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沉再如何厉害, 到底不过几百岁,对于寿命悠久的仙人与龙族来说不过是个小毛头。
二人年岁与阅历差距摆在那里,没有人觉得实力强悍的天戈君会输。
鏖战数日, 战况惨烈。纵是早有仙人联手布下防护阵法,最靠近战场中心的区域还是被战斗的余波摧毁了大半。
最后的结果再次出乎所有人意料。
天戈君败了!
而这并非寻常的切磋,没有点到即止一说。晏沉更是心狠手辣之辈,更不会手下留情。
若非最后关头天戈舍弃肉身, 成功地用出了半神器和上古秘术使得神魂遁逃而去,此刻定然已经跟极意君一样身死魂消。
他落败的消息不胫而走,炸得所有人头晕脑胀,人妖仙三界俱是人心惶惶。
这一次, 那些原本自恃甚高没把晏沉这小崽子放在眼里的各界老东西也变了脸色。
仙界中庭,昔日个个端着的众仙君已经吵得不可开交, 风度尽失。
天戈君一败, 他们再如何心高气傲也不敢再轻视那魔龙了。
要知道天戈传来的消息可是说得清清楚楚, 当时他已经底牌尽出、未有半点留手与轻敌, 最后却仍是靠法宝才留下神魂,可那魔龙似乎仍有留手。
“都说得那么大义凛然, 那你们谁能去收拾他?又有谁愿意去!”
争吵中,一声巨大的拍桌声伴着厉喝响起。
如同一盆冷水兜头浇下,华丽的大殿内突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不出声了。
仙界中, 天戈的实力排名第四,连他都败了, 还败得那样惨,他们在座的许多人还不如他呢,若是与那魔龙交手, 岂不是死路一条?
而比天戈还强的两位仙君彼此对视几眼,也都默不作声。他们可没有比天戈强很多,更没有天戈那样保命的半神奇。
他们若与魔龙对上,别说赢,只怕是要陨命。
“南明仙君呢?”有人瞧了瞧脸色无比难看的二人,突然开口道,“今日商议如此大事,他怎可缺席?他可是……”
他顿了顿,没有说下去,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未尽之言。
虽然南明一贯是一副笑眯眯的人畜无害模样,但在座的都知道他才是个狠角色,实力也是深不可测。
除了数千年闭关后就鲜有音讯的天尊外,仙界里如今的一众仙君仙将里当是他实力最盛了。
这也是他虽是凡人之身飞升却能成为另一派势力核心人物的原因。
要对付那魔龙怕是必须请他出手了……哪怕他为此狮子大开口。思及此,一部分人脸色又难看了几分。
“帖子肯定是发了的,只是不知……”另一位仙君接话道,只是未说完就被一阵动静打断了。
轻微的嗡鸣声后,紧闭的大门突然打开,门口站着的人正是他们正提到的南明。
他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身后却还跟着一个清瘦的身影。
“南明,你就是再器重你的弟子,也不该带他……”座位很前的一位仙君瞥了一眼,不忿地开口,语气很是不满,只是未说完就突然闭了嘴,想来是有人传音给他。
南明并不恼怒,走到首座右下首的空座施施然落座,脸上的微笑一如以往和煦,开口便直奔主题:“诸位无需担心那魔龙,他神话一般的胜利该结束了,天威不容挑战。”
“谢濯玉是我的亲传弟子,两日后他会出战,截杀那魔龙。”
众仙一愣,旋即又是轩然大波,有性子急的更是已经拍桌,指着谢濯玉嚷:“就他?你知不知道天戈已经败得只剩神魂了,让他去干嘛,再踩一脚我们仙界的脸?!”
“南明,我们都知道你这弟子很有天分,你很重视,但他毕竟年轻啊!”
“那魔龙已经强到不容小觑,你让他去不是让他送死吗?南明,此事我觉得……”
“此事我早已请示过天尊了,”南明打断了劝说的人,眼中闪过一抹不耐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这也是天尊的旨意。”
说着,他从怀中摸出一块小巧的金色玉牌,轻轻地搁在桌上。
所有人在看见那块金色玉牌后像是被掐住了脖子的鸡一样,全都无话可说了。
天尊是仙界至高无上的存在,数千年前声称闭关后再无音讯。有传言说他已经突破,离开此界前往更广阔的域外,也有人说他已经身陨。
但数千年了他确实再也未管过仙界的事,哪怕仙界早非当年的仙界,背地里争斗不休甚至闹得人界祸乱颇多,天尊也并未发下任何旨意。
“魔龙的事诸位大可放心,静候佳音便是。”
“除此之外,我还有一事要宣布。”南明咬重了宣布二字,“极意君身陨,天戈君肉身毁灭,还有几位仙君重伤。于情于理,此事解决完之后都该封新君了,而我认为极意君那个位置该是谢濯玉的。”
他的话刚落下,在座的仙人都变了脸色,包括那些与南明属于一个派系的。
“南明,你是真敢提啊,他才多大啊,飞升好像都未满百年,也配与我们平起平坐吗!荒唐!”南明对面的仙君与他分属两派,实力与南明相近,平日就与他针锋相对,眼下更是咄咄逼人,“还是你要说,这也是天尊旨意?”
与南明一派的人面面相觑,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吭声帮腔。
他们也不乐意谢濯玉封君。要知道这小子好像都没到五百岁,飞升未满百年,不过是个晚辈罢了,一下子就要跟他们平起平坐甚至地位在他们之上……想想都很难接受。
南明眯了眯眼,微微颔首:“连天戈都不是那魔龙的对手,只要谢濯玉能斩杀魔龙,不就说明他的实力已经足够封君,甚至比天戈更强?这中庭高位,能者居之,有何不妥?”
“况且,这确实也是天尊的意思,因为我已经请示过天尊。”南明敛了笑,表情瞬间肃穆。他拿起金色玉牌注入了一道灵力。
玉牌骤然发出耀眼的白光,一道讯息也进入了众仙的识海。
讯息传达后便隐没,但所有人都默不作声,未在置喙半句。
他们再次看向静静站在南明身侧的谢濯玉时,眼中仍有几分审视,却不再有上位看下位的轻视与高傲。
而心底深处,皆有不愿承认的惊惧。
而谢濯玉自始至终都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站在南明侧后方,微微垂首,表情冷淡,仿佛所有争端都与他无关。
*——*
掀起仙魔二界战争并非晏沉本意。
从他去往魔界的第一天起,他已经在计划登上魔界之主尊位后如何夺回晏灵微落到仙界的龙骨。
——可他留在谢濯玉身上的那抹守护灵力在某一天突然被一种不知名的外力抹除了,而他向谢濯玉发去急讯却得不到回讯。
绝不是修行出了岔子,是有人对谢濯玉下手!
意识到这件事的晏沉打碎了茶盏,脸色铁青,恐怖的威压在一瞬间毫无保留席卷了整个魔宫,压得一众正在汇报事务的各族首领被迫跪倒在地,说不出一句话。
狗屁计划,去他的先礼后兵。
他一脚踢开了面前的桌案,脸色阴沉得要滴出水来:“计划作废。以最快速度整兵。三日内,我要百万大军兵临仙界界门外!”
