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熏笼的香气盖过了令他极有安全感的木香。
湛月清从榻上爬起来, 看了眼时漏——他现在已会分辨时漏了。
正是寅时。
还没回来?湛月清有点疑惑,“来人!”
“属下在!”周九仿佛知道他要问什么,“陛下去了趟城外, 还有半个时辰才会回来,您再睡会罢。”
“他半夜出城做什么?”湛月清拨着发丝问。
他方才睡醒, 发丝披了满床, 衣衫松垮。
周九看着他的模样,莫名一僵,眼观鼻鼻观心, “具体是什么事, 属下也不知。”
湛月清一顿, 抬眸看他, 神色冷了冷,有点狐疑。
那眼神和阴鸷下来的暴君有些像。
周九被他看得浑身发毛,心跳快了起来,喉结一动。
今日本不该他值班,早知如此就不来了……
“你跟了他多少年?”湛月清忽然想起君羽书上次问的事。
周九一顿, “属下不能说。”
湛月清点点头, 心里却已明白君羽书说的是真的了。
若是几年,说便说了。
若是别的时间, 周九又不想骗他,只能如此说。
他想了想,又问:“雁北之战,你在吗?”
周九点头, 不知想起了什么,神色复杂起来:“在。”
“师傅告诉我,说谈槐在那个时间失去了三个人, ”湛月清亦真亦假的试探,“他还有个亡妻……”
他说到此处故意顿住,微微歪头观察周九神色。
周九一怔,后背却莫名出了些冷汗。
“你们有多少个暗卫?”湛月清却又转了话题。
见他终于问了个自己能说的问题,周九松了一口气,“您是说这殿中,还是督卫司里全部加起来?”
督卫司?湛月清心间一动,又想起了湛家花阁时那些人的身手,“你们前身不是普通暗卫罢?”
周九又一顿。
“你过来些。”湛月清忽然抬手一招。
他没带手套,左手上的毒纹在烛光下显出一股怪异。
周九冷汗更多了,却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跪了过去。
“抬手。”
湛月清命令道。
室内烛光幽暗,软榻上的湛月清浑身都散发着柔软暧昧的气息。
周九喉间一紧,却不敢再看,只是低着头,跟着他的命令抬起双手。
下一瞬,他忽然明白过来了什么,又想缩——
湛月清却已扣住了他的手腕,拔下了他手上的手套。
暗卫的手粗糙宽大,翻过来时,却也有道血色的纹路。
湛月清心间骤然重重地一跳,“你也是药人?”
他方才忽然想起了珍宝阁,他买那架琴时周九冷淡的神色。
周九闭了闭眼,“是。”
湛月清一怔,却有点疑惑,“我以为药人都是禁.脔,可你很强。”
他一边问,脑海里一边闪过了飞燕阁那名商人的话,他记得那人说药人容易被拍卖、还有诗画的媚骨……
种种迹象表明,药人都只是被人哄抢的‘物品’。
周九瞪大了眼睛,耳朵却突然红了,“属下,不、不如陛下强,他……”
“我知道,”湛月清打断他的话,“他当然是最强的。”
周九:“……”
周九耳朵突然不红了,道:“二公子是在奇怪为何我和你不一样?”
湛月清点点头。
“我是初代,”周九低声说:“你这已是第五代了。”
湛月清闻言顿住,事情好像变得玄幻了起来。
周九是长生不死吗?
“你……”
他正欲开口,却见周九忽然低下了头,连忙往后退开了许多步。
一道急促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湛月清抬头一看,是谈槐燃回来了。
外头似乎下了很大的雨,谈槐燃穿了身玄色常服,面色苍白得可怕,发丝被雨淋湿了。
“外面下雨了吗?”湛月清有点疑惑的下床过去,低头瞥了眼他脚上踩着的长靴。
黑色的长靴干净无比。
谈槐燃仿佛在梦里,闻言惊醒似的,看着面前的湛月清。
“是啊,”谈槐燃喃喃,“下雨了。”
他身上带着极重的木香,像是扑了许多熏香上去。
“谈槐,”湛月清觉得他有点奇怪,“你不过来吗?”
若是以前,谈槐燃肯定要先过来揉搓他一顿。
现在怎么不了?还在生白天的气?湛月清疑惑的看着他。
谈槐燃一顿,抬起眼睛,目光中闪动着奇异的神色。
他缓缓走向了湛月清。
窗外忽然响起一声极大的惊雷。
周九犹豫了下,想退出去,可鬼使神差的,他想起方才湛月清的神色,便没有动作。
“你还不退下?是要看着朕同他行鱼水之欢吗?”
谈槐燃脚步一顿,忽然看向了周九。
周九神经一动,敏锐的察觉不对。
湛月清心脏也骤然一跳,仿佛心有灵犀般,他浑身漫上了一种奇怪的感觉——
轰隆!
又是一声惊雷。
湛月清头皮一麻,蓦然抬头,“周九!!拿下他!!”
周九一呆,却本能的先听了湛月清的话,拔出长剑指向了谈槐燃。
暗处的暗卫:“……?”
谈槐燃低笑一声,却抬起指尖握住了周九的剑。
“真是好笑,朕明明是你的主子,你却先听了一个禁.脔的话……”
“你忘了自己真正的主子是谁吗?”
惊雷又一响,照得谈槐燃神色过于阴鸷,如同恶鬼。
他说着顿了顿,用奇异的眼神看着周九,“还是……你对这药人,起了别样心思?”
湛月清已快速穿戴整齐,从床榻的另一边爬了出去,乍闻此言,更觉不对。
“来人!这不是陛下,把他拿下!”
话音落下的瞬间,湛月清只觉得面前一阵风闪过,整个大殿里竟然出现了二十余人。
纷纷剑指谈槐燃。
湛月清:“……”
原来他的殿中,有这么多人?
“嗤。”谈槐燃低笑一声,看着周围的剑光,“一个禁.脔的话,竟比得上朕的金口玉言?”
这下别的暗卫也彻底发觉不对了,有暗卫皱着眉头,道:“二公子不是禁.脔。”
以前他们也曾如此看待湛月清,可那日梅园之事,令他们改了想法。
“……”
谈槐燃看上去沉默了一瞬,又低笑一声,喃喃:“原来问题出在这里……”
“你是谁?”湛月清看着他,深深的皱起眉头,“陛下呢?你为何要假扮他?”
“——他是烛飞燕。”却是周九先说话了。
湛月清一怔,看向了周九。
周九的脸色异常难看,手指也攥紧了剑柄,看上去极其愤怒。
“烛飞燕?现在的飞燕阁主?”湛月清疑惑至极。
他们俩居然长一个样子?那谈槐燃呢?
不对!
湛月清心里闪出不好的预感,“今日陛下去内阁,身边跟的是谁?”
“是周一。”
有暗卫脸色难看道。
“啊,”被包围起来的烛飞燕笑了,神色诡异:“周一,讨厌的周一……那你呢,小药人,你怎么认出我不是谈槐的?”
湛月清不想和他废话,冷下神色看他,“谈槐燃呢?”
烛飞燕又笑了,却是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以为我想用他的脸啊……”
指尖在后颈一脱,人皮面具掉了下来,露出一张男人面孔。
他的唇边有着胡茬,看着像有三十来岁,神色邪气。
“我自己的好看多了。”烛飞燕莫名其妙的说。
湛月清受不了了,往后一躲,“谁给你的自信?!周九,抓住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殿中刀剑声一片,天际惊雷又响了。湛月清满脑子都是谈槐燃,也无暇去顾及他们了,他跑出了锦绣宫,想直奔内阁——
可这一次烛飞燕却是有备而来。
“……!”
湛月清刚出去,便被数十个带着飞燕面具的玄衣刺客给拦住了。
“二公子还是乖乖和我走一趟吧,”为首之人摊开手,动作怪异的摆了摆身体,语气贱得令人生笑,“否则~~我可不保证你会不会受伤~~”
“就是你杀了我四哥吗?”
又有刺客站上前来,看向了湛月清,面具下的目光一动,顿了顿,“……哦,原来你现在长这样了?怪不得我四哥失手了……”
“老四啊老四,还是太好男色了……”
“小时候长得皱巴巴的,现在能出落成这样……难得啊。”
他们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调戏之意,湛月清神色更冷了,心脏剧烈的跳动起来,显然有些紧张。
他攥紧了衣袖中的暗盒,缓缓退了一步,“你们带我回去做什么?”
湛月清拖延着时间,疯狂敲997。
他退一步,刺客们进一步,又哄笑起来,神色丑恶无比:“我们要的……是你的血呀,小~药~人~”
湛月清:“……”
湛月清继续狂敲997,“你说句话啊997!不然我要被吸成人干了!!!我只是嘴上说着想死,其实并不是真的要死……”
好在997这一次没有和上次一样失踪。
它出来时也惊呆了,语气惊恐至极:【卧槽你这是做什么了?暗卫呢?快让人保护……】
“没人了!”湛月清毫不犹豫打断道,“只有你能帮我了!”
997:【……】
997:【我他妈的没实体,我怎么帮你?我只能把你老公摇来!】
湛月清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便感觉眼前骤然一黑——
他整个人仿佛被放到了冰水里,四肢僵冷无比。
湛月清睁开眼睛,发觉自己好像陷在了一个冰洞里。
不,是‘谈槐燃’的身体在一个冰洞里。
“……”
谈槐的情况好像并没有比他自己好到哪里去。
湛月清爬了起来,脑袋里却莫名昏昏沉沉的,四肢也传来了断经脉一样的疼……
他想叫997,可997没有声音,反而有另一个电子音响起了——
【你好啊,湛、月、清。】
001如此道。
湛月清头皮一炸。
第42章 薛夫人 打手和他的猫猫老婆(?)……
这声音简直令他头皮发麻。
湛月清刚想起身, 可浑身传来的疼痛让他眼前一黑,又坠了回去。
为什么会这么疼?
谈槐受伤了?
湛月清本能的摸疼的地方,可那些地方都好好的, 仿佛疼在内里。
001笑了起来,【我就知道……那个傻逼为了保你灵魂, 会把你送过来……】
湛月清一怔, 忽然意识过来,那是001给他的疼痛。
心中蓦然升起一股怒气,夹杂着酸涩的情绪。
所谓的ooc竟然这么疼?
“001。”
001一顿, 有点惊讶他竟然如此冷静, 【哦?怎么了?】
“你有……”湛月清太疼了, 神色却忽然阴鸷下来, “实体吗?”
001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实体?谈槐燃不就是我的实体吗?你想杀我吗?杀啊,你把谈槐燃也杀了,我就死了!我们一起死啊!】
它在脑海里发着疯,大吼大叫着, 湛月清恼怒至极, 浑身剧痛,嗓音很轻, 可眼神却像褪去了温柔悲悯,露出最本色的东西——
“……你给我等着。”
001倏然顿住。
与此同时,皇宫之中。
大雨滂沱,雷光闪动, 刺客们只看到湛月清身子抖了一下,整个人的气息瞬间变得奇怪了。
谈槐燃回过神,忍不住骂了一声, 目光扫过了面前的所有人。
他低笑了一声,神色却骤然恐怖起来。
他抬起手,在唇间吹出一声哨音——
天际一声惊雷划过,‘湛月清’的脸如同白衣恶鬼。
“哟呵?你也是个分魂症?”有刺客见状笑了起来,“咱们阁里可真是人才辈出……”
分魂症,意为两个或者多个不同的魂魄在一个身体分裂了,遇到危险时会出现——
飞燕阁一直都相信世上有这种人。
“不!”有人意识到不对劲了:“……他吹的好像是——”
“以前的‘槐军令’……!”
“撤!!!!”
惊慌失措的大叫伴随着天际一声惊雷。
“晚了。”
少年嗓音很低,好像收魂的黑白无常。
雷光为他身上披了一层银色的银披,宛若当年红披烈烈生风的少年谈槐。
只见他身形如燕一般闪过,袖子中暗盒骤然抽出——
那是袖箭。
湛月清自己不会玩这个,可落在谈槐燃手中却是有如神助,只见他身形快速闪动,如同恶鬼吃人——
他抬起手,手指轻松的扭断了一个人的脖颈。
这一切仅仅发生在瞬间。
谈槐燃身子往后一弯,长腿一动,迅速滑了过去,狠狠一勾!
袖箭嗖嗖嗖的发动,大雨的声音盖住了袖箭的声音,天际又是三声惊雷。
惊雷过后,荡出涟漪的水面映出了许多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信赖值+1……”
系统忽然播报。
997一呆。
谈槐燃也顿了顿。
早知如此,他忍什么?
他就该去大杀四方,给湛月清生生把这什么信赖值给喂上去。
谈槐燃皱着眉,抬起头。
听到哨音的人来了——为首之人,是穆舟。
穆舟难得如此失态,眼睛瞪得溜圆,看着遍地的尸体,还有站在尸体中央,神色淡然、白衣溅血的‘湛月清’。
方才那道哨音和其他声音不同,穆舟没想到谈槐燃连这个都会教给湛月清,连忙单膝跪下——
“主子。”
信赖值哐哐哐的上涨了。
锦绣宫内外,竟在片刻间聚集了不少的侍卫。
“将残局收拾了。”谈槐燃一声令下,轻飘飘的踩着尸体走过。
他说罢又对系统道:“997,快换回来,等会告诉月清去冰燕洞救我……”
997一怔,【不可,四个小时早就到了!你自己救他不好吗?!】
“来不及了,001那傻逼临死反扑,我怕它带走湛月清……”谈槐燃冷下声音,“你难道忘了吗?湛月清不能死。”
【你怎么知道……等等,】997敏锐察觉不对,【你到底是谁?】
001也曾这样问谈槐燃。
他好似对这个世界更有掌控性,说是明君buff,倒不如说是他对这个世界了如指掌。
所有信息皆在他手。
他甚至从始至终对997的出现都没有过多惊讶。
谈槐燃低笑:“让你换回来就换,磨磨蹭蹭的做什么?”
……
ooc疼到了最后,湛月清有些麻木了。
他站了起来,忍着疼看了看这个冰洞。
这是个陷阱,谈槐燃应该是不小心跌入。
可京中的雪化了多久了,哪里还有冰洞?
谈槐燃的侍卫呢……
目光忽然扫到了什么,湛月清愣了下,看到了被埋在冰雪之下的一只手。
血液汩汩流出,染红了冰蓝的冰面。
湛月清浑身发凉,眼前一黑,缓慢的走了过去,拽住那只手,拖了出来——
那是周一。
他往日里冷着的脸色变得麻木,瞳孔也逐渐失焦。
湛月清瞬间睁大了眼睛,连忙抚上他的脉搏,周一只有很少、很少的心跳了。
“周一!!!”湛月清急忙把他拽出来。
【湛月清,你要救他?】001突然问。
湛月清一愣,不想和他说话,“闭嘴!”
001却疯着大叫,【救不了!你什么也救不了,你以为我废弃了,997那个傻逼就能干过boss吗?】
什么boss?我看最大的boss就是你!
湛月清简直怒火冲天,001却仿佛看出了他的想法,又笑了:【你以为我死了就结束了?不……不,既定剧情是改变不了的,谈槐燃是暴君,那他从始至终都是暴君——而我不是最终的反派boss……最终的,是将星!!!】
湛月清一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怎么可能自己杀自己?
【没有将星,这一切就不会发生……】001重复着,【没有将星就不会发生……】
系统空间里面突然出现了震荡。
湛月清一愣,急忙内视,却只看到了空间里那棵枯了的槐树。
原本的槐树还算有点生机,可此刻它却呈现出一种乌黑色的光辉——
光辉渐渐聚集,成了个黑狼的模样。
槐树彻底死了。
“……”
湛月清脑海里不合时宜的闪过一个想法,正欲开口,可下一瞬,他眼前忽然一黑——
“二公子?!二公子?!”
