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月光尾戒
“……快点!快点!马上关门啦!”列车员举着喇叭,对还没上车的乘客大声嘶喊。
长长的一列车,车厢的小窗户人头黑压压,挤的满当。黎雾这趟算是从北到南的大迁徙,带了只又大又笨重的行李箱,反倒薄屿那一只更轻便。
这么一路上,基本上都是他给她拖着的。
黎雾跳上车,薄屿紧跟她,把这沉重的箱子给她送了上去。
列车员验过他的票,突然挡住了他,遥手指远处:“——你不在这个车厢!这是5号,你在17!”
黎雾的嗓音铿锵:“要开车了,那么远,过去肯定来不及的,这里不能上么?”
列车员:“非要腻歪在一块儿?那怎么不买个连座票呢?”
黎雾:“……”
列车员板着脸色:“我提前告诉你们啊,现在是有治安规定的,无座票也得到自己在的车厢,不要乱窜!”
黎雾忙不迭点头,抓住重点:“嗯嗯,所以可以上来了?”
列车员才一点头,黎雾利索接走了薄屿的那只行李箱,先拿上来。
接着,她的手蜷在他温热的掌心,紧密相扣。
“一会儿都舍不得我。”薄屿说。
黎雾:“……你少说话。”
他就是笑。
给她拖了一路行李箱,他与她蜷缩的五指虚虚相扣时,尚有一丝细微的颤抖。
黎雾轻轻抚摸他手指的关节,“等会儿你过去吗。”
车门关闭半晌,谁也没动作,雨点打在窗玻璃上,风景后退。
从她额顶落下来的丝丝清冽好闻的气息,过滤掉了这拥挤车厢里的奇怪气味。脸颊边是他沉稳的心跳。
“要赶我走吗?”薄屿的下巴挨在她柔软发顶,半拥着她,“你现在后悔有点儿来不及了吧。”
“你没听见列车员说?”黎雾笑着,“但是有两千多公里诶,至少要一天一夜,要是你中途想走了,你跟我发个消息就行的,离的那么远不用你特意挤过来……反正我们也不在同一个车厢。”
薄屿看着她,漫不经心弯了下唇,“等我找个地方先给手机充个电。”
明明是黎雾说出的那话,她心下又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儿了。
薄屿拎起了她那只笨重的箱子,“座位在哪,我送你过去?”
黎雾匆匆跟上他,抢行李箱拉杆儿,“我自己来就行了……你先去吧。”
薄屿没松开,高高挑挑的挤在浩浩荡荡的人堆儿里,回头晃了她眼,“给你把行李搬过去了,你要我走,多少得给我想想办法?”
黎雾哼了哼,一手还拽着他的衣袖,生怕他们在这左右挟击的人群里被冲开,“你要多少啊。”
“够你赶我走就行。”
“……别装可怜!”
“我还不够可怜?”薄屿深觉他如今的处境,要赶得上薄明远给他丢在训练营的那一年了。
站定了,他按住了她的后脑勺向自己怀里,“我现在浑身上下就只剩下你了。”
黎雾靠在他怀中,人挤人的嘈杂,都分不清谁的心在混乱。身后有个端着热腾腾泡面的胖男人嚷嚷着“让道”,蛮横撞过去
“剩我还不好吗。”她近乎细不可闻地小声说。
终于照着车票的信息找到了她座位。
以为周遭这么吵闹,他没听到,忽然就是一声淡笑。
“没说不好。”
一组座位,三三面对面,共六个,中间用个蹩脚的小桌隔开,中间那紧巴巴的位置是黎雾的。
最边上的大眼睛女孩儿正支着手机戴耳机刷连续剧,忙起身,要给她挪开位置进去,打眼瞧见了薄屿,就变得有些愣愣的。
不说这么一张清风霁月的脸,就是他全身巴宝莉,鞋子还是LV的,怎么看,怎么不像是能坐这一趟车厢、身处于这车厢的人。
气质实在不一样。
邻座约莫三十上下的男人招呼着他们,说座位底下还有放行李的位置,热情地帮黎雾塞了半天,都没塞进去。
男人的妻子一手嗑瓜子,怀里还抱着个一两岁大的小女孩,那葡萄似的眼睛来回盯着黎雾和薄屿,天真无邪。
“笨死!”妻子操着口港城方言,“你把那行李架给妹妹和她男朋友腾开掉……不就行了嘛?”
小女孩好像听懂了她妈在骂她爸,咯咯直笑欢快拍起了小手。黎雾这时才意识到,她又要去离开父母很远的地方了,心下泛起一阵的不舍。
“这个么?”薄屿问。
妻子嫌丈夫手笨,稍微放下孩子,站起来帮他们,挪开了个位置。可惜的是,只有薄屿那只小点的能恰好放进去。
薄屿说:“等会儿我拿着你的过去,过道里肯定有位置放。”
黎雾顾不上回他,先微笑对那妻子道起了谢:“谢谢您啊。”
那妻子人很热情:“来来来,妹妹,你先进啊,那啥,你这双肩包还放不放啊?我还能给你挪个位置!”
“……没事,没事,”黎雾不好意思再麻烦,“我抱怀里就成。”
那男人开着玩笑,“妹妹都不急,你急着给人家推进去干啥?人家还得跟男朋友拥个抱、吻个别啊啥的,你这这这这——”
周围几人和善看过来,笑呵呵的,黎雾脸都泛红了。
薄屿没等到她递过来双肩包,还袖手站在那儿,淡淡瞧住了被挤着一屁股坐定的她,笑。
好像在问,要做吗。
“……”
列车员举着喇叭,大嗓门混着嘈杂的电流,晃晃悠悠过来了:“各位旅客,请回到自己的座位,自己的车厢,不要乱占座,乱窜车厢,刷手机音量请调低,注意乘车文明……”
硬座车厢本就秩序堪忧。
黎雾正想,要不先送他过去她再回来,薄屿率先抬了步子,朝着车厢另一头走去了。
“……你哪儿来的?”那列车员还诡异地拿喇叭对他喊了这么半句。
半个车厢的目光追随他。
这样众目睽睽之下,他拿着她的那只无比沉甸甸的行李箱,最后回头看她一眼。
他那薄唇边,始终略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
似乎在对她告别。
很快,不见了身影。
黎雾回不过神。
那妻子不加掩饰:“……妹妹,你男朋友好舍不得你哦!啧啧,他看你那个眼神,啊~还是年轻好啊。”
正在看偶像剧的女孩儿,都感到了索然无味,默默合上屏幕,估摸黎雾应比她大一些:“姐姐,你男朋友……是不是什么十八线小明星啊?我觉得他好像那个谁啊。”
随便说了个名字。
妻子也是互联网高强度冲浪选手,连忙否认:“哪里像了!明明比那个谁帅多了!”
好半天了,那丈夫一脸脾气:“再说我吃醋了啊,你们女人就喜欢年轻的啊?”
“我不可能永远二十岁,但我永远喜欢看二十岁的帅哥~”
夜班列车上,口音大多都是港城周围的,大家互相分享着零食、特产,那叫黎雾“姐姐”的女孩,还给她塞了几块零装的小饼干。
爸妈应是还在和那海鲜店的老板娘拉锯,忙到没顾上问黎雾。
黎雾打字发去了消息,说她平安上车了。
毕业后两个月,往常热闹的宿舍群、班级群,渐渐没了动静。好像大家回归了四年前的人生毫无交集
的状态。
廖薇薇留在南城一家外企工作,陈露北上前往北京,李多晴同样留在了南城。
陈露开始了新恋情,朋友圈更新频率飞快,完全把大学时期的那一段毫无结果的暧昧,忘在了脑后似的。
这段时间,没少关心黎雾就业的去处,问了不少次,她最近怎么样。
车厢隔断附近,聚满了陌生的男男女女,烟气缭绕。
薄屿的身影消失在那方向好半天了。像是从没来过。
这一切越发梦幻。
那对夫妻哄着孩子入睡,拉扯着黎雾聊了有的没的无所谓,她越发心不在焉。
发车快一个小时,经过了两站,停了几分钟。
这笨重的列车,又驮着这座沉甸甸的铁皮身躯,往夜色更深处驶去。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早过了晚上十点,自动切换到静音睡眠模式,恐怕错过什么消息似的,黎雾给音量键开到最大。
是他的消息:【我没走。】
黎雾盯住屏幕上这三个字,一时有些回不过神。猛然惊觉,原来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会这么复杂。
点开这条消息前,她还在心底希望,是他说他已经离开了。他不至于找不到生活下去的办法,也许他家里人只是一时生气,肯定不会那么残忍,真眼睁睁看他身无分文地饿死。
他不属于这里,自然也不会属于他。
可是看到他还在,她又很可恶地,长长松了口气。
她不希望他走。
黎雾敲下几个字,又斟酌着删掉,心虚自己那“对方正在输入”闪烁许久,最终还是一口气发过去。
【……我去找你吗?】
好半天,谁也没输入任何。
车窗外黑漆漆的一片。港城的雨,随着列车的驰骋,浇到了这头来,远山绵延,还不知前路如何漫漫。
往未知的远方南下,再南下。
【不用。】
薄屿回复她:【你知道我在就好了。】-
整列车厢闹哄哄地入了夜。
薄屿倚在两段车厢的隔断之间,脑袋向后靠过去,沉沉阖上了眼。
薄彦没接到他电话,他就又去和周朝阳确认了遍薄承海的状况。
这一个月,老头子住在家里,受住家医生的照料,恢复良好,情绪稳定,还不知道他从澳洲跑回来没再去的事儿。算是让人放了心。
薄彦便打过来了。薄屿听着手机在口袋里频频地震动,困倦催促着他,他没作理会。
找了几个车厢,才找到了个能给手机充电的地方,有个拿手机打游戏的十几岁小男孩儿,好心把插座让给他。
男孩的父亲不住呵斥,不应该对陌生人那么善良。
应是原净莉那边告诉了薄彦什么。
又是一条微信。
【你这是要重走爸爸的老路?】
薄屿还是没回。他就充了一小会儿,再浪费口舌,关机了,就该联系不到她了。
以前在德国奔往各地比赛,这样的长途列车他没少坐过,坐票、站票都买过。训练营里的教练们也会克扣一些比赛资金,买便宜的票给他们。
火车慢吞吞在夜色中行进,足以几个老男人拎着藏上车的啤酒罐,喝得七歪八倒醉醺醺。
酒疯撒到了他这儿,中年男人对他的脸喷薄着浓重的酒气,嚷了两句不知道哪儿的方言。
大概听懂了,是要找他借火儿。
看热闹的另外几人弹着烟灰,三三两两同样没座位的男女铺着报纸,席地而坐,打了半天牌,这下都一脸看他好戏的样子。
来往都是缭绕着烟雾的闲杂人等,偏偏盯上了他来借个火。
“行不——行不?”中年男人继续喷酒气,上下打量他,眼神揶揄。
毕竟他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他们这处境的人,天生养尊处优出来的气质如何也藏不住。
旁边看热闹的,都此起彼伏、窸窸窣窣笑了起来。
薄屿没说什么,敛低神色,打火机握在手心,线条干净明晰的拇指轻轻拨动滚轮。
“腾——”的一簇火苗跳起来。
跃入了他毫无情绪的眼底,仿佛照不亮任何。
男人笑眯眯凑近:“谢谢,谢谢啊。”
像是和同伴打了赌似的,男人就摇头甩尾,得意洋洋走了。路上逢人就撒酒疯似的说,那穿了一身大名牌的小屁孩儿,低三下四给他借火了。
其他人跟着笑,没准儿满身A货,存心装逼呢,他也太当回事儿了。
薄屿遥遥望着那颠三倒四,说起话来都语无伦次的人,只觉得亲切。太像是薄明远了。
现在惶惶然出逃的他,竟也像是薄明远。也许薄彦没说错,或许,他真的在走薄明远的老路。
薄屿童年到少年的印象里,薄明远几乎是这么一副神魂颠倒,众人皆醒他独醉的模样。
早晨离开酒店前,原净莉还打了电话来,比起昨夜的失控,这次还算冷静着口气。
她问,薄屿,你这么作践你自己,是不是在报复你爸。
薄屿说,当然不是。
从前的薄屿,一切都好像是为了薄明远而活,走上一个个赛场,为了站上领奖台不舍昼夜地训练。
只为和他在异国“相依为命”的爸爸,能放下那些不切实际的梦想、所谓“事业”,所谓与无数女人割舍不掉的爱情,面带笑容,来见他一面。
那些年,只有每次他比赛前后,薄明远才会出现。薄明远是真切为他这个儿子感到骄傲。某种意义上来说,薄明远也的确算是个好父亲。
至少,薄屿人生中每个灿烂辉煌的时刻,薄明远都有参与,从没缺席过他任何一场比赛,任何一次,他有可能站上领奖台举起冠军奖杯的机会。
可是薄明远还是逃走了。
无影无踪。
在不能再站上赛场,多年来这种几乎要折磨他至死的无力感中,他竟越来越发觉,他的人生,是如此虚无。
从前的他,一直在努力成为薄明远那个懂事、听话、令人骄傲的好儿子。而再也无法成为那个骄傲的自己之后,他发现,他好像从来不是他自己。
这让他感到了害怕。
所以,他当了一个彻头彻尾的逃兵。
今天晚上,他却没有逃。
为什么呢?薄屿。
你好像,从没有这么“不怕”过。
那么薄明远呢。
回想起那个无法挽回的夜晚,他呢,还怕不怕?
弥漫在鼻尖儿的缕缕烟气,卷发女人身上刺鼻的劣质香水味,忽然被一缕雨夜雾气似的清透,尽数冲散。
像是夹着缕缕露水,沁人心脾。
臂弯环过了个轻轻的、略带小心试探的力道,薄屿困顿得很,没睁眼睛。
车厢隔断摇摇摆摆,他们被这么推挤着,挨近了不少。
黎雾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你不是在17吗,怎么跑到21了?我找你好久,以为你说假话……”
薄屿:“那你应该找到17就回去。”
黎雾就要撒开他,后背上那力道却是分毫没松。她轻下一口气,被迫倚了回去,耳边扑簌簌的动静,她心口惴惴。
有点生怕惊动了属于他们的这个夜晚似的。
这一切,会从她眼前消失掉吗?
“好好在那儿待着,怎么就过来了?”薄屿问。
黎雾叹了口气:“给我搬行李那对夫妻你记得吧?他们家的小女儿想躺下睡,我……就把我的座位让给他们了。”
她说着,牵过了他的右手。
没有戒指的遮挡,她清晰看到了从他小指尾端,蔓延到手掌的那道浅浅的疤痕。
不敢多看,她从自己手上摘下那枚尾戒,又给他套回去。
抬了抬头,他竟然专注看着她这全程毫不打紧的小动作。
“……椅子太硬了,”黎雾还在下意识找蹩脚的理由,“时间那么长,我又睡不着。”
薄屿看了她一会儿,就是一脸你怎么这么娇气的好笑表情:“让你坐着还不舒服,又睡不着,陪我站着就
能睡着了吗?”
“对啊。”
薄屿伸手,施展开五指,打量着重回他手上的尾戒,竟然觉得有点陌生,“你不想要了吗?我不是送给你了么。”
“我……”
他看着她,似是不悦,“突然还给我了。”
“不是啊,”黎雾磕巴着,定下气息,说,“你现在都在我身边了……我还戴它做什么呢,是吧。”
夜色幢幢,在眼前飞闪而过。
“……薄屿?”黎雾又轻轻出声,“你就非要和我……”
薄屿知道她要问什么,他感到困顿,阖下眼:“嗯,带我离开这里吧。”
第42章 金鱼,焰火好好管管你
42/金鱼,焰火
午夜四点,黎雾听到房间的细微动响。
两千多公里,整整一夜一天,好不容易洗净风尘,嗅着彼此衣襟厮磨相贴的清爽香气睡去,外头雨声簌簌,身旁人起夜的动静像是细密的蝶蛹,大口吞咽着窗口翠绿的芭蕉叶。
再极力把自己包裹,期盼来年另一场春雨的来到。
深城比南城还要多雨,下火车,一场暴雨浇透。
车晚点了,出站过凌晨,车站外面许多人还在举着手电筒讨生计,停着一辆辆颠簸小三轮,随便罩起个雨棚,连环用粤语、广普吆喝拉客,逢人就问去不去陌生的哪哪哪。
黎雾的那把伞脆弱得被打折了骨头,薄屿顶起了那破伞,他们勉强找了个便利店躲雨,都成了落汤鸡。黎雾没见过他这样子,忍住了笑话他的冲动。
最后,他把外套脱下,罩在他们脑袋上,拖着行李,随便找了附近这家小旅馆入住。
小旅馆是民房改造,这个点了,还能听见楼道里有人拖着行李哐当哐当上楼,那塑料轮子都要磕掉了。
墙面刷得又绿又白,很干净,墙皮斑驳了,月影倒映上去,水波纹似的。
这床是个空荡荡的木架子构造,搭了不厚不薄的床垫。床品像极了老板拿了自个儿家换用的,艳丽廉价的图案,很有年代感,洗衣粉气味浓烈。
浴室比她家的更简陋不少,她本是不挑,洗澡时候,那冷热水交替好半天,冻得她在花洒下瑟瑟发起了抖,嘴唇都冻没了颜色。
这回轮到薄屿笑话她,他捞起了个杯子,扬手朝她脑袋浇下来。
缩在他温热的怀抱,最终,他给她一点点冲掉了头发的泡沫。反正一起挨冻。
睁开了困顿的眼皮,此时只看到了他洁白的衣角,忽地就隐在月色中。
她趿着鞋子起来。
雨小了,半扇窗开。
窗台摆着一丛叫不上名字的花,鹅黄色的花瓣,妖冶施展身姿。
椭圆形的玻璃鱼缸里,一只红尾金鱼摇曳尾巴,百无聊赖在盛满了虚假人工造景的水中游荡,看不出享受。
套间外,是个巴掌大的客厅。
薄屿迎着窗口的风,微微躬下了身,胳膊肘支在窗户边,夜色携着雨吹他脸上。
Olive这人又轴又啰嗦,追着他问了好几天。他不在澳洲墨尔本,现在人到底在哪儿。
以前,薄屿来过深城几次。
要么是跟一群狐朋狗友们来玩儿点极限运动,蹦极、潜水,要么趁着这最深的夜,去最险要的环山公路上飙车。
似乎还跟薄承海和薄彦,参观过这边的什么合作企业。他对这种事一向没兴趣,记不清了。
视线越过了雨像是潮水一般弥漫的夜,抬眸望去。
高矮不一的楼房伫立,围拢四周,犹如黑压压的钢铁丛林。楼与楼之间的缝隙,近到几乎和对面可以手拉手。
黑黢黢的巷子、胡同,仅有一人宽似的,潮气熏天,甚至泛着一缕缕怪味。他们所在的楼层高,勉强能呼吸到新鲜空气,楼下的或许平时连个阳光都晒不到,想想都很压抑。
这之外的世界,又被更高的这种密集楼群遮挡,山外有山,楼外有楼,连绵起伏。
夜太黑,再远处,就什么也看不到了。
没有从这个角度观察过这座城市,薄屿深深呼吸,嗅到了雨夜的空气爽朗。
他拿出打火机,点燃了衔在唇上许久的烟,手指从手机屏幕点过。
回复Olive的消息还没发出,有人轻手轻脚从身后靠近。
没等黎雾出声,薄屿随手捻灭了火星子,没回头,漫不经心出了声:“你做贼一样。”
黎雾赶紧刹停,“……我有吗?”