魔族大军抵达二界交界处的同时,一纸信笺终于到了晏沉的手中。
那是他多年前留在北境的一枚暗桩,也是唯一一枚。说不清当初是为什么埋下这暗桩,绝非监视,好像那时只是因为想谢濯玉了才随手指了地图上的北境。
这些年晏沉从未启用他,眼下也是第一次收到情报。
却是噩耗。
【经查探,约五年前总使欲离开北境,后不知所踪,疑与某位仙君有关。】
暗桩传来的密报写得简洁,字迹清晰,落了做不得假的专属印记。
晏沉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凝着纸上仙君二字的目光炽热,仿佛能将纸烧穿。
命令下属按计划行事的下一刻,他破坏了界门的防护阵法,生生撕开了通行之路。
他一路杀过去,谁也挡不住他前行的脚步。他问过每一个手下败将,却得不到半条关于谢濯玉的有用信息。
他的小仙君好像从未出现在仙界过。
晏沉心中的烦躁与不安愈盛,而极意君败了竟还敢火上浇油。
“听说你在打听南明座下那小子的消息?”拖着残破躯体的极意君说每一个字都在呕血,却还坚持翻着眼皮看踩着他头的晏沉,喉中挤出意味不明的嗬嗬笑声,“可怜,可怜!天赋惊人又如何,嫩得很啊!”
晏沉握着长枪的手一紧,当即加了几分力,厉声道:“老东西,你到底知道什么?说话!”
极意君吐出一口血沫,表情更加扭曲:“你想知道何须我说?我只等来日在冥界再见,哈哈哈……”
他的凄厉笑声在一簇莲型火苗落到他身上时戛然而止。
微弱的火苗在接触到极意君的下一瞬便气焰大涨,然后将其完全包裹。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地上已经没有了人影,甚至没有灰烬,只有四周的血迹与被摧毁的灵木林证明曾有一场大战。
晏沉脸色苍白如纸,金瞳也暗淡了些许,脸上表情却更凝重了几分。
心中的不安与焦躁因为极意君这没头没脑的哑谜更加强烈,以至于识海中的红莲火种也开始躁动。
他深呼一口气,调息数周天努力平定下来。
他本就与极意有仇,不能信那老东西说的。临死之人狗急跳墙想扰乱视听而已,做不得数。
心神不能乱,中庭未至,后面还有苦战。
……
晏沉眯着眼看了看眼前一眼望不尽的通山石阶,轻呼出一口气,眉眼间闪过一抹轻快。
只要越过这座山、撕裂那道界门,他能在半个时辰内踢开中庭神殿的大门。届时,他自然能从那群老不死的嘴里逼出谢濯玉的下落。
只是,他再次在脑海中搜寻了一圈,仍是猜不出镇守此关的仙将人选。
连那所谓前五的“战神”天戈都败在自己手中,那这次会是谁呢?
可别是南明。若是南明,那倒棘手,毕竟是濯玉的师尊……可与这种层次的人交手若还敢有所保留,他的下场只会比先前被烧的神魂俱灭的极意更惨。
晏沉眉毛紧拧,运气拾阶而上,眨眼便是数百阶。
登上山顶的一瞬,一阵强大的灵力波动骤然卷来,随即便是剧烈的空间震荡。
空荡荡的山顶在下一秒消失,出现在眼前的是一片无尽雪原,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雪白一片。
山顶应该有个阵法,连接了这个独立的小空间,看着确实很是适合无所顾忌地死斗。
晏沉没有心思欣赏雪原的绮丽风光,他只想快点解决了阻拦的人好去寻谢濯玉。
大抵飞了一炷香,晏沉终于看见了自己的对手。
他骤然停下疾行的动作落到一座雪山上,死死地盯着立于对面峰顶那人的背影,脸上一点点浮出不可置信的表情。
那人一席白衫,执一柄通体雪白的剑,长身玉立于雪峰之上,宛如一棵雪中青松。
而他太熟悉那个略有几分单薄的背影了,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错认。
那分明是谢濯玉。
可谢濯玉为何出现在这最后一道界门外……以镇守之人的身份。
晏沉心知肚明,却不愿去想,心中仍存几分侥幸,也许这是想骗他大意的高明易形。
“濯玉?”他开口唤道,声音轻得像羽毛,好像怕稍大声一点就会像惊动胆小的小动物一样把人吓到,“你为何在这?”
谢濯玉反手持剑于身侧,微微转身,不躲不闪地看向晏沉。
确实是晏沉熟悉的那张漂亮脸蛋。分别多年后猝不及防的重逢让晏沉心头一跳,就像许多年前群仙宴他看见谢濯玉第一眼就挪不开眼那样。
那双琥珀色的眼瞳澄澈依旧,却让晏沉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那双眼睛里没有半分昔日对视时的爱意,仿佛眼前人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
晏沉的心陡然一沉。
只对视一眼,他便无法再骗人自己眼前的人是别人。
一瞬间,他心中生出了巨大的惶恐,却又被强压下。
“濯玉,很多事情并非我所愿,你听我解释,”他轻声道,“我以为你……”
“你的事情与我何干?”谢濯玉眉毛轻蹙,打断了晏沉的话,“既然你冒犯天威、伤我同族,那便是敌人,敌人之间何须多言?”
晏沉笑容一凝,只感觉那颗高悬已久的心重重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他心中有无数话想说,想说挑起战争本非我愿,想说他与仙界的仇怨,可对上谢濯玉冰冷的目光,却觉得根本张不开嘴。
但不等他再开口,谢濯玉已经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干脆利落地出手向晏沉攻去,简单的剑招中却是磅礴的杀意。
晏沉抬手召出长枪赤乌吞魂,反手格挡,然后便疾退数百步。
转眼间,两人已过数百招。
枪剑嗡鸣不断,灵力余波激起无数雪尘,震塌无数冰山。
即使到了如此兵刃相向的境地,晏沉仍是有所保留,但谢濯玉却是不管不顾地尽出杀招。
一时之间,晏沉已落下风,脸上添了无数道剑气所致的血痕。
他逐渐打出了火气,龙化的迹象越来越明显,退至另一座冰山后抬手用力蹭了一把脸上的血痕,目露不甘,咬牙逼问道:“是不是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全都不作数了?”