粉身碎骨的疼痛在瞬间消失,他惊醒了过来,却只看到了周九的脸。
997:【你终于醒了你快去冰燕洞救你老公……】
湛月清劈头盖脸就是一句:“我到底是不是将星?你是不是骗了我?!”
【你肯定是啊,】997头一次被他吼成这样,还委屈起来了:【我骗你我现在就不得好死——你怎么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将星的身份?】
湛月清惊疑不定。
心中仿佛有无数的复杂情绪交杂,他浑身发抖,突然又想起一事,蓦地朝周九一吼——
“谈槐燃到底去哪儿了?!”
殿内鸦雀无声。
他吼完察觉不对,湛月清一怔,却看到了长公主朝着他走来。
还有跪了一地的侍卫们。
穆舟怎么也跪着?湛月清脑海里嗡嗡的。
“别急,”谈符坐到了他的床榻边,她还是那身玄色银服,发髻却是散的,显然是刚被人叫醒。
她抬手捧住了湛月清的脸,似乎想安抚他,“月清……”
湛月清无意识的颤栗,眼眶瞬间红了,抓住谈符的手,他看着她,“我急!姐姐,他不能死。”
谈符一怔,却是继续安抚,“他不会的,他有国运在身……多少次艰难险阻,他都自己过来了……”
湛月清冷静了下来,却还是觉得不对——
国运在身?可那东西似乎是001给的,001都这样了,它不可能还帮谈槐燃。
“冰燕洞,冰燕洞是哪里?”
湛月清想起997的话。
那应该是谈槐燃留给他的话……可是,可他为什么不用自己的身体把事都安排好啊?!
湛月清皱起眉头,有些焦躁。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谈槐燃的势力一无所知。
平时看不出,可到了紧要的关头,譬如现在——他只能像无头苍蝇乱撞。
“真的别着急,”谈符担忧他气坏了,脱口而出道:“小心龙种!”
湛月清:“……”
殿中众人抬头,闻言纷纷瞪大眼睛,目光聚在了湛月清腹部——
本应紧张的气氛里,湛月清却气笑了,刚想解释没有龙种……
谈符却又开口了:“他在帝位这么多年,许多事都有自己的安排,有我和两位太师在……你别太担心。”
她的话有种奇异的魔力,抚平了湛月清焦躁的情绪。
“那,那冰燕洞在哪里?我要去找他,他又是为何出城?”
提及此处,谈符脸色一变,“当时我不在,我也只是听说——今夜他在内阁时,看了封折子,便策马出城了……”
“是诚春寺的折子。”地上跪着的穆舟忽然起来了,他看着谈符,耳根微微烫了,道:“公主,我查了,那封折子上说的是薛夫人被接到了善恩寺……”
谈符勃然色变,再也没了方才那平静的样子,“什么?!”
湛月清:“……”
说好的不急呢?
他越发疑惑了——薛夫人到底是谁?怎么谈符听了也像变了个人?
“折子呢?!”谈符骤然抬手抓住穆舟的脖颈,手臂上青筋爆出。
她不是弱小的闺阁姑娘,又上过战场,加之常年身居高位,那气势同谈槐燃并没太大区别。
谈符脸色一变,穆舟也有些胆颤,赶忙把折子递了过去。
那封折子和普通的折子不同,是红色的。
湛月清也凑过去一瞧——
[薛夫人已换至善恩寺]
最底下是一道黑色飞燕的印记。
“艹你爹的烛飞燕!!!”
谈符蓦然怒吼一声,撕了折子,忽然又看向湛月清。
石破天惊的一声吼,吼得湛月清回过神来。
“烛飞燕跑了。”周九主动跪了过来,认罪道,“属下办事不力……”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来人,备马!!”谈符起身,衣袂翻飞,“谈槐燃走的哪条路?我去找他!”
“可您并不知道他在何处啊!”穆舟担忧的开口。
话音落下,床榻上弱弱伸出只手,拽住了谈符的衣角——
“……我知道啊!”湛月清抬眸,眨眨眼。
怎么没人听他的呢!
第43章 猜忌 这世界上唯有我不会害他。
“冰燕洞?”
海晏宫中, 谈符终于正视了湛月清的话。
她同谈槐燃一母同胞,性子上也差得多,可姐弟感情却不似外面传言那般恶劣。
谈槐少时如何, 长大后又因何而变,她看得一清二楚。
且, 她同谈槐燃有许多的共同点——
比如, 报喜不报忧、多疑。
是以,她一直想将湛月清排除在外。
上次见面时她本有许多话要和谈槐燃说,可碍于湛月清在, 她没有多说。
她有些不自觉的防备湛月清。
毕竟, 在这宫帷里, 绵软的性子是活不下去的, 她若不防备,可能早就死了千万遍。
“冰燕洞在何处?”湛月清神色有点茫然。
谈符见状挥退了满屋侍卫,只留了穆舟和周九,又看向湛月清,神色狐疑:“你不知那地方在哪里, 又如何确定谈槐在那?”
她坐在床榻边, 戴了玉扳指的手指放在被褥上,有规律的点着, 显然在思考湛月清的话。
湛月清听出了她的怀疑,皱起眉头,“那里很危险?还是离帝京很远?”
谈符一顿,抬眸看着他。
她的眼睛也是丹凤眼, 天生带着一点锐利,这样看人的时候有种压迫感。
湛月清眨眨眼,“怎么了姐姐?”
“冰燕洞距离帝京有八百里, 上面是座小雪山……陛下不可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跑这么远。”穆舟皱起眉头,开了口,也有些疑惑的看着湛月清,“善恩寺也不在那个方向。”
湛月清:“……”
这下湛月清也有些怀疑了,问997:“你确定他没说错?你没听错?可以给我们开个共享位置吗?”
997:【没听错,还有,我感知不上001了,开不了。】
湛月清一愣,却听997说:【这可不是好的征兆,也许谈槐燃的生命体征在流失。】
湛月清心跳又快了起来,看向谈符:“姐姐,你不信我?”
谈符:“不是我信不信,是那里确实严寒,你去了八成死在那儿。”
她看着湛月清,抬手抚上他的手,“京中已全城戒备,我派了好多人出去找他……只是……”
“没去冰燕洞的方向?”湛月清瞬间明白了,脑海里也有些怀疑起谈符来。
谈槐燃不在……长公主会不会……
“不错。”谈符道:“而且我已经派人去了善恩寺,最多半天就有答复。”
湛月清眼眸微微瞪大,“半天?”
那谈槐冻都冻死了!
“二公子,”穆舟忽然说:“若你坚持陛下在冰燕洞,你也得和我们解释解释,你为何知道他在那里?烛飞燕又为何会出现?还有,他怎么能这么快跑掉?”
他阴郁的神色上带上了一点狐疑。
周九瞬间听出穆舟话外之音,跪了下来,“属下用性命担保,二公子和飞燕阁绝无半分勾结。”
电光火石之间,湛月清明白了什么,噌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难看至极,“你怀疑我害他?”
穆舟不语,却好像是默认了,仔细观察着湛月清的神色。
谈符亦有些摇摆不定,她抬手将湛月清拉了下来,“罢了……”
湛月清头一次打断了她的话,神色冰冷的看着穆舟,“这世上谁都可能害他,唯独我不会。”
他平日里都是副绵软的性子,表情难得的这样尖锐。
穆舟攥紧手指,竟也死死的盯着他。
湛月清差点被他气笑了,脑海里嗡嗡嗡的,他挣开谈符的手,“你们不去,我自己去!”
“你去就是送死,”谈符脸色也冷了下来,“京中护卫说谈槐从南门出去,可冰燕洞的方向在北门——你何处得来的消息他在冰燕洞?难道那人就不会骗你?”
她拽住了湛月清,“你不打仗,不知道严寒之地有多么寸步难行——”
“那万一他真的在呢?”湛月清抬眸看着谈符。
此时窗外又是一道惊雷,他面容苍白,可那双眼睛里的神色让谈符也顿了顿。
这孩子的气势竟和她不相上下。
“二公子,”穆舟说:“我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说——”
殿中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他。
湛月清冷着脸,“说。”
“你来路不明,又曾是安王侍卫,身带有毒的药人血。按理来说,陛下应该防备你。”穆舟说着,莫名的有些心惊肉跳——
因为湛月清的眼神。
让他忽然想起了从前在林中行军,被树上毒蛇咬住的那一瞬。
穆舟定了定神,还是继续道:“可他却很信你。我不知陛下为何对你那么好——但我想,是因为他房中画像的缘故。”
湛月清一顿,脸色微微变了,“什么?”
谈符闻言也顿了顿,忽然捏过一旁的烛台,仔细瞧了瞧湛月清的脸。
烛光下,这张脸让她想起了很小的时候……
那时谈槐大概才八、九岁,总抱着一副画像睡觉。
谈符无意间打开过画像,画像上的人——
“……确实极像。”她喃喃。
湛月清听得满脑子问号,但现在显然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他道:“全是废话,你们不去我自己去——死了便死了,若是怕谈槐怪罪,我可留信给他。”
“不可!”却是周九又开口了。
湛月清有些烦躁了,“我不想同你们说了——我自己去!”
他挣开谈符,奔出了海宴宫。
余下三人面面相觑。
“公主……”周九看向谈符——他不想问穆舟。
许是督卫司主之位坐久了,穆舟如今比谈槐燃还多疑善变。
“加派人手,也去冰燕洞。”谈符做了决断。
穆舟皱眉,“那是送死!手下的命不是命么?!陛下显然不在那边!”
“万一呢?”谈符扭头看着他,“那是我亲弟弟。”
穆舟哑口无言。
周九叹息一声,“当年雁北……时忍冬同你们说过没有?穆舟,那时你不也在吗?”
穆舟一顿,眼眸迷茫了一瞬,忽然想起来了周九说的是什么。
收复雁北的那一战,也是谈槐发疯弑母的那一战。
战后谈槐病了好几天,一直昏迷着,急得他们把时忍冬绑在马背上都抓了去,还找了善恩寺大师做法。
所有人都说,谈槐已在弥留之际。
雁北是回来了,可亲手弑母对于那时的谈槐来说,打击还是太大。
“他没有活的意志了……”善恩寺大师像诅咒似的说。
时忍冬也沉默不语,望着窗外的天。
城府之外,风雪呼啸,鹅毛大雪落下,天地冰装素裹。
或许这场大雪会带走史上最年轻的战神太子。
“活的意志是什么?”穆舟不明白,“他归京便是无上荣光,那还不够他为之活着?”
雁北是心腹大患,谈槐十六岁就能把此地收回,民心也好、君心也罢,都向着他。
只要他能活着回去,他往后的每一步必然顺遂得令人忌恨。
“……不一样的。”却是时忍冬叹息,“人不是都为了荣光活着。且,他若现在死了,那也是荣光无限,名留青史,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想起往事,穆舟忽然问:“后来我被调去安抚伤员了……周九,陛下后面怎么醒的?”
谈符也看向了周九。
那一战她不在。
那时她刚练兵回来,雁北捷报令她欣喜若狂,可紧接着又有人传,她的母亲快死了、弟弟也快死了。
她万分惊恐,从不信神佛的她住了半月寺庙,日日为母亲和弟弟祈福。
后来母亲被救了回来,养在了诚春寺。
而后她的弟弟也醒了过来。
可她也不知他是怎么醒过来的。
“画像。”周九闭了闭眼,“是他房里那些画像,我拿着画像对他说,醒不过来就再也见不到画像上的人了。”
……
午夜里,大雨滂沱,惊雷阵阵。
湛月清出了宫,却是去找了时忍冬。
海晏宫里那场猜忌让他无力又怨怼,可清醒过来后,湛月清只能无奈。
他又何尝不知道他们是为了谈槐燃好?
他确实有点来路不明,系统之事也不能和谈符他们说,他解释不了冰燕洞的事。
而且……
“997,你这一次,一定没有骗我吧?”湛月清喃喃。
997:【没有。我不会拿你的命去赌。】
湛月清拂开脸上的雨水,半夜敲响了时忍冬的门。
“——师傅!!”
时忍冬睡前翻了不少古籍,都没怎么找到男子生产的方法,累得直接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做了个噩梦。
梦里小月清被剖开肚子,哭着叫师傅……
纪家兄弟吓得抱头大叫,百廷玉则一脸悲愤的道:“师傅,小师弟生了个怪物!”
她将孩子递了过来,时忍冬低头一看——
孩子浑身是血,还有个蛇尾巴!
这可是真怪物!
时忍冬瞬间惊醒,不小心弄倒了桌案边的烛台,滚烫的烛油烫醒了他。
他急忙起身找水,可外面一声惊雷,又伴随着一声凄厉的——
“师傅……”
时忍冬:“……”
坏了,他徒儿找他索命来了!
时忍冬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不是在梦里,可下一秒门被砰的一下踹开了——
湛月清一身白衣,满身雨水气息,宛若恶鬼,一眼看到了他。
飘了过来。
“我尽力了……”时忍冬连忙抬手阻止他朝自己索命,“我尽力了!月清!”
湛月清一脸疑惑,“什么?”
他都还没说话呢,怎么就尽力了?
“把你的院首令牌借给我!”湛月清迅速抓住时忍冬的肩膀,神色焦急,“师傅,现在只有你能救我们了!”
时忍冬一品官位,令牌可做许多事,甚至能调动一点杏林院的护卫。
“救……救什么?”时忍冬瞪着眼睛。
湛月清三言两语道明原委——
时忍冬终于清醒了,第一反应便是:“什么?!烛飞燕那狗东西还敢刺杀你?”
湛月清一呆,怎么这些人都认识烛飞燕?
第44章 多重雨夜 小蛇重获新生
房内, 时忍冬掏出点干姜片,给湛月清倒了热茶。
“师傅!我不喝茶!”湛月清心中有些焦躁,“你先把令牌借给我, 我要去救他!”
时忍冬冷笑一声,却将他按下去, 非要他多喝两口姜茶。
他摸了摸胡子, “不急。你方才说,谈槐燃因为薛夫人才出城,烛飞燕还来了皇宫想刺杀你?”
湛月清打断他这要长篇大论的架势, 抬起手, “师傅, 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谈槐现在很危险!”
“重要。”时忍冬又一次打断他的话——
湛月清更生气了,拍桌而起,耳朵都急红了,但又被时忍冬一眼瞪了回去。
“……”湛月清乖乖坐下,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幽怨道:“师傅, 你一定没谈过恋爱。”
时忍冬白了他一眼,“我是比不得你们这些靠着脸招摇撞骗的小年轻了, 但老朽不才,还是有过夫人的。”
湛月清一怔。
“烛飞燕以前是我的大徒弟,还喜欢弄些歪门邪道,可后来他用无辜的人试药……”时忍冬说到此处, 观察着湛月清,像是在看他对此事的态度。
湛月清敏锐的察觉了他的眼神,乖巧的垂下眸, 装作不懂。
可他没有对此表达出过激的不满。
他见过不少这种‘药人’,只要开得起价格,你情我愿的,那就没什么。
时忍冬却看懂了他的神色,忽然有些怀疑自己了——
他收徒弟的运气就这么不好?
几个都爱搞歪门邪道?
“因为那事,我把他逐出门下了,后来他不知怎么搭上了儿时的谈槐,伙同他一起,搞了个邪.教似的飞燕阁出来——月清,我看好你,你不许这样,也不准加入。”
时忍冬鲜少对人提出如此明显的要求。
天才有共性,若缺乏管束,保不齐成为第二个烛飞燕。
湛月清万万没想到他们还有这种关系,垂在衣袖下的手微微攥紧了,心中有些震惊。
原来如此。
不过——时忍冬给飞燕阁的定性竟然为‘邪.教’?
湛月清眯起眼睛,“那谈槐不也参与了吗?”
时忍冬冷笑一声,看上去更生气了,“你猜我为何不待见谈槐?不就是因为这个?”
