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
待到日上三竿, 沐魂钟声即将响彻学宫之时,沈青云看了看眼面前参差不齐的弟子,大发慈悲地下了课。
沈青云虽然严格,但上她的课有一个好处, 就是从不拖堂, 甚至会提前下课。
毕竟戒律堂琐事繁杂, 沈大师姐一下课便要赶回去处理。
但这一回, 沈青云的视线撇过远处才新加进来的两个人头, 淡淡开口:“今日早课宋无尽迟到,学宫考核扣十分, 其他人都下课吧。”
丢下这一句,沈青云转身便走。
“师父!师父等等!”沈椿龄逆着人群追上去,那张总是笑意盈盈的脸上此刻满是焦急。
沈青云对他的到来毫不意外,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反而继续向前走:“你有事,就一个人和我回戒律堂说。”
沈椿龄僵在原地,他想说的很多。
他其实并不想这么冲动, 只是很想解释自己和宋无尽不是故意逃课,想求一求师父不要只罚宋无尽。但当他真的大着胆子追上来的时候,他就知道沈青云已经完全看穿了自己。
沈青云走远了。
落在原地的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在和紫衣少女大吐苦水的俊俏少年, 最终转头向戒律堂跑去。
戒律堂也有内外堂之分, 外堂严肃庄重, 内堂则是堂主及其堂下弟子处理事务的场所。
沈青云已经当了五十几年的堂主。其实按照惯例, 她早就具备了择选山头自立旁支的条件,但她的洞府依旧跟随谢怀卿设在凌阳峰上。
她不搬走,但也不回凌阳峰住,只在戒律堂多理出了一间房出来, 每天都泡在戒律堂,一个人掰成两个人用,像个精密的仪器,一直维持着倾月宗的运转。
沈青云很忙,忙到连徒弟都没空教。其他元婴哪个不是徒子徒孙一大堆,到了她这里,只有沈椿龄一根独苗苗,还是她十几年前捡回来的弃婴。
沈椿龄刚刚来的时候才几个月大,本不该养在戒律堂,奈何大家都很喜欢他,不舍送走。
空闲的时候,戒律堂里的弟子们会轮番抱着小师侄哄,但忙起来大家只能把小沈椿龄放在摇篮里,让戒律堂里的小狗守着他玩,也幸好沈椿龄从小都是个安静的孩子,不闹人不添乱。
沈青云坐在成堆的案牍之后,认认真真地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小徒弟。堂前那只小狗已经快变成老狗了,十七岁的小少年却还很局促。
谨慎,胆小,内向,这是沈青云听过最多人对沈椿龄的评价。其他长老都说她这个小徒弟太钝了,和她格格不入,怕是接不下她的剑。
沈青云以为这没什么不好的,毕竟没必要每个人都和她一样手沾鲜血,一条路走到黑,所以并不打算把徒弟往那方面养,想着将来等沈椿龄懂事了,送他去学个药道或者丹道也不是不行。
只有谢怀卿听了她的想法笑而不语,说让她顺其自然。
果不其然,这些年沈椿龄逐渐长大,沈青云发现自己错了。
戒律堂的风水有毒。
沈椿龄看着内向,实则和他们这些戒律堂里的其他人一样,倔得要命,一根筋,认死理。他小时候就死活不离开戒律堂,走了剑道当了剑修,现在也依旧执拗。
“师父,别生气了。”沈椿龄讪讪笑着。
沈青云埋首:“你哪只眼睛看见我生气了?这些事务都理不完,我可没功夫生气。”
“师父,我不该和小师叔他们一起逃课下山,也不该迟到,您既然罚了他们,便也请罚我吧,否则椿龄问心有愧。”眼看她摆出一副拒绝姿态,少年更急切了几分,说着便要下跪。
沈青云轻飘飘瞥了他一眼:“你见到何衔枝了?”
只一句话,沈椿龄下跪的动作僵住了,他的眼神黯淡了一些,唇瓣上下合拢又打开,半天没吐出一个字:“椿龄确实去了碧仙坊,根据宗门门规第一千七百四十一条,内门弟子不得行骄奢淫逸之风,禁博戏,当杖责八十。”
“莫要顾左右而言其他。”沈青云撂下笔,冷着脸看向他:“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以为我看不出来吗?你对宋无尽那小子有意,是与不是?”
沈椿龄闭上眼,答案很明显。
这些日子里,他也或多或少会在戒律堂内帮忙,分到手的事情总是和华京仙境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沈青云也会时不时地与他说一些关于华京仙境的利害关系。他也曾为知道那些消息暗自窃喜过,但现在想来,那不过是师父对他的另一种纵容和警示。
可他却越陷越深。
华京仙境很乱,上古神兽血脉传承千万年,人与妖的边界尚且模糊,世家势力鱼龙混杂,不然宋无尽也不会和何衔枝都有口头婚约。
“宋无尽此人我不评价,这一年以来,我从未阻止过你,往后不会阻止。”沈青云盯着他,一字一顿道,“但无论结果如何,我要你发誓,你断不能再把自己排在人后,委曲求全。”
沈椿龄心头一震,期期艾艾地抬头,正撞上沈青云的叹息。
“这次剑术课,你迟到的分我也会一起扣,出去吧。”她低下头,把视线重新放回到那些案牍上。
沈椿龄心事重重地走出内堂,拐弯处阳光正好,老狗卧着在晒太阳-
“表姐,好无聊啊,咱们要不要再出去……”
“不去。”陈慕律翻过一页心法,感觉自己被吵得头都大了两圈,“你安静点,再这样就滚回自己的屋里去。”
宋无尽撅着嘴:“表姐,今天下午都没课了,你还一直看着这些天书做什么?与其看得困了,还不如和我出去玩玩逛逛,好歹能愉悦身心。”
陈慕律忍无可忍地闭了闭眼。
五分钟后,宋无尽和他的十几包吃的玩的被一齐丢出了门。
“表姐——别这么狠心啊表姐!”
“滚回去。”少女冷冰冰的声音从窗子里传出来。
宋无尽百思不得其解,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和他一起及时行乐的表姐突然就变成了孟长赢一般废寝忘食学修习的模样。
等等,孟长赢。
孟长赢今天晚上还约了表姐练剑“切磋”!
顾不得满地落下的东西,宋无尽扑在门上拍了拍:“表姐,你今晚不会真要去吧?”
“当然去。”
“可是孟长赢能教你什么?”宋无尽脱口而出,说完却忽然想起,孟长赢好像真的可以。
十九岁的金丹期,天赋异禀,日日挥剑苦练,修习不止,他在倾月宗九年,入学宫九年,便蝉联了九年的学宫第一。
本来他早就不必参与考核了,是陈慕律故意把孟长赢又扣在了学宫里,美名其曰师兄妹互相熟悉,其实是方便自己“折磨”他。
现在折磨孟长赢不见得有效,但陈慕律已经要开始认真修习,备战学宫大考了。宋无尽感觉自己的整个世界观都在崩塌重塑。
他下意识想和沈椿龄抱怨,转过头去才记起沈椿龄也不在。
“怎么只有我一个孤家寡人了?”他垂头丧气,捡起地上的东西往旁边的屋子走。
无论弟子是否在倾月宗拥有独立洞府,学宫里都有专门的斋舍,都会为每一个人预留住处。一间宽敞的院子里正好能住四个人。
好巧不巧,这斋舍的屋子是按照师门关系来排的。陈慕律和孟长赢在这里也自然而然地被绑在了一起。再加上沈椿龄这个师侄和宋无尽这个陪读家属,四个人就这样将院子填满了。
陈慕律从窗子里偷偷向外看,宋无尽果然老老实实地回房间了。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可算清净了,
【宿主,别偷懒了,距离大考还有不足七日,你的复习时间不足六日,复习进度却只有25%!】
“可是我已经背完八本书了。”
陈慕律颇为痛苦地把手边翻到最后的书页合上,推远,再远,远到被其他的书堆掩埋了才算安息。
【但您有八门课需要考核,其中七门都属于理论考试,但您目前只背完了入门心法和卜算这两门课的八本哦~】
他叹了口气:“所以还剩下多少?”