谢濯玉面色冷凝,动作微滞,心中莫名生出些许烦躁。
这家伙从见面的第一句话就让他觉得莫名其妙,他说的话、看他的眼神都好像他们熟识多年而且关系甚好一般。
可更让人困惑的是,明明是第一次见这魔龙,他却真觉得面前的人似曾相识,声音也宛如故人。
然而当他想要回忆时,灵识却剧痛无比。
下一刻,南明的声音突然在识海中响了起来。
“魔龙狡诈,最擅变换样貌迷惑对手,其言皆不可信。”
“你的至交好友命丧其手。”
谢濯玉目光一凛,再看向晏沉时眼神带上了几分憎恶。
是了,眼前的人之所以给他熟悉感,不过是因为他一举一动,连说话的腔调都在模仿他的挚友。
杀了他的挚友,现在还故意易形成如此模样说这些话想要乱他心神……当真是不可饶恕。
“尔等邪魔,人人得而诛之。”话音落下的同时,谢濯玉再次出招。
他垂下眼睛,一手持剑竖于面前,一手飞快掐诀。
于其身后,无数道剑影浮现又一点点凝实,。
漫天剑影齐声嗡鸣,要叫天地变色。
晏沉面色一凝,清楚地感觉出这剑阵的威力与蕴藏其中的杀意。
若是再有保留,他一定会死在谢濯玉手里。
他心中最后一丝希冀终于彻底破碎。
——谢濯玉当真是不留余力地想要杀他。
晏沉凝着谢濯玉那张冷若冰霜的脸,只觉心中有股火在熊熊燃烧,转眼间就将理智烧的一干二净,心中戾气横生。
与谢濯玉相处太久,他几乎要忘记自己的本性了。
他可从来都不是什么讲理的好人——既然说不通,那就打赢了带回去锁起来,到时候有的是时间。
他收回赤乌吞魂,抬手按了按从方寸就一直突突直跳的额头,再不压抑自己化回了原形。
只听一声洪钟般的龙吟,巨大的黑龙盘旋予半空,璨金色竖瞳紧盯雪峰上凌空而立的白衣剑仙。
谢濯玉不慌不乱,念完最后一句剑诀才陡然睁眼。
下一瞬,万剑齐出,兜头将黑龙吞入。
龙族本就肉身强悍,晏沉更是其中佼佼者,他还有红莲火护体,一个扫尾就能将无数剑影毁去。
然而这剑阵玄妙无比,以本剑为阵眼、剑主为灵源,一道剑影毁去的瞬间无数剑影会再次生出修补剑阵。
谢濯玉闭目不语,静立于峰顶,呼吸却一点点变得急促,脸色也一点点白了下去。
他是支撑剑阵的灵力本源,维持剑阵对他来说消耗巨大。晏沉每毁剑阵一次,他全身的经脉都像要撕裂一般。
不知过去了多久,嗡鸣的剑阵突然平息,谢濯玉猛地吐出一口血,几乎要握不住手中的剑了。
晏沉同样受到重创,已有油尽灯枯之相。
然而下一刻,他却扑向谢濯玉,粗壮龙尾一把卷住谢濯玉纤细的腰,带着人飞至高空,又直直地坠向一座雪峰。
谢濯玉握紧剑柄,一掌狠狠拍向龙身,一剑斩向晏沉龙角。
剑光转瞬即逝,灵力剧烈碰撞掀起狂风。
狂风平息后,两人皆站在雪峰之上。
晏沉化回了人形,却也不是完全的人形。
他脸上的龙鳞与额上龙角未收,眼睛仍是金色竖瞳,只是因为重伤不再璀璨。一手是人臂,另一边却又是龙爪,瞧着诡异又滑稽。
浑身是血的黑衣青年凄然一笑,再次不死心地扑向谢濯玉。
谢濯玉咬破舌尖逼出一口精血落到剑尖,竟是半点也不再设防,只是剑刺晏沉心口,一副同归于尽的姿态。
他的剑如他所愿,利落地贯穿了晏沉的心脏。
刺穿心脏的下一瞬,谢濯玉几乎是本能地收回了剑。
出乎谢濯玉意料的是,晏沉的龙爪却没有在被刺穿心脏的同时捅进他的腹部。
他被一只手揽住了腰,落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
而那只气势汹汹的龙爪则落到了他的后背,将他死死按入怀抱,不容他挣扎逃离。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在鼻尖,属于对方的温热血/液沾上了衣袍,带着让人战栗的温度。
他被晏沉这一番莫名的举措搞糊涂了,以至于忘记挣扎和还手,只是瞪大了眼盯着那断了一根的龙角。
轻飘飘的吻落到了脸侧,又落到了颈侧。
谢濯玉能清楚地感受到晏沉微弱的呼吸扑在他的颈侧。
他的后颈突然刺痛了一下,似是尖利的龙爪划过。
“你赢了。”谢濯玉听见很轻的一声叹息,带着点无可奈何的笑意。
不知为何,他的心中陡然涌起巨大的恐慌。
他一把推开晏沉,踉跄地后退了几步。
这是这片雪原最高的一座雪峰,高得似乎耸立云间。而晏沉身后便是万丈高崖。
谢濯玉其实没有多少力气,然而他这轻轻一推,却将晏沉推下悬崖。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扑到崖边,却见黑衣青年重新化成龙形,如断线的风筝一样直直地下落,已经没有光的金色龙瞳却还盯着他。
有句话清晰地传入了谢濯玉耳中。
那样轻的一句话,本该被吹散在风中的话,好像跨越了千山万水,跨过了万千光阴,终于抵达了谢濯玉的耳边,然后在一瞬间让人心跳如擂鼓。
我好想你啊。
不知多久之后,他终于听见厚冰碎裂的声音,听见什么巨物砸入水中的声音。
结束了。他不负师尊寄托,杀了那头罪不可赦的魔龙。
谢濯玉跪坐在崖边,垂着头看着胸口和衣摆大片大片的血迹。
那上面有他自己的,但更多都是晏沉的。
寒风呼啸着将他裹挟,那一点残存的温度很快被抹尽。
谢濯玉静静地跪坐在原地,好像一座石像。
不知过去了多久,晶莹的雪落到了他柔顺披散的头发上。
他慢慢地抬起头来,雪花一片又一片落到了他冰凉的脸上。
谢濯玉伸出手去,用掌心接住了一朵雪花。
他的掌心也有血,迅速地将那雪花染红,然后又见雪花融化成水。
下雪了。
雪是滚烫的,与血一样。
谢濯玉怔怔地盯着掌心。
他呆了很久,终于意识到了他的第一个错误。
雪是冰冷的,掌心滚烫的水滴不是融化的雪,而是他的眼泪。
第102章 如愿以偿 “我终于重新找到了属于我的……
尘境终于在这一刻露出了它狰狞的獠牙。
世界仿佛在一瞬间褪去颜色, 天空、冰原、雪峰,所有的事物都变得灰蒙蒙,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可怖扭曲感。
紧接着, 漆黑的“潮水”涌现而出。与其说是潮水,更像是大量黏糊糊的触手黏结在一起。它们如同活物一般缓慢蠕动,悄无声息地靠近谢濯玉,缓慢地黏了上去。
然而, 谢濯玉却对周遭变化无知无觉。
他维持着跪坐的姿势,腰却弯了下去,身体几乎蜷缩成团,一只手捂在心口, 另一只手搭在晏沉龙爪碰过的后颈处,双眼紧闭, 仿佛已经成了没有生命的石像。
全身的骨骼、经脉没有一处不在疼, 识海更是仿佛被利剑劈开一样剧痛无比, 甚至。
数不清的回忆如千军万马践踏而过, 却又因为在识海深处的古老咒印作用下瞬间变成一块块难以捕获的碎片。
阴沉的天空无声无息撕裂了一角,露出了一只血色眼睛。
那只眼睛里死死地盯着痛苦挣扎的谢濯玉, 写满贪婪与喜悦。
人有七情六欲,有欲望便有弱点。
而这只血眼是人世间最极致的恶与欲凝结而成,也是尘境的核心之一。
它能将踏入尘境中的人所经所想看得一览无余, 然后以其心中欲望与不平编出一个幻境。
说是幻境, 却也是踏入者真真切切的过往。这是无数人求不得的重来,也是一个凶恶的陷阱。