湛月清缩了缩,避免被他的怒火殃及到,又说:“可是,我觉得飞燕阁不邪啊。”
“他把明君变暴君,给谈槐洗脑成那样,还不够邪?!”时忍冬怒火冲天。
湛月清:“……”
别的他不好说,但这事似乎不怪烛飞燕。
他咳了下,刚想开口解释,可时忍冬又接道:“就算不论谈槐,只说薛夫人。”
湛月清一震,迅速坐正了身体。
“薛夫人,便是谈符和谈槐的生母,”提及此事,时忍冬有些可惜,喟叹道:“当年谈槐疯了一样的要杀母,薛夫人躲了两次,都没躲过,谈槐就像生了千里眼一样,无论如何都要杀她——她也差点真的死了,可最后被飞燕阁的药给救了回来,养在了诚春寺——你说说,什么样的邪药能把一个将死之人都救活?他不邪,谁邪?”
湛月清一呆,神色难看了起来。
“你怎么了?”时忍冬瞅见他的脸色,问道。
湛月清闭了闭眼。
997一句话也不敢说,沉默装死。
“……没事,”湛月清站起身来,却好像有点站不稳,眼眶也微红了,“师傅,令牌……令牌借我。”
他这模样实在不对,时忍冬不敢让他去,可湛月清忽然抬眸,看着他。
“师傅,我要去,你别管我……我保证,我不加入飞燕阁。”
好似在短短时间里受了巨大的打击,湛月清心脏骤然闷了起来,可神智却前所未有的清醒——
……是他害了谈槐。
薛夫人之事他完全不知,可看谈符的模样,她应该早就知道自己的母亲还活着,所以他们姐弟的关系才不如外界传言。
明君变暴君最好的办法便是一举成名——如何成名?
001选择了,让谈槐弑母。
谈槐为了蒙蔽系统,只好将薛夫人藏了起来,从此不再提这个人,只让世人以为他真的弑母。
可他的出现打乱了这一切。
初见时,他用了薛夫人的把柄来威胁谈槐。
烛飞燕和谈槐燃又是敌对关系……
谈槐不知来龙去脉,只以为薛夫人的消息真的被透露,才匆忙出城?而后中了飞燕阁的陷阱吗?
那薛夫人还安全吗?
湛月清也有些猜不透了,他抬手揉了揉眉心,拿走了时忍冬的令牌,出了门。
外面还在下雨,天际时不时划过惊雷。
杏林院中一片黑暗,他望着街道,望着路边的金合欢树,神色迷茫。
鬼使神差似的,湛月清想起了谈槐现代的母亲,他们的妈妈。
那当真是极温柔的一个女人,一身锦衣,半长的头发,手指上布满薄茧。
他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初二。
他被谈槐拉进家里去,才见到了她。
那也是个雨夜。
妈妈卷起了他们湿淋淋的袖子,为他们吹干头发,还给他们每人泡了一杯热巧克力。
湛月清捧着巧克力,乖乖的喝着。
谈槐已喝饱了,困得倒在沙发上呼呼大睡,像只大狗,四仰八叉的倒着。
“小清,喝好了吗?”谈母笑着坐到了他的身边,手里还提着个医药箱,神色却隐带怜惜。
湛月清急忙点点头,把剩下的热巧克力放在了桌上,拘谨的看着她。
“月清。”谈母抬起他的手,温润的手指摸着他的手腕。
湛月清一怔,低头一看,才看到自己手上那些磕磕巴巴的伤痕,连忙将手伸了回来。
可谈母却不容置疑的把他的手拽了回去,温声细语道:“这是怎么伤到的呀?”
她的声音温柔得很,湛月清莫名的红了眼睛,又想起书本上那些妈妈。
“……没、没事,”湛月清低着头,嗓音很低。
从未有人这样对他。
谈母爱屋及乌,又拿过医药箱,给他细细的处理着伤口,而后半蹲下来,小声说:“宝宝。”
湛月清一怔。
“你不喜欢抬头说话呀?那阿姨蹲下来和你说。”谈母轻轻的捏着他的手腕,露出个温柔的笑,“告诉我,这是怎么划的呀?”
他从未体验过这种情谊,以至于有些惶恐,可惶恐之余,又好像有些眼热。
“怎么哭了?”谈母连忙抬手抹去他的眼泪,“是很疼吗?阿姨弄到你哪里了吗?”
湛月清才十三岁,纵使平日里不爱说话,可内里依然是个小孩子。
他啪嗒啪嗒的掉着眼泪,不断的摇着头,“没有……”
谈母望着他,却好像看出了什么,抱住了他,不说话了。
年长的女人身上有股没被世事磨去的温柔,湛月清哭得发抖,第一次伸出手去抱一个人的脖颈。
谈母也把他抱在怀里。
湛月清亲生的母亲从未如此抱过他。
据说他生下来的那一日,他母亲还想将他淹死。
起初湛月清得知此事时,是很难过的,可难过以后,便是平静。
他平静了很久,直到十七岁。
十七岁生日前的一天,他答应成为哥哥的爱人。
两人的关系更进一步,湛月清也越发显露性子里最真实的部分。
不同于寻常恋爱的小情侣,他不仅不黏谈槐,还总对谈槐的示好沉默。
他从家庭里学到的就是沉默,沉默不会出错,只要不说话,他就不会错。
湛月清不喜欢吃黑松露,但谈母给他们做的午饭里,有时候会有这个。
有一次在学校里,他把黑松露和三文鱼都丢掉了。
那天大概也真是他运气不好,谈槐看见了他丢的东西,当即把人拉到教学楼后开始叨叨。
“你不喜欢吃啊?那你怎么不说?”谈槐蹲在他面前,“话说咱以后抬头说话行不?我蹲得蛋疼。”
湛月清:“……”
湛月清气得抬头。
“诶对,”谈槐打了个响指,“就这样……你还有什么不吃的啊?告诉我呗。”
湛月清摇摇头。
“……”谈槐气死了,特别大男子主义的说:“为什么高二了你也还这样啊?我现在是你未来老公——知道不?你对老公和朋友,是不能同一种态度的!”
湛月清耳朵一烫,别开眼睛。
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有棵花树,不知道是什么花,落了一地的紫色花瓣儿。
他盯着地上的花出神,就是不和谈槐说话。
谈槐忽然叹息一声,说:“行行行你长得乖,你当小哑巴也有理……不过嘛,你等着,等你十八那天,我看你还沉默不。”
湛月清一呆,懵懂抬头,“什么?”
谈槐冷哼一声,把他扛起来,“好了回宿舍了,到你睡午觉的点咯。”
少年时代,这些动作稀松平常,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
湛月清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没多久,放了月考假,他去看妈妈时,在医院里遇到了一对夫妻。
湛母这几年住院越发多了,今天也是医生叫家属过来聊聊情况。
他爸打电话说,让他去。
医生屋里太多人,他排队等在外面,看到了一对互相搀扶着的夫妻。
妻子得了肺癌,没几年好活了,丈夫以泪洗面。
“死就死嘛,老娘啥时候怕过,等我死了,你不得再娶,你要是敢娶其他的婆娘,我变成鬼都要来日决你。”
丈夫抹着眼泪答应,让她不要太大声喘气,会难受。
湛月清愣愣的看着。
哦,原来夫妻之间大声说话是不会被打、被骂的。
可为什么他妈发疯的大吼大叫,他爸就要打呢?
湛月清看着那对夫妻,觉得自己像窥探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角。
他走进医生房里,推开门。
“你老婆这个是渐冻症,有遗传性的……”医生低着头,好像太累了,没注意到进来的是个孩子,“你有孩子吗?没的话就不要生了……”
医生的声音顿住了,看着湛月清,“你是谁?”
湛月清报了母亲的名字,说是她的家属。
……
他从医院出来时,已是晚上,下了大雨。
湛月清恍惚的走出医院,却在门口看见了沉默的父亲。
“你知道了?”父亲没打伞,站在雨里开口问他。
湛月清已不像小时候那样追着他跑了,也没看他。
“从一开始,我和你妈就不想保胎生你,因为你的存在本来就是个错误。”父亲蹲了下来,像个吃人的怪兽,“如果当时能打掉你,我们家不会这么穷。”
湛月清呆呆的,却是抬头说:“是我让你射.的吗?你不是从一开始就知道她有渐冻症的吗?那为什么还要孩子?你为什么不结扎?这不是我的错,这是你的错。”
湛父脸色变了,没想到他会反驳自己,当即抬手就要打,“你个小屁娃儿懂什么,男的结什么扎!”
湛月清已不是任他打骂的孩子了,跨过雨幕,奔向了谈家。
月考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简直是天大的事,湛月清敲开门时,谈槐正在沙发上听英语单词。
他走进客厅里,闻到了一股饭香。是谈阿姨在做饭。
“妈!!!”谈槐看到了他,扯着嗓子朝厅堂里吼,“晚上吃烤鱼吧!我不想吃黑松露炒饭了……”
谈母拿着个锅铲出来,看着像要打儿子,“你行你来煮……呀,小月清来了?那晚上吃烤鱼吧!”
谈槐:“……”
湛月清:“……”
湛月清又喝到了热巧克力,外面的雨夜好凉,可他心里和身体都很热。
谈母边打电话边让人送烤鱼,谈槐则又把湛月清抱在怀里,惯例吐槽:“好冰好冰……”
“冰就不抱。”湛月清难得的对他说这种话,“不要你抱。”
谈槐看上去却很惊喜,“你会说自己的需求了诶!”
湛月清心里灰败一片,想到了那个以泪洗面的丈夫,主动抬手抱住了谈槐的脖颈。
如果,他有一天死了,谈槐也会整天哭吗?
医生说渐冻症无法治愈,他目前可能只是没显示出,但也有概率会得这个病。
所以医生建议他父母不要孩子。
可那又如何呢?他还不是被生下来了。
渐冻症如同悬在头上的利刃,随时会落下来,斩他个遍体鳞伤。
如果他的生命只剩最后一刻,那他还是要这样沉默的对待谈槐吗?
他不能。
胸腔里的心脏在重重的跳动着,湛月清抱紧了谈槐,缱绻又低哑的喊:“哥哥……”
谈槐揽在他腰间的手瞬间紧了,喉间一动,若非顾及着母亲还在,他真想亲亲湛月清。
他们太专心了,没注意到,冰箱后,谈母拿着果汁,看到了他们。
湛月清十八岁生日前,是高二下学期。
这个学期里,他像寻常的小情侣一样和谈槐相处,有时间了就去医馆背医书,认药材。
他七岁那会被这个医馆的老大夫看中了天赋。
大夫姓徐,对他很好,就是有个喜欢养蛇的怪癖。
徐大夫在箱子里养了一条蛇,临近秋季,蛇下了小蛇,小蛇们扭动着、挣扎着蜕皮,模样难看得很,看上去很痛苦。
可不从旧皮里出来,它们就憋死了。
“月清,帮我看好这小蛇,褪下的皮要入药的……”徐大夫匆匆收拾东西,将一个u盘放进包里,又捋了捋头发,好像要去见什么人。
湛月清乖乖的点头,“好。”
徐大夫:“我大概凌晨三点回来,你不仅要看蛇,还要看着馆里的病人哦!饿了的话后厨里有糖糕,开火蒸了就能吃了!”
他出门了。
医馆里有十三个病人,湛月清一边守着他们,一边看医书,还和谈槐煲电话粥。
谈槐出去参加跨省的外语比赛了,白天比赛,晚上还要给他用外语讲童话故事。
湛月清边听边看自己的医书,一心二用,听着听着,谈槐突然问:“刚才小狮子叫狮王什么?”
湛月清受着外语浸染,本能回忆方才,脱口而出道:“daddy。”
电话那头,谈槐闷闷的笑了起来,他已快成年了,嗓音愈发低哑好听。
湛月清耳朵一烫,知道他在笑什么,想挂电话——
十七岁,总是什么视频都敢看的。
谈槐也敢什么都拿给他看。
“好了好了,别挂,”谈槐笑着哄,“不过这样叫其实也没问题,我差不多把你养大了……对不对?”
湛月清:“……”
湛月清:“滚!”
他挂了电话,摸了摸滚烫的耳朵,暗骂谈槐流氓。
外面又在下雨了。
徐大夫是冒着雨回来的,他回来时看见了湛月清,神色竟然有些恍惚,身体也跌跌撞撞的。
湛月清连忙迎了上去,一句老师还没出口,徐大夫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臂,“出去!快、快把所有人都叫出去——”
湛月清懵了下,“什么?”
砰——!
一声爆炸响了,炸得湛月清眼前黑了一瞬,他只觉得自己被人不断的推着,耳边是师傅断断续续的声音,“快、快出去……别让谈家的人看见你……否则你也活不了了。”
湛月清摸到了师傅身上的血,年纪尚小的他不明白徐大夫怎么会被打成这样?
警察呢?
“拿着这个录音带,有机会了就去找警察。”徐大夫面容带血,将录音带塞进他怀里,将他一把推出了窗户,“去,去了……再回来好好读书……到时候会、会有更好的老师教你,月清,你会有比这小地方更广阔的天地……”
徐大夫的医馆十分偏僻,后方有片树林。
湛月清还有些懵——上一秒他还在同谈槐说着狎昵的情话,下一秒,他就好像被扯回了残酷冰冷的现实。
老师在说什么?
“跑啊!!!!”
徐大夫叫他。
湛月清终于回过神来,朝着黑夜奔去。
这一夜也下了大雨,天际雷声轰鸣。
那条路朝着和谈槐家截然不同的方向,朝着这座小城不同的方向——
他好像再也回不来了。
等他费尽千辛万苦回来时,只听到了医馆爆炸、所有人殒命的消息。
他本能的听从徐大夫的命令,想去找警察,可他先看到了那个满面赘肉的老男人。
湛月清躲了起来,偷听他们说话。
“一个小医生,还想和我这么大的家业抗衡……废物。”
雨夜之下,湛月清看到了那把巨大的黑伞。
男人站在一片废墟的医馆前。
“对了,”黑伞之下的男人眯起眼睛,喃喃:“我好像在这个地方,还睡过一个女人……”
“把她找出来,试做第126味新药。”
手下领命而去,所有人都走了。
湛月清却躲了很久、很久,他缩在那里,像无声无息的小动物。
雨水淋得他浑身都凉了。
那时的他并不知道,那个男人就是后来的谈老爷子。
那时的他只是躲着,直到废墟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爬到了他的脸上。
滑滑的、凉凉的、湿润的,带着泥土气息的。
天际又一声惊雷,猖獗的雷光闪过地面,终于照亮了湛月清。
他低下头,看到了一条小蛇。
它成功蜕了皮,即使曾经那样难看,它如今也还是钻出了蛇蜕,重获新生。
甚至身子都还是白玉色的,未沾染到多少尘埃,就又被天上的雨水冲干净了。
依然洁白如玉。
可这场雨淋了他太久太久,淋得他入骨的冷,简直快要喘不过气来。
湛月清回过神来,闭了闭眼,看着面前黑暗一片的杏林院。
他抬手摸了摸湿润的眼睫,拂开了眼前模糊的水雾,在这漆黑的雨夜里,奔向了谈槐所在的方向。
——冰燕洞。
第45章 骑狼救人 原男主黑化?
湛月清准备拿着一品院首的令牌去督卫司。
他需要一匹快马, 也需要一份地图,原本预备以权压人,却没想到刚出门, 头上就多了一柄伞。
“二公子怎么在这里?是刚学完医书吗?”
竟然是漳丘。
这小屁孩半夜不睡觉,在乱晃什么?湛月清有点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微微歪头, 十分疑惑。
可下一秒另一把伞也撑了过来。
“二公子!我陪你去!”周九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看上去等了有些时候了。
“周九!”湛月清终于见到熟悉的人,眼神亮了, 连音色都上扬了几分:“我就知道你最好了!你会一直跟着我!”
