,有效期三天。】
【注:永久buff非系统可更改,乃是检测的宿主本身特质,古语有言:善出者善返,福往者福来*】
湛月清一怔,惊呆了,原来他身上有这么多buff?
“月清,好了吗?”阿七突然凑了过来,不知道他为何呆住,抬手揽住他的肩膀,道:“我跟你说哦,这个小孩是从家里逃婚出来的,想去帝京寒梅院读书……”
“寒梅院?”湛月清回过神,看向那小孩,眉头一挑,“她多大了?”
“刚及笄。”鲁善文小跑过来,看着面前这位贵人,眨巴着眼睛,“这木鸟是我做的……如果你们真能让我进寒梅院,我、我愿意带着你们驾驶它,等到了你们想要的地方,你们再把我送去帝京就行。”
湛月清盯着她,又看了一眼面前这巧夺天工的木鸟,“你怎么取个善文的名?”
“爹娘取的,谁知道呢。”鲁善文看起来却不想多说了,撇嘴道:“走不走哇?!”
……
天色渐渐亮了,可边关营帐中,天际还是一片幽暗,风声呼啸,大片大片的雪落了下来。
营帐之中,谈槐燃捏着眉心,颅中剧痛。
“陛下?”周九端来一碗药,察言观色:“您的病……”
谈槐燃睫毛一颤。
连日的风雪让他想到了十八岁那年的雁北。
眼前渐渐黑了,周九的声音和将士们的声音被隔绝在外,朦胧一片,他看着那抹被自己诛杀的血色,浑身剧烈的颤栗着。
……创伤后应激障碍。
谈槐燃脑海里莫名浮现这个词,心也提了起来。
他睁开双眼,看着面前的周九,接过了他手里的药,一饮而尽。
创伤后应激障碍,需要远离应激源,否则他会不断的回忆这件事,以至于午夜梦回都会想起它。
那年过后,他睡不着是有原因的。
喝药能短暂平静,却也有很多后遗症,指尖发麻、思维不受控制。
周九见他喝了药,松了一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这药方还是时忍冬配的,有段时间二公子说不准给你喝……”
他说着突然顿住,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下意识抬头,果然——
谈槐燃眸光一动,抬手攥紧了放在腰间的护身符。
“两个月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好好吃饭、睡觉。”他喃喃道。
湛月清自从来到这里后,还没和他分开过这么长的时间。
周九哑然,却不敢说话了,只是低着头。
外头却远远传来士兵的声音,“陛下!纪军医回来了!!!”
纪鸿鹄:“啊啊啊啊谁帮我控控马!!”
他冲了进来,帐中顿时一片兵荒马乱,谈槐燃皱起眉头,面不改色的抬手扔了个墨锭过去——
马儿瞬间吃痛,甩下了马背上的人,周九连忙拉住了马绳子,把那匹马拽了出去。
“你怎么回来了?”有将军奔了进来,愕然的看着纪鸿鹄。
纪鸿鹄蓬头垢面的呈大字型倒在地上,艰难的朝着谈槐燃竖了个中指——
“陛下,你能善待我吗……小心我给湛月清吹同窗风……”
同窗风哪有枕边风好使?谈槐燃冷笑,“这么大的人了,马都不会骑,还敢告状?”
纪鸿鹄站了起来,怒瞪他,“我是读书的料子,又不是打仗的料子——有本事你去扒拉小月清的医书,能看懂半本我叫你爹。”
谈槐燃不想认他这个便宜儿子,森冷的看了他一眼,“朕可没你这么大的废太子。”
纪鸿鹄一哽,坏了,这是跟着湛月清学说话学的吗,怎么毒成这样?他气得咬牙,哼了一声,把漳丘放他回来的事说了,又将那张图丢了过来。
“我不知道漳丘是想做什么,你自己看这个图吧,也别尽信。”
“漳丘?”有将士愣住了,比划了一下,“是不是那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我和他交手的时候,是感觉他有点放我的水。”
“看起来也小吧,但打法却跟不要命似的……我这把老骨头都差点给他打废。”
几人你一句我一句的,更加动摇了纪鸿鹄的想法。
谈槐燃展开那份图,眉头拧了起来。
“这是……”周九凑了上来,“雁西接下来的作战图?还有城防图?”