他就回眸,唇角衔着一抹淡淡的笑,略显出一股子放浪的痞气:“气儿都不吭。”
黎雾的步子踩得正常了点。
过来了,她向后倚住窗台。
薄屿顺势一把,给她抱着坐上去,猝不及防地,她吓得心狂跳,连忙伸出臂弯抱紧了他肩,她的腰被他稳稳托住。
风声、雨声,树叶的婆娑作响,在身后空荡荡的盘旋。
“……被我抓到现行了吧,大半夜的不睡觉,”黎雾看着他,笑出梨涡,“坐那么久车,你一点都不困的?”
女孩儿柔软清香的身体好像给了他倚靠,薄屿挨着她,兀自给手机打字。
然后放到一边。
月光落在他眸底,他那长眸慵懒,这淡淡笑容,都显得万分迷人,“好像是?”
“好像?”
“生物钟就这样了,只能慢慢调了。”
黎雾摩挲着他的手腕儿,“别告诉我,你是有心事。”
“没,”他说,“但是现在有点担心。”
“担心什么。”
“你也睡不好了。”
“……你还知道啊,我以为你去干嘛了,我也很担心的好不好,”黎雾注意到他手机的屏幕闪烁,“有人发消息给你诶。”
薄屿“嗯”了声,拿起来看。
面对着面,他高挑,半个人的重量挨在她身上,呼吸热腾腾的,呵在她颈侧。
黎雾被他弄得痒,轻轻推他:“你放开呀,我就来看看你……我要去睡了,你给我压在这儿干什么。”
“那你想我我给你压在哪儿?”
“……你不许乱来。”
他就是笑。
黎雾:“谁这么晚给你发消息?”
“Olive,我们有时差。”薄屿侧了下屏幕,给她展示。
上面密密麻麻的单词,不是英文。黎雾看不懂,依稀辨识,他给是这小旅馆的位置发去了:“……不是,这么晚了,你朋友要来找你啊?”
火车上,那些彼此稀碎的往事里,薄屿虽没说,黎雾听得出,这个叫Olive的德国人,应是他以前在德国最好的朋友。
“从柏林飞可能得后天到了,哪有那么快,到时候我都不在这儿了,”薄屿一脸不加掩饰的恶作剧,“况且,他这人很怕麻烦,就是啰嗦啰嗦我罢了,不可能来。”
“那你发给他?”
“他以为我还在澳洲,非要找我去射击。”
黎雾有些不忍听到这两个字似的,心底跟着揪了揪,缓慢摩挲着他那枚尾戒的轮廓:“你呢……什么打算?”
“我没兴趣了。”
他毫不犹豫。
不知是更揪心,还是松了口气似的。
她比他困多了,歪在他怀里,也不是很想说这个话题了:“去睡觉吧?我们,别聊了。”
“你呢,明天什么打算?”
“我联系过房东啦,还没回我话……应该,去看房子?我后天入职嘛。”
薄屿半敛着眼睫,嘴角带笑,“带不带上我?”
黎雾微微哑然:“不带你,你还能去哪儿?不过哦,提前跟你说,薄屿,我看好的那房子是一室一厅的,我可没想到我们居然……”
要同居了。
四个字落在她嘴边,不好意思说了。
“没关系,有什么,”薄屿一副
体谅她的表情,“我睡客厅沙发就是了,不占你房间。”
黎雾拧眉,“你故意这么说?”
“有吗?”
“……”她便也摆出姿态,“嗯,有什么不行?今晚我大度——我先允许你睡我的床,哎呀,快点去睡啦,我好困了。”
被他抱离窗台的一瞬。
又被他给拦腰打横抱在了怀中。
两波突如其来的失重感,黎雾急匆匆抱住他脖子:“你你你你,你别总是突然搞这个啊!”
“我想搞的是这个吗。”
“?”
抱着她,薄屿径直往套间卧室回去,“睡觉。”
“……”
再入夜,依偎彼此,却是黎雾睡不着了:“薄屿。”
薄屿胳膊拢着她,没几分清醒了,“嗯?”
黑夜放大了人的胆子。
黎雾小声的:“你需求太强的话……我有点,有点不太敢跟你一起住了。”
好半天,他都没回应。
估计是真睡着了。黎雾安心下来,便想装作无事发生,赶紧也闭上了眼睛,他明天要是想起来,她就说是梦话好了……
男人的呼吸忽然埋入她锁骨以下,软绵绵的。“……我赖着你还不行?”-
从港城出发前,黎雾刷了好些租房网站,要么冲着“一室一厅”,要么单间合租,从没考虑到,还会带上这么一个大活人。
这季节房子不好租,她家周围都是群租房,多有了解。
旅馆的房间续了三天,黎雾不确定能一天就能把房子给看满意。
今日深城小雨绵绵,昨夜洗的衣服,估摸着晾三天都难干。
薄屿这大少爷,用惯了烘干机,对此几番皱了眉头。到底没辙,只得跟着她,给衣架子搭在窗口,聊胜于无地晾那么一晾。
他不太高兴。
睁眼到了中午,起床是下午。这儿比他在她家店对面订的酒店稍强一点,有安全套提供。
黎雾前天被他磨出过血,忍了忍,他俩就只睡了个素得不行的回笼觉。
四点才出门,乘着小雨天气,在楼下吃了个下午饭。
房东回了消息,让她现在过去。时间差不多。
黎雾平时胃口不算大,深城的饭偏清淡,她吃的就有点索然无味。放下了筷子,眯起眼,注视着对面慢条斯理,近乎细嚼慢咽的男人。
却是津津有味了起来。
薄屿半抬了下眸,瞧她眼,“吃饱了吗?”
“还行,”黎雾捧着脸,“我发现,我有点喜欢看你吃饭。”
“为什么。”
“你……吃饭的时候,有点儿优雅。”挺赏心悦目的。
“这样吗?”薄屿很是好笑,听惯了别的稍感新奇,“第一次有人这么夸我。”
黎雾又莫名叹了口气:“我觉得,我或许应该去养殖场那种地方上班。”
薄屿正要送进去一口汤面条,放了放筷子:“怎么。”
“我应该也会比较喜欢看小猪啊什么的,那种小动物吃饭。”
“……”
前面还夸他优雅。
“我们一起住的话,我可以天天给你做饭吃的,”黎雾对此很是期待,“我爸是厨师,我还挺喜欢自己折腾做点什么的,就是,水平可能有点不稳定?”
薄屿伸出手,修长指节衔住一旁的纸巾,抽出来,慢慢缓缓擦了下嘴角。
放下了,他指尖跟着在桌面点了点,举手投足怎么看,怎么都还是很贵气的模样。
“随你了,”他拿起了她的包和伞、外套这些,起身,“你爱喂我什么就什么。”
黎雾匆匆给老板结了账出来,自然挽住了他的手,和他并排,“不吃了吗?感觉你饭量好差。”
“不了,”薄屿撑开伞,打在他们头顶,“味道一般。”
现在他身无分文,黎雾半开玩笑:“都这样了,还嫌这个、嫌那个的,还说我们住的地方没烘干机,平时别的你也会挑剔我吗?”
“别的什么?”
“比如,我给你做饭。”
“食物的价值之一不就是让吃进口中评价的吗,”薄屿淡淡觑她,“不好吃就是不好吃。”
“我看你吃的很开心啊,刚才?”
“我坐那儿那么久,还不是在等你吃饱了再走?”
黎雾笑意渐浓,“行啊,那你现在告诉我,那天在我家,你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薄屿看着她,“你对自己这么不自信?”
“……不是,”黎雾下意识会和她老爸的手艺做对比,“我那天其实发挥蛮一般的。”
“一般?”
“嗯。”
“是吗,”薄屿舌尖儿故意停顿,“其实我觉得,”
话说一半,黎雾都在原地站定了,煞有介事:“你现在嫌难吃就有点晚了啊……”
薄屿却是懒懒掀了嫌眼皮,慢悠悠道:“要是你的手艺,其实也没什么好挑的。”
“那就是好吃咯?”
“嗯。”
黎雾高兴。
她猜,薄屿对品尝食物的苛刻,大抵是过去过惯了锦衣玉食之后,突然不得不经历了他爸破产,他必须要在德国独立生活,独自照顾自己,想尽办法填饱肚子开始的。
有了对比,才会有了挑剔。
“我只会简单的柴米油盐,你别天天说想吃什么三文鱼,什么空运蔬菜什么的……”
“算了吧,家里买的那玩意儿我都叫罗姨拿走。”
“你不爱吃?”
“也没。”
地方不是很远,转了趟地铁,就到了。
摇摇晃晃的车厢,周遭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北方人与南方人,在长相上的确有点明显的区别。
薄屿这一米九的大高个儿杵在人群里很是扎眼。
没地方坐,黎雾就倚靠在他身上,安全又安稳。
路上吃了碗茉莉冰豆花。这东西在两广不是什么地域性的特产。不过来往深城讨生活的,大多是川湘那边的。那时推小车卖豆花儿的,就是个一口四川话的老板。
出了地铁口,凉风迎面的一瞬间,黎雾突然直不起腰。
“怎么了。”薄屿感受到掐紧了他手心的力道,焦急停下脚步。
钻心的疼痛袭来,黎雾的额角都冒出了冷汗,扶着他的手臂抱住自己:“……我,我,我好像来例假了。”
“很疼?”
“嗯,”她艰难点头,眼里有了泪花儿,“好疼……疼,薄屿。”
痛得都感受不到,身下是否有莫名的潮意了,甚至想不清上个月具体是几月几号。
太熟悉这感觉了。
她每个月都死去活来的。
“……薄屿,”她只能唤他,“好、好痛。”
薄屿突然松开她:“过来。”
他几乎没犹豫,在她面前蹲了下去,指指后背:“上来我背你。”
“……啊?”黎雾疼得无法思考了。
“上来啊,”薄屿说,“我背你去医院看看。”
黎雾一句话差点儿说不完:“不、不用的……不用去医院,我每个月都忍的,我还要去看房子,房东……在在等我。”
“你先上来行不行?”薄屿打断她,有些不容质疑了,“黎雾?”
“……”
磨蹭到他后背,“要、要不算了吧,你带我去路边休息休息,你的手不是……”
还没说完,被他稳稳背起。
出门之前,他们还因为没烘干机那事儿小斗了两句嘴。最后黎雾恶作剧似地,用头绳儿给他后脑勺的头发绑了起来。
他居然半分脾气都没有。
而他或许,也是她见过留这种长发最好看的男人。
仔细想来,这人虽然嘴有点坏,经常性没耐心,脾气却不算多么糟糕。
还很……温柔。
趴在他后背,嗅到了他领口的清爽味道,她莫名安稳了不少。
人潮汹涌,陌生的城市风的节律好像都很陌生。
阵阵钻入神经的疼痛里,她又听到他问:“今天几号?”
“……9月2号?”
“确定吗。”
黎雾疑惑,“问这个干嘛。”
这段时间,薄屿的世界太过混沌,他散漫惯了,对时间也一向不敏感,也记不太清了。
轻盈地背稳了
她,他照着她所指向前走,“我记住了。”
“……什么呀。”
“以后每个月这时候我得好好管你,”他说,“省得你乱吃凉的。”
第43章 金鱼,焰火过来亲我一口
43/金鱼,焰火
天阴沉沉。
阳光吝啬地穿透云层,只有酝酿许久的雨意沸腾。
黎雾稍微蜷缩住自己,撑起下巴,坐在便利店对面隔着一条马路的绿化带边。
退休阿姨叔叔们摇着花花绿绿的扇子锻炼身体,互相谈笑着听不懂的深城方言。
黎雾便起身,主动为他们让开了地方。
脑子跟都着腹部绞痛了遭,混乱成一团。四周张张陌生的面孔,语言陌生,这里的一切也都很陌生。
车流穿梭眼前,来往不息,滞滞望向了马路对面,她都看得有点儿发直。
直到那道无比熟悉又颀长高挑的身影,风雪似地,推开了便利店的门出来。
像是也找不到她了,他那眉头始终微皱,四处环视一圈儿。她立即站起来对他招手,还没力气提起声音喊。
他再一凝神,目光就落定在她的身上,长腿迈开,向她走来。
出地铁口,薄屿背她好一会儿,黎雾匆匆让他放她下来。她今天穿的浅色裤子,怕弄脏了太明显。她这生理期,每次都来势汹汹。
停停走走到了这儿,附近有家便利店,还有个公共卫生间。薄屿去给她买卫生巾。
这般阴沉天气里,黑衣黑裤衬得他愈发笔挺,单手抄在长裤口袋,随意提着一只购物袋。
观察左右来车,微微偏开了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微风阵阵,拂过他额头的碎发,侧脸轮廓好看的不像话。
时不时又平视前方相隔不远的她,下颌轻抬,仍然一身无处躲藏的倨傲,皓月明眸。
黎雾虚软不已,待他站定,她的先抵住了他宽阔的肩,轻轻靠了他会儿。
薄屿许久没说话,下巴搁在她头顶,半晌,拍了拍她单薄的脊背:“不是让你在门口等我吗。”
“……嗯,”黎雾委屈地磨蹭他的肩,点点头,“但是只有这边有能坐的地方。”
“那怎么不去坐着,”薄屿轻声,“站在这儿。”
“怕你出来了看不到我啊,隔了这么远。”
头顶就是落下一声很轻的笑。
薄屿勾着那只塑料袋,搁在一旁,骨节分明的手指先拎出个玻璃瓶递给她,“我问了店里导购,她推荐了这个。”
一瓶现泡的红枣姜茶,红彤彤的,很是滚烫。
黎雾眨眨眼:“你怎么问的?”
她这小脸泛白,带了些许故意与狡黠。
薄屿笑:“你不疼了吗。”
“还有点啦,”她说,“到底怎么问的?”
薄屿的语气还硬邦邦,“我说。”
“嗯?”
“我女朋友痛经了,怎么办。”
“……啊?”黎雾心下跳了起来。
这人总是随口说说,都显得特别正儿八经。
她压下了险些笑弯的眼角,不在意地“哦”了声:“那你还挺会问的……人家有职业素养,听你这么说,肯定给你推荐该推荐的东西了嘛。”
黎雾随手翻了翻购物袋。
除了他们男生常识里日用的、夜用的,他甚至还买了什么棉条、护垫、小翅膀这类……不仅如此,便利店那些常见的牌子,好像都被他一股脑给买来了。
是他能做出来的手笔,太豪横了点。
“……买这么多干什么呀,”黎雾苦笑,“乱花钱。”
她在便利店兼过职,知道其中一些牌子不算便宜。
而且,现在他全身上下,就剩下那天晚上,他们走了狗屎运刮中了彩票的钱吧。
“不知道你用哪个舒服,”薄屿也是听那导购跟他推荐了半天,他笑,“我爷爷偶尔会看看佛经什么的。”
“嗯?”
“大风刮来的钱得尽快花在正经事儿上。”
你还有这道理啊?
薄屿也不多说了,他慢条斯理拿出支烟咬在唇上,嘴角噙笑,催促她:“快去吧,房东没再打电话催你么。”
倒是买了几包黎雾平时最常用的那种,她火速拆了出来,“催啦,他还挺凶的,那嗓门吓死我了……我和他说我们马上就到。”
“对了,你不许再乱花钱了,以后就给我买这个就好了哦……我不用棉条那些的。”
她说着,还对他晃了晃那包装袋儿,怕他忘记似的:“就这个。”
薄屿点了点下颌,意思他知道了,那抹红色火光晃入他带笑的眼底。
他便也摆出一副稍严肃的神情:“赶紧去吧,别又疼了。”
……换个卫生巾又不会止疼。
黎雾没多和他说这些了,决定有空再跟他好好科普,她步子一转,就要去了。
薄屿又在她身后出声。
“黎雾。”
他好像很少这么正经喊她。
黎雾浅浅回眸。
“把房东电话发给我吧,我和他说一声,”薄屿淡声,“我们稍再晚点过去。”
黎雾不解:“晚点吗?”
“就推后半小时?”他视线晃过她身后,无奈一笑,“我得带你回去换个裤子吧。怕他凶你,那就我来说。”
其实也不是很凶,可能就是房东见惯了出尔反尔的房客,态度比较急躁。
地铁回去太麻烦,不过两三公里路程,打了车,很快回到那家小旅馆,黎雾换掉了弄脏的裤子。
就是个往返的事儿,出租车司机人很慷慨,和薄屿在楼下等。
再下楼,黎雾听到薄屿在问司机那片租区的情况。
司机操了口啰啰嗦嗦的广谱,咂巴着烟:“那片在我们深城算是乱的咧,老区嘛,哎哟……靓仔,你们是刚毕业的小情侣?很多小情侣为了图便宜和上班方便都住那片的,交通便捷嘛,周围很多互联网公司啊、建筑公司什么的,不过现在发展起来了,其实也没那么糟糕。”
模棱两可说了番,便图穷匕见:“不如,我给你们介绍介绍个地方?如果你们是为了上班方便,正好,离那儿不远有个公寓小区,环境特别好,商用水电,就是租金得贵那么点……”
黎雾出声:“薄屿。”
薄屿没察觉她下来,闻声回眸,见她气色稍好点了,掐了与司机套近乎的那烟,“走吗?”
黎雾过去了,率先拉开车门,对司机说:“麻烦您了,给我们送到原地儿就行。”
司机讪讪:“好,好。”
上车前,黎雾和薄屿咬耳朵,“你刚听到他说租金‘贵’,你眼睛都亮了。”
薄屿眉眼微抬:“有吗?”