杏林院外大雨滂沱, 漳丘闻言皱起眉头, 攥紧了伞柄, 垂下眼睫。
“漳丘,很晚了,你回去罢,别跟着我了。”湛月清不忘了打发他。
他从漳丘的伞下到了周九伞下,拉着人就跑了。
也没顾及到身后的漳丘。
漳丘望着他们离去的身影, 愣了愣, 脑海里闪过了白日里的情景。
他遇到了一个人,那人戴着飞燕面具, 说了些古怪的话。
起初都是些利诱之事,但漳丘一心读书,学了不少的圣人风骨,丝毫不为所动。
直到那人的那句——
“明月高悬, 独不照你啊……”
漳丘呆住了,本能的反驳道:“不是的!他救过我!”
“呵……那你就看他会不会选你罢,漳丘, 我和你说过了,你也是帝皇命,他谈槐燃可以?你凭什么不可以?你只不过缺个将星罢了!”
漳丘更迷茫了,“将星是什么?”
“帝皇命是国运,将星就是国势,谁得到,谁就是这天下之主。”那人又冷笑一声。
漳丘不能理解,“不可能!身在高位者必得仁心仁义、有权有势……怎么可能只凭得到一个人就能成为帝皇?”
他仿佛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
“可如果我告诉你,你想要的二公子就是将星呢?”烛飞燕笑眯眯的问他。
漳丘怔了怔,鬼使神差的想:那、那倒是可以。
二公子那样好的人……
“根据命格,他本该辅佐你这个帝皇命登位……可现在他不看你,你知道为什么他不看你吗?因为他被蛊惑啦,只要你听我的话,我保准他以后离不开你。”
他的话太具煽动性,漳丘瞬间心乱如麻,想起了月下合欢树初见湛月清时,又想起他在漳家,他只配跪着看湛月清。
那人如明月圣洁,他怎么敢染指?
“你是在想你配不上他吗?”那人像是能洞悉他的想法,笑道:“可若你命中本就该有他呢?你和我联手,抢一抢……就有了。”
那一瞬,漳丘心动了,可数十年的仁义道德束缚着他。
二公子看起来太贵了,他也许养不起……若养不起,那他求来做什么?
想到此处,他没有答应这个人。
烛飞燕也不急,只让他得令便前去‘英雄救星’。
于是他看到湛月清神色恍惚的从杏林院出来。
他看着雨站了一会,好像在想什么。
漳丘迫不及待的出来,为他撑伞。
可是——
“明月高悬,独不照你啊。你本来也是帝皇命,你也可以拥有现在的天下,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
漳丘眼眸灰暗了一瞬,盯着湛月清和周九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
必要的时候,该弃就弃吗?
那他的圣贤书、他的那些仁义道德,也都能扔掉吗?
……
督卫司中。
烛火亮了,长桌边,周九拿出了一份羊皮卷似的地图。
湛月清只看了两眼,便知道穆舟和谈符为何那般不信任自己了。
出城后要沿着官道行六百里,而后转行一百里至一处森林,最后到冰灵山。
而冰燕洞在冰灵山上。
997:【我现在也觉得谈槐燃在开玩笑了,他姐说他从南门出去,这破洞却在北门——怎么,下面有地道吗?他滑去北边的啊?】
说起这个,湛月清更觉得周九奇怪——
他自己看了都觉得是异想天开,周九怎么会如此信任他?
“二公子,聚神,”周九在他眼前一招手,“我同你说路线,要记好。”
湛月清早记住了,闻言回过神,忽然问:“你为何这么信任我?因为同为药人?”
周九却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997:【一定要这么含情脉脉的吗。我站槐月——哥你别看了,等会晚上还回锦绣宫吃饭吗?】
湛月清:“……有毒吧你?你之前不是挺讨厌谈槐燃吗?”
而且谁含情脉脉了?!他气得要死:“你不帮我就算了,还在这说风凉话!”
说罢,湛月清又看向周九:“有没有更快的马?我怕我赶不上,如果地图是对的,那我自己去就好了,你不用跟着。”
周九忽略他最后的那句话,皱起眉头:“烈风已是最快的了……可是,二公子,你会骑马吗?”
他指了指门外的一匹白马,马儿看上去很是凶狠,它一跺蹄子,仿佛地都震了。
方才洋洋洒洒一大堆,湛月清还真忘了这件事,抬手挠挠脸,“这……”
997一看就知道他不会,冷呵呵:【完蛋了,等暴君死了,你改嫁漳丘吧!】
湛月清咬牙切齿的把它按走了,才继续对周九道:“我不会骑马,你带我去吧。”
周九面色为难,“这样速度会慢。”
他顿了顿,忽然又想起什么,一锤手心,“对了,还有十三!不过它有些凶……”
湛月清一怔。
督卫司后院中,雨下得越发大了,宽大的笼子里,一匹灰白色的狼闭眼休憩着。
忽然,一根铁棍敲响了笼子,惊醒了它。
“哎哟!周统领,你叫人打醒它做什么!”守笼人也吓了一跳,看着面前的人。
夜幕中划过一抹闪电,周九站在湛月清身后撑着伞,微微抬伞。
湛月清站在他身前,披着狐裘,锦衣明艳,长发高束,像个少年郎。
雨水如断了线的珠子,从伞边落下,雷光闪动,映出他苍白漂亮的脸。
那双悲悯的眼微微垂下,却是看着笼子里的狼。
十三啸叫了一声,望着面前的人,嗅到了那不同寻常的血液,它露出了尖利的獠牙,朝湛月清咧着嘴。
湛月清眯起眼睛,抬起指尖,仿佛要摸它——
“诶哟!干嘛呢!它真咬人的,”守笼人连忙掐住他的手,“退回去!”
湛月清淡淡侧头,扫了守笼人一眼。
守笼人被他看得心间一跳,无意识的退了下去。
周九低声说:“二公子,十三最快可时行百里,也比骑马简单。药人血可以让它短暂的听你的话……但血的效果一过,它会吃人,看你敢不敢赌了。”
湛月清眼眸一动,皱起眉头,周九却又说:“按理来说,冰燕洞离这里不远,你能在血失效前见到陛下,它听陛下的话、也能闻出陛下的味道,不会咬你。”
“如果没到呢?”湛月清转头看他。
“十三有可能会吃了你。”周九无奈耸肩,“要不您还是别去了,等长公主的人回来答话罢。”
“嗷呜——”
十三又叫了起来,开始冲撞着笼子,这声音听起来凄厉又可怕,湛月清吓得抖了下,却还是努力镇定了下来。
“我、我试试罢……”
周九见他还是执意要去,叹息一声,找来个碗,割出一点药人血,摆到了十三面前。
锁链哗啦啦的响了。
湛月清明显觉得自己在微微发抖,却还是伸出手去抓住了十三的束狼绳——
十三像中了迷魂香,獠牙收了不少,磨着牙,而后如离弦之箭一样冲了出去!!!
“它只会找陛下!!!”
周九的声音在身后远远的传来,“二公子,小心啊!!!”
湛月清已不见人影了。
周九心惊肉跳的,急忙策马跟上,却被人拦住了。
“跟我去趟南门。”
穆舟骑着马,在马上望着他,“我倒要看看,谁先找到陛下。”
“可是……”
“没有可是,”穆舟打断他的话,森冷道:“我是督卫司主,你亦是我属下。”
周九只好远远的望着湛月清的方向,心中也生出了些许陌生的情绪,脑海里莫名回想起了海晏宫那夜,湛月清被吃人的谈槐燃吓得抱住他,哭得眼尾绯红的模样……
“一定要平安回来。”周九祈祷着喃喃。
穆舟瞧出了他的情绪,忽地又冷笑一声。
一个安王,一个周九,一个陛下……
是他不好男风吗?他真没看出湛月清有哪里值得人这样对待。
尤其是安王……
穆舟眯起眼睛。
安王府中,雷雨声骤响,书房里,谈明止坐在桌前,地上也跪了个少年。
少年捧着他的脚。
“殿下……”少年抬头,身段明显是那一日宫宴上的人,可那张脸却已十分平淡。
不是湛月清的样子。
谈明止给他赐名为,赝月。
谈明止低头看着赝月,“今日怎么没戴人皮面具?”
赝月垂眸,“最后一张没有了。”
谈明止骤然抬手打了他一巴掌,俊秀的容颜上闪过一抹疯色。
赝月不语,只是垂眸,脸上很快红了。
谈明止忽地又抬脚揭开赝月身上披着的衣裳——
少年未着寸缕。
“殿下,我们的人查到全城戒备的原因了。”
安王的谋士敲了敲门。
谈明止回过神,赝月冷得发抖,却没有说话。
“进来。”
谈明止道。
外面的人立即进来了,目光在看到赝月时顿了顿,却没有表达出任何惊讶。
谈明止干过太多这样的事了,他将男宠的容颜分为三种。
上中下。
下品,在他这里是买来的奴隶,没有尊严。
而湛小月和安王妃,在他眼里,是上品的容貌。
能宠,但不能忤逆他。
否则就变成下品。
“是谈槐燃出事了,”那谋士垂眼道,“他上半夜不知为何出了城,至今未归。”
谈明止一顿,眸光闪动,“去查查,是不是飞燕阁动手了——是与不是,都给烛飞燕递帖。”
“本王要见他。”
第46章 谈槐燃心疼死了 “他们都不信我,都怪……
城外官道上, 灰狼身影迅疾,雨声淅淅沥沥,湛月清身上绯色的狐裘很快湿了, 束狼的手绳也磨破了掌心。
绕是如此,他也紧紧的抓着它, 没有放手。
忽然——
黑夜里银色的箭光闪过, 灰狼敏锐的察觉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声,翻身一躲,湛月清眼前一暗——
却有马蹄声响起。
“湛月清!”
有人叫他。
湛月清抬眸, 看到了那张不久前见过的脸。
是烛飞燕。
烛飞燕身后跟着十来个人, 他们骑着马, 手中拉着弓。
“回去。”
他竟然对湛月清说。
湛月清看到他就一股无名火窜至心头, 道:“滚开。”
少年声音清冷,带着寒意。
“你若不回去,可就别怪我真的伤到你。”烛飞燕皱着眉头说。
他手臂上包了绷带,显然是在刚才和暗卫们的缠斗中受了伤。
湛月清一顿,察觉了他话中的偏向, 却更是烦躁。
烛飞燕好像不想杀他?那他闹这一出是什么?
只为了杀谈槐燃吗?
可他真的不想失去谈槐燃。
思及此处, 湛月清深呼吸口气,扯着狼绳, 雨水拂过面颊,那双漂亮的眼睛里出现了一抹倔强。
“那就来啊!”
灰狼瞬间吃痛,啸叫一声,威猛的体型跃了起来, 张口扑向了其中一人的马匹。
马儿受惊了,将马背上的人跌了下来,那人也是训练有素, 反手便是一支袖箭刺向了灰狼。
可这灰狼不是凡物,纵身一跃,又躲开了。
烛飞燕见状眉头又一皱,他这次也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抬手一挥,“不惜代价,也要给我拦住他。”
“是!”
黑衣刺客在黑夜里如同一只张开羽翼的黑色大雁,将湛月清包围起来,那灰狼敏锐的察觉了不同的气息,开始发疯撕咬着。
银色的箭矢擦过了它的尾巴,血液迸了出来!
灰狼吃痛,一声啸叫过后,竟还是突破了他们的包围,带着背上的绯色身影狂奔起来!!!
轰!!
天际又是一声惊雷。
“老大,这怎么办?”受伤的刺客看向烛飞燕,“我的系统说,他这一去,001可就真死了……没有人再能阻止暴君了。”
烛飞燕闭了闭眼。
他不明白湛月清为何像被蛊惑了似的选择暴君。
看过原著剧情,知道最后走向的人,都不会选择谈槐燃。
“……让穿越者躲起来。”烛飞燕喃喃,“所有的,不想死的,都躲起来。谈槐若回京,没了001束缚,督卫司里必会血流漂橹。”
“那你……”他的手下皱眉看他。
烛飞燕冷哼一声,“我去见漳丘,他的确是帝皇命,唯有他能把谈槐燃杀死了。”
“可第三个帝皇命……又该如何?”
说起这个,烛飞燕更是烦躁。
八年前,他穿进了一本名为《好光景》的古代男同小说。
该小说连载十年,据说作者从初中写到大学。
书里讲述了男主漳丘一步步从寒门推翻封建社会的故事,其中最大的boss是暴君谈槐燃。
不,说是暴君,其实也不是暴君。
他的一切黑化都有源头。
比如他弑父登位,是因为父亲对他不好。
而且暴君还有个和他青梅竹马的皇后。
两人成天像纣王和妲己似的,潇洒了十年,而后被男主漳丘推翻了。
推翻暴君以后,漳丘还夺走了暴君的皇后,稳坐这天下宝座。
——烛飞燕穿进这本小说前,看到评论区有一堆差评,大意是:暴君x皇后,青梅竹马超级好磕,后来突然冒出的漳丘是什么玩意怎么就登位了,还杀了暴君。
他看完全本的心理路程和评论区也差不多。
因为前期暴君和皇后种种细节看着就是天生一对,可后面皇后莫名其妙背叛了暴君,选择了漳丘,美其名曰他会给我更好的一切。
烛飞燕看着这个结局,心情复杂。
更复杂的是,他还穿进了这本小说。
他穿来的时候是八年前,原主烛飞燕已死,而暴君刚继位,但还没有皇后。
烛飞燕找了半天,发现那个皇后应该死了。
因为谈槐燃房里挂着亡妻画像。
当时得知此事的烛飞燕松了一口气,准备静待事态发展,可看着看着,他发现剧情崩坏的很严重,和原来那本书完全不同了。
这个世界还不止一个穿越者,而谈槐燃在杀穿越者,搞的穿越者人人自危,即使发现了彼此穿越的痕迹,也不敢出来相认。
烛飞燕也是个穿越者。
他知道谈槐燃迟早会杀到自己头上来,便先下手为强,暗自和谈槐燃争斗着,同时也寻找漳丘,准备用那小子推翻暴君。
原著里有个很玛丽苏的设定,两个帝皇命和一个无名的将星,谁得到将星,谁就是皇帝。若最后不是帝皇命上位,这世界会被大雪覆盖,降下天灾,所有人都要死。
原著里,将星一直在选择漳丘。
烛飞燕有个神奇的罗盘,将星出现时,它会亮。
那东西沉寂了十几年都没亮,前段时间忽然亮了。
他顺着线索查了过去,发现无名将星原来有名字,叫湛月清。
而且湛月清也是穿书者——宫宴上,他听说这小子弹了英文歌,便因此而认出了湛月清穿书者的身份。
湛月清还和漳丘认识。
这一切看上去十分的像原著走向——可烛飞燕又从别的穿越者口中得知了另一件事。
那就是谈槐燃有系统,那个系统一直在克制暴君,让他不要杀人。
若系统没了,也没人能束缚住谈槐燃了。
对此,烛飞燕沉默不语,眼前一黑。
将星目前选择了谈槐燃,那他要想办法把谈槐燃杀了,让湛月清去选漳丘。
可无论他怎么朝着湛月清发信,告诉湛月清想活着就要选漳丘——
湛月清都只是写了一手漂亮的字,回信说:我拒绝。
烛飞燕恼怒得很,觉得湛月清真是拎不清是非,都知道原著走向了,为什么还要选择暴君?
怎么,你当你是那个助纣为虐的皇后吗?
而且现在从哪儿又冒出来第三个帝皇命?
烛飞燕百思不得其解,越想越糟心,看向了自己的手下,“那就继续查,我要知道第三个帝皇命是谁。”
如果那是个更值得他扶持的人,他会带着飞燕阁认那人为主。
“那二公子这……”手下犹豫的问他。
“天明时,会有雪崩,”烛飞燕喃喃,“就看上天到底站在谁那一边了。”
能不能把谈槐燃这个祸害埋在里面!