无数隐形的丝线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缠绕上猎物, 只等猎物露出最脆弱的一刻将其绞杀予网中。
再有神通的人也会在那一刻溃败,最终落得一个神魂破碎的下场。
神魂破碎的那一刻,便是血眼吞噬他们的时候。
千万年来, 它吃掉了数不清的人。
被吃掉的人失去了肉身,破碎的神魂只能被困在尘境。
记忆将再次被抹去,他们会一遍又一遍重历最刻骨铭心的过往,然后又在抵达幻境的终点那一刻再次破碎。这场酷刑永无止境,直到他们的神魂彻底化为虚无才算结束。
而这中间无数次重历产生的所有欲望与情绪,都是滋养尘境最好的养分,而怨恨与绝望使得血眼更加强大。
血眼本无喜悲。最初的它只是把无情抹杀闯境者的刀,只是吃的人太多、沾染了太多恶欲,也生出了几分可恶的灵性。
就如现在,它盯着神识随时都要破碎的谢濯玉,觉得无比雀跃。
若有人形,它一定会兴奋得战栗不止。
它太久没有进食了。而在它感应到谢濯玉闯入的第一瞬,它竟生出了饥饿之感。
在它的感知中,谢濯玉跟以前的许多口粮都不一样。他有着古老而强大的血脉,只是静静地站在那,不悲不喜没有情绪,就已经像一块散发着甜香的糕点,比最香醇的美酒都醉人。
它第一次这样渴望吃掉一个人,以至于编织幻境也是前所未有的用心。
它盯着自己的触手一点点向上爬,爬过胸口、脖颈,然后没过那漂亮的口鼻,然后才不甘地停在眼下。
它能清楚地感受到那个人在一点点窒息,神魂在一点点虚弱下去,距离死亡只差一线。
再等片刻,等神魂出现裂纹的一瞬,触手将完全裹住他,让它吃掉他。
下一刻,变故陡生。
谢濯玉的眉心处突然浮出一簇莲型火苗。
那火苗无比微弱无比,仿佛一阵风就能将其吹熄,却让空中的血眼本能地警铃大作,指挥触手扑去要将其吞噬。
然而下一刻,那些触手却被燃得一干二净。原还微弱的火苗顿时气焰大涨,化为半透明的巨大火莲,将谢濯玉护于其中。
只见一道火光闪过,雪峰上的“黑潮”就被焚去大半。
一道身影在火光跳动间缓缓浮现于谢濯玉身后,然后一点点凝实。
来者一身黑色锦袍,袍上用金线绣着栩栩如生的龙。
正是晏沉。
他蹲下身去,伸手揽住谢濯玉的腰将人一把捞进怀里,一只手搂着膝弯,另一只手按在他的后背处。
谢濯玉紧闭双眸,在感受到来人气息的下一瞬就放松了下来,只是无声的眼泪却淌得更汹涌。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息,紧接着便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像是要将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才罢休。
晏沉一下一下地抚摸他的后背给人顺气,轻声引导他调整呼吸的节奏:“岁宁,放松。听话,对,就是这样把呼吸慢下来,我们宁宁真厉害。”
谢濯玉呼吸慢慢稳了下来,过了好一会才伸出手,攥住了晏沉胸口的衣服。
他的手指还在颤,却攥得那样紧,像是要靠这种方式来确认他的存在。
晏沉被他的小动作讨好到,很轻地笑了一声,只是目光落到他苍白的面颊和雪白衣袍上刺目的血迹时心又揪成了一团,再笑不出来。
“对不起,我来晚了。现在我在这里,不是假的,”他轻声安抚道,“不哭了好不好?”
谢濯玉紧蹙的眉终于松开了,也不再哭了,只是仍闭着眼,慢慢地将脸贴在晏沉的颈侧。
热度隔着衣袍也能感受得一清二楚,温热的身体在这一刻带给人莫大的安全感。是真实存在着的,并非混乱的记忆拼凑出的幻想。是鲜活的,不是分别时生机渐褪的冰冷。
天空中的血眼死死地凝视着这对紧紧拥抱着的人。那金红色的莲火竟不惧它的化身触手,甚至能轻松地将其焚得干净,它着实忌惮,以至于许久没有动作。
但它很快就被激怒了。
这两个人拿这当什么地方,怎敢如此旁若无人地无视它?!
想它自诞生灵性以来数千载,何尝被如此轻视过!而且,这头该死的龙竟然敢碰它的猎物!
只差一点,它就能如愿吃掉他,饱餐一顿!
这里是尘境,可是它的大本营。
它要将这两个家伙都吃得干干净净,再让他们在幻境中一直重历痛苦,直到消亡!
从血色巨眼中源源不断涌出触手,转眼间目光所及之处皆是黑潮,唯有晏沉二人与莲火的周围五寸还是干净的。
晏沉抬起头,璀璨的金色龙瞳冷冷地回望着那只血色的巨眼。
他单手抱稳谢濯玉,另一只手慢慢抬起,一朵金红色火浮在他的掌心。
这朵火莲足有九瓣,比现下笼罩他们的更加凝实。
这是真正的红莲业火,只在部分古籍中才提到只字片语的,能与凤凰火齐名的神火!
火莲所过之处,黑潮尽数被焚得一干二净,无声无息,而那火莲非但没有变得微弱,反而变大了几分,仿佛黑潮成了它的养分。
与此同时,天空中一直窥视的血眼却发出了尖锐的嚎叫,若有人听到一定会当场神魂俱散!只是,这招却对晏沉他们起不到作用——晏沉的火莲仿若一个精小的领域,将那攻击神魂的声音尽数阻隔。
九瓣业火莲一路畅通无阻,不过几次呼吸便已到了血眼面前。
而在火莲与血眼相撞的那一瞬,一道锋芒毕露的强大剑意也融入了火莲!
晏沉敏锐地捕捉到那道剑意,紧张地低头望向怀中的人,然后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琥珀色眼睛。
谢濯玉望着他缓慢地眨了眨眼,眉眼慢慢弯了起来:“阿沉。”
“我终于重新找到了属于我的道与剑意……还有你。”
随着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血眼再次发出尖锐的爆鸣,脚下的雪峰乃至于整个空间都开始剧烈地震动。
无数道黑烟从血眼正中窜出,却来不及散开就被火莲烧得干干净净。
火莲肆意焚着黑烟然后不断壮大,火光映红了黑沉的天空。
一柄通体雪白的裹着火焰的剑插在血眼中心,饶血眼如何排斥挣扎也纹丝不动。
晏沉却没有分去一个眼神。
在与谢濯玉对视上后,他的脑中只剩下了一个想法。
好想亲他。
想法冒出的下一瞬,他就付出了行动,低头吻住了谢濯玉。
而谢濯玉对亲吻也展现出少有的主动,很配合地松开齿关。
他等这样一个饱含爱意的亲吻等了太久了,从当年分别那一刻开始的等待却一直落空。
他只等到被囚于石室浑噩度日以至于忘记自己的名姓,等到记忆被咒印封锁,等到与爱人刀剑相向,等到数百年的分离与遗忘。
直至此刻,他终于如愿以偿。
他需要这个吻。
在晏沉的吻里,他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清楚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天地倏地寂静无声,唯有心跳与喘息声轰鸣如雷。
终于被松开的谢濯玉重重喘了两口气,凝着晏沉满是笑意的眼睛,郑重地表白道:“我爱你。”
“这一次,绝对不会再忘记了。”