“对呀!”黎雾说,“你答应我的,不许乱花钱了哦,我们还要生活呢。”
薄屿没什么意见,他当然也有自己的道理,“不过这世上大多东西,都是一分钱一分货。”
“我知道的呀,”黎雾笑嘻嘻,“但是不管几分货,我们先去看看嘛。”
“都行。”
上了车,薄屿把那只还热滚滚,装着红枣姜茶的玻璃瓶递给了她捂肚子。
黎雾抱住瓶子,钻入他臂弯:“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到深城之前,黎雾问过了她在这边就业的同班同学。
大概了解到,这个片区租价比平均水平稍低,除了附近大厂工作的年轻人,还有不少社会上的闲杂人等,房子比较老,发生过一些失窃案。
黎雾可能见惯了,她家那块儿就是群租房聚集地,鱼龙混杂的,早几年的时候小区经常遭小偷,最喜欢偷个电瓶车什么的。爸妈早年摆小摊,有天回家,她爸心大,太
累了忘锁车,第二天就不见了,满城去找,报了警也不了了之。入室盗窃这种事儿,早年也不少发生。
“所以我这次,以我入职的‘长维’周围辐射五公里的范围找的房子的,这儿算是这片比较OK的小区,性价比可以的,”黎雾下了车,忙不迭同薄屿说,“喏,你看,外头就是派出所呢。”
薄屿住哪儿倒是没意见,她这话说完,他也被说服了,以他之前在国外生活的经验,还是说:“警察也有跑不及的情况,最好我们选一家防盗门和门锁都比较新的。”
这一点黎雾还真没想到,她点头答应:“你提醒我了,房东发房子的视频我都没注意这点。”
“最好的是,我们再自己换一遍,嗯?”他又说,“这不是乱花钱,机械锁容易被撬,电子锁你也不知道之前存了谁的指纹连了谁蓝牙。”
不知怎么。
听着他这一句一句,主语好像都变成了“我们”。
黎雾低敛着眼睫,居然不是很好意思看他了,只答应:“好。”
还在吃饭那会儿,房东就催。
进入居民小区,找到楼栋号,薄屿拨了个电话过去,对面却说还在路上。
可能一开始听黎雾是个女孩子,以为她好拿捏,所以才那么凶巴巴的。对他倒是温和。
黎雾比划比划,小声:“你那会儿打电话和他约了几点。”
薄屿把手机稍稍夹在肩膀一侧。
天气阴恻恻的,风紧一阵、慢一阵的,黎雾穿着短袖不由地都有些瑟瑟发抖。
他脱下外套递给了她,对她比手势,五点。
“……”黎雾看了看表,这都五点一刻了。
“您什么时候到?”薄屿淡着声音问那头。
黎雾好像是头一回,听他这么耐心又礼貌讲话。
愣愣地披上了他这宽大的夹克外套,她好似同时被衣服上所残留的他的体温,给温柔耐心地拢住了。莫名有安全感。
不知那边回了什么,他的嗓音沉了沉,带了些不容置疑:“我们还约了别人,如果五点半您还没到,我们就不等了。”
“……”嗯。
还是那个他。
这下房东着急的咋呼声都能从听筒的电流中钻出来了:“等等啊!马上!我……我这等红灯呢,刚你们说晚点到,我也去办了点自己的事情嘛。”
“我们约了五点。”
“……还、还有个路口,你们忙的话就先上去,先看看,来了直接和我说想法!”
轮到黎雾手机震动。
房东怕他们找不到似的,又发了一遍定位,这次详细到带了单元号和楼层。
还很轻易地把门锁的密码告诉他们了。
“……”看来如果决定住这儿,锁是必须要换了。
这个点,附近小学放学了,小区里非常吵闹。楼房不算多么破旧,其他的感受与黎雾家小区无异。
让她很有亲切感。
正要上楼,好像有蚂蚁沿着脚底板往上钻,她又有点儿直不起腰了:“……薄屿,那个我。”
他再次在她面前躬身,扬了扬下巴:“你上来。”
“六楼诶……”
黎雾记得这房子没电梯的。
趴到他身上,贴着他宽阔坚实的后背,她还披着他那外套,前后都很温暖。
黎雾第一次,对这个陌生城市的秋天有了印象。
原来夕阳会落得这么早,又这么的缓慢。
这么温柔。
男人那棱角冷淡的侧脸,好似都覆上了一层毛绒绒的暖光。她早发现,他睫毛属于男孩子里比较长的那种,眉眼稍显倦淡。
却还是好温柔。好温柔。
没电梯,薄屿的步子稳,托住了她的两条腿,缓缓地,一步步踩住楼梯往上走。
楼道用乳胶漆推了遍,边边角角毛糙又凌乱,还留着些去不掉的小广告痕迹。
环境比来之前房东吹牛吹的差远了,楼梯也窄,破破烂烂。说不上有多么好。
黎雾这一刻却开始觉得,如果是和他一起,怎么都还不错。
她出声,“薄屿。”
薄屿以为是她要问什么,就是笑了声:“别问了,你不重。”
“……不是啦,”黎雾贴在他耳后,也笑,“我就是感觉,我有点坏。”
“怎么这么说?”
“……其实,我也可以自己走的,我没那么不能忍受,但是我现在,又不是很想下来,”她说,“就想让你背我。”
他鼻腔里微哂一声,“嗯,那你是真挺坏的。”
也没松开她。
“薄屿。”
她又唤他。
千丝万缕的阳光,顺着细细密密,绒毛似的柔软光路,悉数洒在了他和她的身上。
他嗓音很轻,带着笑:“又怎么了。”
她就有了那么一丝小小的紧张:“你去给我买卫生巾,你真的……说给女朋友买?”
薄屿笑话她的傻气:“你非要这么问?”
“那我怎么问嘛。”
他又不说什么了。
“我就是那么说的,你怀疑什么。”
却只听到寂静楼道里空旷的风声中,他淡淡地应。
轮到黎雾来笑话他这傻不拉叽的话:“行,我勉为其难相信了。”
“——勉为其难?现在是谁比较勉为其难地背着你?”
黎雾笑声更大。
薄屿沉了沉声,警告她,“你别笑了,不然我没劲儿了。”
“……那那我下来?”
“不用,快到了。”
眼瞅着,就要看到头顶的那个楼层标识了,简陋到用粉笔画了个歪歪扭扭的“6”。
突然,黎雾又出声:“哎,薄屿。”
“嗯?”
他回眸。
“我……我们走错了,”黎雾举着手机,“不对,是房东发错了,咱们在单元四,其实是……单元三。”
打心眼儿里心疼他,她说着赶紧从他身上下去:“……我自己下来吧,我自己走,咱们下楼。”
才站定,他指骨的冰凉触感,结结实实落在了她下巴上。她惶惶抬眸。
男人眼底情绪不明,好像都要气笑。她赶忙举起手机,被他叩住下颌两边,嘴唇说话都不利索了,“我……没骗你了,不信你康?”
薄屿看都没看她那手机屏幕上如何,他轻慢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所以,这趟不算数了?”
“……”
那你要我怎么办?
好久没这么高强度地运动过,薄屿向后倦懒地倚在栏杆,深深平复气息,“过来亲我一口。”
“……”
“这事儿就这么算了。”
你人还怪大度的?
第44章 金鱼,焰火以后每年我们都在一起
44/金鱼,焰火
踮起了脚,尝试去触碰他的唇,黎雾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紧张。
明晃晃看到自己掉进他眼底了,他的呼吸好像也靠近过来,她赶紧阖眼:“不是,你真这么好哄吗……”
“我也可以不?”薄屿抬了抬眉,一脸放浪。
突然,楼上的防盗门响。
伴随着高跟鞋、皮鞋的脚步声,窸窸窣窣夹杂说笑的人声,朝楼梯这边过来了。
呼吸都要撞上,黎雾赶紧松开了他:“算了算了……算我欠你一次吧?等没人了再说,房东估计都要到了。”
“……”
飞奔下楼了几步,后头没动静。
黎雾又扭过头,这下如何也压抑不住脸上的得意:“快呀?”
薄屿抬着下巴觑住她,满脸不爽。
不情不愿地,还是抬起步子,双手插兜吊儿郎当跟下来了:“你以为六楼那么好爬?”
黎雾赶忙凑上去,匆匆挨了下他唇角:“辛苦辛苦啦!我也很心疼你的好不好。”
薄屿终于哼笑:“你有吗?”
再绕到隔壁单元,又爬了次六层。这栋楼的结构基本大差不差,不过这楼梯也是真的陡。
找到门牌,先输入密码进去。
虽是一室一厅,却是房东为了多赚钱,自己打了一堵墙,与隔壁的那户隔出来的。简单翻新过,收拾得很干净,不知是否是外头天气不好,室内不怎么着光,阴沉沉的。
空气中泛着一股久无人居住的淡淡潮霉味。深城就是如此,到处都潮漉漉的,他们住的那家小旅馆也是。
大致参观一二,不多时,房东来了,小眼睛小鼻子,身材肥胖,非常典型的中年男人模样,爬了这么个六层,挥汗如雨。
“……看好了吗!行不行,行不行?”房东气喘吁吁问他俩。
黎雾还没说话。
薄
屿稍微环视了一圈,先开口:“您手里还有没有采光好点儿的房子了?就这一片的。”
他顿了顿,垂眸问黎雾:“你公司在哪儿来着。”
“高维路?”她记得是这个。
“哦,”他就强调,“离高维路近点儿的这片。”
旅馆楼下,薄屿和出租车司机聊天,大概了解到这里的情况。以前也听过,深城这边很多房东手里都不止一套房源。
毕竟上世纪末深城就经历过房地产泡沫的大风口,本地的这些房子大多都在本地房东手里,多数是用来租给外地人的,家中手握几栋楼的不在少数。
胖房东哼哧哼哧喘了半天气,操着广普:“这个不行嘛?”
薄屿示意窗口,直言:“对面楼挡着,阳光照不进来。”
胖房东难掩对外地人的奚落神情,眯着眼睛,观察一番他俩,看得出薄屿是个穿着打扮都还算考究的:“高维路,高维路嘛……对了,你们在哪上班呐。”
薄屿不想被打听那么多,又问一遍:“您还有没有朝阳的房子可以出租的了?”
胖房东呵呵一笑,自顾自啰嗦着说:“我这儿呢,是离附近地产大厂‘长维’最近的了,你们如果在那儿工作,算你们有眼光哈!这里是最方便最近的了——对面正好有一间,也是这六楼,带个阳台。”
薄屿往门边过去:“就在对面?”
“对对对对,出门右拐就是!”胖房东抖着一身慢吞吞的肉,呼哧呼哧跟上。
“就是租金每个月要贵500块哦,靓仔!不瞒你说,那间平时我都不给人租的,老有家长来高三陪读喜欢租,我一租也都是一年起步的。”
黎雾心里暗暗计算,每月多500块,起租一年就是六千。这超出她的预算太多了。
拽了拽那只骨节微凉的手,她眼神暗示他,还是不要了。
反正还约了别的房东,虽然这儿是离她上班最近的了,直线距离都不到五百米。通勤费倒是能省下好一笔。
薄屿却是依着她这力道,反扣住她的手,拽她一把往对门过去,看她一眼,“先看看?”
……他是不是对每个月多500块的支出没什么概念啊?
黎雾心想。
房东殷切为他们打开那扇门,被扑了一脸的光亮。比刚才那间亮了不少,视野采光都是极好,还带个宽敞大阳台,
就是这房东实在心大,电子锁密码都一样的。
“——这间才好呢!厨房的油烟机都是新换的,一到晚上每家每户做饭啊,这烟就排不出去,还是天然气灶。”
“喏喏,美女你看看啊,虽然比刚才那间缺个沙发茶几电视机,但我这入户门的地毯也是新的!”
“……”差的不是一点吧。
黎雾倒觉得,除了采光好点儿,有个阳台之外,那间明显要设施更全一点。
不过,她还是挺心动。
有阳台意味着衣服至少大概率能晾干,天天能感受到阳光,让人心情都很好。
她开始纠结了。
房东啰啰嗦嗦自卖自夸好久。
薄屿好像知道她在想什么,看着她:“还是刚才的比较好?”
其实对比下来,这个更让她心动啦。
黎雾想了想一年要多支出的六千块,还是很心绞痛:“嗯,是啊……那边的热水器看起来比较新是吧,什么都很好。”
薄屿一脸怀疑。
黎雾:“……”
她知道自己什么都写脸上了。
房东接话:“那热水器可是我三年前装的,上个租户还说总是锈住,通开过一次……”
黎雾把这房东的那点心思摸得门清,生怕薄屿被说动,正色:“通开过就好了嘛,再锈住的话我们联系您来修不就行?不是我们人为因素的话,自然是您份内的事儿。”
房东:“……床可是都要散架了喔,窗户也很旧的。”
黎雾都要气笑:“头一次见有房东满嘴说自己房子不好的,您要这么说,那我们先去别的地方再看看了,就不在您这儿浪费时间了,免得就算住进这间有什么乱七八糟的毛病,天天都要麻烦您。”
说着,她就要走。
“我们去看看别的,我不喜欢这间。”
薄屿顿了顿,还是跟上她。
“哎,你们……”房东恳切的眼神飘向了她身旁的男人,“靓仔!刚不是你要看的嘛,你和你你你女朋友商量下啦?”
“我这也急着租出去嘛!我们再谈谈?”
薄屿没说什么,对那老板还算礼貌地微笑,点一点头算作道别。
下了楼,到房东听不到的地方了,黎雾开口:“第一间明明很好了,东西旧点都能用,一个月两千块……比起在港城,租金当然贵很多,但是在深城,我觉得正好了。没必要非要个大阳台,还要朝着阳面。”
那房东追下来,一坨肉蹦上了那辆弱不经风的电瓶车,还遥遥喊:“再考虑考虑啦!”
“……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哦,哎呀,说了还不信,哪儿还有我这么好的!”
薄屿伸出了条手臂,懒懒搭在她的肩,头也没回,“没事儿,你不喜欢就再看看别的。”
“你和我一起住吗?”
“你想吗?”
“……”黎雾心想这或许是板上钉钉了,顿了顿,:“你如果喜欢带阳台的,我们看完了别的,还不行的话,就再和他谈谈?”
薄屿看她一眼,仍笑意淡淡:“怎么?”
“要一起的话……总不能只考虑我的喜好。”
“一起什么?”
薄屿就有些故意。
“同居啊!!”
黎雾咬牙把这俩字说出来。
薄屿一脸得逞的笑。
黎雾说:“你有什么需求就说出来哦,你担心衣服晾不干……”
“说了我听你的,”薄屿是真没什么意见,“你担心什么?”
还不是担心你太挑剔。
“你非要阳光好的房子……”黎雾还没说完,他的视线,随着指背的凉意,轻轻掠过她脖颈。
似有若无的。
“晚上回去给你买个药膏吧,”他似是轻叹了声,“又红了。”
这么一说,她好像才察觉到那又痛又痒的感觉。
是了,深城比南城那地方都要潮。住了一晚上居然就这样了。
见她那双清澈的眸子,直直地看着他,突然就不说话了。
薄屿抬眉:“你这么看我干什么?给你买个药膏,换个居住环境好点的房子的钱,我还是能想想办法的。”
“——不行不行,不要那间了,说了太贵了啊,”黎雾移开了目光,“……起湿疹就起了,药膏也到处买得到,有什么的。”
“我不喜欢那间!”她几度强调。
薄屿也无奈了,淡淡笑:“行。”
“你记住了?”
“记住了。”
路上,薄屿想起什么:“这会儿还难受吗?”
“喝了你给‘女朋友’买的红枣姜茶,”黎雾笑眯眯,拍拍包包,“瓶子都收进去了。”
薄屿:“喝完了还留着瓶子干什么?”
“哎呀,跟我妈学的习惯,”黎雾说,“我是想,等我们搬家那天,路上看到花了买一束好了?插进去,摆家里,肯定很好看。”
说着,她又不好意思了。
真的像是要同居过日子了……
薄屿看着她,只是笑。
“好。”
约了别的房东,看过另外几家,有好有坏。综合考虑下来,居然还是第一家看过的那两间对比起来各方面最好。
当然那间朝阳面的是最最好了。
晚上,回到旅馆房间,黎雾累的瘫倒在沙发。
生理期,半点儿别的力气也没有。
和房东发了消息,就定第一间,明天交房。
刷了会儿购物软件,看了看搬家要买的东西。特意搜索栏家用烘干机,研究了几个平民牌子的测评,性能、价钱对比许久。
白天他们晾在窗口的那衣服还潮乎乎,她都不敢想这玩意儿穿身上,她会被捂出多少湿疹。
想到早晨他看到衣服没晾干的臭脸,她忍不住轻轻笑。
夜风静静吹进来,窗口那件宽大板正的男士白色T恤旁边,挂着她的小碎花连衣裙。
迎着摇摇晃晃的月光,也一起摇摇摆摆。
浴室里泛起似有若无的水声潺潺,依稀听见,他似乎接了一通电话。在说德语。
应还是他那位朋友Olive。
黎雾歪着脑袋,有些困了,看到他的尾戒随意扔在一旁茶几上。她伸手放在自己掌心,细细用指腹摩挲那一枚金属莹凉。
衬着窗外清冷光线的折射,注意到
里面刻了一行小字。
2016.01.06。
0106?
不是他生日吗?
以前他俩总去酒店乱来,她没注意过。前天晚上在车站买票,特意看过他的身份证。
他的确是这天出生。
为什么是2016年的这天呢?
这是什么值得纪念的日子吗?
等了他好久都不见出来,也是太无聊了,黎雾拿出手机,把这串年月日输进了搜索框。
蹦出来的,都是一些无聊又无关紧要的新闻,国内国外都有。她正要切回购物软件,打算继续看烘干机,目光倏然顿住。
那是一条国外的体育赛事新闻,好在是英文,她看得懂,是场世界级的气。步。枪射击比赛。
明确出现了“BOYU”这名字。
还有“冠军”、“15岁”、“首次夺冠”、“最年轻的冠军射击手”、“天才”这类字眼。
——所以,20160106。
那年他的生日,也是他第一次拿到冠军那天。
听他说过,他爸爸那些年在国外破了产,意外出车祸的那天,正巧是彼时只有18岁的他,参加完一场世界级的比赛拿到冠军当晚。
他爸爸为赛事队伍倒卖兴奋剂的事情同时被披露,当地射联的人怀疑他也与此有所关联,他还在医院昏迷期间,就作废了他在那场比赛的所有成绩。那之后,他爸爸不知所踪,媒体披露出身后的人也越来越多,他过往的成绩悉数作废,甚至国王绝大多数的赛事新闻上,都无比刻意地抹去了“BOYU”这个名字。
和房东确定好了就搬,黎雾刚收拾了下他们的行李。
他的那台Switch游戏机,和保护盒在行李箱是分开收纳。她对收纳有点儿强迫症,以为是他忘了收,自作主张想给他放进去。谁料打开了那盒子,里面赫然是几个写满英文字的药盒,写满医嘱的纸条同时夹在其中。
那会儿又累又困,她心想大抵是感冒药,看盒子里有东西,也没再多事给他归置。
没顾得上及细看。
联想到了他前段时间在港城近乎把自己藏起来的颓然状态,她恍然意识到什么,趁着水声在响,立刻从沙发翻身起来。
轻手轻脚,再小心翼翼打开了。
仔细去看,医嘱是全英文,药盒上的字眼也是。
大抵辨识出。
大多是抗抑郁治疗的,还有一些抗失眠和焦虑的。
是一个月前,在墨尔本的某家心理诊所开的。
医嘱明确标注了如何用量。
他却几乎没吃几粒。
隔着浴室的玻璃门,那道高挑的人影儿晃动,花洒关了,水汽腾腾,没那淅淅沥沥的声响了。
黎雾默然放了回去,把那枚尾戒也归于了原处。躺回沙发,也听到了他徐徐低缓回应电话的嗓音飘荡出来。
她心跳阵阵,难以平静。
窗外飘着一丝丝清凉的雨意,电话挂断,他走向了她。
浑身蓦然被一丛温暖裹住了,带着清冷的凉意。薄荷气味的沐浴露香。
薄屿把凉被罩在她身上,正要抱她去床上。黎雾忽然出声,“你洗完了?”