……
冰灵山比帝京更冷,没有下雨,却大雪纷飞,雪路湿滑无比。
黑夜里,无人来往的雪地上出现了一串串小脚印。
这里人迹罕至,若说谈槐燃在这里,那真是极为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可他还是来了。
谈槐的名字像一个咒语,总吸引着他不顾一切的奔过去。
十三的尾巴和腿上都受了伤,湛月清从储物空间里找出一点药,搓在了它的腿上。
湛月清满脑子都是救人,全凭这一口气吊着,也不敢张嘴,一张嘴就会被灌进一口雪风。
他太轻了,看上去随时要被风刮跑。
迫于无奈,湛月清只好把自己绑在十三身上,还取出了一些药材,用布包了起来,栓在了它的脖颈。
要是他真死了,也确保这能送到谈槐燃身边。
“你会找到你主人的……对吧……”
湛月清上气不接下气,揪着十三的耳朵,喃喃着问。
十三嗷了一声,冒着凛冽的雪风跑了起来。
耳边都是呼啸的风声,黑夜里也看不清路,湛月清疲累至极,眼前忍不住一黑——
他好像看见了一轮明月。
月光好亮……好亮。
可这条路好黑,望不到尽头,让他想起了在谈家实验室。
新药总有适应期,他很疼,疼得想放弃。
可是医馆十几条人命,还有谈槐的未来……
都在他的身上。
他若不将那把黑伞折断,谈槐就没有活路,他们也没有活路。
他要坚持下去——
湛月清迷迷糊糊的又醒了过来,身下是湿滑的路道,他抬手一摸,摸到了灰狼。
“嗷呜……”
灰狼咬着他的腰带,不停的拖着他。
湛月清没想到它竟然会如此,惊讶的瞪大眼睛。
这狼被训得也太好了,居然不吃人?!
但是……
“背疼……”湛月清哑着声音,喃喃着,“十三……”
十三哪管这个,它只知道主人的味道越来越近了,它要把这个‘食物’也拖给主人吃。
背部不知被磕到了什么地方,湛月清倒吸一口冷气,“卧槽……”
十三嗷了一声,直接将湛月清叼了起来,身形一跃——
崎岖不平的山洞里,湿寒气息扑面而来。
“湛月清?!”
熟悉的声音像是从天边传来,湛月清一滚,费劲的翻身起来,终于看到了山洞里的人。
带着淡淡木香的怀抱拥住了他。
腰间被揽住,脸也被摸了,湛月清却只是呆呆的看着面前的谈槐燃。
谈槐燃下巴上长了胡茬,头发散乱,像个野人,但脸太俊美了,看起来还是那么的帅。
“谈槐……”湛月清有点恍惚,这是梦吗?
真的见到了吗?
他本能的抬手摸谈槐燃,被胡茬扎了一下,连忙又缩回手。
好扎!
“我在。”谈槐燃心间一酸,心中生出些许后悔,低头抓住他的手,让他坐在自己怀里,“你怎么真的来了?穆舟呢,周九呢,怎么不叫他们来?”
怀里的人满身风雪气息,身体冷得像冰,往日里漂亮葱白的手被冻成乌紫色,指甲里也全是泥沙和雪。
谈槐燃心疼死了。
十三忽然嗷呜嗷呜的叫着,开始拱谈槐燃,又伸受伤的爪子给他看,像是在邀功。
谈槐燃脸色一黑,语气带上薄怒:“滚开!”
十三不忿的咬牙,收回爪子,缩成一大坨,挤在他身边。
“……他们,”湛月清忽地很委屈,“他们都不信我!”
身体被谈槐燃抱着,逐渐回暖了,湛月清委屈得要死,告状似的说:“都怪你,你只让我读书……什么也不告诉我!”
谈槐燃一怔,“凤印呢?你拿凤印调啊!”
湛月清抬头,像灰头土脸的小猫,“什么凤印?”
第47章 陛下瘸了 凤印
凤印暂且不论, 湛月清又想起换身时摸到的冷冰冰的周一。
他从谈槐燃怀里冒头,东看西看,“周一呢?他怎么样了?还活着吗?我给他带了药。”
湛月清浑身都灰扑扑的, 谈槐燃看着他,眼神骤然一深。
“……你不知道凤印?”谈槐燃忽然把他拽了回来, 迫使他看着自己。
仿佛想从那张脸上看出什么欺骗的情绪。
湛月清更懵了, “不知道啊,什么凤印?”
那双湿漉漉的眼睛里装满了纯粹的疑惑,谈槐燃喉间一紧, 把他抱得更紧了, 像是要把这弱小的人嵌入骨髓。
湛月清一怔, 随即后背传来疼痛, 眼尾一红,“疼疼疼——”
“……凤印我给了君家,我说君家待你好,以后他们就是你的娘家人,自此可万世无忧;若是待你不好, 那么你就亲手在空白圣旨上灭他们的门。”
谈槐燃略微松了手, 俊秀的脸上,眼睫微垂, 看着怀里怔住的湛月清,喃喃着:
“圣旨我下了玉玺大印,他们畏惧我,无论你写什么都会有人执行……你不知道凤印, 又无婚约,宫宴后怎么没同我闹?”
他以为湛月清知道凤印在,就等于婚约在。
湛月清历来聪明, 侍宠而骄的事干不过不少,一个圣旨就敢扯大旗,他料想加个凤印,又有暗卫头领周九看着,怎么也不会被人欺负了。
可现在,竟受了这么重的伤?谈槐燃深深的皱起眉头,摸着湛月清瘦削的腕骨,仿佛瘦掉的是自己的肉。
“……那个啊,”湛月清低下头,声音小如蚊蝇,“以前定然要和你闹的,可我不是欠你太多吗?”
他说完顿了顿,又后悔了,急忙改口:“都怪君羽书,扣他月例!他没把凤印告诉我……”
谈槐燃顿了顿,叫他大名了,“湛月清。”
湛月清抬起头,脸上灰不溜秋,眼眸像被风吹得冻哭了。
“你这样要被我欺负的。”
谈槐燃嗓音低哑,抬起手擦他脸,看着那双眼睛,“说好的婚约没给、凤印也不知道……就总这样不顾一切的跑向我,迟早会被我欺负的。”
低哑声音在耳边带起莫名的暧昧,湛月清心跳快了起来,却偎进他怀里,耳朵微红:“这都是小事……欺负就欺负了。”
反正,谈槐燃也不敢欺负他到哪里去!
强制爱都不敢玩!
十三是条有灵性的狼,有样学样,也这样拱谈槐燃。
谈槐燃额头青筋一动,一巴掌拍上狼头,十三嗷呜一声,缩回去了。
“周一呢?”湛月清想起正事了。谈槐燃闻言叹息一声,“我会派人给他料理身后事。”
湛月清一呆,心头闪过一丝悲伤,眼眶也微微热了下。
虽然早有预料,可事实来临时,他仍然心间缩了一下。
“你一个人来的?在京中有没有留话?”谈槐燃轻轻抚着他,两人像连体婴儿似的抱在一处。
湛月清低垂着眼,摇摇头,“他们都不信你在这里,你是如何来这里的?你姐姐说你从南门出去,怎么也不可能在北方……”
南北门离得太远了。
谈槐燃脸色倏然变了。
湛月清却没看到,又从储物空间里掏出衣服、毯子、食物、药材……
他变魔术似的掏了许多应急的东西。
谈槐燃仿佛看到了小机器猫,怀疑自己其实没睡醒,看向他的眼神也渐渐的怔住。
湛小机器猫却又摸住了他的脉搏,边诊边道:“你有没有受伤?001呢?我记得换身前那蠢货和我吵了一架,还有你ooc的疼痛……以前怎么不告诉我这么疼?”
手下的脉搏很平稳,没什么内伤,最多有些风寒的脉象。
湛月清松了一口气,没大事就好。
天知道他来时的路上想到了谈槐多少种死状……
他受不起那种亲手为爱人收尸的冲击。
幸好没事……湛月清鼻尖一酸,望着谈槐燃,把泪水憋回去了。
山洞里背风,偶有风声呼啸,湛月清的话像温热的水,潺潺的流进他的心底。
谈槐燃忽然反应过来什么,眼底划过一抹怒火,气息又阴鸷下来:
“001电你了?还疼不疼?”
那自然是不疼了的。可湛月清现在有些头晕,大概是来时淋雨了又淋雪,放松下来后,他的身体终于受不住了,开始疼了。
“……不疼,但头晕,可能感冒了。”湛月清下意识回答,嗓音也哑了很多。
谈槐燃将毯子裹住他,也裹住自己,去翻那几个湛月清带来的瓶瓶罐罐,“风寒药是哪个……”
湛月清晕晕的在他怀里,“没有……好像都是外伤。”
谈槐燃一顿,动作却急躁起来,试他的温度。
湛月清脸色泛着不正常的红,整个人都滚烫着。
谈槐燃脸色更难看了,气极了,“一点风寒药都没带?那你还敢来?真以为裹个狐裘就能抗零下三十度?!”
冰燕洞在他看来,便差不多是这个温度。
迷糊的思绪被他叫得微微清醒,湛月清捂住耳朵,呻吟了一声,“谈槐……不要凶我……好像,好像有……你拿给我闻闻……”
常年行军打仗,不免受伤,谈槐燃自己能闻出外伤药,只捡了几瓶闻不出的给湛月清嗅。
湛月清就着他的手闻,乖得让谈槐燃想起他小时候。
他艰难的闻着,终于找出一瓶清香的药液。
“这个……唔!”
话音还没出口,就被堵住了。
药液太苦,湛月清苦醒了,瞪着谈槐燃。
瞪了两眼,又觉得眼皮子打架,倒回了谈槐燃怀里,嗅着他的味道,陷入沉睡了。
谈槐燃皱着眉,撕下一条布,又借着雪水,给湛月清擦脸擦手。
越是动作,谈槐燃便越是愧疚。
泥沙和风雪被擦干净后,他才看到湛月清有个指甲盖儿都断了点。
谈槐燃心间更疼了,深呼吸口气,吹了道哨音,唤来十三,示意它蜷着。
十三灰溜溜的夹着尾巴,低垂着脑袋。
“看好了,不许吃他。”谈槐燃将湛月清放进灰狼怀抱。
灰狼的体型极大,盖上毯子,暖和得很,还能给湛月清挡风。
十三又想嗷,却被谈槐燃森冷的眼神吓回去了。
它只好拱拱湛月清,把他环在怀里。
谈槐燃心间一松,脸色也缓和了,开始清理自己的伤口,还有……
他看向了湛月清储物空间里拿出来的那瓶克制系统的粉树液。
这是第二瓶了。
谈槐燃眼眸一暗,拿过来喝了下去。
山洞阴寒,只有一堆小小的火光,看上去是谈槐燃烧了自己的什么东西才燃的。
洞里洞外温差极大,谈槐燃处理好伤口,才又回来抱着湛月清。
997:【他有点发烧,我去隔壁系统给他兑点退烧药。】
谈槐燃:“……”
997又凉凉的说:【其实也就下午没吃饭,刚睡醒就被烛飞燕那傻逼刺杀,然后还被你那堆手下怀疑而已,你根本不在意的,对吧。】
谈槐燃身子一僵。
面前却已凭空出现了一瓶退烧药。
【草莓味。】997说:【甜的,哄哄应该能吃下去】
谈槐燃闭了闭眼,手指一蜷,拿着药,又开始给湛月清喂。
许是没有吃午饭,亦或是症状加重了,湛月清喝了没多少,又吐到了他的手上。
他兀自昏迷着,丝毫不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有多糟心。
吃了吐,脸色难看,若是醒着,指不定他自己都嫌弃自己。
谈槐燃却没在意脏乱与否,只是心间又一紧,想起了什么,抬手按住湛月清脖颈间一个穴位,终于断断续续给他喂完了。
湛月清先是觉得热,而后又冷,本能的偎在谈槐燃怀里,万分依赖的蹭着,小脸惨白。
他烧得难受,忍不住叫,“谈槐……”
谈槐燃试了试他的温度,指尖微颤,“在。”
“……你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吗。”
怀里的人不知是试探,还是本能的念着这个问题。
谈槐燃一顿。
“薛夫人的事,我知道了……”湛月清抬起湿漉漉的眼,脑袋晕乎乎的,“谈槐,如果我一睡不醒……是不是又成你亡妻了……”
“不会的!”谈槐燃陡然打断他的话,心里却也漫起一点恐慌——
“山洞这么冷……你怎么过的这几天啊。”湛月清声音很小。
“……我皮糙肉厚。”谈槐燃将脸颊贴紧他,“你会没事的,你会没事的……”
湛月清被他紧紧抱着,暖呼呼的,竟也真的好转了不少。
不知抱了多久,他的烧终于退了,浑身出了一层薄汗,睁开了眼睛,蔫蔫的瞧着洞外。
山洞外的风雪仍然在吹,黑沉一片,仿佛黑夜里有什么恶鬼将要出笼,咬住他。
“我想喝水。”湛月清喃喃着,“哥哥……”
他身体弱,谈槐燃不敢给他喝雪水,只好用手拨弄着湛月清带来的那堆东西。
里面没水囊。
湛月清太急了,没有带。
谈槐燃叹了一口气,只好将怀里的湛月清一放,而后起身去接洞边干净的雪水。
湛月清靠在灰狼边,借着微弱的火光蔫蔫的看谈槐燃。
……等等?
“你腿怎么了?”湛月清清醒了不少,扶着灰狼站了起来。
谈槐燃背对着他,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湛月清脑海里嗡的一声,急声道:“我们换身的时候都没有!你腿怎么了?!”
谈槐燃脚步踉踉跄跄,却先接了捧雪水,沾到湛月清唇边,“喝了再说。”
湛月清心间一酸,就着他的手喝完,又弯腰——
却不料这个动作扯动了背上的伤口,他脸色一变,还是扯了谈槐燃的衣袍。
谈槐燃的腿上用腰带绑了起来,肿胀着,看起来十分严重。
“你这样了,还敢让我坐你怀里?!”湛月清不可思议,把他推倒在地上——
谈槐燃皱着眉,刚想说你又不重,可下一秒湛月清已半跪下来,剥开了那包得乱七八糟的伤口。
那里有一道深可见骨的划伤。
第48章 背上疼 抹药就抹药,你别发出这种声音……
那道划伤泛着不详的紫黑色。
湛月清头皮一炸, 手忙脚乱道:“这是怎么伤到的?”
谈槐燃岔着受伤的左腿,指了指湛月清身后。
湛月清转头一看,借着火光, 隐隐约约看到那里似乎有个洞口。
“滑下来的。”谈槐燃解释着,眼神却阴鸷了, “帝京下有地道, 这是一个从许多年前开始,就针对我的局。”
湛月清迅速反应过来,一边帮他重新解开伤口包扎, 一边问:“烛飞燕联合朝中官员干的?”
“你怎么知道他联合朝中官员?”谈槐燃却问。
他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疑惑。
他从未授意过任何暗卫同湛月清说朝中的事, 湛月清这是……自己在看?
谈槐燃脑海里飞速闪过了暗卫们每一日送来的记注。
“十月十三, 二公子去了春兰楼, 是这个月逛的第八回,有些频繁了。”
“十月十八,二公子见了谈明止。”
“十月二十,二公子去飞燕阁买东西,这是去的第九回。”
……
“谈明止告诉我的啊, ”湛月清头也不抬, 皱着眉头看谈槐燃腿上的伤口,心里漫起丝丝抽痛, 感同身受的道:“还疼不疼?”
谈槐燃回过神,“不疼,你以后不许见谈明止,好好读书, 准备杏林……!”