“濯玉,”晏沉勾唇笑了笑,喊了名字就停住了,等谢濯玉眼中显出几分忐忑时才慢悠悠地接了下半句话,“我也爱你。”
最后半句话,他在心中轻声说完了。
忘记了也没有关系,无论多少次,我都不会放开你的手。
*——*
天空中的血眼眼见自己的攻击不起作用便尖叫着想逃离,只要能遁逃进尘境的核心之地,它就能休养,靠着吞吃入境者,总有一天能恢复。
然而红莲火和谢濯玉的至臻剑意都不给它机会,缓慢却又坚定地、一寸寸地磨灭着它。
随着一声充满不甘的凄厉尖叫,它终于还是被碾碎了。萎靡不振的残余触手在一瞬间化为乌有的同时,血眼也缓缓露出了它本来的面貌——一只淡漠的没有任何感情的金色眼瞳。
“恭喜你通过历练,得到前往圣地的机会。”没有感情的冰冷声音凭空响起。
金瞳遥遥地凝望着谢濯玉,过了一会便渐渐隐去。
而它原本所在的地方,一道像门一样的空间裂缝静静地散发着白光。
然而晏沉和谢濯玉眼下却对那所谓的圣地没有兴趣,彼此只能看见对方,再装不下其他。
“你们俩到底要亲到什么时候啊,”拂青带着些许无可奈何的声音从天穹之上悠悠传来,“现在不去,回头进不去了,别又巴巴地求我救,我可救不了啊。”
谢濯玉脸上瞬间浮起红云,不好意思地把头低了下去,抓在晏沉胳膊上的手微微收紧:“放我下来吧。”
晏沉啧了一声,却是没有撒手,气定神闲地凌空而行,直至光门前方才把人放下来。
谢濯玉在无形的阶梯上站定后抬手拢了拢晏沉披在自己身上的大氅,将散在脸边的几缕头发别到耳后。
——身上的衣袍已经被清洁咒清理得干干净净,谢濯玉又变回了往日清冷出尘的模样。
晏沉望着谢濯玉干净的侧脸,心头刚跳了一下,下一刻就被他牵住了手。
然后就见那双沉静的眼睛跟着纤细的眉一起弯了弯。
他挑了挑眉,将那只手牵得紧紧的,一幅谁叫也不撒开的模样。
也许是托谢濯玉的福,他这个强行闯入尘境的人在跨进裂缝时竟也没有受到半分阻碍。
门后是另一个崭新又陌生的世界。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海,而他们现在站着的岛屿好像是这片海洋里唯一的陆地。
谢濯玉拉着晏沉往前走,目光快速扫过周围,眼中浮现出几分惊讶。
数不胜数的珍贵灵草灵木在这里随意地生长着,一丛丛挨挨挤挤的,长势很是喜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路边的狗尾巴、菜地里的白菜,因为实在是多。
谢濯玉甚至在其中辨出了认出了几种只在古籍上见过的早已绝种的灵植。
谢濯玉收回视线,与晏沉牵着的手不自觉紧了几番。这地方无疑是好地方,可越是有着好东西的地方才越危险。
他眯着眼看向岛中心那棵巨树,越走心跳越快。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居然一路顺通无阻地走到了岛屿中心,别说拦路虎,连只兔子都没有见到。
眼前,通体漆黑的树高得直耸云端望不见顶,树冠如云般铺开。
而那树下有一个白衣女子静静跪坐着。她似有所感地微微偏,露出了半张脸。
谢濯玉遥遥望着那半张脸,突然就觉得双腿跟灌了铅一样沉重,以至于根本迈不开步子。
女子站起身,完全地转过身来,抬手将脸侧的头发别到耳后,露出了那张与谢濯玉有七分像的脸。
她定定地望着谢濯玉,轻轻招了招手,声音轻柔:“到我这里来,孩子。”
晏沉早在之前就已经因为那抹名为拂青的神族残魂对谢濯玉的态度有了个大胆的猜测,而在看清这女人长相后,所有猜想都得到了证实。
他皱了皱眉,到底识趣地要松开谢濯玉的手。
谢濯玉却在察觉他要松手的一瞬偏头看向了他,然后一把扣紧了他的手,不许他松。
“我们一起过去。”他艰涩道。
“好。”
谢濯玉在距离女子只有一臂距离的地方站定了脚步。
这个距离足够近,近得他能清楚地看清这张脸的每一处细节……也太近了,以至于他在感受到她气息的一瞬间想后退。
容貌或许会骗人,血脉却不会。
在望见那半张脸的那一刻,心中涌起的亲近是真真切切的。
这是他的血亲……他的母亲。
白衣女子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谢濯玉的头。
她闭着眼,像是在感受什么,好一会只会才露出个温柔的笑:“濯玉,真是好名字。”
女人叹了口气,手指在虚空中划了一下,然后飞快地结印,繁复的印记快速成型。
纤长素白的食指点在谢濯玉眉心,印记也落了上去。
谢濯玉身体一颤,只觉灵台清明,一股暖流自丹心处升起,融入了全身血液,流走于脆弱的经脉中,而先前已经出现裂纹的神识已经被彻底治愈。
识海深处的印记被抹得一干二净,被另一个印记不客气地取而代之。
他凝神去感应那抹印记,然后在得到信息的一瞬僵在原地。
——那抹印记是毫无保留的神族传承。
一般而言,越厉害的传承越是考验接受传承之人的实力。传承越强大,吃的苦头越大。
然而,这毫无保留的神族传承仿佛天生就属于他。
沉寂的血脉被传承唤醒,
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他那残破不堪的灵脉已经被修复了大半,而几大主脉因为被挖走而缺空的地方也在散发着柔和金光。
他凝神内视,惊讶地发现空荡许久的丹心处重新出现了一个灵力小漩涡。
毫无疑问的是,再过不久,谢濯玉的所有旧伤都会痊愈,就好像从未出现。
他实力不仅会重回巅峰。甚至会远盛以前。
这能化无为有、重塑灵脉的力量,只能是神力。
事到如今,谢濯玉就是个傻子也该想明白了,更何况他本就聪明。
谢濯玉一直都心有疑惑。世间天才无数,他就算再有天赋,也不至于让南明近乎魔怔地器重他。
他囚禁他,又对他下咒,不仅是要他将晏沉忘得干净,更是要一劳永逸,让他永远不再动情。
他惊人的天赋来源于身上流淌着神族的血脉。
而自他有记忆起,所有的事情都有仙界那群仙人的手笔。
仙界的所有人,那个“至高无上”的天尊,都是南明的共犯。
他们所有人做了一个惊骇世俗的尝试。
都是因为血脉。
谢濯玉闭了闭眼,心中不由升起了几分茫然,眼眶莫名有几分酸涩。
如果真是他想的那样的话,他的几百年算什么呢。
他的苦修、他的伤病、他的感情,到底算什么。
“岁宁!”晏沉关切的声音将他从繁冗的思绪中唤了回来。
谢濯玉睁开眼,却发现面前的人影变得虚幻,好像随时都会消失。
一瞬间,他的表情变得一片空白。下一刻,他露出了少有的惊慌与伤怀。
“不必伤心,我的孩子。我本就只是一抹神念,哪怕传承仍在,也终有消散的一日,”白衣女人温柔地笑了笑,“你我能有今日一遇,本就是上天赐的机缘。”
她的面容随着话语越来越模糊,声音也越来越轻:“濯玉,很抱歉没能陪你长大。但是,我们都很爱你。”
谢濯玉下意识伸手去握她的手,却抓了个空。
他想明白了很多事情,可是心头仍有疑惑。
为什么神族会突然覆灭,而且没有任何人知道原因?为什么只有他活下来了,为什么仙界的人能找到他?