【至少二十本书,和一套剑法。】
“我就不能裸考吗?”陈慕律眸中含笑,对着那桌上小山似的几十本书,有些淡淡的崩溃。
【不可以。】
“我放弃任务。”
【可以,惩罚是扣除存活时间500天。】
陈慕律:……
看了一眼当前好不容易攒到七百多天的存活时间,他干笑两声,随手抓起下一本书:“多大点事,我可以学,我最爱读书了,我最会读书了。”
爱读书不一定,但是他确实很会读书。不然上辈子他也不会一路靠着奖学金读进了全国最好的大学。
系统这下满意了,也不再多打扰。陈慕律深吸一口气,粗略地看过一遍书,脑海中已经有了成型了学习计划。
太阳西斜,夜幕沉沉落下,屋内再没有翻书声之外的响动。
直到月光渐盛之时,面前一小堆书已经被一本本挪到了桌下,若有人翻阅,便能看的密密麻麻的注释。
落下最后一笔,合上书,陈慕律心满意足,伸了个懒腰,向后仰倒在地板上,闭目养神。
等睁开眼时,他看见窗外有风吹来,散落的金黄桂花飘进了屋内。
陈慕律突然想起来,对面是孟长赢的房间。
他们中间隔着两颗年代久远的桂花树,当时是想着有树挡着,眼不见为净,没想到他们的关系会变得这样……奇怪。
如今正是金桂开花的季节,夜风过时花落了一地,金灿灿地亮着,满庭芬芳。
陈慕律往窗外望着,看到一朵纸花也随风而来,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他发间。
捡起来对着月亮一瞧,花里面影影绰绰能看得见墨色。
这可稀奇了。
纸花叠得繁复,用的纸也是黄调的,软软的并不扎手。陈慕律嘟囔着把那花慢慢地拆开来,看见一排行楷,寥寥几笔便有着难以言说的风骨,好看但不好认。
他眉头微蹙,开始艰难地辨认。
看个数应该是五个字,第一个像师,最后两个是……练……剑?
等等,练剑?
陈慕律猛地爬起来,他背书复习太入迷,狗比系统也不提醒他,他差点就放了孟长赢的鸽子!
【系统系统,现在几点了啊!还来得及吗?】
系统沧桑道:【慢慢来吧。】
陈慕律慌忙地开始收拾东西,整理着装,闻言还松了口气:【那就好。】
【已经迟到一个时辰了,再迟十分钟也没关系了。】系统有一种看淡生死的从容,【反正咱们是炮灰,就是要主角师兄讨厌我们才对。】
外面月光正好。陈慕律现在已经无暇顾及系统的嘲讽了,他手忙脚乱地继续清点东西,默默在心中许愿孟长赢还能大人不记小人过。
这样想着,门忽然被轻轻敲响了。
“师妹,去练剑。”
第52章 夜剑其三 师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
52.
手碰上房门的那一刻, 陈慕律心都快要跳到嗓子眼了。
屋外等候的人似乎也觉察到了他的靠近,再次低声开了口:“陈慕律?”
心口忽得一震,被叫到名字的人扶着门框,在安静的夜晚里又听见了自己的胸腔里的心跳。
真的是孟长赢。
只需要一点力气, 木门没有发出响动, 但悄无声息的风已经吹进了屋内。
门打开了。
月色低垂, 如银屑披满了大半个院子, 洒在孟长赢的肩头上像一片亮闪闪的银链, 有风吹来时,好似能撞起一阵泠泠的脆响。
少年眼尾被月光照亮, 黑瞳里倒映着满庭碎花,灿若碎星,唇角似乎勾起了些弧度,正好藏在影子里,让他显得比白日里少了些距离感。
陈慕律晃了晃神,盯着那处弧度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确定孟长赢是真的在笑。
少了些距离感的孟某人笑着, 冷不丁开口:“陈慕律,现在几点了?”
心虚的陈慕律忐忑地抬眼,紧张得用手指抠着门框:“哈哈, 晚上时间嘛, 都差不多。”
孟长赢不理会他的强词夺理, 视线落到屋内成堆翻阅过的书:“在复习?”
“没……没有。”陈慕律肉眼可见地更局促了, “我最讨厌读书了,怎么可能。”
孟长赢摇了摇头,他怀里抱着的还是那柄丑不拉几的铁剑。他一手握拳挡在唇边,轻轻咳了两声, 也挡不住嘴角弯起的弧度。
陈慕律的目光被他的笑容抓得死死的,孟长赢不自然向左侧了侧身,避开他的视线,大半张脸都彻底露在了月光之下,陈慕律也彻底看清了他唇边的弧度。
阴影里藏着一个梨涡。很小,很明显,只是孟长赢平日里不爱这样大幅度的笑,所以根本没人注意得到。
于是他们一个低下头,一个偏过头,原地拉锯了好一会儿,才有人打破了僵局。
“六师叔,小师叔,你们这是……”沈椿龄面露疲色,一看便是忙了一日才回院。
本想夜已深,他轻手轻脚进来怕打扰人,不料正撞上还在门前对峙的两人。
陈慕律勉强扯出点笑,换了个姿势倚靠在门框上:“哈哈,没什么事,小沈你今天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学宫大考在即,戒律堂琐事繁多,我回去帮了些忙。”沈椿龄笑了笑,“师叔们怎么还不休息?”
陈慕律卡壳了:“呃……这个呢……”
“还以为你今日也同宋无尽在一起,既然如此,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练剑?”孟长赢忽然开口道。
沈椿龄的面色忽而有些松动,他垂眸:“不必了,二位师叔去吧,我就不来捣乱了。”
说着,他草草行了一礼,直接快速走回了屋子。
他动作太快,几乎给人一种落荒而逃之感。关门声砰的一声响起,陈慕律满心疑惑:“他这是怎么了?”
“少操心别人了,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孟长赢漫不经心地呛他,唇边的梨涡又深了些,“既然不喜欢读书,那就和我去练剑。”-
倾月宗,东崖校场。
“一定要在这里练吗?”陈慕律看着眼前这个熟悉的地方,又想起某人就是在这里骗他结了那什么鬼的情契。
看着少女忽然冷下来的脸色,孟长赢耸了耸肩表示:“这是距离学宫便是唯一一个没有人的校场,师妹也不想让别人知道我们在深夜私会吧?”
“私会你个鬼。”陈慕律毫不客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你怎么不干脆说我们是深夜约架呢?”
孟长赢很淡定:“倾月宗门规第四千二百五十条,弟子之间应当和睦相处,凡私下打架斗殴者,双方皆罚。”
“……行。”陈慕律闭嘴了。
他从储物戒中召唤出潋虚剑,紫光流转如萤,在这片唯有月色倾照的废弃校场里格外的耀眼。
“怎么样,孟长赢,来对打吗?”
“不打。”对面的少年淡然拒绝。
陈慕律挑了挑眉:“你是不是怕了?”
“我答应过你,要帮你通过学宫大考。方才我见你屋内的书,注解清晰,思路明确,想来那些纸上答题必然难不倒你。所以我会帮你加强剑术。”
孟长赢缓缓抽出铁剑:“你今日的任务,是学会倾月剑法的第二式,并且练熟第一式。”
电光石火间,铁剑铮鸣而出,少年轻车熟路地握上剑柄,沉肩抬手,送剑折腕,动作行云流水般在翻飞的衣袂中不断变换。
一招演示完成,孟长赢提着剑,对旁边已经抱着剑谱呆住的陈慕律点了点:“起来,练吧。”
“这要练多久才能到这种效果啊?”陈慕律还蹲在地上,干巴巴地发问。
“无时无刻。有空就练,方才我在这里等待师妹的时候,练的就是这套剑法。”孟长赢想了想道,“其实普通弟子认认真真练上几月,便自然能融会贯通,但现在情况特殊,我来教你,考核时保个丙等不成问题。”
剑术考核有甲乙丙丁戊五等,丙等刚好是合格,若有人考到丙等以下,就必须重修。
如果要完成任务,就至少要到丙等以上。
陈慕律叹了口气:“好吧。”
他不擅长剑法,不只是因为灵根和才适应这个世界的问题,而是因为他实在是四肢不协调,唯一接触过的类似项目还是大学里不得不选修的太极剑。
“腿抬高些,头不要低下来。”
“腰,塌下去。”
“手再往后,肩打开,用力。”
孟长赢又笑:“抖什么?”
潋虚剑晃了晃,陈慕律正做到某个难度高些的动作,重心下移不稳,手上差点就要泻力。
一只大手轻轻覆在他腕间,帮他扶住了剑,孟长赢在他身后,挡住了身后山崖吹来的风:“动作不对,我带着你来一遍。”
“哦。”陈慕律闷闷道。
他整个人几乎都陷进了孟长赢的怀里,但孟长赢刻意留出了距离,没有让两人真的紧紧相贴,只是把用手带动他的腕,引着他一步步卡到最适合的地方。
“这里,记得提腕。”孟长赢的嗓音很低,“凝神,气沉丹田,慢慢感受灵力在体内运转,切记,不要着急,一呼一吸,学会控制你的灵力。”
陈慕律唔了一声:“这样吗?”
经脉里蕴含的一团灵力随着不断推进的剑招一点一点分散到了四处,不一会儿,孟长赢带着他向前,使出了第二式的最后一剑:“就是现在,不要犹豫!”