他们如今选了平原扎营,但距离此处几十公里外有座能呈包抄之势的双面断崖,是他们去往雁西的必经之路。
断崖可能会有埋伏,这是谈槐燃之前便提过的,他们也早有预防。
漳丘还是太小,没有谈槐燃的经验,以为这是个不得了的事。
“有这份心是好的。”谈槐燃淡淡的道,“只是不知他想要什么。”
“我知道!”纪鸿鹄听到激动处,差点脱口而出他要你家那位!
可想完却又觉得不妥,闭嘴了。
谈槐燃自己也是个抢‘嫂子’的货色,搞不好和漳丘臭味相投呢——纪鸿鹄想起在哥哥那里听来的湛月清真实身份,心说后宫真乱。
“你知道什么?”
“没,没什么。”纪鸿鹄挠挠脑袋,却不小心弄到了背上伤口,倒吸一口凉气,冲出去找药了。
雁西共有四座城池,已被他们收复两座。
谈槐燃抬指点着那几份城防图,看了几眼,就知道是真的了。
他眯起了眼睛,心中却已有新的想法闪现,“周九,你带着人,让会轻功的槐木军从这里进去,烧起来,里应外合……”
风声呼啸,掩去营帐里的交谈声。
天色渐明,大风还刮着。谈槐燃布置好一切后,头却越发疼痛。他让人抓来了纪鸿鹄,低头问:“你有没有强效止疼药?”
纪鸿鹄记着刚才的仇,把后背伤口一亮,贫嘴道:“有的话我还想要呢。”
那伤口鲜血淋漓,谈槐燃眉头一皱,爱屋及乌的想到了湛月清,“你怎么被抽成这样?”
纪鸿鹄瞥了他一眼,“可算是说句人话了,陛下,那我也和你说句人话,漳丘是为了湛月清才把那些城防图摸出来的——且,极有可能是为了这个才去雁西王身边卧底,你要做好准备。城防图这事如果是真的,那他可是大功一件……”
谈槐燃嗤笑一声,不以为然,“知道了,退下吧,儿子。”
“谁是你儿子!!”纪鸿鹄陡然炸毛,不接受自己比湛月清小了个辈分,正要撸袖子掰扯一下,外头的敲鼓声却响了。
是行军鼓。
“等会,”纪鸿鹄眼看谈槐燃披上甲胄,心里瞬间有股不好的预感,“你脸都白成这样了还要亲自上阵?”
他算了算,“你现在是去百朗城?”
百朗是雁西倒数第二座城池了,越过那双面断崖,便能直捣雁西中部,取了叛军头颅。
是雁西最后一道顽固的防线。
帝王的盔甲比寻常将士的盔甲华贵,也更精巧,红色的披风被吹扬起来。
谈槐燃戴上头盔,拎起长枪,淡淡的扫了纪鸿鹄一眼,气势一盛。
纪鸿鹄不会懂他。
谈槐燃拎起长枪,忍着颅中剧痛,脑海里却全是如何虐杀敌军的想法——这让他好受了一些,也兴奋起来。
他从未如此清晰的意识到,自己是个怪物。
“我死不了。”
谈槐燃自傲的声音从帐外传来,纪鸿鹄这才发现他已经出去了。
“死的只会是他们。”
……
雁北的风和雁西的风不一样,可今日的天色却是和那一日差不多的。
谈槐燃骑在马背上,身边是雪狼十三,对面是千军万马。
双方的战旗飘扬着,战鼓骤然被敲响,泛着火光的箭矢划破乌黑的天际,士兵们冲天的嘶吼声和马蹄声交杂起来——
“冲啊!!!”
“杀!!!”
盔甲很快沾满了血迹,谈槐燃俊秀的脸上也染上狠厉,眼前晦暗一片,像个无情的机器在厮杀着,枪枪直挑人的要害。
场上血流成河,谈槐燃如同地狱恶鬼,竟舔舐起唇边血液来——
不破不立,直面痛苦,他下一次才能轻而易举的击破心魔。
然而,敌方的大军中好像忽然慌乱起来,纷纷呆了一瞬。
空中有什么东西遮天蔽日的来了,天际乌黑的云层也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拨开了。
风雪已停,一道吱哇乱叫的声音响了起来,是湛月清——
“啊啊啊啊鲁善文!!!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要是落到敌方大军里会怎么样!!!等会成盒了——”
“不会的!!!我我我我我调下方向,我靠,这个风怎么这么大!调不动了啊啊啊……说好的吹南风呢!!我算好了风向掉在这里的!”