“嗯,”他讶然,停下了动作,“你没睡着?”
“……眯了会儿。”
相对沉默。
黎雾又尝试动了动唇:“薄屿。”
他眼睫好似还沾惹着温热的水汽,像是濡湿,鸦羽一样扫过眼底,“怎么了?”
她小心问:“你打算……和我在一起多久?”又改口,“嗯我意思是,我们住多久?在深城?”
“房东给你打电话了?”
“嗯,对,”她不自觉地撒了谎,“他问了这个。”
薄屿还没开口。
“一年好不好?”黎雾直直盯着他,很轻声说,“先一年?”
“明年到期了我们再续。”
她有些语无伦次,“或者……如果你想,以后的每一年,我们都在一起?”
第45章 金鱼,焰火不信你摸摸~【8.11修……
45/金鱼,焰火
片刻的相拥无言。
细雨敲打树叶,柔软的夜风阵阵,偶有一两声夜市的喧哗,从窗外飘荡入内,有若投下涟漪。
逐渐归于细不可闻。
女孩儿发间柔和清甜的香气飘荡在鼻子下方,薄屿微微呼吸一下,唇碰了碰她冰凉的耳垂:“我刚洗了个冷水澡。”
黎雾愣了愣:“……浴室又没热水了?”
“是啊,”薄屿轻笑,呼吸再下沉,埋入她肩窝,“好冷。”
像是没听到她刚在说什么一样。
黎雾张了张唇,也没再多说什么了,她也分不清自己是不是不敢再多说,手臂环紧了他:“这样呢。”
薄屿鼻息稍动,就像是在笑她傻气:“不知道,我抱会儿看看?”
“……”黎雾呶唇,“你在撒娇哦?”
“有吗。”
“说好了哦?”她再度和他确认,“明天我和房东说……我们先签和他一年的合同,或者先半年?到期了我们再看,万一住的不舒心……”
薄屿:“久一点不行吗?”
“嗯?”
他眸光沉沉,挑眉,“不是你说要陪我。”
好看的唇对她动了动:“一年?”
风有点儿凉了,黎雾下意识推了推他胸口,想去关窗户。
薄屿的腰间松松垮垮围着条浴巾,她刚一动作,还没从他身上离开,半个人又被他按着栽下去。
手忙脚乱,险些给他拽下来。
薄屿两腿稍抻开,手肘搭着一旁,寻到了桌面的尾戒,一边抬着眸子,对她幸灾乐祸地笑了:“说话不算数了?”
黎雾闭了闭眼:“……我先关窗户!”
“嗯,”薄屿鼻腔出一声,把尾戒戴回去,“关完了自己坐过来。”
“……”
黎雾去关了窗户,再坐回来。薄屿那么歪歪斜斜,懒洋洋靠在沙发上,怀里那块儿平滑又紧实,好像就等她坐回去似的。
她的眼睛有点儿被什么的轮廓灼到了似的,还是过去勾了下他脖子,“感觉你成天脆脆的,我还不是怕你着凉?”
Olive每次来电话,嘴里左一句“射击”又一句“比赛”,总把他的思绪勾得很深很深。令人烦躁。
薄屿半垂下眸,活动着自己的右手腕,小几秒,抬眼看她:“你睡这儿就不怕着凉了?”
“谁让你那么慢……半天不出来。”
黎雾才说着,失重感猛然贯穿了她。
薄屿用臂弯稳稳拖住了她纤细的腰身,从沙发上起来,他顺便弯身,指尖勾起了她掉在地上的鞋子。
给她抱了起来。
黎雾还没完全适应,只顾着紧紧勾稳了他的肩,抬脸就对上了那双慢条斯理,又极为故意地觑着她的眸子,“等我出来了想干什么?”
问得一本正经。
“你你你,你突然抱我,”她一时有些结舌,“你想干什么……”
薄屿扬了扬下巴,指着偏厅方向的双人床:“那儿?”
“我——来例假了!”
薄屿哪管她,径直抱着她去了床的方向。黎雾被他丢下去的时候,她也不
甘示弱地拽紧了他浴巾的边沿,不管会拽成长什么样了,也给他狠狠地拉了过来。
他的笑意落在了她耳边,好像就等她这么做一样,“你傻了吗?我又没忘。”
他视线下移到自己腰间,那双深邃的眼睛又挪在了她脸上,“——你自己才忘了吧?”
黎雾的脸腾地红了。
“……”
“给我系好。”
少爷本人颐指气使道。
她闭了下眼睛,默默照做:“你真烦……”
他就是笑:“还行吧。”
正动作着,他的嗓音落在她额顶,带着丝丝雨中的清冽:“要是你觉得住那儿好,我们多签几年也行?”
“多几年?”她抬头,见他眸光定定,带着认真。
“还是……先一年好了。”
她又摇摇头。
“怎么。”
“……现在没钱订那么久呀,我先工作吧,”她话正儿八经的,勾着他浴巾的动作却不算多么安分,指尖戳了戳他的腹部,眯着眼睛笑,“等我工作了!有钱了!我再找个机会换个更大的房子——最好是,带天台的那种?或者你要不要带个游戏房的,我们可以一起打游戏……”
“——现在不能换吗?”薄屿说,“你看上的那间是个阴面,阳光又很不好。”
她这一阵儿阵儿地,净勾着他浴巾玩儿。
薄屿索性把她的手给撇开了,黎雾才嚷嚷了句:“你又要干嘛,我这不是在给你系吗……”人就被他整个儿地翻了过去。
她又咯咯直笑,伸出腿就要踹他:“那间有什么不好?你就是觉得衣服晒不干,早晨还在发脾气!没关系啊,我给你想办法,既然一起住了就一起想办法嘛——”
正要去摸到自己被丢到一旁的手机,告诉他,她买了个烘干机什么的。
后颈的发就被一只略带微凉的手撩开了。
她这体质太怕潮湿,来这边才住了一晚上,脖子后面就起了大片的疹子。
通红通红的。
“……看什么?”
“你说我看什么。”
黎雾听见他去翻她的包,拿药膏出来。
其实她也是被深城的生活成本吓怕了:“那个房子也没什么不好嘛,够我们住就好了,你知道一个月贵四五百块,一年要贵多少吗?都快我一个月工资了!……再找的话很浪费时间啊,我明天就入职了。”
薄屿没说话,拧开药膏,给她皮肤那块儿涂了涂。有些疼痒,黎雾都缩了缩肩膀。
但被他蜷在身下,她很有安全感。
跑了一天,她实在是累了,阖上眼皮,感受他冰凉的指腹在她皮肤打转儿:“明天我要去上班,没时间去见房东了……”
“不是还有我么?”薄屿手臂撑在她的身边,倦倦垂眸,看着她,似乎对那间房子没什么意见了,“我联系他就行,免得他吓哭你。”
黎雾笑弯了眼:“你别小看我,我从小到大都不是个爱哭的人,倒是你。”
“我怎么?”薄屿不悦。
黎雾翻了个身,扬眸看着他,她的手指寻到了他的那枚尾戒小心摩挲,动动唇,酝酿出一句话:“怕你跟我挤出租屋,被虫子咬了抱着我痛哭流涕——”
“我痛哭流涕?”薄屿哼笑,也细细回想了起来,“我好像也没怎么哭过,你别想看我笑话。”
他的掌心又摩挲她的小腹。
“你呢?怎么样了。”
白天她可是痛得眼眶都红了。
“我没事了,早就好多了,”黎雾笑,“休息吧?”
“不行,”薄屿沉吟一下,“但是浴室没热水了。”
“……嗯?”
薄屿给前台打了电话。
老板娘人慷慨,特意送了个暖水瓶上来,解释说这家民宿是老房子改的,热水器总有问题。
黎雾还拿这个说事儿,坚持他们看的第一家朝阴的房子最少热水器没问题。
薄屿要了个泡脚桶,垫了一次性的环保袋,热水滚烫,他给她的两只脚丫子按进去。
热气从脚心盘旋上来,沿着尾椎骨窜上头皮,她整个人都发抖。
房间有自带的投影设备,他俩放了个电影,渐渐倦怠感袭来了,她太困了,脑袋一歪,就在他怀中睡了过去。
入夜,好像又睡不踏实。
想到他行李箱的药物,上面有些许“助眠”、“治疗焦虑”等的字样。医生开好了方子和剂量,他可是碰都没怎么碰
所以,他把自己关起来的那段时间,他睡得好吗?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呢。
这么多年了。
其实,他还放不下“射击”这件事对不对?
夜色寂静。
这些话却无论如何也无从出口,不知怎么,明明没睁眼,但好像都知道,对方在装睡。
她环着他,更亲近了点,想把体温都传递给他。他落在她腰间的手臂也跟着收拢。
将她揽入怀中。
“薄屿。”
身旁的人应很快,“嗯。”
“……其实我有点担心。”
“什么?”
黎雾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在说梦话了,碎碎念道:“你知道的嘛,我没拿到毕业证……虽然学校推荐我去的这家公司,但我还是有点愁,你说,这要是让人知道了,我大学本科都没毕业,会不会对我有什么想法?据说……公司都是国内外很好的大学毕业的精英诶。”
黑暗中缄默片刻。
薄屿忽然也想起了什么似的,鼻息带着浓重的困倦,笑了,“你这么一说,我好像也是?”
“啊?”
“我也没拿到毕业证啊。”
“……”黎雾惊讶得差点儿翻身坐起来:“你说什么?”
还没起来,人又被他掐住了后颈,结结实实地按了回去。
下巴搁在了他胸口,她都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
对上了头顶的那双眸子,竟然比窗外夜空的星星还要灿烂明亮。
薄屿扬了扬眼角:“你这什么意思?不信吗?”
也对。
毕业答辩他没参加,匆匆照着家中安排去了澳洲,他俩的二人答辩小组就剩下她一个。
但也不至于……
黎雾又老老实实躺回去:“你是根本没回去拿毕业证吧……”
“哦,要我去答辩来着,我没去。”
“你还真是……”
她感叹着,又忍不住笑了起来。不知是笑他的任性妄为,还是笑他偏偏要这么拙劣地安慰她。
“你笑什么?”薄屿本来没觉得什么,还是被她弄得不自在了。
轮到他翻了身,胳膊半支,垂下眼,略带警告地看着她:“嗯?”
黎雾摸了把他干净的下颌,扬起小脸儿,嘴角上扬又上扬:“该说不说,还好有你在。”
“怎么了?”
“我突然都没那么难为情了。”
“…………”-
起了个大早。
向旅馆的老板打听到了距离他们租房位置最近的一家二手家具市场,花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逛,该买的都买到了。
黎雾下单了一台相对便携式的家用烘干机,挑了个性价比最高的。
别说薄屿,她都受不了衣服天天湿哒哒的干不了。
下午要入职,他们和家具市场的老板约定好,等薄屿和房东签了合同,明天把这些都搬进去。
大学四年,黎雾经常跑兼职,她有一身还算正式的职业装,白色纯棉衬衫,包臀A字裙。
画好淡妆,她穿上了,对着镜子转了转圈儿。
薄屿和房东打电话,约好两小时之后见面,见她要出门,他也拿起外套,顺路送她去公司。
门口,高高挑挑的男人,忽然,缓缓地在黎雾的面前半蹲了下去。
他低缓的嗓音落在她身下,同时低头,肩膀一侧夹着手机,好看的手,灵巧地为她系上鞋带。
“……”
黎雾都没发现什么时候松开的。
再一凝神,看他给玄关放着的包包也顺便背到了他身上。挺滑稽。
他抬了下眸子,那眼神儿飘到她脸上,好像在笑着说:你就这么紧张吗?
……好吧。
她的确紧张的不行。
薄屿回应房东:“现在一点半,三点半我等您。”
“希望您按时到。”
“到时见。”
挂断电话,许久没了音,黎雾低头看他,动了动嘴唇,还没说话。
“公司没要求你穿高跟鞋?”薄屿问。
黎雾瞅了瞅自己的帆布鞋。
鞋带的蝴蝶结被他打得漂亮又牢靠,生怕她赶路绊倒似的,另
一只没开的,他也给解开重新打了遍。
这个人。
有时候细心得有点吓人。
“……高跟鞋好累啊,我还没来得及准备,今天应该不用吧?员工指南上好像没写必须穿这个,”黎雾略带狡黠地笑,“怎么,你想看我穿高跟鞋?”
薄屿起身,稍微拍了拍自己裤子,挑眉看她了眼,“想。”
“……”
别这么变态。
“再说了,”黎雾自顾自道,“……我们学土木的,说不定要天天跑工地,估计裙子都不经常穿的?”
薄屿又打量她裙子,还有那两条纤细笔直的腿,懒懒垂眼:“哦,但挺好看。”
黎雾脸上微微发热。
注意他拎了个帆布袋,里面装着衣服、鞋子什么的这些:“你拿这干嘛?去干洗么……也不用嫌晒不干嘛,我买了烘干机,明天就送到了。”
知道他这又贵又奢侈的玩意儿,普通的洗衣机还洗不了。
薄屿淡淡应:“我去想办法搞点钱。”
黎雾忍不住笑话他:“……搞钱?你要给自己当成高中生,出去找个工作啊?”
想到昨晚她那窸窸窣窣的笑,薄屿没好气瞥她,嘴角挂着笑:“别那么得意,你不也是高中生?”
昏头昏脑出去了。
正要关门,薄屿突然又朝她的身后扬了下巴:“你手机,怎么这个也能忘掉?”
“……哦、哦。”
黎雾赶紧去玄关拿,真是太紧张了。
薄屿向她伸出手,她匆匆沉下气,赶紧与他十指相扣。
这样稍有了安慰。
租住的那家小区,毗邻深城大厂云集的高新区。
高楼大厦纵横,直穿云霄,充满未来科技感。一处又极具烟火气,旧式房屋与汇聚成片的居民区低矮连绵。互相的对比感很是强烈。
中间隔着一条袅袅江水,深城年事最久的人民公园坐落此处,绿荫密布,碧波荡漾,生态丰富。
“长维”总部大楼坐落在深城高新区。
比起遥江相望,处处拔地而起,颇为豪横的互联网大厂,它所在的那栋三十多层高楼,显得敦实低调。
作为世界百强的建筑企业,当地政府特意把它所在的这条路,命名为“高维路”,听起来就素有大隐隐于市的德高望重之姿。
黎雾在手机备忘录里存了不少面试用的话术、干货,地铁上还在默背,她到处兼职都没这么紧张。
到了楼下,什么却都忘光了。
要是去见房东,上一站就能下车,薄屿坚持送她到这儿。
告别的话,她都紧张到忘了说,走出几步,回头遥遥见他站在原地目送,她又转身折回去。
“晚上回家就见到了,别这么舍不得我吧?”薄屿笑了笑,抬手,下意识想摸一摸她脑袋。
她的发型打理得一丝不苟。
很少见她画淡妆,如此明眸皓齿,更显出那眉眼之间,一股子耿直又坚定的气质。
黎雾摇摇头,脸颊贴了贴他的肩。
薄屿巍然不动,让她倚靠。
“肚子还疼吗?”他就只能与她聊点儿这么不打紧的。
顿了顿,觉得这问的太无聊了,又自圆其说地道,“怕你等会儿突然又疼,背的词儿都忘了。”
黎雾就忍俊不禁,笑着:“……不疼了呀,我一般就第一天最难受。”
一边说话,她一边强作镇定,小心呼吸,舒缓紧张,还跟他半开玩笑:“……不信你摸摸嘛。”
薄屿也笑:“行,过来我摸摸。”
面对着面,他柔软注视她,却许久都没动作。他又对她缓缓张开手臂:“算了,我抱一下。”
黎雾点头:“嗯!”
接着,被他拥入了怀中。
深城秋日晴朗,无风无雨,甚至带了些许未褪的暑气。
感受到他鼻息落下来的清冽,还有他拥住她的温柔力道。她好像,完全完全,不那么紧张了。
“加油,”薄屿嗓音低低的。“等你好消息。”
“你要去哪里等呀?”黎雾笑着。
“当然去我们的家里等。”
听着他心跳平稳,想到了昨夜无意翻到的那些完全都没怎么拆过的药盒。不由地,她又有些鼻酸。
“……薄屿。”
“嗯。”
“你也加油哦,”黎雾小声,“不管多久,我会陪你的,一直一直,如果你想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我也……”
薄屿便是一笑,“好。”
在阳光灿烂之中作别。
黎雾快步入公司那一道旋转大门,回过对他挥手。
那一道高挑颀长的身影还没走出太原,好像知道她会再看他,他也停下,回头的瞬间,与她恰好遥遥相望。
他们隔的不算太近,也不算太远。
黎雾的隐形眼镜好久没重新配过度数,这么望过去,居然有些看不清他现在是如何表情。
或是说,她的眼底始终泛着一层轻薄朦胧的雾气。瞧着这滚滚烈日之下的他,她就总有点儿想哭。
他对她挥手告别,依然散散慢慢,吊儿郎当的。
她很确定,他是在对她笑。
不敢再看,不敢再停留,也不敢再去想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可以在这种时候为他做些什么。
她只是挥手回应他,然后扭头,匆匆推开门进去了。
站在电梯口,手机弹出一条微信。
BOYU:【加油宝贝。】
正到了午后通勤的点儿,人多起来,被挤进电梯门前,黎雾抽手回复:【你也加油。】
她又像个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似的,补充一条:【亲亲=3=】
薄屿发了她最常用的表情包。
小熊对她敬礼。
【收到了。】
面试地点在公司大楼的二十三层。
为首的HR是位不到四十岁,非常干练和蔼的女性,黎雾没等多久,“笃笃笃”对方就踩着高跟鞋,推了门进来,都不给她再紧张的机会。
本来很心虚,她这样毕业证都没拿到,被学校和器重她的教授推荐过来,算不算是“走后门”。
HR问了几个问题,她居然都脱口而出,对答如流。
“你好,黎雾,下面我要问你的问题是,你认为土建工程师的岗位职责都有哪些?请尽可能回答全面。”
“首先,工程合同是很重要的,如果拿到一个工程项目,是我们最先要确认的东西。其次是工程资料……这涉及到往后能及时跟进工程质量、进度,工程现场的安全状况,工程造价本钱,还有最后的现场验收。”
HR点点头,面带微笑:“好,那么下一个问题,工程现场的文明要素有哪些?你可以根据专业学习的经验,先随意发挥。”
黎雾略微思考一下,平息回答:“施工现场周围设置围栏,市区要求是2.5米,市区之外的其余地区至少1.8米……工程现场应设有大门和门卫封闭管理,作业区和生活区要分开,现场设置消防措施。”
HR赞赏点头,又问:“如果遇到必要情况,我们的一部分工程,外包给了企业之外的工程队,某天作业区外有领头的工人因为各种原因讨薪,或是聚众抒发不满,作为现场工程师,你第一会怎么处理?”