他嗓音一顿,突然龇牙咧嘴,低头一看——
湛月清把整瓶药一起倒了上去, 药液接触皮肉时,滋滋的响。
“……”
“还读?”湛月清幽幽抬头,瞪着他。
谈槐燃知道他在不满自己总是隐瞒,可他也的确被王朝浸染太久,性子里最本质的东西无法更改。
他微微叹息着,抓住了湛月清的手腕,“不是读书,是考杏林便有权利了……他们都能知道你的才华,你的声名,我不想他们提起你时,先想到的总是我。”
湛月清一怔,耳朵微红,他自己当然知道这些。
只是……
他不喜欢被谈槐燃排除在外,什么事也不告诉自己。
“那我现在要行使皇后的权利,”湛月清小声嘟囔,“陛下不许动了,等会药都洒了。”
谈槐燃低笑一声,不动作了。
除了方才记仇撒的那一下,湛月清接下来的动作都很轻了。
“我不太会弄这种外伤……”湛月清声音有点委屈,“回去还要让师傅多教教我。”
谈槐燃听出他声音里对时忍冬的依赖,又笑了,正欲讲几句时忍冬的情况,可下一秒,他顿了顿。
——湛月清解开了外袍……
洞里篝火幽微,洞外风雪漫天,彼此的气息却交缠着。
这动作过于暧昧,谈槐燃瞳孔微缩——
“我背上好疼呀。”湛月清转过身,撩开头发,“陛下帮我看看是怎么了呗。”
谈槐燃心头那点旖旎的心思瞬间没了,化为了担忧。
少年苍白劲瘦的后背上,有道青紫色的擦伤。
谈槐燃一眼看出是拖拽所致,没忍住暗骂一声,踹了十三一脚。
十三迷糊着都要睡着了,被踹醒了,闻到了血气,顿时眼巴巴的凑过来,伸出舌头,看上去想舔湛月清——
谈槐燃立刻伸手指它,做了个手势。
十三:“……”
十三缩回去了。
“……?”湛月清躲了一下,呆萌的抬头,“你踹它干嘛?那手势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让它长点教训,别乱拖人。”谈槐燃咬牙,动作很轻的把湛月清牵到怀里,又拿过湛月清带来的药。
“睡我大腿上,我帮你揉揉,否则明天更疼。”
谈槐燃低哑的嗓音落在耳边,两人挨得极近,湛月清脸上骤然一红。
洞外吹来阵冷风,他忍不住红着脸缩进谈槐燃怀里。
谈槐燃腿上有伤,湛月清睡是不敢睡的,只能半跪着,微微抬臀,身段弯了弯,将头趴在他的大腿上,手臂撑在谈槐燃腿侧。
背上被擦伤的地方隐隐作痛。
谈槐燃合起掌心,将手里的药揉上了那道伤痕。
湛月清疼得眼尾红了,撑不住了,直接收回了手,忍不住挣扎了下,却被谈槐燃用手肘轻轻压在了他的腿上。
“好疼……”
谈槐燃顾忌着力度,额头微微渗出薄汗,没注意到这场面有多暧昧。
带着薄茧的手擦过少年后背。
“揉进去才好得了。”
听他这样解释,湛月清耳朵反而更红了,没忍住说:“你以前也这样骗我。”
谈槐燃下意识反驳,“什么时候骗你……”
他话音顿住了,显然想起来了什么。
高中毕业那一次,他怕第一次伤到湛月清,为此做了许多功课,还买了润滑油。
本来他以为会是他主动教湛月清,温柔小意的吻着亲着哄着湛月清,他不想第一次是不好的回忆。
可那时丧母之痛令他意志消沉。
最后是湛月清自己在他怀里拱火……
“……你还真不怕死。”想起往事,谈槐燃气笑了,“胡思乱想什么呢?”
湛月清委屈的咬住他腿上的衣服。
怎么就怪他胡思乱想了,本来这姿势就很古怪。
谈槐燃闭了闭眼,不说话了,继续给他擦药。
可湛月清的皮肉太脆弱,那道伤也确实疼,揉药时,湛月清总忍不住发出呜呜咽咽的奇怪声响……
谈槐燃差点被他叫.硬.了。
“好了……”
谈槐燃嗓音哑得不像话,给湛月清穿好衣裳,却不敢抱他了。
简直是酷刑!
后背上的疼痛减轻了不少,湛月清却本能的和谈槐燃撒娇,偎进他怀里,也不说话,一味的拱他胸膛。
他从小就这样。
委屈了也蹭,高兴了也蹭,就是不说话。
谈槐燃要被磨死了,心里软得一塌糊涂,忍不住将五指插进湛月清的头发,抚着。
可嘴上说的话却不如动作温柔——
“别拱了,不然就……”他低声在怀中人的耳朵上咬了一下,讲了句荤话。
“……!”湛月清愕然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只是无意识的动作,没想到那么多。
“你也太纵欲了,怪不得肾虚。”湛月清不满的道。
肾虚?谈槐燃指尖微微收紧,嗓音也带上一点笑意:“皇后是对你的侍君之责不满意?”
“反正我不想在这里。”湛月清红着耳朵说。
谈槐燃立刻有种他背着自己在外学坏了的感觉,道:“回去我要查封春兰楼。”
湛月清一呆,不懂他无缘无故端了诗画和他的老巢作甚,“为什么?”
谈槐燃见缝插针、看似无意的问:“那你十天跑十八次春兰楼作甚?”
“……”原来是这个。湛月清瞬间反应过来,又开始拱谈槐燃,插科打诨道:“想多学些东西呀。”
没曾想,谈槐燃闻言冷笑出声,“春兰楼学什么?床笫之道?还是你在那儿看上男人了,想拿我的钱养小三?”
一副捉奸的语气。
湛月清一顿,眉头微挑,暗戳戳的卖了个乖,“那也太过分了吧!怎么能拿老公的钱养小三呢?”
谈槐燃果然被那个称呼引开了注意力,低头靠在他耳边,眯起眼睛,低笑了一声,“再叫声听听。”
灼热的气息喷在敏感的耳边,湛月清怕痒,躲了下,他一心只想转移谈槐燃的注意力,便又抬起头,乖乖亲了谈槐燃的唇一下。
洞外的冰雪仿佛在这一瞬变成春日盛开的繁花,谈槐燃抿了抿唇,放在湛月清腰间的手蜷紧了。
“谈槐……”偏偏湛月清又软声叫他。
谈槐燃这下真是什么都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咬住了湛月清的唇。
柔软的唇贴上微凉的唇,谈槐燃急躁的侵占着他,舌头弄得湛月清喉间有些怪异的感觉。
他抱得越发紧了,湛月清被亲得眼眸失神,腰间发软,后背些许的疼痛在这一刻仿佛助兴了,酥酥麻麻的。
“月清……”谈槐燃哑着声音。
湛月清被亲得迷迷糊糊,绵软的嗯了一声,谈槐燃却已咬住他脖颈下的锁骨,欲往下□□。
“……!”湛月清想起了这是什么地方,在没被完全挑起欲望前,推开了谈槐燃的脑袋。
灰狼适时的嗷了一声。
谈槐燃:“……”
他从来没觉得这头狼这么碍眼过。
眼见他浑身都散发着欲求不满的气息,湛月清在他怀里笑出声来,“我们、我们还是先想办法回帝京吧……”
谈槐燃咬牙切齿,用犬牙咬了湛月清的脸一下。
“好了好了……”湛月清望着他,漂亮的眼睛里盈满情意,“谈槐,回去再补偿你……好不好?”
谈槐燃冷哼一声,却将头埋在他身上,闷闷道:“我睡一会。”
折腾了这半夜,两人也累了,湛月清调整了个让两人都舒服的姿势,抱在一处,陷入了梦乡。
十三瞧着他们,继续守夜。
……
天明时,一道奇怪的声音传进了洞里。
篝火已灭。
灰狼也感受到了什么似的,焦躁不安的跺着爪子,发出了小声的嘶吼,叫谈槐燃。
谈槐燃抬手在它脑袋上一按,示意闭嘴,可灰狼叫得更大声了。
“唔……”湛月清也被叫醒了,动了动身子,“怎么了……”
997:【似乎是要雪崩了,根据数据库观察,那只狼的反应,不是雪崩就是地震。】
湛月清瞬间清醒了,连忙将这个消息告诉谈槐燃。
谈槐燃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眼睛里难得出现愕然,却也还是立刻相信了他。
湛月清急忙起身把带来的东西收进储物空间,只留下两套厚裘。
谈槐燃腿上的伤口依然疼,起身时冷汗淋漓。
“是药没效果吗?”湛月清茫然道。
谈槐燃摇摇头,“有效果,但不多……别在意这个了,月清,去那边把我烧剩下的木板拖过来。”
第49章 真背着我在外面学东西? 哥哥要不要检……
烧剩的木头显然是被掌力劈断的, 歪歪扭扭的。
湛月清看呆了,又一次意识到谈槐燃力气真大。
他将木头拖了过来,谈槐燃却又问:“有没有绳子?做一个雪橇, 让十三把我们拉下去。”
湛月清茫然抬头,“可我不会做啊!”
谈槐燃低笑一声, “我会, 少时在雁北,那边很冷,好多人都会玩雪橇。”
他说罢抬头看湛月清, “绳子, 有吗?”
湛月清掏出来几床被褥, 眨眨眼睛, 疑惑的看着他,“你撕衣服很快,撕被褥也可以罢?”
他此刻万分庆幸自己来时进杏林院半夜顺手摸走了许多人的被褥,否则他还没有绳索来拉雪橇。
显然未曾想到他会记着这种仇,谈槐燃轻笑一声, 开始将被褥撕成绳索般的长条, 打结打得干脆利落,仿佛捆人也是这样。
“不就撕过你几次衣裳吗?回去叫纺衣司给你多裁几身便好。”
湛月清别过头, 他才不要按照谈槐燃的眼光穿。
披麻戴孝似的,太丑了!
且谈槐燃偏爱深色,他却喜好各种艳色或浅色。
最重要的是,他的衣裳都是拿真金白银去定制的呀, 每次都被谈槐燃撕坏,这很费钱。
湛月清并不财迷,但还是肉疼。
“叫997给你兑钉子和锤子, ”谈槐燃突然说:“它不愿意你就说你没坐过雪橇。”
湛月清:“?”
这有用?湛月清疑惑着同997转述,“997,我想坐雪橇,给我几个钉子好不好呀?”
嗓音微软。
997啪的一下变出一堆钉子锤子,加长加粗,根本没思考过谈槐燃能不能给锤进去。
谈槐燃莫名其妙的嗤笑了一声。
997恼怒至极:【你笑个屁。】
湛月清眉头一挑,没懂它怎么自己骂自己。
谈槐燃却已开始弄那雪橇了,十三也开始刨地,像条二哈一样伸出舌头,凑到了他们身边。
这傻乎乎的模样看得湛月清忍俊不禁,没想到凶狠的雪狼还有这一面,“它怎么这样啊?”
谈槐燃边锤边道:“很小的时候它就在我身边了,只认我身上的味道。后来它长大了开始乱咬人,我不得不让人把它关了起来。所以一见到我,就巴不得和我玩。”
“可我也有你的气味呀,它怎么不和我玩儿?”湛月清有些困惑,脱口而出道。
谈槐燃手间一顿,忽然又吹了道哨音,十三耳朵一竖,立刻开始拱湛月清。
毛茸茸的脑袋散发出暖和的气息,湛月清本就有毛绒饥渴症,见状忍不住伸手揉了它一把。
十三被揉舒服了,呜呜的叫。
“以后就认得了。”谈槐燃轻笑一声,“你还有很长的时间和它熟悉……好了,扶我一下,我们把它弄出去。”
简易的雪橇已制作完成,今日洞外的风雪小了不少,风声没昨天那样大了。
十三迫不及待的和他们玩——幼时它也这样拉着太子在雪地里滑。
虽不知为何这次多了个人,但太子喜欢便喜欢罢。
湛月清扶着谈槐燃,两人共同扶持着上了那简易的、像雪橇又像雪船的东西。
谈槐燃将他揽在怀里,湛月清却心疼他,怕压到他的腿,不敢坐实。
“真不会中途坏了吗?”湛月清战战兢兢的,“它……”
997:【你质疑我给你的钉子,还是质疑谈槐燃的力气?】
湛月清耳朵一热。
“不会坏,”谈槐燃握住他的手,拉着绳子,将他揽在怀里,“抓紧了——”
哨音骤然响了。
刹那间十三如同离弦之箭窜了出去,无数风声在耳边呼啸着,一道巨大的声音也在这纯白的天地间响起了。
是雪崩。
“卧槽?”湛月清没想到这么快,“它它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冰灵山上光秃秃一片,冬季里植被枯萎,那道声音轰然响起的瞬间,这片纯白的天地仿佛都在震。
十三逃命似的奔跑着,湛月清心惊肉跳的,脸也被风吹得通红,可一种从未体验过的刺激感却漫上了心头,竟让他的神经兴奋起来——
谈槐燃:“回去把头发剪了。”
“啊?你说什么??”
湛月清耳边轰隆隆的,肾上腺素狂飙着,根本听不清他的话,眼前只有这片雪白,还有远处一片蓝灰色的天。
树畔雾凇沆砀,雪橇所过之处扬起无数雪灰,雪狼狂奔着,整个雪船都在震,湛月清绯色的衣袍也被灌满了风,发间的发带也被吹落了——
绯色的发带飘落,雪山震动,山上栖息的动物们被惊醒了,撒丫子狂奔,有的甚至奔到了雪狼面前。
一时间,湛月清看到了此生从未见过的一幕。
麋鹿奔跑着,雪白的豹子也如同闪电一样窜了出去,还有许多的小雪兔也跑着。
雪山一怒,万物皆惧,人显得那么的渺小,弄得997也紧张起来:【啊啊啊啊啊啊这该死的雪崩怎么还不停啊!!你们的狼好像要跑不动了!】
雪崩玩儿的就是心跳,看它停在何处。
“啊啊?!”湛月清诧异的大叫出声,“不会吧?!不要啊!我还没考上杏林,还没和谈槐燃成亲呢——!!997你快想想办法啊——!!001?001呢?”
【001他大爷的都快消解了,找它也没用啊!!祝你们平安!!!】
997想不出办法,说完这句话咔的一下死机了。
湛月清:“……”
谈槐燃:“……”
天灾面前,饶是拥有非凡力量的系统也没辙。
求人不如求己,谈槐燃也忍不住急了,又吹了几声哨音。
十三听到此音,忽然啸叫了一声,凄厉婉转——
“嗷呜!!!”
速度骤然加快了不少,湛月清脑袋嗡嗡嗡的,忍不住问:“你吹了什么?它怎么突然……”
“我说回去给它找香香软软的老婆!”谈槐燃把自己的老婆紧紧抱在怀里,火速回答道。
湛月清没想到这狼还是个痴情种,顿时目瞪口呆——
冰灵山下。
督卫司查了又查,没有线索,谈符派去的人也回了话,说善恩寺没有陛下。
所有人不得不相信湛月清的话,快马加鞭、急匆匆的奔来了山下,却不料刚到没多久,山地震颤,疑似山崩。
众人迫不得已撤退,穆舟甚至阴谋论起来——
“那小子把我们引来,是想杀了我们吗!!”
“蠢货!他要有这能耐,怎么不叫帝京山崩地裂!”谈符咆哮着扇他巴掌。
穆舟:“……”
周九吃了一嘴的雪风,目光却忽然看到了雪山上正在极速滑下来的一个绯色小点——
众人勃然色变。
因为绯色小点后跟着巨大的一团雪球——
“啊啊啊啊啊停下来啊!!!”
雪船呼啸而过,扬起巨大的雪灰稳稳的落到了他们面前——
雪球停在了离他们半米的地方。
湛月清却由于惯性所致,飞了出去,绯红的身影一落,他忍不住又尖叫起来——
“啊啊啊啊——”
“小、心、龙、种——”谈符手快的一扑,接住了湛月清。
谈槐燃也不幸的被甩飞了出去,啪叽一下砸在雪地里——
“陛下!”
“谈槐!”
“月清!”
“二公子!”
……
八百里灰狼跑不了多久就能到,可马车却不一样,等谈槐燃和湛月清到帝京时,已是晚上了。
戌时,皇宫之中,海晏宫里畅叫扬疾,杏林院的、朝中的、督卫司的,都聚在了一处。
纪鸿鹄:“卧槽这么好玩儿你怎么不把我叫醒也带去——”
话刚出口,遭到时忍冬一个敲头爆栗。
“胡闹!统统都是胡闹!”