“你太不靠谱了啊啊啊——!!”
“能不能抓紧啊啊啊啊……”
千军万马之中,谈槐燃愕然抬头,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抬手挑死一个敌军,竟然还敢分神看到了空中。
分神的不止他一人。
周九原本也在浴血厮杀,见状目眦欲裂,连忙朝着己方军队大喊,“不要对着他动手!这是我们的人!”
天空中那似乎是一只木鸟,天光之下,它像是泛着光,爪子的部分上好像挂了人。
湛月清抱紧了那只木爪子,心如死灰的看着底下宛若蚂蚁大小的千军万马,心说自己也是体验了一把修仙的感觉,爽得……爽个屁啊!!!
他忍不住朝着鲁善文咆哮,“再飞都要过头了!这玩意能不能立刻散架,把我们丢下去!!”
“你他娘的别乌鸦嘴!!!”鲁善文怕了他了,“这是我发明了五年的木鹊!好不容易才起飞的——”
阿七已做好再次夺舍转生的准备,但这也并不妨碍他紧张得要命,奔着鲁善文咆哮:“就在这里散架吧!下面就是咱们的军旗!!没几米了!”
鲁善文:“你说什么?风声太大,听不到!”
湛月清眼前一黑,头发全乱了,暗粉色的衣袍飞扬着。
他挣扎着拽住了鲁善文手边的机关,狠狠一拉!!
刹那间骤然的失重感传来,身体都像是被狠狠的丢了出去。
一阵天旋地转中,他好像被什么人蹬了了一脚——
风雪已停,那道暗粉色的身影从三米高空坠了下来,冥冥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勾动了他的心弦。
谈槐燃心跳飞快,本能的策马狂奔,追向那道身影。
那身影那么轻,又那么重。
他眼前不再晦暗一片,再也没有雁北那年令人绝望的血色。
而是多了一抹柔软的暗粉色。
那一年他在雁北的痛苦如同暗无天日的凛冬,他被冬雪和寒风裹挟,摔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连箭也拿不起来。
他曾以为自己再也拿不起来箭了,可长街之上,他却拉起了弓箭,从绑匪手中救下了他的……
此生挚爱。
“谈槐燃!!!”
湛月清惊讶于自己在空中竟然还能睁眼,大吼一声,“接住我啊啊啊啊!!”
他大叫着,却莫名的想到了第一次和谈槐燃在锦绣宫见面——
他以为那不是他的谈槐,直到他的脖颈被松开、那双带着薄茧的手拭去了他眼角的泪珠,往他怀里塞了个小暖炉。
他才隐约意识到,那就是他的谈槐。
耳畔呼啸风声骤然停了,木香和血腥气袭来,湛月清看着眼前近在咫尺的谈槐燃,抽咽了一下,呜哇一声抱住了他。
……于千军万马中,拥住他此生挚爱。
“你怎么来了?”谈槐燃颤栗着指尖,擦过了湛月清脸颊上细小的伤口。
湛月清根本不想管这个,抓住他就是抱紧了不撒手,“你都不知道,谈符说得我还以为你要死在前线了……”
谈槐燃胸腔里发出一声低笑,眼眶却难得的红了。
远远的看着他俩抱在一起,阿七从土里爬了起来,叹息一声,却看向了天色。
唉……自己的小宿主,除了宠着,还能怎么办呢。
他眯起眼睛,动用了自己最后一次能力——
刹那间天际风飞云卷,厚重的云层里透出粉金色的光,短短的时间里,天不仅亮了,灰蓝的云散开之后,竟是一片汇聚成飞鸟模样的彩霞,金色的小鸟儿旋转起来,跃向云里——
“天降玄鸟!!!佑我宁朝!!!尔等还不投降?!!”