“什么?”陈慕律一愣,体内已经涌出了一团小小的灵力,在不知何时覆上了潋虚剑。
那股灵力像是一阵小小的波涛,顺着紫光奔涌而出,将面前那一大堆杂草都拦腰斩断,清出了一大片空地。
“居然成功了?”陈慕律站在空地上一脸的懵。
孟长赢已经松开了手。
“你的问题很简单,只会单一的复刻动作,却忽视了周身灵力的配合运转,”他表情很严肃,“行招时你总是会少一些步骤,这样不好,很容易受伤。”
夜风吹来,陈慕律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香气,是金银花的味道,在深夜里,还带着露水的潮湿,和残留的桂花气息。
陈慕律抱着潋虚剑,不住地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孟长赢垂着眼,整张脸都被藏在了阴影里:“还有一条,拔剑,千万不要犹豫。”
“我没犹豫啊。”陈慕律顿了顿,选择了嘴硬。
“刚刚,你的动作很明显的停住了。”
陈慕律被人现场抓包,尴尬得低下头,嘴里依旧嘟囔着:“可是这样……对付剑术考核应该也够了吧?”
“陈慕律,你是个剑修。”
他皱了皱眉:“对啊,怎么了?”
“你应该明白,根基不稳是修行大忌。”孟长赢停顿了一下,“倾月剑法只是入门,如果连入门剑都学不好,即使你真的学会了败月剑,也不过是空中楼阁。若是当时真的让你进了琉璃大阵,怕是现在头七都过了。”
“所以你那个时候死活不让我进琉璃大阵,是觉得我不够格?”陈慕律关注点清奇,一下被败月剑引跑了。
孟长赢闭了闭眼:“学会这套剑法,不仅仅只是为了通过一次考核的,更是一种防身之能。你永远无法预知未来会面对什么艰险,要对着怎样的敌人挥剑。”
他说得太认真,语气很低沉,说得两个人面面相觑,唯有沉默。
陈慕律大着胆子抬眼看他:“孟长赢,你在关心我啊?”
“怕你死太早而已,别多想。”他面无表情。
面前少女一下轻松了不少:“好吧好吧,那我再多练一会儿。”
【幸好他只是怕我死太早,不是真情实感地在担心,吓死我了。】
窥屏半天的系统也短暂沉默了一下:【你们开心就好。】
“在梵镜城砍我的时候不是很威风吗?现在为什么不行了?”孟长赢抱臂而立,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那一刻,你是为什么而出剑的?好好想一想吧。拔剑不需要犹豫,只需要行动的瞬间。”
“知——道——了——”
鼻间充斥着桂花和金银花的香气,陈慕律抱着剑后退一步,讪笑道:“我再练练,我自己练。”
说完,他抱着剑刻意跑远了一些,找到了另外一个犄角旮旯,和系统算起了账。
他恶狠狠地质问:【系统你给我出来!之前为什么掉线?】
【宿主,我很抱歉,那个时候后台显示您进入了高效学习状态,不推荐打扰。况且,最近因为申诉一事,我总是被召回问话,所以忽略了很多事。】
陈慕律垂眸,一下抓住重点:【申诉的结果是什么?】
【还没出,但赔偿的奖励已经下来了。】
他冷笑:【呵呵,你们老大以为我是那种随随便便什么奖励就能打发的吗?我吃得那些苦受得那些罪……】
系统淡淡道:【补偿存活天数乘以十倍。】
【……没错我就这样好打发。】
陈慕律回头偷瞄了一眼,孟长赢没有再管着自己,已经开始练剑了。
【宿主,我不得不提醒你,子时已过,距离大考还有六日,复习时间不足五日。】
陈慕律蹙了蹙眉,等等,有些不对。
【为什么复习的时间还少了一日?】
系统也顿了一下,显然是也有点卡壳了:【稍等,容我排查一下。】
淡蓝色光屏再度展开在眼前,陈慕律一目十行,在一堆已完成的绿色任务下看到了两条蓝色的任务框安安静静地躺在“正在进行”栏。
【主线任务:第三次解毒。(还剩1日23小时47分21秒)】
第53章 夜剑其四 第三次解毒。
53.
倾月宗, 校场。
近日沈青云下山出任务,学宫便派了其他人来接管,可谁也没想到来代课的会是路屏山。
路屏山此人,说得好听是剑痴, 说得难听便是不求上进, 日日守着些剑啊书啊的过日子。但说到底, 对于学宫里这些弟子来说, 路屏山还是比沈青云好多了。
毕竟路屏山他不管事, 也不点名。
沐魂钟才敲过一遍,校场上已经有一部分的人明目张胆地溜走了。该练剑的早已经去练剑了, 剩下一搓没跑的,则是把这位路助教团团围住,也不说剑,就瞎聊天。
“路师兄今天格外不一样啊!”
“你们这群小子,别给我嘻嘻哈哈的,看什么看?”路屏山头一次换上了倾月宗的紫衣校服,倒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的话没有一点威信, 又惹出一大片的嘘声。这些人基本上都是些混不吝的世家子弟,身份相当,日常就是浑水摸鱼, 随时预备跑路。
贺兰蕴也是其中之一。他和路屏山算是点头之交, 混在人群里大着胆子开玩笑道:“路师兄, 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路屏山耸耸肩:“没啊, 被谢掌教抓壮丁罢了,谁知道便宜你们了。快别瞎聊,都给我去练剑,今天落在我手里你们一个也别想跑!”
闻言, 这群世家子都笑作了一团,口中念着知道了,人还是依旧杵在原地,半点都不动,好几个人连剑都还没掏出来。
其中一个大腹便便的笑着,是师家的某一房的长孙:“诶呦路兄啊,咱们都是自己人,就别这样斤斤计较了。”
师家也算是中等世家了,和路家算起来也是地位相当,路屏山算起来和他还是平辈,是以师子昌也格外嚣张些。
“你们几个不上进的,尤其是你师子昌,少给我扯这些有的没的。人家陈大小姐都练了十几招了,你怎么不和她比比?”路屏山抱臂,懒洋洋地靠在假山石上,手往东侧一指。
众人顺着一看,只见少女敛眉沉目,一下一下地挽着剑,时不时便有一小股剑气荡开,手上的潋虚剑嗡鸣着,紫光潋滟。
师子昌率先撇过头来,不屑嗤笑:“我以为多厉害呢,这大小姐练来练去,不才是第一式的东西吗?”
贺兰蕴扯着嘴角,尴尬地提醒他:“子昌师兄,这是第二式。”
“切,那又怎么了?倾月剑法可足足有六式,就剩下这么几天了,就她那这大小姐脾气,怕是没学完一半就大考了!”师子昌翻了个白眼,挑衅地望向路屏山。
后者依旧散漫地笑着,下一秒抬手结印唤出一把红若焰火的剑,反手便甩出一剑!.
人群里爆发出一阵惊呼,陈慕律练完一招后,也被这一侧的动静吸引了,探着头向人群里张望:“那边怎么回事?嘶,这剑怪漂亮的啊!”
见他一脸的好奇,孟长赢便很自然为他解释道:“那是路屏山的本命剑,倾月十剑之一的伤雀。”
他还不忘记补上一句:“就是你上次说丑的那一把。”
倾月十剑,是倾月宗最为古老的十把极品灵剑,不止路屏山的伤雀,陈儒、谢怀卿、沈青云都各有一把,潋虚也是其中之一。
陈慕律眯着眼,瞄了瞄孟长赢,选择不理会这个人,继续看路屏山舞剑。
同一套倾月剑法,沈青云练起来自带杀意,孟长赢练起来冷峻,到了路屏山这里,则是多了好些自在逍遥之感。
赤红的灵气随着伤雀剑飞舞在半空中,像是烧起的花火。路屏山握剑时很严肃,神色近乎虔诚,不用靠近,便能感觉到他此刻人剑合一,默契十足。
乱糟糟的人群被剑风劈得四分五裂,一些有眼色的世家子弟早就远远的躲开了,深怕说错哪句话,便被这剑痴活祖宗一不留神给砍了。
孟长赢看得皱眉,终是出声:“路师兄,手下留情。”
刹那间,最后一剑硬生生半路停下,直指师子昌的咽喉,只差一寸便会见血。
伤雀清鸣,路屏山淡然收剑:“刀剑无言,大家千万小心。”
众人恍然梦醒,目光晦涩落在师子昌与路屏山身上。路屏山丝毫无感,手上轻挽一个剑花:“这堂课自由活动,大家散了吧。”
他大踏步穿过人群,走向不远处的两人。
孟长赢和陈慕律站在一起,中间隔着的空还能站下六七个路屏山。
路屏山也不客气地站到了这两人中间,开口便还是那副欠抽的劲头:“呦,这是谁呀,这不是嫌弃我家伤雀的陈大小姐吗?”
“我不但嫌弃剑,还嫌弃你,怎么了?”陈慕律懒得理他,扭头轻哼了一声。
另外一侧的孟长赢很给面子在旁边拆台:“是谁刚刚在说‘好漂亮的剑’?”