“破坏规则与秩序的种族,即使是神族,也会覆灭。滥用权柄作恶的人,便会被剥夺权柄。”女人的声音听上去有几分空灵,带着几分感叹。
“世间自有其规则与,每个人也有自己的因果,无人能逃。
“你不必去探究神族灭亡的原因,那与你无关,也对你无益。神族的时代早已结束,身负神族血脉的你该有自己的人生。”
“濯玉,你是好孩子,也是天道宠爱的孩子。走你自己的路,去追自己的道,只要正确,便无人能拦你。”
“回你的世界去吧。”她伸出手,五指轻轻在空气中划过。
光门重现,一股无形的强大力量缠上了谢濯玉与晏沉,像是有人在拽着他们要往门那边跑。
谢濯玉只能顺着那力量与晏沉往门边快步走,将要跨过门时他忍不住回头去看。
漆黑巨树下的人影已经快要消散干净,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依稀地看见她轻轻地冲谢濯玉挥了挥手,无声地告别。
“再见,母亲。”谢濯玉的声音很轻,带着难以掩藏的难过。
他心中生出了几分后知后觉的懊悔。
方才为什么没有唤出哪怕一句母亲呢,为什么要把时间和思绪浪费在那些无关紧要之人的事情……这是他唯一见到亲人的机会,再不会有了,却被他浪费掉了。
门外是晏沉与谢濯玉熟悉的世界。
他们眼下正站在一池水旁边,这池如镜一般清澈的水正是尘镜入口。
不远处的楼梯口,拂青跟没骨头似的陷在摇椅里,表情依旧懒洋洋的。他手里捏着一把折扇,见谢濯玉惆怅又失落地盯着那池子水半晌都没有动静,终于还是不耐地用扇柄轻轻椅子扶手。
谢濯玉这才收回目光,视线落到了拂青脸上。
现在看来,拂青与他也有那么几分相似,只是这几分实在太少。
拂青轻啧一声,展开扇子 ,用无画无字的雪白扇面挡住大半张脸:“恭喜你通过尘境的历练,想来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谢濯玉认真道谢,“前辈如有我能帮忙的,我定……”
拂青哎了一声,眉毛挑了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停停。我不过一缕残魂,可没能力在尘境中助你,那头龙能闯进去救你是他的本事,我不过是给了他一个机会罢了。你我相遇本就是天定的缘分,我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报。”
谢濯玉偏头去看了晏沉一眼,对上视线时就见晏沉露出了颇有几分自得的笑,好像无声地要他夸夸。
他心头蓦地一软,只是眼下当着拂青的面有些话不好意思说,只好轻轻地冲他眨了眨眼。
“你既已得到了传承,以后便不必跟其他人一般等秘境开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来取便是,”拂青说着撇了撇嘴,捏着扇柄往上挪了挪遮住眼睛,多看他们两眼都要觉得自己多余,“但是没事还是少来扰我清净,你能一个人来就更好了。”
“只要不违天道,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该是怎样就怎样做,无需顾忌别的。”
谢濯玉恭敬地拱手作揖行了个礼,认真应下:“多谢前辈提点。晚辈若无要事定不会来烦扰。”
说罢,他未再磨蹭,拉着晏沉就往楼下走。
拂青的话近乎是明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天道不会管他。
尘境中重历当年一次后,谢濯玉有很多话想要与他那位总是笑容和煦的好师尊说。
许多问题他心中虽已有了最接近真相的猜测,却还是想求一个答案。
也是求一个了结。
第103章 门外人 传承金印融合的那一刻,他如凤……
离开拂灵秘境时二人没有刻意遮掩行踪, 却一个人也没有遇上。
回到浮月岛与裴无心碰上面,他们才知,距离那场混战竟已过去了三月有余。
拂灵秘境中发生的事情早在外界传得沸沸扬扬, 即使已经过去了三个月也热度不减。
这一场众族打破了头才争来的大机缘,竟葬送了无数精英。
且不提那些死在秘境中寻不着尸身的,只说那一日留到最后的那一批天骄被一股无形力量同时踢出了秘境后无一例外地重伤不醒。
极少数的只是灵脉受损,到底有办法养回。更多数人醒了, 却绝望地发现境界倒退几阶甚至灵脉尽断沦为废人。还有个别修为本就弱又在混战中受了伤的,最后也没能再睁开眼。
而活下来的这些人全都口径一致、满脸愤懑地说之前血河魔君与问月仙君有苟且的风言风语并非谣言,确有此事。
他们亲眼所见,那问月为了重伤的魔龙血河竟对同族刀剑相向, 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模样。
只是天道有眼,问月大动干戈, 竟惊动了神府残魂。而就是因为问月惊动了那神府残魂, 他们此次机缘全无收获不说, 还死的死、废的废, 一时之间各界各族从年轻骄子到高层长老都恨不得啖其肉饮其血、将他挫骨扬灰。
两张联合通缉令铺天盖地地铺遍了仙妖人三界,损失最严重的仙界更是派了几队人不间歇地搜寻问月的踪迹。
然而, 让人拳头打到空气一样憋气的是,问月和血河好像根本没活着从拂灵秘境出来。
晏沉把头贴在谢濯玉的手臂旁,眯着眼去看他手里写得无比详细的情报, 半晌才轻嗤一声, 懒洋洋地看向司镇:“所以说现在所有人都以为我俩死了?”
司镇摸了摸鼻子,低声道:“人界与仙界的人多数是这么觉得的。妖界那边, 龙族倒是有一小部分人暗中打探,似是不信。不过,我们魔界都相信主上一定没事的, 只是……”
他顿了顿,表情僵硬了一下:“容公子已经在尽力处理了。”
晏沉冷笑了一声,不用想也知道魔界有些不安分的听到他的死讯该多欣喜若狂。
但眼下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办,可没闲工夫收拾那些家伙。
他从储物芥子中取出一块墨玉令牌丢给司镇:“拿去给容乐珩。今后万影阁必须无条件服从他的命令,拥护新的魔界之主。顺便告诉那些这段时间里不安分的,早点交代好后事,选好合适的继承人后就可以开始挑棺材和坟地。”
司镇被她几句话砸得心头一震,面色微变,但还是很快地接了墨玉令牌领命。他瞥见尊上阴恻恻的表情,一句话也不敢多问,以最快的速度悄无声息地退出房间。
谢濯玉一言不发地听着他们交谈,捏着信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下一刻就被晏沉的手指轻轻蹭了蹭下巴。
“想什么想这么专心。”晏沉揩了把油就伸臂揽住谢濯玉的腰,枕在他膝上仰着脸看他。
“我们俩现在可真是正道得而诛之的公敌了,”谢濯玉轻声说着弯眼笑了一下,“想去仙界南境一趟,怕是艰难险阻无数啊。”
他们必须去南境,找到南明,为所有的恩怨做个了结。
彼时大概又是一场恶战,去的路上若总是与旁人交手,多少也是消耗。
所以谢濯玉在思考,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他们尽可能绕过防守。
晏沉知他心中所想,却不以为然,话语无比狷狂:“不必如此麻烦。直接闯过界门走最快最方便的路线去就是了,谁敢不长眼地来拦,就让他把命留下。”
谢濯玉推了推他枕在自己腿上的脑袋,反倒被握住了手,轻轻挣了一下没抽出手也就随他去了。
他轻叹了口气道:“南明该是除那位天尊外的一众人里实力最深不可测,到时又要打上一场。就算南明打不过我们,如果那位天尊也出手呢?不管如何,总要做好最坏打算,与南明交手之前能减少些消耗总是好的。”
“我知道你在秘境中得了一番机缘,只是天尊实力不明,我还是不想冒任何风险。”
晏沉抬手捧住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然后轻哼了一声:“区区南明,以前也许还有几分棘手,现在么,他可能在我手里走不过三招,遑论对我造成消耗。至于别的人,更是杂鱼三两只,跟碾死蚂蚁一样简单。”