奇异天象之下,许多人都怔住了,原本有些溃散的军心在这一刻瞬间聚齐,将士们不由自主的大吼起来,声音响彻天地——
“天降玄鸟!!!佑我宁朝!!!”
“天降玄鸟!!!佑我宁朝!!!”
“天降玄鸟!!!佑我宁朝!!!”
湛月清被他们吼得身躯一震,迅速和谈槐燃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想到了那句话——
天降玄鸟,暴君疯疾霍然而愈,宁朝万世太平。
……
与此同时,远方的城池之中,漳丘装晕着被送去了雁西王面前。
他抱着必死的心,想着擒贼先擒王,在雁西王凑近他的瞬间,祭出了掌心的剑。
漳丘奋力杀敌的模样很大程度迷惑了雁西王,又有湛月清的那些手下给雁西王投毒,因此,这几日雁西王其实都昏昏沉沉的。
漳丘轻松的得手了,却也被雁西王的人发现了。
他带着雁西王的头颅,带着湛月清的人,奋力冲出城池,没多久却见天际一片金光——
战后,众人口口相传那一天的传说,据说玄鸟一出,敌方直接跪了大半,瘫软在地。
营帐之中,药香弥漫。
湛月清找了个空地,把粮草和药材全抖搂出来,又义正言辞的骗所有人说,那是玄鸟带来的。
玄鸟一过,这些东西莫名其妙的就出现了。
众人原本不信,可又想不到别的更合理的说法,只能恍恍惚惚的努力说服自己。
“……我真后悔,”纪鸿鹄肠子都悔青了,“我应该去的,我也想见玄鸟。”
他满脸都是一个悔字,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拿着药罐子,给稻草铺上的湛月清抹药。
——湛月清腿上有几道划伤,而不远处一个阿七、一个鲁善文,也是同样姿势。
“这是怎么搞的?”纪鸿鹄还是很疼他,放轻了动作,“二哥,你这个是树木划的吗?”
湛月清皱着脸忍着痛苦,“这个……你还是别管了。”
此事说来话长,鲁善文的木鸟需要在高处借风起飞,最开始风吹得小,他们便飞得低,三人就运气不好的擦到了腿。
湛月清的最严重,水灵灵的擦了一大片,还差点弄到骨头。
“有什么悔的……”鲁善文战战兢兢的,抹了药,却还是脸色疼得发白,指着湛月清,对纪鸿鹄道:“玄鸟不就在你面前吗……就是他带来的啊。”
纪鸿鹄一怔,狐疑的看着湛月清,正想开口,却被阿七的叫声打断了——
“做人还是不太好……啊啊啊啊!大哥,大哥你轻点!”
谈槐燃处理完了剩下的事,走进营帐时便听到了阿七的声音。
这声音对他而言有些陌生,他皱着眉头进来,低头看向阿七,“你是谁?”
“谈槐燃!”湛月清叫了一声,眼神也亮了,伸出手去。
谈槐燃坐到了他的身边,看着他的伤口,感同身受的心里抽痛了一下,忍不住夺过了纪鸿鹄手里的药。
“我来吧。”他轻声说,动作也温柔下来。
纪鸿鹄:“……”
爹了个巴子,之前对着他时,谈槐燃可不是这样的!
紧接着,他恨不得挖了自己的双眼——因为谈槐燃把湛月清抱到了怀里,看上去轻声细语的在和他哄着什么。
他忽然觉得自己真是错了。
什么帝王之爱不长久?那是多情的帝王之爱才不长久。
营帐里太多人,湛月清本来想和谈槐燃撒娇的,还是忍住了,只是偎在他怀里困兮兮的。
谈槐燃瞧出他眼下的黑眼圈,微微叹息,抬手理理他的鬓发,柔声问:“多久没睡觉了?”