纪鸿鹄捂着脑袋上忒大一包,委屈的看向龙榻上被簇拥着的湛月清。
“二哥哥!你看师傅!”
纪墨玉被他这声二哥哥叫得一抖,“娘什么时候多了个儿子我怎么不知……阿嚏!”
纪鸿鹄:“哥你怎么了?风寒嘛?”
说起这个,纪墨玉纳闷极了,“是啊,昨夜不知谁把我被褥偷走了……”
湛月清闻言一呛,耳朵绯红,他已换了干净的袍子,所有的伤口也被重新处理了,这模样看着格外乖。
雪山之事,君羽书听得胆战心惊,一边给他擦湿润的头发,一边忍不住在他面前端出长兄姿态,“这也太危险了,你怎么能自己一个人去呢?万一被山上的狼叼走了怎么办?”
“我就是被狼叼去的。”湛月清说话有种平静的疯狂,但细听有点少年般的得意,仿佛这都是小事,些许风霜罢了!
哼!
百廷玉也惊讶无比,却不忘把手里的海鲜粥又给湛月清喂一口,“不是姐姐说你,这确实太危险了,万一那雪崩晚点停下,你可就死了!下次不许去了……”
湛月清乖乖的:“哦!”
“是啊,晚点就截肢了。”时忍冬幽幽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另半殿里。
谈槐燃靠在轮椅上,一副冷淡阴鸷的样子。
那半殿杏林院小群体叽叽喳喳,这半殿却宛若狂风暴雨来临之兆。
以穆舟为首,跪了一地的人。
谈符默默抿茶,咳了下,“谈槐,那种情况下,他们会怀疑也是情理之中,何况小月清都没说什么……再者,谁能想到帝京下有地道能一路滑去冰灵山呢?”
谈槐燃一身玄衣锦袍,冷笑一声,神色阴鸷,摸着手指上的玉扳指,惯性的要翘腿骂人——
“老实点!还没包好!”时忍冬看他这模样就火大。
谈槐燃:“……”
“是罢,老实点,也别和他们计较了——大不了罚点俸禄嘛!”谈符站起身,示意穆舟快带人滚下去。
说罢,她又看向谈槐燃的腿,“院首,这腿要多久好啊?”
时忍冬哼了一声,“一个月能好已是万幸,这个月里别动腿了,别使力气,好好坐一个月的轮椅罢!还得按时擦药!”
这么久?谈符闻言有些发愁,“唉,那边怀娃儿的被甩出去都没这么重的伤呢,你反而给搞成这样,谈槐,你是不是趁着我在雁北,无长辈能管教你,酒池肉林惯了才这样脆弱?”
谈槐燃抬眸扫了她一眼,“姐,你在的时候也没怎么管教我。”
这声姐叫得颇有些少年时的意味,谈符一时怔住了,有种分不清今夕是何年的恍惚。
是她的错觉么?自归京后,她发现谈槐燃越来越像太子时的那个他了。
“是湛月清的缘故吗。”谈符向来是个有话就问的直爽性子。
谈槐燃一顿。
时忍冬已为他包好了伤口,又怕这姐弟俩有情要叙,到另外半殿去看自己的宝贝徒儿去了。
这一小方天地里,只剩下了他们。
“是。”谈槐燃往轮椅一靠,眼睛却盯着谈符,“你可以认为是。”
但他想过,应该不止是湛月清的缘故,001应当也影响了他一部分。
先前997说001在逐渐消解时,他便对此有些怀疑。
谈符嗤笑一声,“那该早点给你讨个媳妇……”
“不一样。”谈槐燃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谈符撇嘴,“有何不一样?父皇十多岁那会要给你赐婚,你怎么也不答应,还说再提娶妻你就出家——搞得谁也不敢提,现在……呵呵,你要去当和尚吗?”
谈槐燃低笑一声,摸了摸脸,却没觉得疼。
谈符自觉无趣,叹息一声,又想起来个事,“那龙种……对了,双儿之身是不是不好生育啊?要不要告诉娘一声?先前我写信给她,说明年她就能享天伦之乐,可以物色小太子妃或者小驸马了……”
谈槐燃:“……”
谈槐燃脸上难得出现匪夷所思的神色,看着谈符,不知道她都脑补了些什么东西。
被他的目光看得莫名其妙,谈符眉头一皱,“怎么了?不是他自己说的吗?”
谈槐燃也没想到这事能直接捅到薛夫人那里去,只能哑巴吃黄连,咬牙道:“那是误诊,他也没有双儿之身。”
仿佛晴天霹雳,谈符咔擦一下傻了。
谈槐燃越想越觉得荒谬,险些从轮椅上挣起来,敲开谈符脑袋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
“诶?你怎么起来了?”
另一头,湛月清刚走进来便瞧到他这模样,连忙快步走了过来,“师傅不是说让你别动吗?”
谈槐燃:“今夜我们生孩子吧。”
湛月清:“师傅给你包腿把脑子也包进去了吗?我不能生啊!我是男子!”
“看吧,姐,”谈槐燃对谈符道,“我都说了他真是男的,要不脱了给你看看?”
这话说得十分狂野,石化的谈符瞬间回过神,“不不不——!”
她说完又不死心的看着湛月清的肚子,“真的没有小孩吗……”
湛月清纳闷了,心想谈符还挺封建,男的也要生孩子?不对,她本来就是古代人哦。
思及此处,他想了想,作势解腰带,边解边道:“我真是男人……不是女扮男装,你要看看吗?”
医者眼里无男女大防,湛月清并不觉得这动作有什么。
谈符却已被他们俩的不要脸给震惊了,转身一溜烟跑出去了。
“她跑那么快做什么?”湛月清慢吞吞的又栓腰带,却被谈槐燃的手掐住了手腕——
“解都解了,就别穿了。”
谈槐燃眉头一挑,一副昏君模样,拉住了湛月清的手,往怀里一拽。
湛月清眼前一晃,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已被拉着坐到了他的腿上。
“!!”湛月清本能的起身,“小心腿上的伤!”
“死不了。”谈槐燃却不让他起来。
半瘸的谈槐燃力气没那样大了,湛月清挣开他的手,抬手掐住他的下巴,“怪不得师傅不喜欢你,我也不喜欢不听医嘱的!”
谈槐燃低笑一声,却已将手顺势摸住了湛月清的大腿。
“没关系,朕喜欢皇后就好了。”
海晏宫中熏香缭绕,不远处屏风外,杏林院的小孩们还在叽叽喳喳,收拾医药箱,窸窸窣窣的,声音听不真切。
湛月清生怕他们突然绕过屏风,不太敢和谈槐燃调情,可谈槐燃的手却不安分的在他腿上摸。
将要扯到腰带了。
“……你喜欢这样?”湛月清有些纳闷的抬手摸住了他的脸。
谈槐燃胸腔里发出一声闷笑,带着薄茧的指尖已越过了单薄的衣衫,触上那温润雪白的肌肤。
“我以为你会讨厌?”
只要不真被看到,湛月清倒不讨厌,毕竟以前在谈家……咳。
“有什么讨厌的?”湛月清眯起眼睛,看着谈槐燃的脸,耳朵泛起了诡异的红,心跳也快了起来——
“我就是担心你这腿,要是不小心弄到了……会不会残一辈子啊?”
谈槐燃眼眸一暗,“要是真残了,你要改嫁么?”
他太不把身体当回事,仿佛瘸的不是腿,是个无关的东西。
湛月清冷笑一声,气得立刻道:“那肯定的。”
谈槐燃:“呵呵。”
轮椅上不太好发挥,湛月清收拾了下衣裳,抬手捏他脸,“呵什么呵?为了你的腿能早点好……还是我来罢。”
谈槐燃抬眸,心中忽然一热。
“月清!我们走了哦!”
屏风外,纪墨玉叫了一声。
湛月清提高声音,应道,“好——明天见!”
杏林院众人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了。
谈槐燃心头的热渐渐弥漫全身,忍不住握住了湛月清的腰——
察觉了那只作乱的手,湛月清无奈了,抬手揽住了谈槐燃的脖颈,一点点的吻上了他的唇。
轻软的舌滑进了谈槐燃的唇中,带起点点暧昧,谈槐燃也不甘示弱,大掌抚住了他的后背,仿佛要将他刻进骨髓似的,肆意侵占。
微末的欲.火刹那间被点燃,燃至全身,湛月清眼尾绯红一片,眼神里也出现了点点水雾……
相触的唇终于分开,拉出点点银丝,湛月清耳朵绯红,长发微散,嗓音微微哑了:“哥哥……”
谈槐燃瞳孔一缩。
湛月清舔了舔唇,某种奇异的刺激感占据神经,忽然想起了之前在诗画那里看过的小人书……
以前他只会被谈槐燃带着来,现在,他自己可看了不少的东西。
谈槐燃一瞧就觉得不对劲,眉头微挑,凑近他的脸,低声问:“真的背着我在外面学东西了?”
湛月清轻笑一声,手指滑过了谈槐燃的腰带,勾了下——
“是呀,哥哥要检查一下吗?”
谈槐燃喉间一紧。
他很少见到湛月清这样,以前的许多时候,湛月清都像是被迫承着他。
可现在……
“轮椅上检查?”谈槐燃抬手抚住了湛月清的肩膀……
湛月清喜欢艳色的衣裳,这次换的又是朱红色,发间还配了发带。
“……不如,延续一下上次没完成的?”湛月清想到了什么,微微歪头。
他确实没给谈槐燃做过那档子事。
第50章 咬陛下 轮椅上不好发挥,便来了榻上……
夜色渐深, 宫中时不时有夜晚鸟雀的声音响起。
海晏宫的龙床外有层极厚的垂帘,一拉上,什么也看不到。
唯有桌案边的烛火那样的鲜亮。
谈槐燃半靠在榻边, 衣衫半解,瞧着面前的湛月清, 低笑一声:“打退堂鼓啦?”
湛月清是个极守信的人, 说出口了就会做。
但是……但是!
他偷偷摸摸借着幽微的烛光看了眼谈槐燃,脸色更红了。
“你以为我没想过啊?”谈槐燃拉着他的手,将他往怀边一带, “……那次你瞎眼, 吃樱桃时, 我就想过。”
湛月清一呆, 满是水雾的眼看着他,“那为什么不按你的想法来?”
如果由谈槐燃来,他就不会羞耻了!
“会难受。”谈槐燃轻轻的说,“你娇气得很。”
他大概是说了实话,湛月清却被刺激了, 跪了起来, 脸色愠怒的看着他,“谁娇气了?!”
谈槐燃眉头一挑, 单手撑着头,看着他。
目光温柔,满眼都只有面前的人。
湛月清被他看得更脸红了,仿佛整个人都在烫。
医书都能学, 这点东西还不行吗?!湛月清不忿的想了想,鼓起勇气,忽然抬手扯开了自己的衣服。
朱红色的衣衫微微脱落, 露出少年单薄的身躯。
药人之身似乎是个很好的东西,昨夜后背的伤已经好全了,半点痕迹都没了。
他弯身坐到了谈槐燃的腹肌上。
这动作有点没轻没重,谈槐燃有点怀疑他学的东西,“罢了,不必强求……”
“不、行!”湛月清想也不想就回绝了,“你闭嘴!”
他将发带从榻边绕过,又绕到了谈槐燃唇边。
绯色的发带从谈槐燃齿间绑过,阻止了他说话。
像个止咬绳。
谈槐燃:“……”
“不准说骚话,”湛月清一边说,一边剥开谈槐燃的衣裳,细细密密的吻从他的脖颈掠过。
他的唇很薄,又软,很快点起了谈槐燃的火。
湛月清察觉到他的火,脸色越来越红了,伸出一点舌头。
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谈槐燃却又呼吸一窒。
“我可以放点甜的蜜吗……”湛月清抬头看他,声音很轻,心跳却更快了。
好过分的要求哦……谈槐燃都没在他身上放过。湛月清心想。
谈槐燃哪里还说的出话,只能无奈的垂眼,点点头,任由他去了。
诶?湛月清瞬间眼神一亮,又软声道:“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
他喜欢甜的。
他记着自己看过的几个要点,微微张口。
“唔……”
谈槐燃看得眼热,可手和嘴都被束着,无法动作——事实证明,湛月清还是有先见之明。
湛月清吸了吸鼻子,像吃糖一样。
谈槐燃头皮发麻,按住了他的脖颈——
“唔!!”
湛月清眼泪瞬间一落,含糊道:“等下……”
他以为谈槐燃半瘸了,力气能小点,却没想到谈槐燃的腰很好。
湛月清伏在他身上,眼尾绯红,整个人都是红的,慢慢的,难受终于过去,他吸了吸鼻子,终于半坐起来,看着自己的哑巴夫君。
“你烦死了……全都是……”
湛月清抬手擦了擦脸,像小花猫。
谈槐燃微微抬头,示意他把发带松开,湛月清微微撅嘴,高高在上的扫了他一眼,“不要,等会你又要说骚话……”
他只是无意识的看,可落在谈槐燃眼里却好像有无边媚意。
谈槐燃眨眨眼,摇头,示意真不说。
湛月清才不信他,不仅不解开,反而又亲他。
他亲得有点舒服,忍不住唤谈槐燃,“哥哥……”
这模样可爱至极,乖得很,可他骑在谈槐燃身上的动作却有种懵懂的色,两种感觉交叉之下,谈槐燃脑海里只有一个想法——
他何德何能,得湛月清如此对他。
“……哥哥。”湛月清有点委屈了,边撒娇边唤,“帮帮我……”
谈槐燃闭了闭眼,再也忍不住了,脑袋用力的往前一扬——
他竟然直接崩断了发带。
湛月清一呆。
发带一断,手间的束缚也没了,谈槐燃按住了湛月清的手。
“乖……我来……慢慢的……宝宝……”
低哑的嗓音哄得湛月清耳朵更红了,竟有点后悔方才绑着谈槐燃。
原来能不说骚话呀。
“很厉害了,宝宝……”谈槐燃吻住他的唇,按着他的脖颈,疯狂的亲。
湛月清唇间还有那味道,不想和他亲,可谈槐燃不拘小节,非要吻住了他。
他被狂暴的亲着,脑袋也越发迷糊,眼尾红红。
“宝宝好厉害……”谈槐燃低声哄着他。
湛月清被哄得头皮发麻,眼前也昏,脑袋里什么也分不清了,甚至怀疑谈槐燃给他下药。
“你、你不要说话了……”湛月清哑着声音。
谈槐燃于是不说了。
湛月清身体有些胀,“……哥哥……”
谈槐燃扣紧了湛月清的手,亲着他,“嗯……慢慢来……”
“你不许来,”湛月清还有点担心他腿,断断续续的道:“我、我来就行……”
谈槐燃闭了闭眼。
艹。
太乖了。
湛月清体力有限,没多久,就有些困了。
谈槐燃一看便知他为何如此,又开口说话:“宝宝很厉害了……我来吧,别动……”
湛月清困兮兮的,可下一瞬就清醒了——
他头皮一麻,眼尾红如血滴,呜咽出声。
夜还很长。
……
翌日,临近年底,天色越发阴冷。
杏林院中。
离杏林大比没多少时间了,院中的人都开始争分夺秒起来。
东院是时忍冬亲传弟子住的地方。
可百廷玉和纪家兄弟都已考过杏林了,院中唯独剩一个湛月清要参加此次的杏林大比。
“二哥,”纪鸿鹄纳闷的瞧着桌边坐着背医书的湛月清,“我怎么觉得你今天坐的高了一些?”
湛月清一僵,立刻否认:“没有!”
“哦,好吧……对了,这个是我以前考时的笔记,”纪鸿鹄把一个本子丢过来,“不过每年都在变,你可以看看,但应该起不了太大作用。”
湛月清接了过来,笑了起来,“谢谢!”