陈慕律抬眼就瞪他,但显然没什么用,孟长赢还对他笑着挑衅了一下。
中间的路屏山反倒是笑了起来,乐颠颠地将伤雀剑捧在手心里:“我就知道没有人会不喜欢我家宝贝伤雀的,承认吧,这一点都不丢人!”
陈慕律:……
有些剑修如孟长赢,条件艰苦,一把铁剑光秃秃开局,根本顾不上好不好看;有些剑修如路屏山,把剑当心肝宝贝儿,什么东西都往上堆。总之就是两极分化,但都爱剑如命。
看着面前这两人,陈慕律感觉自己这个半吊子剑修已经站在剑道岔路口上,手里还提着潋虚剑,沉甸甸的,像是提着自己前途未卜的未来.
“行了,你快去看看那些弟子吧,这校场上的人都走完了。”
最后还是孟长赢开口,路屏山才不情不愿地收好了剑,离开前还在试图像陈慕律传达自己给伤雀镶嵌暖玉的心得感悟。
孟长赢回过头:“距离下课还有一个时辰,继续练吧,方才的前两式你已经融会贯通了,今日你只需把第三式给练熟便好。”
“还练啊!”陈慕律抱着剑蹲在地上,“可是我今天已经练了五百遍了!”
他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孟长赢能当主角了,谁家好人晚上加练到亥时三刻,第二日早上丑时一刻不到便起床闻鸡起舞啊?
每天就睡三个多小时,活该他飞升。
孟长赢神色平静:“行了,起来吧。师妹也不想让别人看到我上手拉你吧?”
还是老一招,但依旧管用。
看了眼自己时刻不稳定的人设偏离值,陈慕律闭着眼狠狠叹了口气,撑着剑站了起来。
可恶的孟长赢。
白日里被威胁也就算了,一想到晚上还要和这人解毒,陈慕律就忍不住想要感叹一句命苦。
看着孟长赢背过身去挥剑,陈慕律脸色变来变去,最后冲他的后背竖起了友好手势。
钱难赚,()难吃。
他就当被狗咬了-
月明桂花寂。
夜风徐徐,将云层吹拢在天边一角,满月悄无声息地爬上枝头,当空高悬。
子时已过,斋舍里沉寂一片。
吱呀一声,树前的房门慢慢打开了,换了身方便衣裳的陈慕律左顾右盼了半天,确认了院内无人,才轻轻地走出来,慢慢地带上门。
【系统,我再确认一遍,他们都不在了吧?】
系统负责地播报数据:【东屋的宋无尽下山去了碧仙坊,西屋的沈椿龄去了戒律堂。明日休沐,他们二人有90%的可能都不会在明天早上之前回来。】
【那孟长赢呢?他现在应该不会还在练剑吧?】陈慕律腹诽道,他可没有什么特殊怪癖,也不想去那个杂草丛生的荒废校场和主角师兄做那档事。
系统检测了一番:【宿主请放心,孟长赢已于二十三分钟前回到了斋舍,现在子时已过,他现在已经陷入了混沌毒发状态。】
陈慕律松了一口气,总是不再束手束脚,直接一路小跑冲对面过去。也就是这个时候,他才觉得这段路格外的长。
绕过花繁叶盛的桂花树,他的速度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那扇门前。陈慕律走上去,明明每一步都贴着石阶,却有一种凌空踏破的错觉。
陈慕律没有带那些繁复的饰品,只用一条纯白的发带松松垮垮将发丝束于后颈,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长而窄,投在紧闭的门上,看着像是个分不出男女的鬼魂,还是吸人阳气的艳//鬼。
他深吸一口气,又轻轻地叹出,沾着薄汗的手触及屋门,一推,门没开。
他默了片刻,又用力,还是没开。
【宿主,别推了。】
系统姗姗来迟:【孟长赢锁门了。】
陈慕律憋着的那口气都松了,披下的发丝在脑后晃动,像是流动的水波,在月光下潺潺地淌着,起起伏伏,和逐渐炽热乱调的呼吸一同动作着。
“狗东西。”他轻声骂着,视线已经飘到了旁边半开着的窗上。
即便有系统帮忙压制蛊毒,陈慕律保持了清醒的头脑,但他的身体也不免会起些反应,蛊虫在他心中苏醒游走,激起滚烫的血。
【宿主,孟长赢在门上设了机关,给我五分……】
系统话还没说完,陈慕律已经晃着身子跑到了窗下,抬脚便卡上了窗台。
幸好崇礼学宫的斋舍设计得格外体贴,开的窗户很大,他只掂了掂脚,便借力翻进了昏暗的屋内。
只是最后一翻时正撞上了半开的窗,那发带落在外头,陈慕律也捂着头踉踉跄跄地在窗前晃悠了好一下才缓过神来。
一不小心,他就碰乱了好多东西,具体有什么他也不清楚,屋内太黑,狭长的月光只照到了一小块地方,是床帐的方向。
他只听见噼里啪啦闹了好大一阵动静,在静寂的夜里格外的突兀。好在孟长赢早已在榻上昏过去了,没有发现这场小小的意外。
陈慕律下意识就在屋内寻着孟长赢的位置,很轻松地找到了榻上熟睡的人。
只不过孟长赢睡得并不安稳,他的呼吸很慢,很重,似乎是在压抑着未见天光的无名凶兽。
【宿主,祝您好运。】
系统留下最后一句话,光速下线,只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榻前手足无措。
犹豫了几秒后,清瘦的少年试探地伸出了手,慢慢抚上了孟长赢的脸。
屋子里没有点灯,漏进的月光很少,堪堪照亮了孟长赢的上半身。陈慕律的手贴上他脸颊,影子落在他鼻尖唇边,在那滚烫的肌肤上烙下一瞬间冰凉的吻。
他知道,没有系统的刻意压制,孟长赢很快就会醒过来,变成另外一个人。
苏醒的人不记得礼义廉耻,不记得天道沧桑,只带着焚尽彼此的欲念,孤注一掷地拉着他同坠地狱,又送他攀往极乐之土。
等这短暂的一夜过去之后,孟长赢依旧会变回那个端方冷淡的人,而他会像之前那样,乘着夜色未散偷偷离开。
他的手在抖,影子也在颤。
陈慕律的呼吸也被带得重了起来,心被狠狠吊起,用发烫的铁链栓紧,得不到片刻的解脱。
长睫颤动,沉眠者被唤醒。
月光下,孟长赢黑眸沉沉,抬手紧紧攥住了陈慕律的手腕,像是一把烧红的铁钳,只一用力,便能把他整个人都拽起来。陈慕律企图反抗,却直接被那人狠狠禁锢住,摔进了床榻的内侧,毫不怜惜。
“孟长赢!”陈慕律被迫翻了个身,在脊背就要撞上床内的雕花木时又被某个已经完全失去理智的人掰着肩膀捞了回来。
“你……你冷静一点!”
孟长赢也跟着他翻了身,上半身支起,挡住了大片的光亮,还有丝丝缕缕的光透过他的发间漏进来,让陈慕律得以看清他眸上蒙起的一阵水光。
被压制在下的陈慕律终于想起来自己应该挣扎一会儿,才开始试图翻身做主,却听到上面那人冷不丁地开了口,喊的却是一声叠词。
“你在喊什么?”陈慕律愣了半晌,“孟长赢你搞什么?你特爹的在喊谁?”
陈慕律的头发披散在枕边,孟长赢低下头,青丝低垂落下,在这片狭小的昏暗角落中,发丝叠着发丝,浓郁的黑里,朦胧得得分不清彼此。
孟长赢的咬字更清楚了一些,几乎是一字一顿:“姐姐。”
不是小师妹,不是陈慕律。
他俯首,还是一如既往地爱往陈慕律颈间埋,含起了他的耳垂,像关在囚笼里饿了许久的犬。
耳鬓厮磨间,他不停地念着,姐姐,姐姐。
陈慕律愣住了,浑身都在颤抖,好像再次回到了那一场茫茫无边的暴雪之中。
“你记得?”他颤声发问,但早已失去神智的人给不出回答,只能得到一个满满当当的拥抱。
金银花的香气很浓,压过了金桂的味道,但遮不住这深夜浓重的露水新霜,也挡不了那片幻雪。
陈慕律被困在其中,一个人走了很久很久,雪下得很大,冻住了一直流动的河。
冷到出现了幻觉,他只能与那个爱落泪的孩子相互依偎又拥抱,直到彼此贴合到呼吸都共频,心脏上束缚的铁链被磨得锃亮,伤痕累累又发烫。
直至身已如烈火灼烧,化尽了漫山遍野的雪,水自高山峭壁留向低穴,历经辗转,最终浇入了地底最深处的灵脉中。
陈慕律眼前被云霭所遮,一片朦胧里,唯有孟长赢是这方深潭上唯一的渡舟。
他的心口上来来回回地倒映着月色,像极了孟长赢眸中那层水光。那滴未成形的泪在一小片的月光下徒劳地打着转,最后从陈慕律的眼中落下,渗进交缠的发里,融成了无尽的浪与潮。
于是夜风吹开霜与霜,拨散绿枝丛,穿过那梢乱颤的白花,直往云霄月下光盈而去,散作漫天黑寂中的白星。
孟长赢吻尽了他的泪,十指扣进他的指缝。
五感消散又再聚,魂魄纠缠复新生。
第54章 夜剑其五 那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
54.