最怕的就是这种实践题。
黎雾看过一些土木专业面试的相关案例,她记得其中一些既定的答案格式,还是下意识脱口而出:“我会选择先想办法,安抚现场工人的情绪……”
几位面试官就是没什么恶意,小幅度哄堂一笑,落地玻璃折射入内的阳光似乎都变得雀跃了起来。
好像在感叹她初入职场的天真,又在感叹那些不复存在的青春时光。
后面怎么回答的,黎雾嘴巴太快,一口气说完就是满脑子空白。
最后被HR的高跟鞋“笃笃笃”的动静,带着向她所在的部门走去时。
只能想起最后几位面试官脸上的微笑——
“欢迎你,黎雾,欢迎来到‘长维’。”
走廊的光打进来,落在身上暖洋洋,黎雾感受到颊边的碎发,都被晒得有些发烫。像是是他那时拥住她,他的皮肤体温,覆着衣襟的温度。
录用她的部门全称叫做“长维工程设计规划部”。
她抽空发微信感谢了王教授,同时对爸妈报了喜。
当然也告诉了他。
【我被录用啦!】
另一边。
薄屿提起那只帆布包,放在二手奢侈品商行的柜台上。
感知到手机震动,他随手拿出来。
满手穿金戴银的女老板早知今天接了个大单,就盼着他按时上门来,那时与他在
微信聊天过程中就大概估了一番价格。
这下他这半包限量款的巴宝莉、LV什么的,简直笑得合不拢嘴。再盯着他这张着实出众的脸,都不知道眼睛该往哪里瞧了。
南城薄家小公子穷途末路来卖奢牌,传出去了,怎么都是一番茶语饭后的谈资和笑话。
“——之前就谈好了哦,帅哥~每件原价折1折的价钱给你。”
老板娘最后和他确认。
薄屿漫不经心低下视线,明晰的指节兀自在手机屏幕上点过,回复消息。
一副大度到完全没意见的姿态。
老板娘都不由地开始猜测,到底是什么让他落到这番田地了,猛然又注意到了他右手那一枚金属尾戒。
更笑眯眯问。
“——戒指呢,卖吗?”
【恭喜。】
【晚上等你回家。】
薄屿连续敲下两条,发送过去,慢悠悠抬眸,神色寂淡,“卖。”
“不要了吗?”
“不要了。”
第46章 金鱼,焰火见面了亲不是更好?【8.……
46/金鱼,焰火
“……这么干脆?”老板娘惊讶。
薄屿淡淡看她,没什么情绪:“你做生意,顾客干脆点儿还不好?”
“不是,不是哈哈哈,帅哥,常年戴尾戒这东西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意义!”老板娘也想借机打探两句,“可能代表‘不婚主义’啊,重要纪念日啊,还是什么的?要是有重要的意义就再考虑考虑嘛。”
薄屿摘下了那一枚小小的金属玩意儿。
冰凉的触感,从皮肤上脱离的瞬间,他居然也跟着莫名的解脱。
放在玻璃柜台,枪灰色的光泽,黯沉、低哑。内层一行刻字,20160106。被光线折出凌厉凹凸的纹路。
他忍不住跟着老板娘的话,凝眸良久。
老板娘一把接过来,对着光细细打量一番,注意到那行小字,八卦似地开起了他玩笑:“哟哟,你看,还有日期嘛?肯定是什么重要的日子——”
几个从他一进门就暗暗窥循他许久的店员,这时都蜂拥了过来,和八卦的老板娘一起打量,发处几声不小的低呼。
“和前女友分手那天?”
“我有女朋友。”
“那就是……什么事情的纪念日?”
“不是。”
“——总而言之,这日子对你很重要。”老板娘非常笃定。
薄屿神色淡淡,垂着眼。
稀有的黑陨石材质,市面不算多见。
老板娘用个放大镜再细细看了看,感叹之余,好心道:“我就是开个玩笑啦,我这儿也不缺值钱的好货——你还真要卖给我啊?
“你这是纯手工定制货,又刻了字,再好的材质卖掉了也不值钱啦!不像包包、鞋子这种,还能保保值……你这别的,跟这戒指加起来,我可能一共也最多折给你不到七千块。”
“够了,”薄屿颔首,“怎么结?”
“微信微信!”老板娘不再多劝,到底是一桩喜事,笑着,“结你六千嘛?这戒指不值钱的哦,不过,肯定有喜欢这材质去收藏的,我就有个老客户……”
薄屿没耐心了:“随便,结账吧,我还有事。”
“嗯好的~”
日光灼人眼,再推门出去,马路上荡起一片引擎轰鸣。乍一听,险些错觉成了子弹在耳边穿梭。
薄屿的双腿僵了好一会儿,许久,才能勉勉强强站稳。
四面人声穿梭、沸腾,整个世界在他的面前有条不紊地运转,人来人往,喧闹发生。
一切都与他无关紧要。
那种无法融入的感觉,想把自己逃避开的冲动,如霉菌蔓延。又一次的。
非常及时地,手机响了声。
把他从没某个几乎要扯着他下坠的漩涡里拖出来。
小雾又发了消息。
【晚上要来接我嘛?】
表情包里的小熊乖巧点头,对他比了个大大的爱心。
薄屿再抬起头,无论微风浮动,绿叶红花,通通扑面而来。
那种不安、焦虑、漫无目的的躁动感消失了。感受到的只有微风拂面,鸟鸣花香。
“小雾”的头像是一只薄翼淡蓝的蝴蝶,停在手指上。现在便像是落在了他空荡荡的指背。
那枚尾戒不见了。
右手握住手机,小拇指的指骨末端,徒留一道浅淡纤细的白。是长期佩戴那枚尾戒,自然晒出来的痕迹。
入职第一天,她一定很忙。
得知她顺利,他似是也变得一身轻松,没再回她。
点起支烟,薄屿抬起了步子,朝着两座高楼之间的庇荫路,寻向那个租房小区走去。
他知道。
不过几日,手指上的那道痕迹,就会彻底从他生命中消失。
他不会再轻易想起它。
他会彻底放下-
“……确定是朝阳的那一间哦?早说你和你女朋友喜欢这个嘛!非要说什么决定要对面的,浪费我好久时间——”
“滴——”的一声收款到账。
接着,就是金币撒入口袋的音效。
胖房东一张肥脸都要笑歪了,搓着手,合不拢嘴:“你女朋友嫌每月多500块太贵,我那天一看,就知道你是个爽快的!哈哈,是吧?还是这间好吧!一分钱一分货!
“放心,别说带个大阳台,衣服晾的干——这儿的家具都比对面那间新!热水器我找人帮你们看过了!没问题!”
大嗓门叽叽喳喳的,天气又热,薄屿忍不住隐隐皱了眉。
他躬身在餐桌前,修长的指节半夹着一支圆珠笔,翻动合同页浏览。
房东殷切给他打开空调,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哈哈,实不相瞒!这间我高价出租,也是手头缺钱嘛,帅哥你帮我解决燃眉之急,你一定有好报!”
“……今天我差点儿给别人租出去了,还好你给我打电话!我今儿打麻将手气肯定也很好啊,嘿嘿——”
薄屿不耐烦打断。
“你这里的条款对吗?”
“……啥?”
“怎么没说你这房子里的设施、物品,非人为损坏了怎么办?”薄屿的指尖在纸面上的某处点了点,“我们赔还是你赔?”
房东哑然几秒:“靓仔,你这就有点挑刺了哈!你们原本要定对面那间……那间的设施什么的可旧多了。”
薄屿手臂微微撑在桌面,看了一眼拿呜呜作响的空调,冷淡着表情:“你觉得这空调这么大声音,都不算旧么?别的你敢保证?”
“……”房东撇撇嘴,“行嘛,行嘛,我再打印一份补充!”
“手写吧,”薄屿把笔丢给他,“没空陪你天天这样跑,我们明天就搬了。”
“你呢,不上班?工作日啊今天!”这个房东总喜欢打听这有的没的。
薄屿没理会,又环视一圈,“我刚看到窗帘上有抓痕,上个租客应该养过猫?退租的时候您别给我们定损,还有,明天搬之前还有时间,最好您把全屋再检查一遍,好的坏的心里有个数。”
他又点了点房东笔下那一串歪歪扭扭的蛇形字:“这个牌子的微波炉原价有这么贵吗,要不要拿手机查查?”
“……好嘛,好嘛!”房东都没想到他看着大大方方的,不差钱似的,居然这么龟毛,“检查完了有问题你们随时打电话,我给你们该修修、该换换,好吗?”
“卫生还得再扫一遍,床下有灰。”
“——好好好,我找家政,”房东受不了他了,“我掏钱,我掏钱,算我之前没打扫干净!”
真想把那会儿说他比他女朋友大方的话赶紧收回。
薄屿最后确认一遍,再无问题。
他左手拿起笔,刷刷签了合同,字迹端正
凌厉,不若他这人,留长发扎小辫儿,懒气洋洋的。
房东记得他刚才是用右手勾画,表情纳罕又好奇。
“好了。”
圆珠笔咕噜噜滚过去。
房东也签下名字。
租期一年。
签订合同结束后,房东哼哧哼哧的,夹着个公文包走了,出了门就打电话,在楼道里大声嚷嚷身上有钱了,趁着运气好,还能再去搓两盘麻将。
听着好像很好赌,欠了前庄家不少钱。
薄屿在满室阳光的房间里静坐片刻,享受了会儿浑身被晒的暖融融的感觉,大概用目光规划了下家具如何摆放,拿起房东留下的两把钥匙,离开。
房东走了一会儿了,楼道却还很嘈杂,人声鼎沸。
薄屿抄着口袋下楼。
纷纷乱乱的脚步声突然呤咣啷冲撞上来,毛头毛脑的少年,差点儿一脑袋撞入他的怀里。
十四五岁模样,满脸青紫的伤,甩着鼻涕泡,嘶声哭嚎:“——爸!有人打我!!!”
薄屿又是险险没反应过来。
身旁虚掩的防盗门一把被个穿着汗衫,面容凶悍的男人推开,差点打在他脸上。
男人的手掌捏住一只塑料拖鞋,满身烟气冲出来:“他妈的!朱从义,你又给老子惹事!!!”
“不是我!是阿闵!”
“行啊!找不到老子就来欺负老子儿——昨晚他那个死爹剪了老子店里的电线,老子还没发脾气呢!”
男人一阵儿风似地跑了下去:“看我今天不打死他个死玩意儿!”
楼下调皮的男孩子们拿起石头,砸着辆三轮电摩,听到男人冲下楼一声咆哮似的怒吼,顿时嘻嘻哈哈如鸟兽散。
不忘朝楼上喊:“朱从义!有本事你明天别来学校!我看你爸护不护得住你——”
男人暴怒:“滚!滚!——再敢碰老子车和老子儿子,把你脑袋卸下来提给你爹去!妈的!”
就是一通污秽到不堪入耳的脏话。
楼下摇着扇子乘凉的老太太、老头子们乐呵呵看戏:“老朱,想不到啊,你还挺护着你家阿义的嘛!我以为你就天天揍他呢!”
“——我老朱的儿子只能我老朱打!”老朱叉着腰,哼哧哼哧也不追了,“妈的!这几个小王八蛋,天天学校里欺负阿义——阿义也怂包一个!学都不敢去上!我他妈的养他那五金店,开的容易呀?”
“阿闵这个小王八蛋的爹是个老王八蛋!昨晚给我店电线都剪了……这他娘的又欺负到我家门口了!”
“咋了!提刀要杀我啊?”
深城人做饭都比较早,破破旧旧的楼道,不知谁家的门缝儿里,已有袅袅的饭菜香气溢散开来。
衬得那楼道口的谈笑与怒骂,一阵阵儿不算清爽的风,也跟着浮跃了起来。
小雾:【[图片]】
薄屿点开,她拍了自己手臂内侧,白皙皮肤上点点的红。
小雾:【又起湿疹了……才来深城两天,真受不了。】
小雾:【还被虫子咬了,呜呜TvT你看看这里,好红,都肿包了。】
BOYU:【我等会儿路过药店,问问有什么治虫咬的。】
小雾:【TvT】
BOYU:【怎么?】
小雾:【TvT】
BOYU:【……?】
小雾:【你都不说要不要下班接我。】
薄屿这才注意到上一条消息没回。
BOYU:【我以为你默认了。】
小雾:【合同签完啦?】
BOYU:【嗯。】
小雾:【亲亲。】
BOYU:【嗯。】
小雾:【你嗯什么?】
BOYU:【见面了亲不是更好?】
小雾的动态表情包里,黄油小熊飞吻,咧嘴笑:【嘿嘿~我先去忙啦!】
回消息这期间,薄屿的脚步停在楼梯上没动,楼下还挺热闹,他心想这有意思的事儿晚上一定得讲给她。
以前在德国,薄屿年纪还小,独自住在训练营。
隔壁不远是柏林那个区的最大的贫民窟,常有染着各色头发、扎脏辫,飞-叶-子的社会青年,提着棒球棍来他们这宿舍区门口堵人。
知道学射击的这些,家里虽不都是非富即贵,但肯定得大把大把的钱来供,不是什么便宜事。薄屿的同学里有胆子小的,都被收起了“保护费”,那群人就愈发嚣张。
薄明远那时已经基本宣告破产,或许就是在等他这个儿子有朝一日打到比赛,名利双收,还能赚到钱养一养他,于是时不时拎着酒瓶,醉醺醺蹲在宿舍区的大门口,等他从训练场回来。
薄屿学坏很早,基本也是十三四岁的年纪,就学会了抽烟。反正唯一和他“相依为命”的薄明远经常不在,他那时如同野草一般野蛮生长,偶尔还会津津有味地看着隔壁宿舍的人在训练场打架。
那天被几个刚吸完大。麻的男女堵在半道上,绝不能说不怕,他还没反应过来,一只酒瓶子就砸了过来。
谁知薄明远的胆子那么大,酒气熏天,扬起嗓门,让他们滚远点。
那之后的几天里,薄明远罕见地都在,不住打探他最近比不比赛,训练如何,辛不辛苦累不累,真心为了他感到高兴和骄傲的同时,也会问那么一嘴,拿了冠军会不会有奖金如此云云。
那群人却再没敢接近过他们。
好像也是从那时,接纳薄明远是个爱着自己的父亲,和憎恨薄明远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
这两种矛盾,开始在薄屿心底徘徊。
“……”
又想起射击的事了。
下午,把刻着第一次拿冠军日期的戒指都卖掉了。这么多年,都没舍得丢掉或者摘下来。现在怎么又在想这回事呢,薄屿?
薄屿改了家门的密码锁,忘了试了,看来这小区也挺“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他抛开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又转身,抬脚往上回去。
上到五楼,那个叫“阿义”的少年钻进去的防盗门,还空荡荡大敞开着。
于是。
见到了更有意思的一幕——
显然是他爸老朱的那条工作裤,提溜着丁玲咣当扳手、镊子、钳子这种五金店常用的工具,挂在衣架上。
少年满脸的青紫,眼泪憋回去了,偷偷摸摸地从那裤子口袋里摸出个钱包,迅速抽出两三张钱揣在自己身上。
老朱的嗓门极高,哈哈大笑的嗓门飘到楼上来:“我和阿闵他爸不对付这么多年,现在他小子敢欺负我儿子!我处处谦让,也得让他全家吃不了兜着走,哪天去潮汕拜庙,我他妈的也得咒咒他!”
“——知不知道我儿子那枪打的准!过两天就给他家那建材店的玻璃一枪崩掉!”
少年紧紧张张,脸一转。
就撞上了楼道窥视而来的视线,是个高挑又清隽的男人。看着好似不带半身烟火气,在这儿绝对是顶格儿的叫人讨厌的那种傲慢人。
阿义:“你看个屁……?”
薄屿只是饶有兴味似地,看过了这小屁孩偷钱的全过程。
他意外的好心情又好脾气,勾了勾嘴角,没再说什么,徐徐往楼上走去。
第47章 金鱼,焰火你绝不能和男生同居【8.……
47/金鱼,焰火
“长维”是整个粤区极富威望,且十分老派的建筑企业,三十多层的公司大楼,处处也透露出这样的气息。
黎雾入职的工程规划部,位于整栋大楼的九层。
办公区域由一个个密密麻麻、方正排列的格子间组成,她的工位旁边挨着一整面的弧形落地窗。光线扑洒下来,丛丛绿植旺盛,通透明亮。
正值下午最忙的时段。
楼上楼下,大会小会不断。
面试的HR把她交给了分管部门的人事。
对方是个面容圆润丰腴,但一看就精神气充沛的姐姐,年纪约三十五左右,甫一见到就对她很亲切:“小黎你好,叫我周姐就成!”
黎雾已经没那么紧张了,大大方方,脸上还是有些腼腆地一笑:“周姐好。”
部门来了新人,周巧蔓领着黎雾去工位,兴高采烈招呼了圈:“来来来,都
别忙了啊!都跟新来的小黎打个招呼——”
胳膊肘又搡黎雾:“小黎,你先自我介绍下!”
周巧蔓嗓门不小,却只那么七七八八,零零落落的,肯抬起头打量她们这边。然后低下了脑袋,敲键盘的继续敲键盘,打电话的举着手机背过了身,偶有几个举手示意了下“你好”。
大多无暇理会。
黎雾也不觉尴尬,她挺着脊背,脚跟站定了,还是微笑着,热情饱满地介绍了自己:“大家好,我是新来的黎雾。”
“以后请多多指教!”
还深深鞠了一躬。
周巧蔓忙按着她坐在工位:“部长还在开会,等下我领你去打招呼。”
黎雾点点头,“好,谢谢周姐。”
“你是北方人?我听你口音不像这里的哦。”
“我是港城人。”
周巧蔓笑弯了眼:“真巧~咱们离的不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尽管找我哦!”
说了个地名,黎雾印象中明明不算是“不远”,表示感谢:“谢谢周姐。”
“我先去忙喽?”
“嗯,好。”
一方小小的工位,整洁干净,黎雾的心情明朗不已,她稍收拾了个人物品,拿出手机滑了滑,滑到了和薄屿的聊天框。
往上翻一条条的聊天记录,她不由地牵起唇角。
就是……这里的虫子可真凶啊。
桌面发出了细微“哒”的一声。
隔着一道挡板的对面工位,探出了个挑染着毛毛躁躁蓝绿色的脑袋,看起来酷酷的短发女孩儿,给她放下只无线鼠标。
“——不好意思啊,”她嚼着口香糖,广普口音很重,“我鼠标坏啦,前几天你这位置没人,我就借用了两天。”
这算哪门子的不好意思。黎雾赶忙摆了摆手:“没事,没事。”
“你刚说叫什么来着。”
“黎雾。”
“哪两个字?”