“岁宁,我在拂灵中得的机缘,可丝毫不逊于你。”晏沉撑起身来,又跟没骨头的蛇一样环住了谢濯玉,把脑袋搁在谢濯玉肩上,“你猜一猜,猜对了有奖。”
晏沉当时已是濒死状态,后来却能闯进尘境来救他,而且瞧着状态很好,当时谢濯玉便知道他得了份大机缘,只是当时还要对付血眼,后又进入传承地,便暂将此事搁置脑后了。
他仔细回忆了一下,只想起尘境中晏沉凝出的火莲。那火焰与之前在魔界见的几次很是相似,却比以前的火更加纯净有形,杀伤力更是上了个档次。
“你那异火进化完了?”谢濯玉心中有了猜测,轻声说道。
晏沉把头埋在他的颈侧蹭了蹭,低声笑了出来,话语里是毫不掩饰的好心情:“现在可不是异火了。这可是真正的神火。”
“你走后,拂青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那扇门通往上古最后一头烛龙的陨落之地,那里有烛龙的传承。他说,如果得到了传承,我才能活,也能去尘境中寻你。”
烛龙的埋骨地是一方独立的空间,一踏入便是扑面而来的热浪。天空、土地,目光所及之处无一不是红到发黑之色,这是极致的干燥与炎热之地。
整个空间里只有崎岖曲折的路、巨大的赤色矿石、地裂之处缓慢流淌的岩浆,除了他好像没有第二个活物。然而当他试着往前走时,这烛龙埋骨地马上就显露出它的险恶。
当时的他本就靠拂青给的那微末的神力才勉强吊着口气,若非想要活着离开那鬼地方去尘境寻谢濯玉的信念支撑,那也将会是他的埋骨地。
当他通过一系列目的都是抹杀来人的“考验”艰难地抵达陨落地的最深处后,他在那见到了烛龙的遗骸。
巨大的烛龙遗骸没有半点腐坏,每一片龙鳞都还富有光泽,好像只是沉眠着等待一个苏醒的时机。
前面一路走得险象环生,没想到得到那烛龙残魂的认可和珍贵的传承堪称轻而易举。
那个站在龙头上的黑色身影模糊得难以看清面容,晏沉只感受到一道漫不经心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脸上,很快就随着黑影一起消失了,好像只是晏沉濒死前产生的幻觉。
象征传承的金印却在下一秒从龙头上浮现,悠悠地飘向晏沉,落到其眉心,霸道地闯入他的识海深处,与神魂融合。
传承金印融合的那一刻,他如凤凰涅槃一样重获新生。
数百年前,晏沉曾在一个上古秘境中得到了一颗红莲火种,为此他甚至杀了数个想要夺宝的仙界天骄。秘境中为秘宝争斗出现死伤是常有的事,但这与仙界的梁子还是结下了。
晏沉刚得到莲火火种的时候,这火连点个叶子都费劲,他喂了无数天材地宝将它养起来。后来与谢濯玉交手战败后,他前往魔界金乌境深处的金乌火狱,花了二百年让其进化。
进化过的红莲火已经霸道得不讲理,甚至能连人带魂都熔了。饶是如此,这火焰却仍属于异火。
直到这一次,他得到了烛龙的传承,这火焰也再次进化成了真正无所不焚的神火——红莲业火。
谢濯玉看着在晏沉指尖摇曳的金红色火苗,怔怔地出了神。
晏沉将传承地中的经历说得那样轻描淡写好像只是去树上摘个熟透的果子一般,也将得到火种和第一次进化的艰难一笔带过,可谢濯玉又怎会不知其一路的凶险。
要不是晏沉在最后闯进尘境里来救他,他也得折在尘境里。烛龙的传承……谢濯玉只是想想就觉得心跳都快了几分。
“怎么了?”晏沉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伸手将人推倒在软榻上,然后捧着他的脸俯下身,额头相抵,“哎,早知道不跟你说了,平白惹得你不高兴。”
“没有不高兴,我只是,”谢濯玉深吸了一口气,垂下眼帘,“我只是……很心疼你。”
晏沉舔了舔犬齿,轻啧一声:“这话我爱听极了,一天听你说千八百句都不够。小仙居既然心疼我,便该好好疼疼我。”说着,他便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嘴唇,目的十分明确。
谢濯玉差点气笑了,他算是发现了晏沉的本性,这家伙就是个混不吝,总是这样说不到两句就没了正形……偏偏他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甚至还真就很吃这一套。
谢濯玉抿了抿唇,到底还是如他所愿,一只手搭上了晏沉的肩膀,另一只手将身子支起一点,慢慢地凑近。
嘴唇方贴上还来不及更近一步的时候,门突然被叩响了。
谢濯玉一把慌乱地推开晏沉坐了起来,甚至坐到榻的边上与晏沉拉开了很大一截距离,欲盖弥彰地整理着微微散乱的衣服。
晏沉气得脑袋都要冒火了,随手抄起小案上的一个白瓷茶杯砸了出去。砸了茶杯他犹嫌不解气,响指一打就是一朵金红色火莲弹向门口,带着浓浓的毁灭气息:“想找死老子成全你。”
谢濯玉微微瞪圆了眼睛,赶忙扑过去拉了晏沉一把,失声道:“晏沉,你给我停下!”说着,他也抬手打出一道凛冽剑气朝那火莲追去。
开什么玩笑,这里可是他们自己的地盘,来的人不是晏沉的得力心腹就是裴无心,能来敲门必定是有急事要报,怎么能让晏沉把人烧的尸骨无存!
晏沉伸手回抱住谢濯玉,冷冷地看着剑气与火莲相撞,最后一同消散。
只是相撞一瞬还是产生了一阵恐怖的余波,将那用特殊阵法加固过的门顷刻碾成木屑,激起一阵浓烟与尘埃。与此同时,无形的威压迅速弥漫,永夜楼方圆百里的人都感到脚下的地突然震颤了一下,心脏仿佛被人攥住,呼吸都变得困难,修为弱的更是直接喷出一口鲜血不省人事了。
浓烟散去,门外的人身影终于变得清晰。
“还请尊上息怒。”一个不卑不亢的声音响了起来。
谢濯玉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微微睁圆了眼睛:“怎么是你。”
第104章 宁愿 我宁愿是我死了!
“师弟。”最后两个字如同黏在齿间一般含糊不清。
然而晏沉还是听得清楚, 知晓来人身份后本就难看的脸色愈发黑沉如墨池,凛冽杀意已是难以掩藏。
谢濯玉察觉到后搭在晏沉手臂上的手指微微蜷缩,攥紧了他的衣袖轻轻扯了扯, 无声地安抚了一下。
他盯着宗尧,抿着唇未开口,也没有请人入内的意思。
“我们一定要站在这门边聊么,再怎么说待客也该上茶吧, 师弟。”宗尧笑容未减,似乎未察觉到紧张的气氛和面前二人的排斥。
谢濯玉哂笑了一下,轻声道:“我非仙界之人,又与南明有仇怨未解, 如何当得这声师弟。”
“我与你实在没什么可聊的。况且,你擅自前来, 不是我邀你来做客, 便不要浪费我的茶叶了。”
宗尧脸上强撑的笑容因他这番话彻底僵硬, 嘴角抽动, 最后还是垮了下去维持不住。
他的视线先是凝在谢濯玉脸上,又顺着落到了站在一侧满脸杀意仿佛随时都要将他活撕的晏沉身上, 最后停在晏沉虚虚搂在谢濯玉腰间的手臂上。
来时的一路上他很兴奋。久别重逢,原有许多话想与谢濯玉说。可是望着谢濯玉与那魔龙并肩站在一起对着自己满脸戒备,便再也说不出了。
他从来都不是那个可以跟谢濯玉推心置腹的人, 而今更是连坐下来喝杯茶心平气和说话的资格和身份都没有了。
可悲的是, 事到如今,他还是想劝谢濯玉回头。
他知道南明是什么样的存在, 谢濯玉和晏沉再厉害也不可能打得过南明的。
晏沉的生死他不关心,甚至他巴不得晏沉被南明弄死才好。
可他不愿看谢濯玉也跟着这头龙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师弟,师尊已经出关了。”他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你没有偷盗秘宝,之前的事情皆是误会一场,你受的那些委屈师尊也会为你讨回,只要你愿意,你就还是问月仙君。”
“你与魔尊厮混在一起这事,也是事出有因无奈之举。只要你肯认个错,到时候我再为你求情,师尊他肯定不会重罚你的。说来说去,不过是误会……”
晏沉额头青筋直跳,垂在身侧的手攥紧成拳。然而下一刻,一声清脆厉喝先于他的动作打断了宗尧恼人的喋喋不休。
“住口,”谢濯玉眉头皱紧,目光冰冷,“那是你的师尊,但不是我的,早就不是了!”