帝王宽厚的身躯笼罩住了他,熟悉的气息在耳畔响起,湛月清再也忍不住困意了,胡乱的抬起手指比划个数字——
“三……”
话音还没说完,已依在了他的怀里。
“三天。”阿七补上了他的话,被药的效果疼得龇牙咧嘴,状如恶鬼,“我也三天没睡……待会我躺会,那个姑娘,你别杀她……”
说罢,跟昏迷似的直接倒在了地上,显然没有湛月清那样把皇帝当枕头的好命。
“陛下,叛军首领漳丘求见。”
营帐外,传来了将士们的传话声。
谈槐燃眉头一挑,低头看向怀里沉睡的湛月清,“让他进来。”
营帐里药香一片,该睡的都睡了,纪鸿鹄默不作声的给阿七和鲁善文上药。
灰黄色的帐帷被掀开,一身劲装的漳丘走了进来,那股药香萦绕鼻翼,他循着味道,看向了湛月清。
却先看到了一双冰冷的丹凤眼。
“漳丘参见陛下。”漳丘眸光一动,看着他和湛月清亲密的拥抱,还是想为自己争一争。
如今他身带军功,终于有能力去争了。
明月会因此垂怜,看他一眼吗?
“平身。”谈槐燃淡淡的说,“你来有何事?”
漳丘攥紧了手里的头颅,把雁西王的头颅往地上一丢,单膝跪了下来,掷地有声的道:
“末将漳丘,愿舍弃军功,求娶曾经的湛家二公子,湛月清。”
他抬起头,眼睛中是坚定的光芒。
营帐中,湛月清骤然睁开双眼,从谈槐燃怀里坐了起来,垂眸看着不远处的漳丘。
谈槐燃面上露出一点笑,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那笑容很虚假,仿佛下一秒就要杀人。
他亦看着漳丘。
二人的目光同时垂落,身形同时匿在了营帐的阴影里,给人一种他们仿佛天生一对的错觉,
“过来。”
湛月清开口了。
漳丘一怔,没有犹豫,正欲跪过去,湛月清却看出了他的想法,“站起来,和我说话。”
漳丘没有动作,依然跪着,他想他已经知道湛月清的答案了。
但他并不后悔说出来。
“你年纪太小了,这个年纪的人都会觉得遇到的第一个就是唯一,”湛月清也不强求他起来了,垂眸看着他:“过几年你就不会这么想了。”
漳丘神色迷茫了一瞬,很快又褪去了迷茫,摇摇头:“不会的……二公子,你是不一样的。”
他出生时有个道士找来,说他的八字太大,或许会害了漳家,漳家二老为了避害,将他送去了庄子上养。
庄子上没有什么读书的地方,但好在抚养他的庄主十分善良,找了个私塾把他送了进去。
庄主告诉他,让他好好读书,才能让父母对他刮目相看。
年幼时的漳丘对此十分懵懂,但那些字他看一遍就记得了,是以,学起来也并不困难。
后来,庄主把他在私塾写的一些功课送回了漳家,漳家二老才想起来他们在外面还有一个儿子。
漳丘被接回了家,看到了自己那个飞扬跋扈的弟弟。
“你就是漳丘?”
“这是你大哥。”庄主咳嗽着,病恹恹的道:“要叫大哥。”
“乡下来的土包子,怎么能当我大哥?”漳佑撇嘴。
少年漳丘小脸一白,身子一坠,下意识看向庄主。
他不想回漳家,他只想留在庄子上。
庄子上有小兔子,小鸡崽,小鹅,有很多好吃的果子,虽然清贫了一些,但他过得甚是舒心。
“放肆!”庄主当即沉下脸色,“长幼有序,尊卑有别,叫他大哥!”
她沉下来的脸色让漳佑吓了一跳,害怕的道了句:“大、大哥……”
漳丘认为他叫得并不是很情愿,后来的日子也映证了他的猜测。
他的功课仍然优秀,被父母夸了几句,父母还顺势贬低了几句漳佑。
当夜,漳佑开始撕他的书,嚷嚷着,忌恨道:“爹给你取名为丘,丘你知道是什么吗?是坟墓!他们恨不得你死!你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迟早要死的!”