眼前, 是一片白。
一切皆是白茫茫的,白得炫目,白得灼热……陈慕律打了个寒战,从那片目眩神迷的白雪里睁开眼。
屋外天光大亮。
被窝里暖烘烘的, 只是他的肩颈裸露在外, 被从窗外冒进来的风吹得冰凉, 陈慕律被冻醒, 下意识地想把被子往上拉, 没拉动。
背后的热源立刻追着贴上来,拖着他陷入了黏腻的沼泽。一双手臂紧紧环在陈慕律的腰间, 把他禁锢在这方炙热的泥泞之中。
可是孟长赢没醒。
陈慕律急急地喘着气,他算是知道为什么一会儿冷一会儿热了。
那枚寒玉还卡在泥沼最底端,那是某个疯狗留下的最后一道印记,是被强行凿开又牢牢贴合了一整夜的锁与钥。
胡闹了大半宿,他整个人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了,活像是被人打了一整晚。酸//胀疼痛里还混着麻劲,他才挣扎着爬起来一点便坚持不住, 又再次栽倒进了孟长赢的怀里,坐回了原处。
沉闷的水声回荡在沼泽里,在静谧的室内也格外的响亮。寒玉又被沼泽所吞没, 一下便被丢进了最地处, 只露出一点羊脂白玉般的头。
陈慕律吓了一跳, 但被他当做肉垫的人睡得很沉, 依然没有什么反应。
他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最后都憋成了一片绯红。寒玉被他拽出泥潭,锁中空空,只余下泛滥的沼泽。
一股热流如小溪自沟壑潺潺而出, 陈慕律毫无防备,整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沼泽溢出了浆,借着室内不再昏暗的光,他看见被单上的一片深色。身侧的孟长赢闭着眼,像卧在雪融化后的洼地上,而他是涸辙之鲋。
【系统!快来帮忙!】
话音刚落,电子音便在耳畔响起,像是等待了多时:【检测到宿主当前灵力储值已经下降至55%,推荐使用恢复药剂。】
陈慕律看了眼浮在眼前的光屏,那泛着绿光的恢复药剂下还有一行小字。
(注:使用50天存活时间可兑换)
【宿主,要换吗?】
陈慕律咬着牙:【换换换!搞快点!】
昨夜的孟长赢比过去任何一次下手都重,也不知道在发什么病。他一起来就感觉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太废了,一点都扛不住金丹期的主角师兄的攻击。
不过上次补偿翻了十倍后,他的存活时间已经变成了六千多日。还有十几年好活的陈慕律果断换了药剂。几乎是入口的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快要干涸的泉眼里重新涌出了灵力。
他木着脸,立马调动灵力给自己刷了十几个清洁咒,又给某个睡死的人刷了十几遍,才算是勉强把那些痕迹都消除了。
好在系统还没彻底丧失良心,也帮着收了尾。十分钟后,屋内恢复如常,陈慕律也已经慢慢地挪到了门口。
如系统所说,门上有一道机关结界,估计是昨夜孟长赢觉察到自己的异样,下意识设下的保护。
系统滴滴两声:【宿主,我已经为您暂时解开了机关,待您走后,结界会重新恢复。】
陈慕律瞥了眼那道散发着冰蓝色光芒的小法阵,看来蛊毒发作的孟长赢当时已是强弩之末,连这种入门级法阵结界都画得歪歪扭扭。
右下一角的灵力线糊作了一团,不知道怎么的,这样乱画的手法还真让他结成了一道聊胜于无的结界。也怪不得系统昨天识别不出来,解阵都要费点功夫时间,感情是他画错了。
陈慕律叹了口气,难道这也是主角运气的一部分?疲惫如山倾倒,他不再多想,抬手便推开门向外走。
走出孟长赢的屋子,合上门的一刹那,他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总算结束了。】
陈慕律扶着腰,每走一步都要嘶牙咧嘴。不得不说系统算得还真挺对的,他接下去这一天的复习效率必然会大打折扣。
【请宿主放心,后台已为您重新计算了最新的复习计划,只要每天多学……】
陈慕律冷笑两声:【你快给我闭嘴吧,我先睡会儿,这些东西下午再说。】
一宿没合眼,又是练剑又是打架的,就算有恢复药剂帮忙,也没办法消除他精神上的疲惫。
斋舍实在是太大了,陈慕律走到一半实在有点累了,扶着庭院里的桂花树闭着眼歇了歇。
“表姐?你怎么在外面?还穿成这样?”
陈慕律睁开眼,慢吞吞地扭头,和彻夜未归的宋无尽大眼瞪小眼。
“啊……我我我……散步呢!”他干笑两声,慌不迭地移开视线,“你小子回来怎么不敲门?”
宋无尽挠头笑了笑:“我还以为表姐你今天又出去练剑了,没想到卯时了你还在。”
陈慕律眼珠子直转溜:“我——我就是练累了,没出去。不然怎么发现你又夜不归宿?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又下山了?”
“……只是瞎逛逛。”宋无尽卡了壳,也莫名地心虚了起来。
陈慕律故作叹息:“大考在即,你也少往外跑了,免得人家小沈一边忙戒律堂的事情,还要一边帮你抄门规。你昨天不会又去碧仙坊找何衔枝麻烦了吧?”
“没!没有的事!”宋无尽胀红了脸,“好了我知道错了,行了吧,我这就去看书。”
也不知道刚刚那句话哪里踩到他的死穴了,宋无尽低着头就冲回了屋里,丝毫没注意到他亲爱的表姐为什么衣冠不整地披着发在院子里散步。
陈慕律吐出一口浊气,背上的衣衫已经完全被冷汗浸透了,若遇到的不是宋无尽这个缺心眼,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糊弄了。
他不敢再耽搁,一瘸一拐地往回赶。
满庭桂花簌簌地落着,像是一场金灿灿的雪。古老的桂树伫立在院中,藏住了一双安静的眼,目送着少年逃命似的跑进了屋子里。
一声门响后,整座院子恢复了沉默,一道灵气悄悄追出了窗棂,晃晃悠悠,拾起了被掩埋在桂花丛中的白色发带。
风散去,吹开一片香气-
陈慕律本来是打算一整天都窝在屋里的。
睡了个天昏地暗后,他睁开眼,其实也才还是下午。陈慕律在床上翻了个身,实在睡不着了,又爬起来开始背那一大摞未学的书。
每月十五十六都是倾月宗的休沐日,刚好给了他一个缓冲的机会。不过这一次显然时间有点不够用,陈慕律除了要屁股上要捱两下,还要赶着背完几十册知识点。
电子音还在耳边嗡嗡直响,从天亮背到天黑,全是系统的碎碎念:【宿主,加油!只要再看x本就能结束了!】
陈慕律叹了今天不知道第几口气,把最后一本书丢进了书堆里,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修仙也能速成啊……”
点亮的光屏上,第三次解毒的任务已经显示完成,正在结算中。唯一还泛着蓝光的个人支线任务上,准备进度已经到达了70%,除了剑术以外的课都速成得差不多了。
还有不到四天的时间,现在唯一没有达标的便是他学得稀烂、第四式都还没学的倾月剑法。
【系统,你真的没有什么吃了就能一下子剑术飞涨的药吗?多少存活时间我都愿意换啊!】
系统无奈地回:【宿主,这是作弊。】
【根据《辅助救援攻略系统守则》第二十四万零四条细则,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系统不得帮助宿主作弊。一旦判定为作弊行为,后台则将自动扣除宿主账户内50%的存活时间;情节严重者,将扣除75%的存活时间。同时该系统也将接受相应等级的处分。】
陈慕律哀嚎一声,听着那堆细则声里趴在桌上。
【没事的,宿主。】系统笨拙地安慰道,【你还可以继续压榨主角。】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趴在桌上的陈慕律沉默地翻了个身,假装没听到。
“我才不要他。”陈慕律咬牙切齿道,“就是孟长赢现在跑到我屋前求我给他开门,我也要狠狠地拒绝他,然后把昨天晚上没扇出去的巴掌还给他。”
系统诡异地沉默了一下:【我下线的时候,是发生了什么吗?】
陈慕律冷哼了一声,不愿承认他当时鬼迷心窍,把发疯的孟长赢认成了识海里那个小混蛋,被某个不识好歹的人抓住了机会,狠狠地吃了一亏……若透视到衣物之下,怕是还能看见股/间/红/肿的掌印。
真是疯了。
胡思乱想间,太阳已经完全落山了。
纸花被灵气送至桌案前,正落在陈慕律的脸旁,房门被人轻轻扣响,叫人不知今夕何夕,恍然好似回到了几日前。
陈慕律的呼吸声都轻缓了,他抖着手摘下那朵花,拆开时却没有见到上一回的字。
门口的人出了声:“陈慕律,去练剑。”
果然是孟长赢。
“不去。”屋内静了静,传来一阵闷闷的声音。躲在桌旁的陈慕律悄悄叹了口气,精疲力尽。
孟长赢并不意外,语调依旧沉稳:“今日不去,那明日便要练双倍。”
“双倍就双倍,我今日休沐,绝不出去!”