“我与南明之间根本没有什么误会,有的只是血海深仇!”
“师弟,”宗尧心中一痛,顶着晏沉要杀人一样的目光和脊背上突然出现的恐怖威压轻声唤道,“你听我……”
“我说了我不是你的师弟。你再这样喊我一次,我会先动手杀了你。”通体雪白的灵剑凭空出现在谢濯玉的手上,下一秒剑尖已经抵在了宗尧的颈间,一道血痕瞬间出现。
宗尧感受到颈间的冰凉和刺痛,瞬间哑火。他修为不弱,必要时也可动用秘法舍弃肉身,可这不代表头被砍下来他还能安然无恙。
而且,晏沉可是身负一种可以针对神魂的异火。
稍有不慎,他今天就会折在这里。
谢濯玉冷声道,“如果你今天来就是讲废话,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
“你说的我一句都不想听。当年我就是听了你说的,才活了下去。于理,我该谢谢你,没有你我如今早已是一具枯骨甚至可能已成一抔黄土。”
他深吸一口气,握剑的手微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说话的声音变得无比艰涩:“可如果我知道活下来后我要为他做什么,我宁愿死在那个洞里……我宁愿是我死了!”
晏沉总担心他会后悔与他在一起,他对晏沉说过很多次他不后悔,在与晏沉有关的所有选择上他永远不会后悔。
这几百年间他最后悔的事只有当年听了宗尧的话,选择活下去,最后做了那把南明手中砍向晏沉的刀。
“你做南明的帮凶骗了我却也让我活命,我们两清了。可你要是想拦着我找南明清账,那我就先杀了你。”谢濯玉说完未收剑,反倒更用了几分力。剑气毫不费劲地划破了宗尧脖颈,血蜿蜒爬下晕在领口,加深了那处衣料。
晏沉眼下倒是不再恨不得整个人挂谢濯玉身上了,他静静地站在他身侧,听见谢濯玉说宁愿是自己死了的时候心口一疼,差一点就要忍不住抱上去了。
赶人的欲望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宗尧只感觉头顶那股压力一瞬间加强几乎要逼得他跪倒在地。
“魔尊还请息怒,”在晏沉随时都要暴走之时,他终于深吸一口气,说明了来意,“仙界与魔界已维持数百年和平,相信谁也不愿再次开战闹得生灵涂炭呢。此番在下前来是奉南明仙尊的命,也是代表仙界,邀请您前往仙界南境共商要事。”
“不管怎么样,能毫发无伤地抵达南境见到师尊,对你们来说也是好事,对吧。”他说着从怀中摸出两封洁白的信笺,递给谢濯玉时定定望着他,表情流露出几分殷切。
晏沉嗤笑一声,指尖冒出一簇莲火。
谢濯玉微微蹙眉,拽了拽他的袖子。他只轻轻动了一下,那簇跃跃欲试的金红色莲花就被晏沉掐了。
宗尧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就被一股突如其来的无形气劲击飞出去。灵力在经脉中不受控地流窜,神魂痛得仿佛要撕裂成几片。他狼狈地趴在地上,一时半会竟是爬不起来,身子重得好像有山岳压在脊背上。
等他再三调息终于抚顺体内灵力、哇地喷出了一口血后,他才终于能看清眼前环境。
眼前正是他来时走的门。厚实的漆黑木门紧闭,门上的青铜兽首微微泛光,散发着危险的气息。他方才拿在手中的信笺已经不翼而飞,想来是到了晏沉手中。
宗尧愣了愣,很快便反应过来晏沉在打飞他的同时启动了某种守护阵法。若是无法破阵,即使推开门也只会看到一个普通院子。
他艰难地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再次深深地望了一眼紧闭的门,转身离去。
仙界如今戒严,就算是他也不能直接走特殊通道直接往返两界。路途遥遥,他得尽快动身回去复命。
*——*
信笺内容写得言简意赅,用词也礼貌,没什么好看的。
但谢濯玉靠在榻上,举起手上的信笺对着光翻来覆去地看。只是思绪还没来得及飘远,手里的信笺就被人抽走了。
“我还没看完呢,快还我。”谢濯玉抿了抿唇,视线从晏沉脸上移开,忍住笑意,“你的在桌上呢,抢我的干什么。”
“拢共就这么几个字你看半天还没看完,谁信。”晏沉将拿着信笺的手背到身后,突然就坐正了,退到软榻的另一边,“什么你的我的,你这人都是我的。”
魔界高层人人都惧怕晏沉皮笑肉不笑,更怕他黑脸。两种表情都代表要有人倒大霉,甚至要丢命。
可谢濯玉一看见晏沉垮着脸就想笑。明明生气,又非要装出几分不在意,其实就是要人说软话哄。
龙居然也会炸毛。谢濯玉想到这还是没忍住弯了弯眼睛。
“别生气了,”谢濯玉主动挨过去,轻轻戳了戳他胳膊,“宗尧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废话也一堆,但好歹是来办正事,又对我们有利,裴先生让他进来也是好心。”
晏沉将手中的信笺丢到一边的桌上,反手搂住他的腰将人一把抱进怀里,低头埋进人颈间:“岁宁,我不想再听你说别人。”
“那不说了,说点别的你想听的好么,”谢濯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轻地笑了一下,“比如我好喜欢你。”
“我想你再说一次,你不后悔。”晏沉这一次少有地沉默了许久,半晌,他才轻声道。
谢濯玉闻言一愣,缓缓坐正身子,推了推他的脑袋,然后定定地望着他:“我不后悔与你重归于,也不会为失去所谓的仙君身份后悔。”
“在爱你这件事上,我永远不后悔。”他凑近了一点,在晏沉唇角落下了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晏沉伸手捧住他的脸亲了一口,笑得心满意足。他与谢濯玉额头相抵,看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郑重道:“我也不后悔爱你。当年被你斩下一角后,我恨你恨得要命。”
“我曾觉得你是这天下最虚伪的人,谎言连篇骗得我团团转。于魔界的这几百年我无时无刻不恨你。”
谢濯玉推了他一下,然后翻身趴在他身上。他伸手搂上晏沉的腰,把脸埋在晏沉的胸口。他的肩膀微微颤抖,道歉的声音那样闷又那样轻:“对不起。”
“岁宁,你听我说完。”晏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又安抚地揉了揉他的背,“可即使如此,我也从未后悔过爱你。而现在我庆幸的是,当年你活了下来。”
“你刚来魔界的时候,我对你说过很多伤人的话,还伤害过你,我也该说对不起。”
与他当年斩角相比,晏沉那些才哪到哪。谢濯玉听着他这声道歉只觉得眼眶越来越热。他想说我不怪你,我原谅你了,该道歉的是我,却怕自己开口便藏不住哭音,最后轻轻摇了摇头。
晏沉心知肚明也不揭穿,只是低头吻了吻他的头发:“所以你不用责备自己,也不要后悔活着。当年你被种下枯情斩了我的角,先前我也伤害了你,我们扯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