小少爷的态度间接决定了下人的态度。
漳丘在漳家过得并不欢快,他在外面也总被人欺负。
直到他遇到了湛月清。
湛月清给他钱,在很多人面前笑眯眯的说,“以后有什么事可以去君家找我……”
那一天,所有的人对他都心平气和了起来。
他第一次意识到人们对他竟能如此友善。
这是湛月清给他的,他此生都不会忘却。
湛月清在他这里是永远不一样的。
“是我的话让你为难了,”漳丘低头,“抱歉,二公子。”
他退了出去。
少年时代遇到的第一个便是唯一,其实是湛月清说给自己听的,他遇到了谈槐,那是他的唯一。
但他是例外,他并不认为漳丘也是这种‘例外’。
“你觉得他会想清楚吗?”湛月清抬手抱谈槐燃,看着他,“哥哥……”
谈槐燃抬手攥住他的手指,却只是笑了一声。
“春天到了。”
婚期将近,帝京繁花似景,二人归朝时,在长街上游了一圈。
他们同乘一匹马,举止并不亲密,但旁人一看,就莫名的看出了他们的关系。
大抵是眼神的缘故。
宗庙原本死卡着帝王不可娶男妻之事,但边关一战,天降玄鸟,祥瑞之兆一落,无人再有异议。
“宗庙这几个老不死的,最爱所谓的祥瑞——当年他们说谈槐燃弑父,名不正言不顺,结果帝京上空漫了七天的彩霞,他们立刻就答应了。”
皇宫中,湛月清瘫倒在座椅上,对面有一群下人拎着婚服给他试。
婚服大红织金,一眼望去有二十来套。
谈符一边骂宗庙,一边对他说:“你金冠上用什么色的宝石?红的?”
湛月清试了十来套,薛夫人觉得他穿哪套都好看,眼神一亮,“要不,君府时穿一套、宫里穿一套、喜宴上穿……”
“娘——!”湛月清立刻坐正了,受不了了:“你怎么只逮着我?谈槐燃呢,他选好了吗?!”
平日里湛月清的衣服极多,谈槐燃总是一身黑。
“他说听你的,他穿什么都可以,和你配就好了。”薛夫人柔柔一笑,“要不交给娘给你们办?”
她笑起来太像那位……湛月清一怔,也笑了:“好呀,妈妈。”
薛夫人有些讶异,“这是什么意思?”
“也是娘亲的意思,”谈符转头,“有的人会这么叫。”
湛月清眨了眨眼,抬手按了按眉心,挪开了目光,鼻腔微酸。
……
成婚的前几天,湛月清去了趟杏林院。
傍晚时分,天边彩霞一片,杏林院里依然人来人往,时不时有学生和他打招呼,有说有笑的勾着手。
院中种着的金合欢花早就谢了,白色的杏花渐渐吐露嫰绿色的枝芽,过段日子,兴许会结出红果。
湛月清看着眼前的一切,想起了自己最开始被人簇拥着奔进杏林院的时候。
那时候的他仗着谈槐燃对他的宠溺,肆意和秦瑞争吵,身后是一堆暗卫,脑海里还有个997哄着他,说踹的好、奖励十积分……
他看到自己一身青衣的奔进杏林院,出来时却又是一身绯红衣袍了。
“是月杏林欸!”有人认出了他,远远的招手,还扒拉自己的同伴,“那里那里!自从他担任药局局长后,很少来杏林院了……”
“哪里哪里?!”
“那棵树下站着的那个——”
又有人抬头一看,却有点失望,“我以为他很高呢。”
传说里传得神乎其神的,他们还以为那是个高大威猛的人。
湛月清:“……”
湛月清咬牙,突然扭头看向谈槐燃,气道:“我!要!增!高!”
谈槐燃轻声一笑,垂眸看着他,拉着他的手。
“已经长不高了,放弃吧。”
湛月清看了他一眼,哼了声,忽然想起来自己以前也认为传说里的人都是高大威猛的,如谈槐燃一样的守护神形象。
算了,那他还是不长高了吧,他已经有守护神了。
……
婚期很快到了,成婚的这一天,春光正好,天际的云翻出了粉金色,仿佛祝贺他们。
君府上下都是一片喜气洋洋,婚房之中,湛月清一身大红织金的喜服,长发高束,头戴金冠,华贵而俊秀。
阿七看着他,“我帮你梳头吧。”
金冠上有一根簪缨,他一边给湛月清梳着头发,一边拿起了那根金色的簪缨,插进了湛月清的头发。
湛月清一怔,笑了,“你还会这个?”