现在他满身打架的伤痕还未彻底,脖子那一圈更是重灾区。更不用说……他暂时还不想面对孟长赢。
陈慕律垂下眼,只想逃避。
那个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的孟长赢,还一如既往地站在他门前,单纯地想约他去练剑。
可那些才过去没多久的不堪和混乱还留在他的颈间,那是孟长赢的留下的标记。
门前的人低声说着:“陈慕律,我走了。”
他没得到回应,今夜的月亮也还未升起。
第55章 心墙其一 尤其是你,不劳费心。
55.
沐魂钟再度响起, 一遍又一遍,荡彻了百山千峰,唤醒了迟来的云。
寅时才过半,太阳才从天边露出一角, 将远处的庞大云瀑都染上了橘色, 红云都溢出边际。
校场上, 早课已经开始了。
大忙人沈青云还是不见踪迹, 代课的助教又变了, 这次换成了许教习。而之前那位代课的路大师兄则被打回了原形,混在了人群之中。
许教习站在人前:“都给我站好了, 挨个点名!迟到的、逃课的人都按照学宫守则扣分!”
乌泱泱几百号人聚在校场上,躁动不已,一片混乱中,师子昌等人扭过头,看向人群里的路屏山,不知道在说些什么,眼里全是明晃晃的嚣张与得意。
将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的路屏山轻轻啧了一声。他身旁的孟长赢抬眼, 也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那群人,还有被师子昌等人众星捧月般围住的许教习, 许柏。
“谢老头子骂了我半天, 就派了这么一个玩意儿来接班?”路屏山抬手靠在孟长赢的肩上, 看着眼前的混乱唏嘘不停, “我不过就是放了几个人逃课而已,这不比许大教习好?”
孟长赢淡淡瞥了他一眼:“剑术课一共两百四十七人,你上次一下子放了一百多号人。”
“哈,这样吗?”路屏山抱着伤雀剑假笑, “怪不得那老头子这么生气。”
“都被革职了你还来这里干嘛?”陈慕律站在边上听了半晌,冷不丁发问。
路屏山扭头看向陈慕律,少女身后跟着打瞌睡的宋无尽和沉默的沈椿龄,和他们隔了老一大段距离,中间也没有人敢站,硬生生空出了一道楚河汉界。
路屏山看了眼楚河汉界,又回头看了眼孟长赢,坦然道:“明显是被谢老头子罚了呗,接下去几节剑术课我都要跟着一起上了。”
陈慕律挑了挑眉:“确实,罚得不冤。”
孟长赢也点头:“嗯。”
路屏山皱着眉看向孟长赢:“你嗯什么啊?还是不是接友契的好兄弟了?你居然和她——和陈慕律合起伙来挖苦我?”
“怎么?”
“我和他没关系!”
他们二人不约而同地开了口,一个淡然,一个激动。气氛凝滞了一瞬间,陈大小姐扭过头去拒绝交流。
孟长赢闭了闭眼,顺着陈慕律的话往下说:“怎么会,你想多了,我们没什么关系。”
眼看着这两人僵持不下,路屏山眼珠子一转,换了个话题:“我听说,沈大师姐是为了不日举行的学宫大考和宗门大比才亲自下山的,你们知道吗?”
左右都没人回应。
孟长赢垂眸,陈慕律低下头,一副不想搭理的样子。
“而且此次出面,沈师姐好像已经在以掌门首徒的身份接洽外客事宜了吧?”路屏山感慨道,“看来,马上就要变天喽。”
掌门首徒是倾月宗下一任掌门的候选人,一代只有一人,过去的每一任基本上都成了掌门。
“路师叔,慎言。”安静了许久的沈椿龄上前了一步,面上的笑意都淡了。
路屏山神色微动,才想起自己这是当着人家徒弟的面在说师父的小话,抱歉地冲他笑了笑,不再开口。
此时,前面逞威风的许教习正好训完话,解散了队伍。陈慕律顺势转身,带着宋无尽和沈椿龄便往角落里钻,离这两人远远的。
“不对劲啊。”望着陈大小姐落荒而逃的背影,路屏山喃喃道,“你们怎么又闹上了?”
“我的错。”孟长赢垂下眼帘,“不说了,练剑吧。”
他提着铁剑,踏步而去。
路屏山皱着眉看孟长赢走了半天,还是觉得不对劲,他这方向,可不就是陈慕律刚刚跑去的方向吗!
路屏山抱着伤雀剑追过去时,孟长赢已经停在一片树荫下,也不等人,直接自顾自练起了倾月剑的第四式。
路屏山他只是被罚了跟着上课,并不需要参加考核,所以便索性在树边找了个舒服位置坐下,正大光明地开小差。
他靠着树,视线到处乱转,没一会儿就锁定了不远处的角落里正在练剑的陈慕律。
好巧不巧,陈大小姐练的也是第四式。
路屏山的目光在空中飘来飘去,只不过陈慕律明显是才学到第四式,动作也不熟练,现在还要沈椿龄帮他调整姿势。至于孟长赢……
看着眼前反复出着同一招的少年,路屏山扯了扯嘴角,有时候他真有点搞不懂这位好兄弟。
“孟师弟啊,你要不换一式练练呢?这第四式看得眼睛都累了。”路屏山幽幽叹了口气。倾月六式中就数第四式最为繁复困难,孟长赢这变肽一丝不苟地练了几十遍都不歇一下,他看着都累了。
孟长赢轻喘了一声,手上动静不停,正重复着其中一道持剑翻腕的动作:“不必。”
路屏山悄悄往陈大小姐那儿望了一眼,果不其然,少女正卡在这一步。
路屏山又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他算是对这两位冤家祖宗无话可说了,莫名其妙地针锋相对,闹得天翻地覆,彼此冷着却还要互相监视。
“屏山,许教习来了。”孟长赢停了剑,低头对他提醒道。
许教习这个刺头的名儿路屏山也知道,学宫弟子也曾在私底下偷偷评过,就说这许教习讲课枯燥,能进学宫全靠家世,架子比谁都大,罚起人来最是心狠。
路屏山倒是不怕许教习,只怕这人想之前那些世家子一般跑到谢掌教面前去搞他的状,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还是慢悠悠地自树边爬起来。
定眼一看,许教习来是来了,但还站在陈慕律三人面前,神情倨傲,不用看也知道他在说些什么贬低批评之言。
孟长赢撇开眼,脚下大步流星,只抛下一句:“我去看看。”
路屏山抬手盖住自己的眼睛,无奈地对天一叹,也追了上去。
“离学宫大考还有几日,咱们陈大小姐怎么才练到第四式啊?不会真以为华京仙境能把一切都给你买通了吧?”
陈慕律攥着剑,没有开口,反而让面前的男子更加起劲了:“有些人不学好,那是因为他骨子就是未曾开化的蛮夷,即使堆了再多的身外之物,也是矫枉过正,徒增笑料罢了。”
“你这人什么意思?”宋无尽已是忍无可忍,“什么未开化的蛮夷?”
“谁对号入座便是谁。”许教习冷嗤一声,“宋无尽对教习无理,剑术课的基础扣十分。”
沈椿龄眉头紧锁:“许教习这样武断行事,恐怕有失偏颇吧?”
“差点忘了你这个不学好的东西。”许教习白了他一眼,横竖沈青云那死女人也不在,“既然如此,你也配他一起可好?”
“你!”
许教习不屑开口:“谁敢再反驳,就再扣十分。”
剑术课的考核共分为课上基础和剑招考核,课上的基础分有五十分,刚好占了一半。若是扣过四十分,无论剑招学得多好,最多也只能拿个合格的丙等了。
宋无尽眼里都在冒火,被沈椿龄拉着拦下了。陈慕律提着潋虚剑,始终未发一言,只是淡淡地盯着许教习,还有从不远处赶来的孟长赢与路屏山。
许教习皱起眉:“看着我做什么?还不快练剑啊!就你陈慕律这个水平,拿个丁等都……”
“教习这是在做什么?”孟长赢缓步上前打断了他的话,语气很平和,字里行间又露着锋芒,“剑术一课,负责打分的应当是沈大师姐才对。”
“沈堂主有事外出,现在我才是负责的教习。”许教习扭头便给了他一记眼刀,“孟长赢,你你又是那个角落里跑出来多管闲事的?你也想和他们一起受罚吗?”