“还有我的!”百廷玉甩飞过来一本册子。
“我没有记,”纪墨玉走进院中,嘻嘻一笑,“不过我给你带了点心!七里香的,叫金榜题名酥!其实就是桂花做的,取蟾宫折桂之意!”
食盒抽开,桂花甜腻的味道传了出来,湛月清捡了块来吃,发现里面包了咸蛋黄,立刻竖起大拇指:“好吃!我喜欢!”
百廷玉见他嘴鼓得像小松鼠,可爱死了,忍不住抬手一戳,笑道:“吃了就继续看罢,下午又要去惠民医馆辨证呢,我带你去。”
湛月清咽下点心,喝了口牛乳茶,嗯嗯点头。
医道和普通学道不同,它必须从实践里才能稳固知识。
“对了,我怎么听说,你和漳家那小子打了赌啊?你怎么认识他的?”百廷玉皱眉道。
湛月清眼底笑意褪去,蹙起眉头,“你们怎么知道的?”
他还以为那是个秘密赌约,没曾想被传了这么远。
是漳佑本人授意的吗?
“这个啊,”纪墨玉也坐了下来,“昨儿个你不在,我听茶楼里的百姓说的,他们都说你沽名钓誉、是个花架子,肯定比不过漳佑。”
在外人眼里,漳佑年纪比湛月清小,杏林等级却比他高,他又出生寒门,因此这份‘天才’显得格外可贵。
反之湛月清,身份尊贵,却二十岁才入学,谁天才、谁庸才,他们自有判断。
但落在内行眼里,尤其是纪墨玉他们几个的眼里,湛月清要厉害些。
倒也不是偏向朋友,只是湛月清诊病和辨药,是他们亲眼见到的,且平日里交谈时,他们也能察觉湛月清的不同寻常。
虽说不知为何湛月清给他们的感觉有点像以前学了一半就断掉,但好在悟性极佳。以前他们想不通的、需要去问时忍冬的问题,湛月清只看了一眼,自己就通了。
由此可见其天赋异禀。
因此,他们三人,还是比较信任湛月清,而非漳佑。
“不可能是百姓们自己传的罢?”湛月清一顿,笑出了声,“怕是有人暗中授意……唔,可能是秦瑞。”
惠民医馆他去过几次,帮他们诊病的过程中,他的信赖值也增加了不少,湛月清能判断出,京中有一部分百姓是十分信任他的。
所以不太可能是百姓自主传谣。
湛月清左思右想,他也就只有秦瑞这一个明确的敌人。
纪墨玉闻言耸肩,“那就不知道了,不过嘛……”
他说到此处,话音顿了顿,笑嘻嘻的看着湛月清,“我花了一百两,押你赢。”
万万没想到这些人连赌局都开了,湛月清哑然失笑。
“什么?那我也加一百两,压二哥赢!”纪鸿鹄噔噔噔跑来,眼睛里都好像冒出了星星,他盯着湛月清,道:“你可一定要赢呀!到时候你赢了就能带我去珍宝阁三楼买东西啦!”
珍宝阁隶属飞燕阁,有个奇怪的制度,必须在他们那里消费一定数额的白银才有资格上珍宝阁更高的楼层。
在湛月清眼里,这和vip会员差不多。
纪鸿鹄喜欢上次那个稀奇古怪的盒子,年纪尚浅的他容易被飞燕阁那些古怪传说给吸引。
有段时间还同湛月清天天念叨,说自己想见见传说中的飞燕阁主。
湛月清不太信任那个飞燕阁主,只好一直推脱,说自己没有钱逛了。
如今,这是让他也押自己赢,等有钱了带他去逛吗?
湛月清一时间压力山大,但又不好辜负他们的期待,加上自己也有些胜负欲在里头,便欣然应许。
“他们在哪儿设的赌局?赌坊吗?我明日也去瞧瞧热闹。”
纪墨玉:“万茶楼,直接去找薛庄家。”
湛月清点点头,记下了。
……
傍晚时分,朦朦胧胧的天际下起雨夹雪来了,气温骤降。
惠民医馆外,停了辆颜色张扬的马车。
“王爷,要不我进去传他出来?”
马车外,侍卫敲了敲车窗,低声说:“您等了有一个时辰了,晚点还要回安王太妃的信呢,怎能这样痴等下去?若他一直不出来,您还要等?”
谈明止在京外有封地,舅家势力雄厚,谈槐燃为了防止他联合舅家造反,继位起就把谈明止束在了帝京。
而安王太妃,留在了外地。
安王太妃是谈明止生母,也是雁西王的妹妹,先皇在位时,她被雁西王送入宫中,封了贵妃。
那是个掌控欲极强的女人,幼时谈明止事事都听她的,也爱问她的建议。娶妻后,反而不怎么爱问她了。
“再等等。”谈明止依然说。
他话音刚落,医馆内忽然一声惊呼,“二公子!这就走啦?!”
侍卫一顿,不说话了。
马车内,谈明止闻言瞬间睁开眼眸,撩开了车帘。
“是呀,明天再来!”
湛月清笑了笑,像招财猫似的对医馆里挥了挥手。
医馆内顿时又传出几声和蔼的笑,细听都是些老大夫。
“好咯!那明天来!”
“这小子比那几个都乖,说话也不气人,怪不得时忍冬稀罕。”
“说起来,漳佑不是也要考?你们传话没?怎么不叫他也来学辨证?那不公平罢?这道和别道不同,可别有什么寒门贵族的偏见。”
“这我能不知道吗?那肯定叫了哇,他不来我有什么办法,那孩子我就不太看好,年少成名,有点飘了。”
……
屋檐下,周九替他撑着伞,问道:“二公子?要回宫还是回太师府?”
湛月清原本在怔怔的看着天,不知道在想什么,闻言回过神来。
昨夜给谈槐燃咬的事有点迟来的羞耻,今天早上,湛月清都是趁着谈槐燃没醒,才跑来杏林院的。
他有点不好意思。
只能先躲着谈槐燃了。
“回杏林院罢,我顺便再把刚才的记注拿回去看看。”湛月清看向周九,“对了,陛下罚穆舟了吗?”
周九点点头,“一个月俸禄。”
暗卫俸禄湛月清是知道的,穆舟属于周九的上司,那俸禄自然更高。
罚一个月以儆效尤,也差不多了。
想到此处,湛月清没有多话了,走出了屋檐下。
“二公子,”安王侍卫立刻迎了上来,“我们王爷请您去府中一叙。”
湛月清一顿,抬头看到了那架暗紫色的马车。
杏林大比迫在眉睫,他不想浪费时间,便摇摇头,“没什么好叙的,我不去。”
他说罢,绕开了那侍卫,却不料那人又迎了过来。
“王爷还说,您若不去,他可就要叫寒梅院的人给湛小松一点颜色看看了。”
自湛小松入太师府后,那姑娘哭了一场,浑浑噩噩了几日,忽然找君太师说,她想学武。
帝京有女子武院,由长公主手下的女官管辖着。
君太师朝湛月清请示了一番,湛月清应许了,湛小松便如愿以偿的去了武院。
两个月才能归家一回,还没到时间。小松又是个绵软的性子,且他从未和她说过自己的靠山来源于何处……
若是被吓一吓,指不定真会害怕。
湛月清不清楚寒梅院里到底有没有谈明止的人,正好被他拿捏住了痛点。
他气笑了,径直走向马车,三两步跨了上去,声音冰冷的道:“王爷怎么总是和我过不去?我说了多少次了,你已经是我的过去式了。”
马车里散发着浓郁的朱栾香,谈明止靠在车壁,抬眸看向了湛月清。
目光却骤然一缩。
湛月清今日穿了件暗粉色的长袍,戴的发冠和京寻常款式不同,上面有一颗小粉毛球。
忽然一进马车,那颗小粉球飘了飘。
方才远远的看着,没瞧清湛月清的打扮,如今一看……
谈明止危险的眯起眼睛,却敲了敲车门。
马车迅速开动了。
“是本王和你过不去吗?是你不愿意再回到我身边——你若回到我身边,我待你如初。”谈明止忽然说。
湛月清:“……”
他有时候真没明白这些人的脑回路。上次宫宴时的赝品之事,不应该说得很明显了吗?
他以为谈明止都放弃了,现在怎么又巴巴的上赶着来了?
不觉得脸疼吗?
退一万步来说,谈明止怎么会觉得发生了这么多事以后,他还能毫无芥蒂的待在他身边?
不怕自己悄无声息的半夜给他一刀吗?
湛月清皱起眉头,道:“待我如初?可你一开始也对我不好啊。”
谈明止一顿,“那是你自己从来不说——我有什么义务要猜你的心思?而且你十二岁那年说过,就算没有什么名分,只是藏着,也愿意跟在我身边。”
湛月清无奈的闭了闭眼。
他不清楚湛小月是不是真和谈明止说过这些承诺,但现在——
“那我要三千两银子。”湛月清看着谈明止,说道。
谈明止怔了下,“你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你知不知三千是多少人的……”
“谈明止,”湛月清打断他的话,“你看,其实你只是说的漂亮——如果我对陛下这样说,他头也不抬、当即能为我送上我要的东西。”
“他是一国之君!”谈明止脸色难看了,抓住了湛月清的手腕,“他和我不一样,你不能用他的要求来衡量我——再者,你以为他的宠爱能维持一辈子吗?上次宫宴上,他不是也没给你承诺好的婚约?”
提起婚约,湛月清更来气了,抬手挣开他,站了起来,“要不是你从中作梗,他早就说了!”
谈明止咬牙,“你做梦罢!”
湛月清冷笑一声,不想和他说话了,扭头拍门,“停车!”
车夫是谈明止的人,闻言装聋作哑。
谈明止又一次拉住了湛月清的手腕,突然很奇怪的问:“你想当皇后?”
湛月清轻飘飘道:“我只想当谈槐燃的皇后。”
若是换个皇帝,他可不愿意。
这话偏向性太强,谈明止脸色黑了,突然抬手扣住了湛月清的脑袋,心里忌恨的情绪达到顶峰——
他弯身一倾,湛月清察觉到了他想亲自己,灵活的躲开了,顺势踩了谈明止一脚,骂道:“你有病吧?!”
谈明止吃痛,脸色由黑转青,低头一看,却只见到湛月清那红底的黑色长靴。
真是……
操了。
谈明止莫名的更觉得刺激,他甚至有些不明白湛小月以前为何不这样打扮?
因为没钱?谈明止脑海里迅速闪过这点,却道:“若是为了取悦我,那你以前便可提出,我会给你钱打扮。”
湛月清一怔,“什么玩意?你脑子真有病啊?”
稀奇古怪的在这说什么呢?他怎么听不懂?
他皱着眉,不想再管谈明止,拉开车门准备跳下去,却已迟了——
“王府到了,王爷。”车夫道。
湛月清:“……”
他这下真是上了贼船了。
贼冷笑一声,扣住了湛月清的手,使了些力气,把他拽进了安王府。
“王爷……”
安王妃期期艾艾的等着谈明止,见到他的那一瞬,当即泪眼蒙眬,看得湛月清心都软了。
可谈明止却像不解风情的直男,冷笑着道:“本王让你等了吗?滚回去。”
安王妃一僵。
湛月清趁机终于挣脱了谈明止,兜头给了谈明止一巴掌,“你对你夫人就这态度?”
安王妃吓了一跳,急忙想劝和,看上去笨拙又可怜。
她看起来不过二十岁,本来是花一样的年纪,现在却枯萎了似的。
谈明止脸色骤黑了,“湛小月!”
“小你爹!”湛月清怒火冲天,“你不喜欢就和离呗,成天这样糟蹋她算什么男人——”
“不要!”安王妃突然尖叫一声,哭得更可怜了:“不要和离!”
湛月清一呆。
997:【她是古代人,和离了嫁不出去的,安王份位已经很好了,你别用你现代人的思维衡量她。】
谈明止最烦她哭哭啼啼,“回你自己的院子去,谁要你等了?”
侍女忙不迭将她扶进去了。
谈明止趁着湛月清走神,一把将他拉回书房。
夜里雨声淅沥,风声呼啸,像湛小月被绑进宫里那一夜。
“你和王妃同过房吗?”湛月清突然问他。
谈明止一顿。
那自然是没有的。
他自小就对女人没有欲望,要不别人也不能传他不举。
“没有的话,再问问她有没有别的想做的,放了人家罢。”湛月清道。
谈明止不知把这句话理解成了什么,“而后你来顶上吗?!你痴心妄想!那是我母妃给我安排的最好婚事!”
“我没那么想过,”湛月清真觉得他有病,皱起眉头,忽然又想到了什么,看着谈明止。
“不过……让我再为你斟一壶茶罢,”湛月清眯起眼睛,悄然掐破指尖,“王爷,喝完茶,你就放过我。”
书房里置了茶桌,湛月清洗茶倒茶一气呵成。
谈明止怔怔的看着他,看着他低眉顺眼的样子,突然觉得无趣。
他喜欢的真的是逆来顺受的模样吗?
“王爷,”湛月清半坐在桌边,葱白如玉的指尖捏过茶杯,递给了他。
“喝一杯罢。”
茶壶和茶都是安王府的,谈明止也不怕他下毒,冷着脸,将茶杯夺了过来,一饮而尽。
湛月清眉头微挑,将背在身后的手在衣裳上擦了擦。
衣衫没入一点血迹。
他将药人血混在了谈明止的茶里。
“只要你回来,我便不与你作对。”谈明止将茶杯一放,看着湛月清,“谈槐燃不是好的选择,他迟早会死,你没必要跟着他。”
湛月清心底暗翻白眼。
可屋外却传来一声长喝。
“陛——下——驾——到——”
这声音响起的瞬间,湛月清手里茶杯一抖。
谈明止将他的模样瞧在眼里,站起身来,神色却也有些惊讶。
他没想到谈槐燃会为了一个娈童真的过来找他。
他从小就被人拿着和谈槐燃比较,直到他封王后,这种闲言碎语才少了。
可藏在心底的胜负欲却没有消失。
想到此处,谈明止突然拽住了湛月清的手腕,“湛月清,你猜他会不会为了你和我决裂?”
湛月清嗤笑一声,“我以为在继位时你们已分出了胜负,怎么,原来当时你还没看清自己吗?”
他唇角带上一抹笑意,却将被他攥住的手腕弯了一下,将指尖那点伤口在谈明止眼前晃了晃。
原本,湛月清不想这么早就暴露,可谈槐燃来了,便不一样了。
他心底多出些底气,那手指上的微末血色像逗猫棒似的。
谈明止瞳孔骤缩,明白过来了什么,心里作用一般,他口中好像浮现了血腥味。
他连忙甩开了湛月清的手臂。
“谈明止,你猜猜这是什么呀?”湛月清却没放过他,而是将那截葱白的手指擦上了自己的唇,咬了咬,动作看起来格外天真懵懂。
却也残忍。
“湛月清!”谈明止瞬间发疯怒吼,手臂上青筋瞬间爆出,扬手就要扇他——
可大门突然被人推开了来,一道不容置疑的力度钳制住了他的手腕,伴随着谈槐燃阴鸷冰冷的声音:
“朕的皇后,你也敢动?”
湛月清一怔。
谈明止甩开了他的手,蓦然回身,看到了谈槐燃半瘸的腿,忽然冷笑一声,“你的人?写你名字了吗?”
湛月清已反应过来了,皱起眉头,“谈槐!你怎么又从轮椅上起来了?!”
语气虽然责怪,却隐隐有些疼惜。
谈明止气得两眼发红,咬牙切齿,抬手拽住了湛月清的手腕,“湛小月,你给我回来!”
“他叫,湛月清。”谈槐燃也拽住了湛月清的手腕。
两兄弟仿佛要把他撕成两半。
湛月清的心明显的偏向谈槐燃,他甩开了谈明止,扣住了谈槐燃的手,语气里像带着诱哄,“哥哥,坐回去。”
这声哥哥叫得颇有榻上时的意味。
谈明止从未听过湛月清这样的语气,心中生出了无限的忌恨。
明明他才是哥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