“黎明的黎,雾气的雾。”
“哦哟,好好听呢!——我妈最喜欢那个老明星黎明了!”女孩儿笑着,大方伸手,成了第一个正式回应她打招呼的人,“我叫李佳!还以为你跟我一个姓,咱俩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黎雾被她逗得乐,不敢多提高声音影响别人,和她握手:“现在是同事啦。”
李佳:“……这会儿都忙,最近不是落了个新项目嘛,后面周姐会跟你说的,你别放心上,大家其实很好相处的。”
“没事,没事的,”黎雾递回鼠标给她,“你急用的话,要不先拿去?”
李佳耸了耸肩,往不远处紧闭着门看了眼,表情有些悻悻。
会议室的磨砂玻璃之后,能看到人影耸动。
“咩事,你拿着吧,估计马上就要让你做十七八个表格了!我刚来那天就是。”一副他们的顶头领导不是很好糊弄的表情。
黎雾便也严肃着神情,“好。”
李佳生怕她被为难:“搞不定的你就问问我,你刚来,估计还不算熟悉。”
“谢谢。”
这样繁忙的氛围,黎雾不敢多有额外的动作。爸妈连环来了电话,还没来得及猝然响起,她吓得关静音的同时把手机都给关机了。
稍微收拾片刻,周围那忙得没抬头的,发出了此起彼伏从座位起来的动静。
下午茶时间到了。
她便也打算趁机去回个电话。
一杯咖啡推了过来。
长了副娃娃脸的高个子男生,笑着同她问候:“黎雾,周姐让我多定了一杯给你。”
黎雾起身,“你好。”
“我叫宋维,就是长维的维,”宋维就在她右手边的工位,显然是听到了那会儿她和李佳的小声谈笑,挠了挠后脑勺,“我还一时想不到……有哪个家喻户晓的明星姓宋的,总之哈哈,欢迎你来到我们规划部啊!”
李佳在对面敲键盘:“人家叫黎雾,你记住没?”
“周姐发群里了啊,记得,”宋维拿出手机,“黎雾,你扫码进咱们群。哦对,周姐是咱规划一组的组长。”
黎雾应着,打开微信扫码。
宋维:“你还坐那儿干嘛呢,李佳?咖啡喝不喝,自己去领啊。”
“没看我键盘敲这么起劲儿,当然是在跟我闺蜜在背后说领导坏话啊,”李佳眼神示意,“你给我拿去。”
“哟,你现在使唤我习惯得很,我看你都要成我领导了!”宋维嘴上不情不愿,还是殷殷去了。嚷嚷着让人把那杯不加糖的橙C美式留给李佳。
李佳心满意足接过来:“我要是你领导,你会不会天天背后骂我?”
“那得看你有没有……”宋维的嗓门一低再低,笑道,“你肯定没有咱现在那位烦人。”
李佳“嗯哼”一声:“要不是有你和周姐这么好的同事,我真想跳槽了……天天这么低气压,我上班心情就不好。”
这么一番,都给黎雾听紧张了。
路过会议室,她还侧耳听了听里头动静,主持会议的应该是一男一女,伴随着几声其中那个男人的暴躁叫骂。
其他人显然是大气不敢出的。
那时周巧蔓带她打过招呼,就抱着笔记本匆匆进去了,神色紧张,生怕去晚了挨骂似的。
贾玉芬一如既往对她关心又担忧:“小雾啊,公司环境咋样啊?对了,妈还没问你,房子租好了没。”
走廊上阳光明媚。
黎雾从外侧打着深蓝色悬窗的廊桥望下去,依稀能看到那时薄屿和她分别的地方。有一棵巨大的小叶榕,葱绿茂盛。
“……租好啦,”黎雾说,“就是昨天给你们发照片的那间。”
贾玉芬:“你能住习惯吗?我看你拍的那房子,哎哟哟,阴湿阴湿的……怎么也不带个阳台啥的。”
黎雾笑:“带阳台的贵呀。”
“你这孩子,缺钱不能和妈说?让你别买那抽油烟机,你非要买,大几千花出去。”贾玉芬温柔责备道。
哪儿能要?
黎雾家里是小本生意,爸妈为人敦厚,生意能做开全凭薄利多销的好口碑,何况妈摔坏了腰,上半年无论是手术、理疗什么的,花了一大笔了,虽然家里夏天是开了夜市,但店里的人手也相应增多了,这些都是成本……
算了。
主要还是她不好开口。
贾玉芬自顾自絮叨:“其实呢,妈不咋忧愁你,对了,我这两天老在想,那天你爸说你那个‘高中同学’,就是来咱店里的,到底是不是你谈了个男朋友不好意思和我们说?”
黎雾微微哑然,想索性承认了得了。
贾玉芬却是又严肃了点:“他在哪儿工作呢?你们离得近不近啊?妈妈可跟你说啊,恋爱可以,咋谈都行,我也希望你们离得近点,最好一个城市工作,这样还能互相照应——不过婚前同居还是算了。”
“……”
“不是爸妈怕人知道了说,妈别的不说你,这事儿上还是不能太随便,这个我提前跟你说好,我和你爸绝不能答应。”
黎雾又乖乖闭了嘴。
还是不说了……
“等这段时间忙完,天气再冷点,咱家这做海鲜店就是淡季了,我和你爸去深城看看你去,啊?”贾玉芬难免回忆起了当年恋爱的事,“哎哟,我最近真是怪怀念跟你爸爸在深城的厂子里打工认识的事儿呢,现在姑娘长大,又去深城,没准儿你在那儿还真能遇见个你爸这么老实又顾家的,又对你好的男人。”
“不过!同居绝不可以啊。”
贾玉芬再三强调。
黎雾入职第一天,不好在这边开这么久小差。
工作区那边从方才沸腾的下午茶时间又恢复了各司其职的缄默。
她赶忙打断:“妈,我先去忙了……”
“妈说了啥你记住没?不能同居啊——”
“嗯嗯,记住了,”黎雾胡乱应和,“有空了再打给你们,你照顾好自己身体。”
贾玉芬笑呵呵,应是和她爸在店里,拉着黎长军来和她告别:“好好好,去忙吧,爸妈都跟你说再见!好好奋斗,注意身体!”
“钱不够了和爸妈说,刚去奋斗的,哪有不缺钱的啊……”
挂断了,黎雾扭头回工位。
会议结束了,一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还有个稍年轻点的女人,站在那儿与个合作伙伴模样的谈天,对方寒暄称呼他们为扈总、何总。
周巧蔓直挺挺站那儿赔笑脸。
黎雾毛头毛脑进来了,周巧蔓赶紧对她使眼色,让她快回去。
坐下了,李佳坐在对面,都不敢露头来跟她吭气了。黎雾和她加了微信,她私聊敲来一条消息。
【叮叮!你的好日子来喽!】
【从今天开始,一起当社畜吧!!】
【我们规划部可是“长维”出了名的“地狱模式”!!】
黎雾:“……”
黎雾板正着心绪,沉着回应:【收到。】
并附带薄屿发给她的那个“小熊敬礼”的表情包。
李佳在对面窸窸窣窣地笑-
天阴一度。
车流车往之中,阿义挂着一脸嘴角的青紫,不顾四面冲撞着人群。
薄屿确认了密码锁,从楼上下来,老朱还叉着腰,仰天长啸,跟老头老太太们扯牛皮。
几个那时在楼下叫嚣的小混混们,堵在门口抽烟谈笑,讨论着等下去哪个网吧打游戏。
阿义趁他们不注意,就往马路对面跑。
薄屿没班上,也是太无聊了点,目光跟着那个快撞在个面包车上引来叫骂的小屁孩,也往马路对面走去。
不知不觉,就跟着这小孩儿穿过了两条街,一会儿是老城区臭水沟的味道,一会儿又是热腾腾的猪脚饭味。
薄屿以前来深城,要么是蹦极,要么是去深城湾的顶层酒店参加不那么熟悉的狐朋狗友的生日Party云云。
这趟来,无论原净莉,还是薄彦,都联系过他的那群朋友,试探他是否来了这边,他当然也收到过一些电话或微信。
但他通通没作理会。
清静。
过去他都没留心过,深城居然遍地都是卖猪脚饭的。越腌臜、破旧的地方,这种店子和小摊越多。
绕进了与他和黎雾住的小旅馆附近,有若森林一般城中村,几处逼仄的小道,近乎只够一人通行。
眼见那小孩儿人没了,薄屿这好像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在跟踪人家?
……他也太无所事事了点。
心下笑话了句自己。
薄屿的脚步一转,于是插着兜,准备换个方向,看看有没有家里缺的东西可以买。
“啪——”的一声。
子弹穿梭,带着风声穿过耳边。
一枚石子儿结结实实打在他胸口。
“……”
阿义气势汹汹爬到台阶上,脚上的一只塑料拖鞋都断了,还是那会儿楼道里的一脸凶相。
小屁孩儿拉起弹弓,直对准了薄屿:“——你有病啊!跟着我干嘛?”
薄屿都忍不住愣了小几秒。
他垂眸,看了看白色衣服上一块近乎“百发百中”的淡色污迹,悠悠掀了下眼皮,咬着烟,抬起头来。
“我问你呢!”阿义叫嚣。
男人眯起了眸来,有些气笑了:“你有本事再打一下?”
“——你当我不敢?!”
“不是会用枪?”薄屿瞥着他那个滑稽的弹弓,很奚落似的,“用这个有点丢人了吧。”
第48章 金鱼,焰火带给你了礼物【8.13修……
48/金鱼,焰火
“……我有什么本事不敢再打的?你、你当我吓大的吗!”阿义一双怒目瞪圆,横声横气对眼前的男人吼。
薄屿突然也莫名来了一丝的好心情,哼笑:“怎么这么生气,是因为被我发现你小偷小摸了?”
“是、是又怎么样……”阿义的脸涨红了,“你谁啊你!谁让你看的!”
阿义从口袋里摸出一块石子儿,手里脏兮兮的弹弓再次对准了薄屿,甚至向上瞄准:“信不信我打瞎你一只眼睛?让你变残废?!”
薄屿好笑极了:“残废?”
丛林似的楼房排列紧密,七弯八绕的甬道互相连通,多有逼仄。他微微俯下。身,拍了拍裤子上不知蹭到哪儿的污渍,就势用双手撑住了膝盖。
带笑的眼睛依旧平时前方,生怕这小孩儿打不到自己似的:
“好啊,”他对阿义挑了挑眉毛,“——那你可瞄准点儿了,嗯?千万别偏了,不然我看不起你。”
阿义近乎暴跳:“你看不起谁!你有什么资格看不起我——”
“你想打我的左眼还是右眼?”薄屿懒洋洋的,“怕我说出去,不如再打一打我的嘴巴?眼睛瞎了,我这张嘴还能去告你的状。”
阿义:“……”
薄屿不紧不慢道:“哦对了,我搬到你家楼上了哦?我住六楼,以后说不定抬头低头,天天都能见到你老爸。”
“你倒是提醒我了,看来我回去了,得好好跟他打个招呼,算是新邻居互相认识认识?”
巷尾忽然荡起了阵嬉笑和叫嚣。
“——朱从义,你躲个屁啊!我都看见你跑到这儿来了!”
“人哪?”
“你不想挨揍就给钱啊!平时不是乖乖给了么?”
少年们嚣张的动静到了这头,为首的小红毛看到前头的两人,惊喜极了:“哦哟,老子就说你还真的在这儿!”
“你爸今天怎么这么疼你?我以为你没妈养的,你爸那人也只能养出你这种怂包——”
阿义攥紧了拳头:“你说什么?”
阿闵笑嘻嘻的,“跟你好好商量呢,阿义?下周的烟能不能给我们哥几个都包了啊,你答应了我们就不找你事了啊。”
旁边几人跟着笑:“阿闵,抽完了再来找他嘛?”
“那要看老子心情了。”
结结实实被夹击在半道,朱从义突然指着薄屿:“他、他有钱!我没有!!他他他是我新认的哥……他给你们!别再找我了!”
薄屿:?
“你哥?”几个十四五岁少年注意到了那个比他们显得高大强壮许多的男人,“我怎么不知道你上哪儿又认了个哥?”
“哪家网吧认的?还是射击认识的?”
“反正、反正别找我了!要钱找他!”阿义脚底抹油,闷头朝薄屿的方向跑,那正是阿闵他们的反方向。
少年们于是齐刷刷地看向了薄屿。
薄屿:“……”
小半秒的沉默。
薄屿缓缓拿出了抄在口袋的手,“要钱是吧。”
那几个小孩儿的眼睛直了:“你到底阿义什么人?”
“想要多少,”薄屿自顾自拿出钱包,慢条斯理抽出了几张十块八块,抬起眼皮笑着,“我浑身上下可就这么点了,我尽量给你们留。”
“……”
朱从义遥遥听见,都没敢在跑了。
真给啊?
“实话说,我现在也很缺钱,”薄屿半抬起下颌,淡淡笑着,“你们要是嫌不够,我找阿义他爸去要?我就住他家楼上,很方便。”
阿义:“……?”
继续放开步子向前跑。
男人的指尖明晰又修长,夹着那几张轻飘飘的钱,见几个小孩愣在原地,他口气更诚恳:“够吗?还是只接受微信转账?”
“——微信没有哦,哥哥最近也很穷的。”
毕竟是群小孩子。
红毛阿闵咂巴着嘴,对着朱从义的背影啐了句“怂x”,一把扯过薄屿手里这加起来可能刚够买两包烟的钱:“也不能让你白给啊!”
薄屿眉梢微扬,“怎么?”
“哦哟!我们都知道,阿义老是偷他老爸钱的啦,阿义他妈扔下他走了,他爸一喝醉、打麻将输掉就揍他!他报复他老爸,就偷钱去玩射击,那种东西我们怎么玩得起……训练班一节课就要400块!”
“哈哈哈但是给他爸爸也气的够呛!”
阿闵非常义气似的,拍了拍薄屿的肩。
这男人比他们几个可高太多了,眼瞅着都有一米九以上了。
“……凭什么让你给钱啊?我爸说了,他爸被他偷钱是活该——他怂包被我们欺负,也是他应得的!”阿闵说,“你也觉得给他掏钱很憋屈吧,哥,我带你去找他!”
薄屿:“哪里找他?”
阿闵:“我知道他在哪——他每个星期都给我包烟钱的!算作我在学校罩着他!”
……
薄屿更不知,自己怎么稀里糊涂的,又跟着这群吊儿郎当的小混混绕进了熙熙攘攘的城中村更深处。
遥见一片热热闹闹的夜市
街。
还没到营业时候,赶生计的商人、小贩们,早早支起了自个儿小吃摊和小棚子,已经开始做准备工作了。
“——就在那里!哥你看!”阿闵扬手一指,指着个人头耸动的气球摊,不乏得意,“我就知道他跑这儿来了!”
还上下打量起了薄屿,“哥,你混哪条街的来着?嘿嘿,别带阿义了,带带我和我兄弟哥几个?”
是个气球摊。
灯光闪烁的背景板五颜六色,前头摆着个超大篮筐,看似什么奖品都有,布偶娃娃、盗版乐高积木等等。
周围还摆着投币的音乐儿童摇摇椅,套圈游戏小摊。
“我这还没营业呢!”老板不耐烦地用抹布赶着小飞虫,“靓仔,你天天赖我这儿怎么行?”
阿义站在气球对面,扛着一把枪,跃跃欲试地瞄准,表情专心致志:“你说打中多少枪有奖金来着?”
老板知道他天天来所为何事,唾了句:“小子,你有赢我这奖金的心思,不如求求你爹给你那射击训练班报个名啊,奥运会快开了,没准儿真能培养出一个世界冠军!”
阿义自动忽略了老板这话,也没耐心了,悻悻嚷道:“你快说!到底有没有奖金?”
“有有有!但我现在还没营业……”
“我先练练!又不是不给你钱!!万一我赢了你可别耍赖不给钱!”
……
“——朱从义!!!”
阿闵大着嗓门吼了起来。
楼与楼之间阴仄潮湿的风发出“嗖”的声。
枪声“砰”的响了,一颗子弹飞了出去,稳稳当当打中蓝色气球,在空气中爆开。
“靠……”阿义脸色一白,都顾不上看有没有打中了,甩下手里那枪,转身就跑。
阿闵的几个同伴眼疾手快,蜂拥而上,这次给阿义堵了个死,伸手就要搜他的口袋:“钱呢!有钱打气球没钱请我们去网吧!”
阿义被几人死死挟住,对着空气乱挥拳头:“……别、别碰我钱!妈的!!我还有用呢!”
“用什么?你也不知道多偷点出来!这一百多块够干嘛!怕偷多了你爸发现了啊?”
“丢不丢人啊,只敢来这儿打打气球过瘾?能打中几个啊你,不如把钱给我和阿闵去买包烟,剩下的带你去网吧打LOL!”
“啊哈哈当然是我们打,阿义在旁边看着我们咯——”
“放开!放开!!”阿义此刻都把求救的目光投向了薄屿,心想他这人都帮他掏钱应付阿闵他们了,应该没那么坏:“你你你……你,哥!大哥!你难道没给够?带他们来找我?!”
“——王八蛋!!”
甚至对着薄屿叫骂了起来。
薄屿目睹这一切,半分不恼,跟看他笑话似的。阿义一时连带着阿闵他们,骂的更难听了。
阿闵几人把几张红的蓝的钞票摸走,“找到了!”
薄屿这才慢悠悠出了一声:“拿了他的,我的该还给我了吧?”
阿义:“……我去,你!”
阿闵:“啥?”
“谁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对吧?”薄屿对阿闵伸了伸掌心,“赶紧还我。”
几人刚还一口一个“哥”亲切喊,猛然垮了脸:“不是,哥,你不是说给我们……”
“我说什么了?”薄屿淡淡看一眼都快哭出来的阿闵,“他说的又不是我说的,我不认识他。”
阿闵几人面面相觑。
没耐心了,薄屿拿起了气球摊上,阿义扔下的那把小手枪。
没想到还是仿真的触感,老板不知是不是搞来的废弃枪。支设计成了气球枪的机关,还是专门按照仿真制造的。
落在他掌心里,重量也陌生又熟悉。
沉甸甸的。
薄屿稍微打量一二,然后用枪口对准了阿闵的额头,磕了磕矮出他很多的那一团小红毛。
“快点?”
气球摊老板见到这乱糟糟的一幕,看起了他们笑话:“靓仔,带几个弟弟来打气球啊?”
“这片的小孩子都野的很,贪玩,我一看就知道,这几个成天学都不上的在这儿晃悠。”
“要不你带着弟弟们试试?打到最中间的红色气球,咱们有最高奖品哦!奖励人民币400块……”
嘭——
老板的话音才落。
五颜六色之中唯一最红色的那一抹应声爆开。
准到不行。
“……”
弹珠似的子弹,正是从薄屿手里的小手枪射出去的。
清脆的一声,枪口都在发烫。
阿闵的额头渗出了冷汗,眼球向上转,不知是被这猝不及防的枪声震颤吓到,还是畏惧男人这居高临下、清峻又凛冽的气势。
哆哆嗦嗦又出了声:“不是……哥,你给我了啊,你这样有意思吗……”
薄屿明明白白把“我觉得很有意思”几个大字,摆在了一张俊气又清冷的脸上:“你不还我的话,也可以,等等我就去报个警——你敲诈我,讹我钱怎么算呢?”