孟长赢面色如常:“不敢。长赢只是想提醒教习,学宫考核尚未到来,一切乾坤未定,教习不必如此急切。”
许教习瞪了他一眼:“你这是什么态度?不过是资质比旁人好了些,没想到你现在也变得如此好高骛远,哪里还有剑修的样子?”
一道含着冷意的声音突兀地插了进来:“许柏,你说够了吗?没说够也给我闭嘴。”
“拽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拐弯抹角地抹黑华京仙境,意图离间倾月宗与华京仙境的关系,”陈慕律忽而笑开了,一字一顿道,“许柏,其心可诛啊?”
“你那只耳朵听到我提华京仙境了?”许教习冷笑,死不承认。
陈慕律掀起眼皮:“那些这种没什么实力,只知道动嘴皮子的世家蛀虫,实在不应该占教习的位置,你说是吗,许、教、习?”
“你!”
许教习气急败坏,抬起手指着面前不卑不亢的少女:“你这是不敬——”
“不敬师长?你算哪门子师长。”陈慕律冷笑道,“给你几分薄面就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对了,你也是走的剑道,为一己私欲诋毁他人,你也配当剑修?”
“陈慕律!你这个不求上进、筑基都筑了十年的废柴也好意思来指责我?我可是金丹后期!”许教习恼羞成怒,“活该你没有剑骨,被丢到倾月宗自生自灭!”
陈慕律面色微变,视线下意识落到孟长赢的脸上。后者目光如炬,定定地盯着他。
宋无尽彻底被点着了:“许柏你放什么狗屁!”
“好了,都停一停。”路屏山叹息着溜达到众人面前,掰着许柏的肩膀,把他与其他人拉远了好一些,“教习也冷静些,别与这些孩子计较。”
“你也少惺惺作态。”许柏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那孟长赢就是一伙的。”
“诶呦,你知道啊?”路屏山讪笑着,松开把住他肩膀的手,拿出一枚小小的玉,散漫道,“那我直说了,方才的对话我已经尽数用这块传音玉令录下,若教习不服,不如与我们一同去谢掌教面前分说分说?”
许柏不可置信地盯着他:“路屏山你竟敢!”
一旁的陈慕律轻轻一嗤:“学宫大考在即,不少贵客已经陆续入住宗门,既然教习如此大义凛然,不妨直接与我一同去面见师尊和贵客,让他们评判,如何?”
“好啊你——”
孟长赢上前一步,恰好挡在陈慕律面前,与许柏对视:“今日多谢教习指导,依长赢愚见,此事不如到此为止,您说呢?”
许柏狠狠瞪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了几个字:“我倒要看看,你们能考出什么名堂!”
丢下这一句,他怒气冲冲推开路屏山,走之前还不忘一把抢过那块记着一切的玉令。
“这人今天在犯什么病?”路屏山揉着肩膀,皱起眉。
陈慕律闭了闭眼,将系统刚刚帮忙查到的资料念了出来:“许柏喜欢赌仙石,前几日在碧仙坊输了十万灵石。”
“所以他就针对华京仙境?”宋无尽还趴在沈椿龄怀里,愤愤不平,“他这人脑子有病吧?怎么就蛮夷了?我们华京很繁华的!”
“你也少说两句吧。”沈椿龄拍了拍他小声道。
“不止吧,许教习此人睚眦必报,说不准就什么时候被他记了一笔。”孟长赢垂下眼,长睫轻颤,“或许之前我们课上被抓后,他也依旧耿耿于怀。”
陈慕律没有理他,反而看向了旁边的路屏山:“刚刚那块玉令款式老旧,不像常用的。证据还在你手里,对吧?”
“在呢,我随手拿了块旧的忽悠他,这块才是。”路屏山耸了耸肩,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块崭新的传音玉令。
孟长赢叹了口气:“若你信得过,便由我和路师兄把这块玉令交给学宫,否则许柏此人必然还会在考核时使绊子。”
“都行。”陈慕律抬眼看了看孟长赢,没有反对,因为和原书剧情里主角处理这位炮灰教习的手段一样。
只不过现在出了点小小的偏差,还把华京仙境也带了进去,好在剧情没受到影响,甚至这份证据可以把这位许教习的罪定得更重。
孟长赢又低声开口:“陈慕律,你的剑法……”
陈慕律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同心蛊才压下去一两天,他暂时不想和他离得太近,万一像之前那样触发蛊虫异动就不好了。
“我虽然没有剑骨,但也不是瘸了残了,练个剑而已。”面前的少女刻意把视线偏向一侧,不知道在看什么,“我想通了,不需要别人了。”
除了开头的语气颤了颤,他始终很平静,像是强压下了一切的情绪。
陈慕律转身,背对着他:“尤其是你,不劳费心。”
“小沈,宋无尽,我们走。”
第56章 心墙其二 明明是想当个恶人,却总忍不……
56.
崇礼学宫。
几日光阴匆匆逝去, 转眼便是学宫大考的日子。不少弟子成群结队地送考,甚至有些外门弟子拖家带口而来。
“怎么这就考核了?”
“感觉像做梦一样,明明闭眼前还有七天,一睁眼就要考核了。”贺兰蕴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神情恍惚, “通宵背了好几个晚上还有十几本书翻都没翻开过, 这他爹的也太刺激了。”
“贺兰师弟, 你保重身体。”送他来学宫的李征然表情格外沉重, 好像说得不是保重而是走好。
贺兰蕴扒拉着自家这位师兄大哭:“师兄啊师兄,你知道师父他老人家说什么吗?他说考不进前两千就把我逐出师门啊!”
“实在考不到也不没关系, 师父最多会把你打得屁股开花。”
李征然叹了一口气,四下张望了一下才继续低声安慰他:“往年里,九成以上的内门弟子都会进前一千名,更何况你们这一届有三千人,比过去几年都要多。听上面说,今年的卷不怎么难,你放宽心。”
贺兰蕴哭都不哭了:“当真?”
他师兄无奈地点了点头。
贺兰蕴这下彻底放心了, 李征然可是戒律堂下派到学宫戒律处里主管刑罚的弟子,级别与一众教习相当。有他的内幕消息做保障,哪里还愁通不过考核?
他眼珠一转, 想通了其中利害, 便又恢复了笑脸。
李征然是得了师父的任务才来送人的, 他今日本就有场外巡考的任务, 不能久待。应付完自己的便宜师弟后他便匆匆离去,正好错过了他这位好师弟跑进人群里,左拐右拐进了一处偏僻角落,凑到了一伙捧着书闲聊的人面前。
若是李征然还在, 必然会惊讶地发现这一群人全是戒律处里常见的熟面孔。
师子昌懒懒瞥了他一样:“打听到了?放心了?小爷说了有门路就是有,包你稳过考核绝对没问题。”
“就是就是,子昌师兄什么时候骗过人!”一旁站着的两个人忙开口附和。
“多亏了子昌师兄。”
贺兰蕴视线一扫,那矮胖的像冬瓜叫方见缘,另外一个瘦得像竹竿的是翟怀仁,这两位只是普通人家出身,但日日跟着师子昌呼朋引伴,倒把那纨绔狗腿样学了个十成十。
贺兰蕴慢条斯理地看了眼这群人,笑得雀跃:“好,那就全仰仗子昌兄了。”
……
“表姐,你看什么呢?”
看着少女趴在栏杆上,把一个小方盒举在眼前不停地张望,宋无尽不禁嘀咕道。
他认得这个小方盒,那是个可探听百里的法宝,名字就叫千里耳目。可陈大小姐看着的方向偏得很,那里只有角落里的一群世家纨绔子。
“这不是师子昌那群人吗?”宋无尽皱了皱眉,实在不懂这些浪荡子弟有什么值得人看的。
但此时的陈慕律却看得很是认真,甚至看得顾不上站在一旁的表弟:“你快一边去,别挡我光……你要不还是去找小沈玩吧?”
被敷衍的宋无尽撇了撇嘴,老老实实地转身走向另外一侧,沈椿龄还在那儿看书。
“小椿,你觉不觉得我表姐最近怪怪的?”宋无尽蹲下来,欲哭无泪。
“马上考核了,小师叔压力肯定很大。”沈椿龄慢慢道,“而且六师叔不出意外还是第一名,人言可畏,肯定对小师叔会有些影响吧,毕竟门内那些好事之徒……”
“该死的孟长赢,都是因为他!”宋无尽忿忿不平,但碍于另一边的陈慕律在场,还压低了声音,“明明表姐她每日天不亮都爬起来学,还要被那些人说,这也太不公平了。”
沈椿龄垂下眼,视线落在书页上:“世人多如此,宽以待己,却爱苛责他人。”
宋无尽抿了抿唇,看向正在低头温书的沈椿龄:“小椿,那你师父有对你提要求吗?”