铜镜里的人也笑了,少年白皙的脸上,眼尾有一抹淡金色的花纹。
“……嗯。”阿七少言寡语——自从他们归朝以后,他就没有以前那样多话了。
他垂头看着湛月清,眼神里露出一点不舍——
“一梳梳到尾……”
“二梳白发齐眉……”
“三梳……希望小月清,在我不在的日子里,也能得偿所愿。”
湛月清蓦然扭头看他,可阿七却按住了他的肩。
心中莫名漫起了一点恐慌,他张了张唇,“你要走?为什么?”
阿七垂眸一笑,“我本来就不是人啊……月清,我现在很庆幸,我只有一个代号,而不是名字。”
名字是人和人之间最深的牵绊。
唤一次,彼此的记忆便深一次。
湛月清已经在他心里留下了无法忘却的记忆。
“上次我本想着夺舍身体,能一直在你身边,可仔细想想,我在你身边也没有用……你有了更喜欢的人了。”
湛月清眸光一动,嗓音哑了,“……你离开,会去找下一个宿主?”
“……对。”
——其实不会了,生出情感的系统,是不合格的,他大概是要回炉重造了。
阿七想起那一日他想夺舍重生,却被系统大厅察觉。
它们给了他最后的一个月,一个月后,强行归厅,清除记忆。
那一瞬,阿七心里只有一个想法——一个月,足够了。
他身为总机,知道宗庙在说什么,在讨厌什么,那他就让他们从此不再敢指摘湛月清半句。
天降玄鸟,是他给湛月清最后的一份礼物。
“会有下一个?”湛月清笑了,松了一口气,“那太好了,你回去吧,但愿我不会成为你最难忘的一个。”
他本就想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不再有任何外力,如今997离开了,倒也好。
阿七闭了闭眼,而后低身,浅浅的在湛月清的肩上蹭了一下。
动作极其克制。
“……再见,月清。”
话音落下的一瞬,外面震天的锣鼓声响起了,礼官长喝一声,君羽书带着纪家兄弟神采飞扬的冲了进来,背起了他。
“走走走!!陛下都来了,你快上轿子!”
春日里繁花似景,长街上百姓云集,暗卫们混在其中,边撒铜钱边喊吉利话,一时间恭喜贺喜声此起彼伏。
漫天花瓣飘飞,这一次谈槐燃没有戴面具了,他拽住了牵红,拉了拉——
没曾想力气太大,竟然把它扯断了。
“……”
场中静了一瞬,谈槐燃僵住了,耳朵诡异一红。
许多人都呆住了。
君羽书连忙看向了礼官,他可没结过婚,现在这情况该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原本应该是谈槐燃把湛月清拉出轿子,两人一起入宫,拜高堂。
“咦,这是怎么了?”有百姓诧异,“二公子不愿意出来吗?”
湛月清也没想到谈槐燃竟然能把它扯断,慌了一瞬,可没多久,却一道脚步声响起,一只带着木香的手伸了进来。
刹那间一阵天旋地转,湛月清只听到了自己耳畔金坠的响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像把天掀翻了似的,百姓们激动的尖叫声响起——
“哇!!!”
“啊啊啊啊!”
谈槐燃竟直接把湛月清拉出了轿子,揽过他的膝弯,抱了起来。
“月公子不愿同朕成亲吗?”
帝王低哑声音响起,落在耳畔,湛月清耳朵一烫,脸也红了。
彼时熹微的光落在了他们身上,天际玄鸟状的彩霞瑰丽明媚。
湛月清脸上带上了笑,抬手揽住了谈槐燃——
“……我愿意啊。”
“从我十七岁的时候就愿意了,”他看着面前俊秀非凡的谈槐燃,喃喃道:“哥哥……”
谈槐燃一怔,忽地想起那年夏夜,窗外梧桐树青叶飘摇,他握着湛月清的手帮他一起写日记。
他的字不好看,谈槐捏着他的手,努力把字写漂亮了。
“十七岁的前一天,我答应哥哥,我们要一直在一起,成为他的爱人。”
青衣谢尽换红衣,春芽替去枯叶枝,他们曾经不见天日的十七岁已成为过去,往后皆是明媚春光。
从此再不分离。
——正文完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