阿闵:“你怎么出尔反尔啊……”
砰——
又是一枪。
枪口震颤,再次传来了气球的爆炸声。
薄屿淡淡看着已经是一脸白色的红毛小孩儿:“或者我让阿义带着我,亲自去你爸妈的店里去要?我听阿义他爸说了,你家是做什么建材店的?你爸妈平时揍你吗?嗯?”
“给给给,给你给你……!!”阿闵一股脑的,把口袋里那皱皱巴巴一把钱,全部掏了出来。
“我还你还不行吗!”
薄屿的枪仍挨在小红毛的脑袋,下巴示意了阿义:“他的呢。”
“哈?!”
“——他偷他爸的钱,有他爸治,你在这儿跟他收保护费,有警察来治,这个道理不会不懂吧?”薄屿说,“你这个年纪,正好够拘留了,少管所还没去过吧?里面有挨枪子儿的,不用我在这教训你。”
“你你你去过啊你?”
阿闵的同伴忍无可忍:“……你、你是他什么人啊你?”
“草,刚才不是还说不熟!”
阿义忙不迭:“他是我哥!我哥!我不是说了吗!不信嘛?你们快点儿还我钱!!妈的!”
“你也别‘妈的’、‘妈的’了,”薄屿听着烦躁,晃他了眼,“你要真有种,就拿起你那破弹弓打他们,刚打我不是挺有本事的?”
“……”阿义闭嘴。
阿闵一伙人骂骂咧咧跑了,扭头过来对薄屿和阿义竖中指:“给我等着!……朱从义!!尤其是你!”
阿义扭了扭酸痛的脖子,悻悻看了薄屿一眼:“我可不会跟你道谢或者道歉啊……谁让你偷看!”
见这小屁孩儿又要跑,薄屿淡声:“你现在过去,他们肯定在巷子口等着堵你。”
阿义反应了一下,挺惊喜:“……咋了哥?你这意思是真要罩着我了?”
薄屿点过了遍零碎的几张钱。
想了想,这好像是他的人生中,头一次,全身上
下只剩这几张屈指可数的钞票的时刻。
卖掉他那些衣服、尾戒时从店里出来,他还特意数了遍,就这四十四块五毛钱。
所有银行卡都被冻结,无从计数。
遥遥听见了巷子口的叫嚣,抬头又看到了从逼仄的楼宇之间盘旋而过的振翅飞鸟。
数清楚还有多少活命的本钱之后,他的心情,也跟着莫名明朗了不少。
收回了钱包,薄屿抬眸,“缺十块没还我。”
阿义:“?”
薄屿抬起下巴,示意他手里阿闵还回来的那沓,唇角虚虚扬起了笑,“得你来补给我吧?”
“……”
也就半包烟的事儿。
阿义没再磨叽,爽快地把一张汗津津的十块纸钞,拍给了薄屿:“行了!给你给你!算我对不起你——行吧?”
薄屿:“你喜欢玩枪?”
动唇之际,他又略有些艰难,从喉中挤出了那两字,“射击。”
阿义很神气:“对啊,怎么了?没听过把?是啊我家里穷,学不起,怎么了你这也看不起我嘛……”
“——喜欢的话,”薄屿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冷嘲热讽,“那你下次应该多偷一点出来,学这个可不便宜。”
阿义震惊:“……”
啥玩意啊这人?
薄屿打掉了的那两枪,正好十块,他顺手把阿义给他的那张,付给了气球摊的老板。老板这下也不敢多留他了。
四百块的奖金都给他赢走。
“不是,哥!这是我的钱,我还有用呢……”阿义心想他可真是个铁公鸡。
老板让薄屿拿出手机,准备兑现奖金,阿义的眼睛都看馋了:“这个也是我带你来……”
薄屿瞥他:“我赢的。”
深城的傍晚,要来的早一些。
灼灼烈日掉入玫瑰色的云彩后头,荡起了一圈圈彩色的涟漪,有了细微阵阵的风,都不那么令人燥热了。
这次轮到了阿义跟在薄屿屁股后头,不紧不慢走出一段:“如你所见!我偷钱,是因为我爸不同意我玩射击……报班又特贵,我、我就打打气球过瘾嘛。”
“我一提起来他就揍我……他是个好爸爸,我被欺负了,他也会给我出头,但他就是老揍我,一言不合,喝醉酒,打输了麻将都是。”
“本来我都不想读高中了,我就想赢点钱了,好好去学学。”
“我妈不要我了,要是她在,肯定能答应……”
阿义絮絮叨叨,死死盯着面前脊背直挺挺的男人。
他高挑的身形轮廓,被夕阳拉出一道颀长的影子。
“你说这些,”
俩人从夜市穿梭而过,薄屿这才嗓音冷淡地回应了他:“关我什么事。”
“是不关你什么事,”阿义鼓起了勇气,“我就是想问问,能不能,你再跟我回去,再帮我打一枪?
“奖金咱们一人一半!我掏钱请你打!”
男人站定了步子,眉眼懒懒的。
阿义见他停了,眼睛亮了,扬高嗓门:“我去!你刚才打阿闵的那两枪又装逼又厉害的!真的!”
“……行不行啊?哥?”
“求你了!”
“或者,明天?明天再来?明天这个老板还在的!你替我赢一节课的钱,或者实在不行你当我师傅啊……”
薄屿终于牵了牵嘴角,冷笑。
“滚一边去。”
阿义完全不介意被骂,“行不行?”
“不行。”
“为什么?你那么厉害。”
“我没兴趣。”
阿义泄了气:“好嘛……也行,那既然咱们真的做邻居了,你见到我爸了,能不能别告诉你今天看到……”
“你别想,”薄屿还是一脸幸灾乐祸,“等回去了我就告诉他。”
“……”
“你挨揍的时候,我会打开窗户听你哭的。”
“我草,你是不是人啊?”-
上班第一天就加班了。
黎雾做好了心理准备,然而听着她部门那个姓扈,名为扈嘉良的男领导在办公室里拍着桌子,大声骂人。
她原本利落敲键盘的动作,还是变得凌乱紧张。
还没主动把同事们认个全,这么一会会儿低着头进去,再看他们一个个从里头垂头丧气,或者抹着眼泪花儿出来。
基本都认识了。
因为办公桌茶壶没刷干净被骂的叫小王,报表提交不及时被呵斥的叫小林,和外包工程队沟通补充工程款被指摘的叫小宁。
所以等那里头突然传来一声。
“新来的小黎呢!”
黎雾吓得差点儿把手边的咖啡泼掉。
“……”
太可怕了。
早过了晚上六点半的下班时间,整个办公区的三分之二还满满当当。
直到现在快晚上八点了,大半栋“长维”大楼依旧灯火通明。
扈嘉良又矮又壮,人如其名,脸上的横肉看着就很跋扈,黎雾小心翼翼进去,悄默声地自我介绍,她就是新来的小黎。
另一位女领导姓何,叫何敏柔,坐在一旁与扈嘉良探讨文件,倒是和蔼对她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就让她出去了。
李佳从一脸对她的“视死如归”变成了“恭喜你还活着”。
然而,看着电脑屏幕上挤压如山的表格,黎雾想死的心完全骗不了自己。
这块儿就是她专门负责的,周巧蔓和她说的很清楚,李佳和宋维几人走之前,还拍了拍她的肩,祝她早点完成,早点回家。
再敲了大半天键盘,外头的天都黑了。
她松了口气,赶紧发送到领导的工作邮箱,一刻都不敢耽搁。
猛然,才想起了什么。
这么晚了……
她现在可不是一个人生活了。
黎雾收拾东西,越过空无一人的办公区边往电梯口走,摸出来手机,才准备打字,语音通话就敲了过来。
“……那个,我刚加完班!”黎雾提起一口气,匆匆忙忙道,“我太忙了,忘记发消息跟你说——”
对面一道嗓音懒懒,带着沙哑的笑,像是才抽过烟,“猜到了。”
“你在哪,我去找你?我们一起吃饭。”
“我已经在楼下了?”
“已经?”黎雾舌头打结,“楼下?”
——现在吗?
“哦,”薄屿慢悠悠改了口,“心想你六点下班,到点了见你还一直不出来。”
“……”
“我就一直在这儿来着。”
灯在身后迭次黑掉,黎雾知道或许有点拖延时间,她来到窗户边。
果然,从九楼眺望,那道颀长的影端端正正地落入了她眼底。
薄屿并不知道她在哪儿。
还是那么仰着视线,满目的空无一物之中,抬头凝望着她。
“下来吧,”他笑,“给你带了入职礼物。”
第49章 金鱼,焰火给她扔到床上【8.14修……
49/金鱼,焰火
夜晚的空气鲜妍又轻盈。
轻轻呼入口气,行道路边草木、鲜花的香气渗透在胸腔,疲惫跟着雨后的薄凉清爽一扫而空。
黎雾踩着月光的纹路,推开了旋转门出去。
都不记得今晚什么时候下过雨的。
下午他们分别时候,他就是这么一身简单的白T恤,深蓝色牛仔裤,白色球鞋的打扮。高高挑挑,清清爽爽。
气质依旧拔群。
入了秋,零碎的树叶迎着风扑簌簌飘荡,花瓣被拍开,柔软落在了他的肩头。衬着他眼中的微光跃动,像是不灭的焰火。
黎雾今天背了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沉甸甸坠在肩上,加班盯了好久的屏幕,肩颈都不算舒服。
她向他快步走了过去,摘下包包,试探性地,故意对他扬了扬手。
薄屿淡淡笑着看她了眼,而后微微向她低下脑袋,任她把那包包的肩带都给他套在脖子上。
“你今天这么自觉的吗?”黎雾登时笑了。
薄屿没好气摸一摸她脑袋,“是吗,那你说,我哪一天不自觉了?”
黎雾顾不上整理被他揉乱了的头发
,反正这一天忙碌,也灰头土脸了,“你在楼下等了我多久?别告诉我从六点一直到现在……还下雨了呢。”
“还行,”薄屿说,“周围逛了逛,也就这会儿了,没等太久。”
“怎么不发消息给我。”
“怕你忙。”
是很忙呢。
不仅忙,她还被两个部门领导营造出的低气压吓了个半死。果然和大学得空了做做兼职不一样,现在可是全身心地在体验职场。
现在,她却好像什么都忘了。
黎雾抬头,抿着唇轻笑:“是去给我准备入职礼物了么?是什么,拿出来我看看呀——”
话还没说完。
一尾波光粼粼的红色,跃入她眼眸,隔着清澈窈窈,见他清倦的眉眼一如月光澄净。
他在笑。
她很确信。
看来今天他过的很不错。
薄屿的食指勾着个打着结的塑料袋儿,里头盛满了水。
两尾花纹红白的金鱼在其中你来我往,摇首游曳,咕嘟嘟地吐着泡泡。
“这什么?”黎雾眼角弯起来。
薄屿的脑袋歪了歪,越过了那盈盈清澈的水光,直勾勾盯住了她,声音低了一下:“你不喜欢吗?”
“啊?我没呀……”
“那还不接过去?”他板正口气,“你的包今天重死了。”
“哦,刚还说自己没不自觉,现在就开始抱怨了。”黎雾说着,接了过来,放在眼前仔细打量。
这两条金鱼看着憨态可掬,腮帮子忽闪忽闪的像小翅膀。
黎雾问:“怎么想到买鱼给我?”
薄屿伸出一条手臂,懒懒搭在她肩膀上,见她眸底洋溢着笑,更弯起了如何也平复不了的嘴角,“为了告诫你,可别给我‘养鱼’了。”
“什么意思?”黎雾哼声哼气,“你这意思是怕我去上班了,认识了一堆别的什么男同事异性的,变得不在乎你了?”
薄屿对她的这个解读很有兴致,斜觑住她:“你会吗?”
黎雾沉默一下。
“……你少吃飞醋。”
薄屿就是低声轻笑,很得逞。
黎雾见他心情很不错,她一手提溜着那塑料袋里的金鱼,一手下意识去挽他的手腕儿。
想稍微隔着衣袖碰一碰他。
到了路口,红灯飘起,她还没挨到他,她的那只手就被他牢牢握在了手心。
似乎是意识到了她好像要偷偷牵他,他低眸下来,看着她的微微笑意,让她脸都忍不住红了红。
“……你看什么。”她小声。
“看笨蛋,”他说,“过马路就自觉来牵我,犹犹豫豫的算什么?”
夜风掠过黎雾的裙摆,打在她光洁的小腿上。她抬头望着他清隽的侧脸,还是维持着微小的口气:“你今天……过的怎么样?”
“还行。”
薄屿也认真回想起了,这一天发生在他身上的细碎。
很长一段时间了,能想到的,困扰住他的,似乎都是车祸发生前后的事情,很少这么思索自己每天在做什么了,今天却能想起很多,很多。
甚至晌午的阳光落在他后颈的绒绒暖意,以至于她发丝儿清甜的香气,从送她到公司大楼下告别那时,就一直萦绕在他鼻尖儿。
经久不散,令人安心。
很神奇。
“挺好的。”他又淡淡补充了句。
黎雾还没思索出他这两句的语气,心都没安下来,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的脸上:“你呢。”
“很好,”黎雾满足微笑,“有人等我下班,等我回家,我都不怎么累了。”
薄屿认真看着她:“很累?是因为加班了么。”
“……也不是吧,但其实也还好,做的一些工作,我之前在薄总……的建筑事务所做过,比较顺手。别的也还行。”黎雾还是不习惯直呼他哥哥薄彦的大名。
薄屿细细品味了一下这个称呼,眉梢微微扬了一下,露出了一丝不悦的笑容:“薄总?”
“——你什么表情,别乱小心眼哦!”黎雾轻轻捏了捏他手心。
也不知他这次这么走了,家里人会是什么样的想法?卡都给他冻掉了,应该很生气吧。
薄屿却好像只是在品味她的话,“别的也还行是什么,”品出了一丝不对,“遇到不高兴的事情了?”
“没啦!”黎雾心想这也算不上,也没必要什么都一股脑地和他抱怨,“就是……我感觉工作强度还是蛮高的,第一天就加班了嘛,没想到罢了。”
薄屿故作出一脸怀疑,嘴角扬起来:“是吗。”
高维路处处高楼云集,灯光从一个个窗口飞了出来,化为霓虹的五光十色。
伴着汽笛声响,微风浮躁,街边烟火气腾腾。
人影缭乱的夜市街,燥热的锅气带着丝丝缕缕的食物重口香味飘入鼻腔,勾得黎雾胃里发虚。
中午赶着面试,加上紧张,她都没怎么吃饱。
“好饿哦。”她说。
说完后,见薄屿一动不动盯着她,她才发现,自己这口气很像是在撒娇了。
太自然了。
薄屿勾了勾嘴角,“吃饭吧?”
“你没……”
“我一直在等你,”他觑她,“你说呢。”
各有特色的小吃摊,在狭窄的甬道里支起了整整两列,红红火火,叫卖声不断,很热闹,中间基本只够一两人和外卖电瓶车通行。
这种大面积的“城中村”聚集区是粤区的特色。
楼房排列逼仄阴暗,因为太潮,店面的油渍都发了黑,黏糊糊的。
黎雾看到了他那双一尘不染的白色鞋子,都有点儿心下可惜。
“对了。”
头顶突然落下了声。
黎雾抬头,“……嗯?”
缓缓停下了脚步。
薄屿伸出了右手,掌心里躺着一枚小小的钥匙:“这个也是送你的‘入职礼物’。”
“搞这一出干什么,”黎雾笑着,“不就是家门钥匙?”
薄屿也没说什么,嗓音微扬:“嗯,就是家门钥匙。”
她无奈:“你突然得意什么?”
实在太饿,黎雾随便指了一家炒饭店。才想问问他的意见,他已经牵住她走了进去。
薄屿又说:“哦对了,你那天不是说想在家里养花?还把喝水用的玻璃瓶留下了?”
黎雾仔细打量那把钥匙,怎么也看不出端倪,“嗯,怎么啦。”
“你想养什么?等会儿从这个夜市穿出去了我去买。”薄屿还大概计算了下他身上所剩的余额。
打气球赢来的钱应该是够的。
他真的有用心在经营他们的“家”诶。
黎雾难忍笑意,对他眨了眨眼,“你好了解这一片哦。”
“下午无聊,碰见个小孩儿,让他带我逛了逛,”薄屿继续道,“买了花儿,插。你那花瓶里,哦,还有鱼缸,我光看着好看了忘了买。”
“什么小孩儿?”
“哦,我下午去和房东签合同碰见的,还住咱们楼下。”薄屿就把今天的事,一五一十跟她如数讲来。
黎雾支着脑袋听得津津有味,听到后面都笑得肚子疼:“你要他下次多偷点?”她觉得他实在孩子气,“你这不是在教坏小朋友吗?而且,你和一群小孩子置气什么。”
“——我的钱不是钱吗?”薄屿拎了个热水壶,修长的手指覆在一个个花纹造型俗丽的瓷器,为她烫着碗碟,眉梢抬了抬,“而且,既然他要做喜欢的事,就得有一些心理准备?”
黎雾看他这一副不怕烫的样子,想打断又有些不忍。
直到他隐隐皱了眉,显然是烫到了,说到底这种事情可能以前都是别人代劳,她赶紧笑着,要把烫好的接了过来。
“我来,”薄屿还是坚持自己来,继续话题,“如果不想用这种方式,就只能和他家人好好谈了。”
“哦,你这一副‘不是谁都有你家这种条件’的口气?正常人怎么学的起射击?”黎雾忍不住感叹,“但是也说不了吧?他家人又不同意。”
薄屿垂眸,看着空荡荡的右手小指,勾了勾嘴角道:“我爷爷当初也不同意,或者可以说,家里人没有谁是同意我走‘职业选手’这条路的。我爸是唯一一个。”
“嗯。”
“我小时候第
一次对射击产生兴趣,是在我爸朋友的私人猎场,哦,是在国外的。”
他今天的心情看起来不错,黎雾就不忍心打断他:“然后?”
“我第一次拿枪,是五岁。”
“我五岁……”黎雾想了想自己,“好像刚跟我爸妈到港城。”
薄屿看着她,淡淡笑:“我五岁在我爸爸朋友的猎场接触了一次,觉得有意思,缠着我爸妈,爷爷奶奶给我买小手枪玩具——后来就是我爸妈离婚了,我和我爸去了国外,接下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也许最开始,我爸想让我走‘职业选手’这条路,就是恰恰看中了,可以给我送进训练营,可以长久不用管我,毕竟我判给了他。”
“我爸破产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在训练营的费用支出,都是我比赛的奖金在抵,剩下一部分存在卡里,我经常发现钱会少,但我没问过,存取密码是我的生日,只有他和我知道。”
生日。
0106。
黎雾想到了这个日期,心下滋味复杂。
这么看来,他说的也没什么错。
那个叫阿义的小孩儿到底与他不同,就是黎雾的童年也和他天差地别。
他小时候在OldMoney的猎场第一次对射击产生了兴趣,她还不知在哪儿玩泥巴呢。
可方才听到他说起,他居然去打气球了。
她不自禁板直了一些身子,想开口,接着问点什么:“那么你现在,就不想……”
“——来喽来喽!!”热情能干的老板娘一口气端上来了两份炒饭,依次放在他们面前,打断黎雾的思绪。
“美女,你的香辣鱿鱼炒饭。”
“还有你男朋友的肉丝蛋炒饭~”
黎雾只得把话吞了回去,“谢谢您。”
“这是给二位送的冰镇酸梅汤!天气热,解解暑啦。”老板娘又放下了一大杯红彤彤的饮料,冰块反射光芒。
黎雾又要下意识说谢谢。
玻璃杯身上,落了那一只干净的手。她突然注意到了什么。
薄屿把酸梅汤接到了他的那边,对老板娘点了点头,心情依然没被刚才的任何回忆影响到,只淡声:“谢谢。”
“给你们拿两只杯子?”
“一只就行。”
哦对。
她喝不了。
别说是因为一整天忙得无瑕顾及,她现在也是一点痛经的感觉都没了,她匆匆开口:“……薄屿,你的戒指呢?”
一句完整的话才咬在嘴边。
下巴同时贴过来了个微微带着玻璃杯身潮意的力道,透出一股子渗骨的凉意。
她后脊背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隔着一道桌子,薄屿伸出了手,就这么捏住了她。左右扳了一下,细细打量。
“……”黎雾眨眨眼,皱了眉,“薄屿?我问你话呢?”
“你戒指呢?”
“早晨和中午那会儿出门的时候,我看到还在啊……”
“等会儿去买个清凉油什么的吧,”薄屿却是很抱歉似的,答非所问,“你脖子也被虫子咬了,真严重。”
“……”
他的眸光沉沉,“又红又肿的,真让人心疼你。”-
黎雾生气了。
气到晚上回到小旅馆的一路上,都没再搭理他。
原本他那只满满当当的行李箱空了一大半,除了他现在的这一身,所有的衣服、鞋子都不见踪影。
明天要搬家,他们还买了些二手家具,搬家师傅晚上来了电话,和他确定明天要送的小区、楼栋号,单元口和门牌。
黎雾听得无误,就是她原本定好的房子,对面的那一间。带个大阳台的。
跟房东打了个电话,对面热火朝天搓着麻将,净是丁玲咣当碰撞声,人声暴躁嘈杂,像是能闻到那烟雾缭绕的臭气。
似乎是输了好半天了,胖房东哼哧哼哧喘着粗气,止不住对牌友的叫骂,对黎雾就更为不善:“合同都签了啊,你男朋友一次性付完了!现在反悔咱们就打官司吧——”
“您这又是什么态度……”黎雾一句没完,手边就落了个微凉的力道。
薄屿劫走了她手机,说他下午走之前,检查到那阳台的机械晾衣绳的绳索是坏掉的,让房东有空来修。
房东不耐烦,满口乱七八糟地答应着,立刻挂断。
留下他们之间的满室安静。
黎雾直视他那双素来倦懒又漫不经心的眸子,克制着嗓音,再次问:“……薄屿,你的戒指呢。”
半蹲在几乎空了个光的行李箱前,她突然都没了主意,该怎么收拾这一地乱七八糟的玩意儿了。
心里也乱糟糟的。
薄屿没说话,把护照、身份证这些收拾到了夹层,她一些厚外套,秋冬用的衣物,快装不下了。
他于是妥善地为她叠好,装进了自己的那只箱子。
“……薄屿?”黎雾从嗓子眼里磨出来这一句。
薄屿索性坐了下来。
他胳膊撑着自己向后,颓颓跌坐在木地板,手臂顺势揽了下她的腰,黎雾还没去推他,像是一屁股跌入了他怀里。
“——就当我不知道放哪儿了,不就行了吗?”他也有些脾气与不耐烦,“为什么非要问这么清楚。”
她深深沉气:“非要卖掉吗?那难道不是对你很重要……”
“我觉得它重要就重要,我觉得它不重要,那么就不重要,”薄屿轻轻拍了拍她的腰,眸底压了些许警告,“怎么,我想卖掉自己的东西,还要来征求你的意见,还要来哄你?”
“可是——”
“别可是了,嗯?”薄屿说,“吃完饭一路上就跟我闹脾气,刚才回来也一句话不说,好久不理我,”他嗤笑,“我还以为我犯了天大的错。”
“你为什么不提前和我商量?”
“商量了你又不会答应,我总不能天天去打气球赢钱来给你换房子。”
说是这样没错。
黎雾一时无话可说,她心里,却好像有别的什么更难消解。
他明明很在意“射击”这件事。
那时说起之前如何产生兴趣,他眼底还有光在浮动。
可她没办法问出口——
黎雾沉默了会儿,也不说话了。薄屿勾了下她垂落的发丝儿,“有什么好生气……的。”
她立即躲开了他的手,起身:“多出来的租金我AA给你——”
薄屿没什么情绪轻笑:“也没想都给你掏了,我现在穷得很。”
“但是,”黎雾看着他,“现在我身上也没太多,只能等第一个月发工资了……你把你这些东西都卖光了……”
“我会去找个工作。”
薄屿仍坐在那里,懒懒撑住了自己,仰着眸子看她。
灯光下,他那神色寂寂的,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姿态和语气都多了一丝天生的矜傲与玩世不恭:“——你怕我让你养我?你养得起吗。”
“我没说你做错事,你能不能别这幅口气和我说话?”黎雾咬咬唇,忍无可忍,“有什么你不能和我提前商量的?真想为了我租那间,我难道不能跟你一起想办法吗?”
“想什么办法?”薄屿笑,“你还要再打电话挨房东的骂,说我们不租带阳台的那间了?你觉得我忍心你再被他凶?”
“……”
她哪有那个意思?
黎雾还是沉下口气,冷静和他讲道理:“你要是总喜欢一个人做事,想办法,干嘛要跟我来深城?”
手机“嗡嗡——”在地板震动。
薄屿垂眸瞥去了眼,是她的。她也没有给屏幕设密码,弹出来几条消息。
群聊:快乐一家人
转发消息:【22到27岁女生一定要注意的事情!“婚前同居”的危害!作为父母一定要提前转发给孩子,防患于未然!】
还没看清,又是一条。
【每位家长转发告诉孩子!结婚之前“同居”、“怀孕”的危害!】
【同居就是怀孕,怀孕就是同居!】
薄屿沉默。
“……不是,”黎雾自顾自叠着衣服,不想和他吵了,却还有点儿不甘心,“你知不知道,其实今天我爸妈还特意和我说——”
腰上猛然带过了个力道。
接着,就是一阵儿的天旋地转,她整个人被他给丢在了床上。
旅馆的木质床板“吱呀吱呀”,又硬又硌得慌。
“……薄屿?你干什么!”
头顶的灯光,被他那张五官精致得简直惊人的脸完全挡住了。阴影从她上方覆下来,只能看到他眼底神色晦暗翻涌。
“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
薄屿低声冷笑:“说要你丢下我?”
第50章 金鱼,焰火等你生理期结束【8.14……
50/金鱼,
焰火
“……你别无理取闹了行不行?”
黎雾微微睁了睁眸,简直对他都无奈了,“你把戒指都卖掉了,已经现在这样了……我难道不是根本没办法丢下你了吗?”
“哦?”薄屿垂下眼,瞧着她,“那看来你还真想过?”
她脖颈一侧那块儿红色的虫子叮咬很近,又严重了点。回来的路上买了清凉油和药膏,搽上了也毫无用处。
那双清澈的眼睛,固执又水汪汪盯着他:“薄屿你——”
“我怎么?”薄屿一脸桀骜。
黎雾深深沉下口气,索性不轻不重地踹了他脚:“……你赶紧放开我,我现在不想跟你说话了。”
“不想和我说话?”薄屿哂笑,“你从刚才到现在好像也没少跟我说。”
“我不要理你了!”黎雾又重复。
“我拦着你了?你不想理我现在就在。”
“走就走!你当我不敢?”
说完,黎雾猛然推开他,从床上跳下去。
每次来月经,就容易整天不适,晚上还加了班,她的腿软了软。不得已,险些没站稳栽到半路。
薄屿下意识用臂弯揽了她一下:“喂。”
“……”
黎雾赶紧挣开了他,语无伦次的:“别拦着我!我身体不舒服……我要走,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
薄屿:“……”
她大踏步去浴室的方向,收拾这两天留在这儿的瓶瓶罐罐。以往她好像也没这么任性和坏脾气。
“——你不舒服?”
薄屿在她身后漫不经心出了声,人还那么松松垮垮的半躺在床上:“我看你现在舒服的很,跟我吵架很爽是不是。”
“爽啊,怎么了?”黎雾同样不客气地笑了声,“少爷,您这辈子过过这样身无分文的日子吗?”
她一五一十的:“把自己搞得身无分文,结果就是为了我?六千多块,你稍微勤俭节约一点,至少够你在深城活大半个月了,你至于这样?”
“咔哒——”一声轻响。
薄屿唇上衔了支烟,慢悠悠点燃:“谁要你来替我做决定,我最不喜欢别人替我做决定。”
黎雾存心找他茬:“你一定要抽烟?”
薄屿鼻息微动,极为不屑:“怎么,你是怀孕了,闻不得吗?”
“……说什么呢你?”黎雾的语调不由都拉高了,这人简直莫名其妙。
“我还能说什么,”薄屿脑袋一歪看着她,眼眸亮晶晶的,嘴上委屈不减,“说什么你不是都觉得我有错?”
“——你没有吗?”
“行,就算我有。”薄屿拽了拽自己的短袖白T,稍微掀起来了点。
黎雾余光回转的一瞬间,看到他肌理平滑的小腹。她跟被灼到了似的,赶紧扭头不看他。
薄屿冷笑:“我就应该把最后这件也卖掉,光着屁股去接你下班,你就知道心疼我了。”
“……”
神经病。
以为没多少要收拾的,真打理起来了居然还不少。
半晌,好似有脚步过来。
黎雾没再回头。
那一缕存心与她对着干的烟气,不知何时消弭在了她身后。
薄屿靠着门,脑袋抵着一边,双手拽拽地抄在口袋:“真要走?”
黎雾不说话。
“你现在还能去哪儿,嗯?”薄屿摆事实讲道理,语气放低了些,“大晚上的,我累了想休息,不想出去找离家出走的失足少女。”
她还是不说话。
薄屿从镜子里看到,她好像恶狠狠瞪了自己一眼。
他舒缓一下呼吸:“那个电动牙刷我不要了,你扔掉吧。”
黎雾拿起来又放下:“哦,正合我意,我带着你的东西走干嘛?”
薄屿:“放那儿干什么,我说了你丢掉就行,免得我看到这东西,还总想起我们一起生活的事”
“……”
黎雾彻底无语了,她拿起来,没丢进垃圾桶,扔到他怀里,“你这是什么做派?自己有手你就自己来,别对我指指点点——”
扔他身上的同时,她回过身。
还没收回去的手腕儿立刻被他死死擒住,接着,人就被拉入了他的怀中。
“真凶。”耳边凉凉落下了这么一句,却是带了笑。
“……”黎雾靠在他胸口,微微屏住呼吸,“就凶你怎么了?你有本事凶回来。”
见他真的给那电动牙刷丢进了垃圾桶,她又有点儿奚落,“怎么不用了,下决心由奢入俭了?”
薄屿垂眸,神色还压着些许不快:“你就故意要这么说?”
“昨天还跟我保证不乱花钱,我们现在……是要一起生活了,你想租那间,我可以跟你一起想办法啊?”黎雾顿了顿,说,“你可以不一个人承担这些啊,你什么想法难道不能直接跟我说?”
薄屿打断了她:“我不是看到你怕潮皮肤又容易过敏吗——”
黎雾偃旗息鼓了。
“……”
良久相拥的沉默。
她有些找不到话题再去说什么了,推开他好像又像是在发脾气。
片刻,薄屿开口了:“我拿不动那电动牙刷,所以扔掉了,这东西能卖钱我也去卖掉了。”
“……什么?”黎雾愣住。
薄屿的眸光转落在她脸上,好像在说,难道不是你说,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你说的吗。
他继续嗓音淡淡:“偶尔,会从手心掉下去,我还没什么知觉,突然没力气了的那种,以前我都是摔一根扔一根,觉得烦。”
“……”
“今天早晨出门之前也是这样。”
黎雾还真没注意到这个。
奇怪的是,薄屿那时在气球摊拿起那把沉甸甸的仿真小手枪,居然不觉得拿不动。
他想了许久,把这归结为,他很想把那几张皱巴巴的钱从几个小屁孩手里要回来所驱使的。
“如果你觉得换个普通牙刷用,就算是由奢入简,能让你不那么生气了也行,”薄屿抿了下唇,嘴角仍矜傲地扬起来,“所以别生气了不行吗,嗯?”
哄人都哄的这么僵硬。
黎雾盯着他,滞滞看了好半天。
“你着看我干什么?”薄屿眯起了眼睛,不太自在了,“我又说错了什么要惹你不高兴?”
“你下一步还想卖什么?”黎雾的嘴巴也硬硬的,冷不丁,很认真地问了句。好像没经理智思考似的。
薄屿顿了小半秒,开始脱衣服。
“……”
狭小的浴室,头顶半盏老旧的铁皮灯,锈迹斑斑,跟着窗口风晃,灯光也那么一阵阵、一阵阵儿的摇摆。
细碎斑驳的影在她手下的白瓷洗面台聚不完整,不知是飞虫,蝴蝶,还是什么,飘来飘去。
正对着窗,他把身上那件白T慢条斯理褪下来。雪般清冷的月光之下,他周身皮肤略显出冷莹莹的色调,肌理平滑紧致。
可能真是以前做过专业运动员的缘故,这么多年了,身材都维持很好,没走样。
不若少年纤薄,也没有沉甸甸的魁梧,坚实有力,恰到好处。
那衣服上明晃晃带着BURBERRY的标。
“这样?”
薄屿对她微微扬了下眉梢。
“算了算了……你别脱了!”黎雾赶紧闭上了眼睛。
真是不想和他吵了。
薄屿得逞笑了,抬了下手,轻轻敲了敲她脑门:“看到了吗,我就剩这个了,要是以后有必要,或者你再住的不舒服了想换房子,我真的会去卖掉换点儿钱来,我这上个月新买的,还没穿过几次。”
“……你拉回去!”黎雾说。
“什么意思?”薄屿又笑,略带惊喜似地,“你不生我气了?”
“不了。”
薄屿于是就把那衣服下摆又乖乖拉回去,“早这样不就行了。”
“——留了一身最难看的,有什么好得意的。”黎雾囫囵撂下了这句,丢下手里这些七七八八,扭头出去,“从现在到明天早晨,我不想跟你说话了。我累了,想休息。”
腰上又结结实实环过来个力道。
劲儿可不小。
清冽温柔的呼吸埋入了她后颈,薄屿的下巴搁在她的肩。
“……”黎雾的耳根子痒,还是没动作了,就任他这么环住了她。
那只好看的手微微垂下来,置于她小腹附近,没了那枚戒指。只有一道浅浅的晒痕。
即使他皮肤已经很白了。
那道痕迹也很明显,无法抹去。
薄屿亲了亲她脖子后面那块儿过敏的地方:“随你,不理就不理,别半夜起来喊我给你挠痒痒。”
黎雾的嘴角差点飞起来,还是板正脸色:“……真沦落到卖色这地步了啊你。”
“是啊,”他贴着她后耳廓,低声地
笑了,“那你比较想我卖给谁?”
“我今天来……例假了哦。”她耳朵痒痒的,再次强调警告,“你别乱来。”
夜色温柔。
“明天搬家,”黎雾说,“你这么菜,又拿不了重物,我得找个借口和公司请假了……”
“不用。”
“怎么不用,你这手行吗?”
才说完这句,小腹贴过来个微凉柔软的力道,意识到了什么,黎雾下意识去抓他的手腕儿。
遥见远处那两条红白金鱼一摆尾,那触感也游到了她衣服下摆。
“薄屿。”
“嗯。”
“我跟你说话呢……”
“我没在听吗?”
薄屿侧眸瞧住了她,似是彻底洞悉了她眼底泛起的潋滟与潮意:“今晚不理我了,明天呢。”
黎雾咬咬唇,她稍微一喘。息,他的唇就顺着她扬起脖子的角度,吻了下来,“问你呢。”
“你说话之前,能不能不摸我了……”
“不能。”
黎雾都想在原地跺一跺脚了。
有个冰冰凉凉的小金属玩意儿,被他环着她腰身的那只手,随手揣入了她牛仔裙的侧面口袋。
是那把钥匙。
那时她生了气,索性丢给了他。
薄屿还在吻她,灼灼柔软的触感沿着她的唇角流连到耳际,完全完全不要她理智思考。
他气息幽幽的,“要不要?”
“我要说不呢?”
“——可以,明天我去睡那个房子,你睡大街。”
黎雾:“……”
她咬了咬牙,“你想得美!”
薄屿的脸上笑容又懒又痞,她都有点儿看晕了眼。
“本想跟你好好说的,你上班第一天紧张的要死,还那么晚才下班,我哪有机会跟你商量。”
“总之你要记住,”黎雾也定定地看着他,“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一起生活了,你不是一个人了,薄屿。”
“嗯,”薄屿低敛住眸子,靠在她身上仿佛同时获得了满足与安心,“我知道了。”
天气实在热,空调无用。
两个人在浴室又亲又摸的,黎雾勾着他脖子,都有些无法克制了,“你把衣服穿上。”
“嗯?”
“少来诱惑我……”
薄屿就只是笑,“你是心疼我了。”
收拾好了行李,准备入睡。
黎雾回了几条工作上的消息,手机放在枕头边,薄屿也翻身上了床,躺在她身边。
他拉着她的腰在怀中,“明天早晨睡醒了还理不理我了?”
她刻意避开了可能被他亲到的角度:“不要。”
“搬进新家呢?”
“不。”
“明晚能不能别对我发脾气了。”
“再说——”
薄屿叹了口气,拍了拍她脊背,“那你完了。”
“?”
他沉着呼吸,吻了吻她柔软的发,“等你生理期结束。”
“……我不和你说话了!”
“好,那睡觉。”
半夜。
黎雾背对着他的怀抱,无意识地抚到了他搭在她腰间的手上,小拇指那块空荡荡的地方,“薄屿。”
薄屿从后抱着她,也揉一揉她的小肚子,“说了不和我说话了,能不能有点骨气?”
黎雾深呼吸,闭上眼。
“明早送我上班。”
“嗯。”
“但我不会亲你的——”
“行,”薄屿无所谓地笑,“我信你能说到做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