“师父已经多日未回宗门,但她一向宽容,想来不会在意这个的。”沈椿龄头都没抬起来,声音轻轻地,随着翻书声一同响起。
宋无尽重重叹了口气:“没想到沈堂主人还挺好的,可她为什么每次都对我这么凶?”
沈椿龄眸色微动,合上书,又换了一本:“你好端端地叹什么气?”
“叹我命苦。”宋无尽垂下头,一边在地上画圈一边说,“要是到时候我还没拜师,岂不是要被遣返回家了?”
“只要你愿意,我想应该会有不少人愿意收你做徒弟。”沈椿龄抖了抖书,有些好笑。
华京仙境的宋公子,怎么会无人问津呢?
“反正我已经决定了,我要跟着表姐,一直赖在倾月宗!再说了,要是我回家了,不就见不到你了吗?”宋无尽眨巴眨巴眼,“总之,我现在才不回去。”
“可你以后还是会回去,倾月宗不是你家。”
宋无尽又问:“倾月宗是你家吗?”
沈椿龄放下书,认认真真地想了想:“算是吧……其实戒律堂是我家。”
“那好吧,本来想说你家就是我家的,但戒律堂……”宋无尽一脸惊恐,“还是算了吧。”
沈椿龄被他逗笑了,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了,你也少说几句,快复习再说吧。”
……
沐魂钟响过三遍,考核即将开始。
学宫大考只有一日,分为上下两场,上午一场是综合各种心法的文试,下午一场则是专考剑术的武试。
还没走到座位上,陈慕律便已经皱起了眉。
【叮咚——最新主线任务成功解锁!】
【当前任务:帮助主角避开作弊事件。】
陈慕律脚步一滞。
装死多时的系统抓住时机,立刻开口:【宿主,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但事实就是这样,这无法改变了。】
陈慕律冷冷一笑:【你少说点废话吧,小心后台又卡出新bug了。】
学宫文试的考核虽然刻意分开了座位,但到底还是两人一桌,中间隔开。和他同桌的那人已经早早地在位置上坐下了。
墨发高挽,遮不住宽肩窄腰。那人身挺如松,不是孟长赢是谁?
系统小心翼翼地开口:【宿主啊,刚刚师子昌那个情节本来应该是主角发现的,但……】
陈慕律扶额无奈:【但不知道为什么又带上我了是吗?】
【事出紧急,只能靠你了。】系统也很无奈,机械的电子音里透着可怜,【只要上去和孟长赢说说话,把这个消息告诉他,让剧情回到正轨上就行了。】
陈慕律闭了闭眼,他大概能猜到原因,无非是因为他前几天不但没接到那些给主角使绊子的任务,还天天扯着孟长赢陪自己练剑罢了。
眼看着他态度松动,系统趁热打铁,继续劝他:【宿主宿主,这次空降任务的奖励里不止有十天存活时间,还有一颗渡劫丹哦!】
【渡什么劫?】陈慕律不解。
系统热情推销道:【当然是雷劫啦!无论是金丹雷劫还是元婴雷劫,只要有一枚渡劫丹,都能100%保命!这任务可划算了宿主做一个吧!宿主求你了做一个吧!】
【行行行,你先闭嘴。】
陈慕律被它吵得头疼,一脸官司地往位置上一坐,开始思考怎么和边上这位主角师兄开口。
自从上次剑术课后,他们已经有好几天没见面了,更别提聊天。
这要怎么开口……他垂下脑袋,紧张地盯着桌面上放着的那份未开封的考卷,脑子里一片空白。
还有一会儿才开考,殿内已经落座的人并不算多。陈慕律正胡思乱想着,一道低哑的男声轻轻响起:“座位是按照师门和辈分排的,所以我们才会分到一起。”
陈慕律猛地抬头,顺着声音侧身看去。
孟长赢低着头,好像在看手里的书,像是怕他听不懂自己的意思,又解释道:“我知道你不想和我坐在一起,但文试的时间不过两个时辰,忍一忍,就过去了。”
陈慕律咬着下唇,把薄薄的唇扯成了一片白:“哦。”
“你昨夜在院子里练剑,我路过看到了,只要第四式第三剑的时候别忘记中间的抬手,拿个丙等问题不大。”孟长赢的书翻过一页,话却还没停,“没教你练完倾月剑法,是我之过。凰灵玉一事我很抱歉,若师妹还有其他要求,孟某定会答应。”
这下陈慕律也低下了头,用飘忽的视线去找书,声音干巴巴的:“那个啊……到时候再说吧。”
“你想好了,直接与我说便是。”
“知道了。”陈慕律眨了眨眼,让睫毛盖住眼前模糊的黑白小字,急切地转移了话题,“哦对了,你自己小心点世家那群人。”
他有些漫不经心,语气轻飘飘的:“今日,我看见他们一大群人挤在一处偏僻角落里,似乎不是很担心这考核呢。”
他说得隐晦,但聪敏如孟长赢,一听便知其中内情。
少年面上挂了些淡淡的笑意:“师妹这是在担心我吗?”
……神经病。
陈慕律不回复,只是默默闭上眼,抬手挡住朝着孟长赢的那半张脸。
【宿主,我是错过什么了吗?】
“住嘴吧。”陈大小姐忍无可忍。
孟长赢语气里带着些戏谑:“师妹是在同我讲话吗?”
只是迟疑了一下就被孟长赢抢了先的系统:【宿主,你怎么把主角调成这样了?】
陈慕律吐出一口气:“……别给脸不要脸。”
你们两个都是。
“好,我知道了。”孟长赢从善如流地应着,目光却悄悄落在了陈大小姐烧红的耳畔上。
装都装不像。
明明是想当个恶人,却总忍不住心软。
第57章 心墙其三 古代也有选择题吗?
57.
沐魂钟响起六遍, 考核即将开始。
设作考场的地方很大,一间便能容纳数百人,台上摆着巨大的青铜鼎,还有一座香炉。炉内的凝魂香可助人平心静气, 台前那一炷特制的凝魂香能燃上两个时辰, 正好烧到文试结束。
戒律处的弟子依次上台, 卡着最后一段钟声点燃了计时的凝魂香。
陈慕律听着耳边系统结算奖励的播报音, 深吸一口气, 学着左右弟子的动作,慢慢将自己的灵气注入桌上的卷轴。
卷轴闪过一抹紫光, 缓缓展开于桌前。卷轴的最右端上方浮起了“陈慕律”三字,片刻后,又恢复如常。
系统的机械电子音响起:【可以了,宿主。我会为您实时提示时间的。】
学宫文试规则严苛,为了防止徇私舞弊之事,文试所用的特殊卷轴需要考生注入灵气激活,相当于神魂绑定, 无法伪造。
此后作答全程糊名,字迹也会统一。收卷时,所有卷轴都会投入青铜鼎中, 随机打乱后交由教习批阅, 直到归总成绩时才会重新激活储存在卷轴里的灵气, 作为分辨考生的依据。
陈慕律展开卷轴, 粗粗扫视着整张卷子。两个时辰的考试时间,几百道题,虽然数量多,但总体确实不难。
他的目光停顿了一下:【等等, 古代也有选择题吗?】
除了选项用了甲乙丙丁来替代,卷子上的题目形式都和选择题相差无几,亏他还以为只有各种长篇大段的默写和自由发挥的申论,背书背到怀疑人生。
系统沉默了片刻:【宿主,这里是修真世界。】
【……行。】
陈慕律叹了口气,没有多纠结,继续往下看。
虽然题目的形式看着不同,但内核与上辈子的题型其实大差不差,只是把考试科目换成了各种心法剑谱内功。
看着眼前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原文填空,陈慕律捂着胸口,压下了唇边的弧度,面露安详。
系统很紧张:【怎么了宿主?是蛊毒又影响你了吗?为什么后台数据没有变化,是不是又出bug了?】
陈慕律含笑摇头:【不,是这把稳了。】
全是背过的考点,全是简单的题目,老天爷都在给他送分。穿进来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做任务这么有安全感。
学宫考核其实有两道坎。
一道是武试等级需要达到丙等及以上,不合格者需要重修;另外一道则是考核总分必须高于六十分,不合格的弟子直接降级,降级的名单甚至会在学宫外张榜贴出。
考核的总分为一百分,文试武试各占五成。武试成绩按照甲乙丙丁戊五等划分,甲等为五十分,乙等为四十分,以此类推。况且武试由倾月宗的剑心石判定成绩,外物不可干扰,这就使得大部分的不专于剑道的弟子落了下风。
而文试虽然也分等级,但在计入总分时会按照实际卷面分折算。
估计学宫上层也知道很多弟子本不精于剑术,武试成绩上不去,便在文试上放宽了些要求,题目一年比一年简单,即便是死记硬背,也能拿不少分。
对着那些毫无难度的原文背诵题,陈慕律提笔便写,动作如行云流水,不多时,便答了个七七八八。
台上的凝魂香才燃到一半,他已经撂下了笔,只对着不确定的那几处反复斟酌。
系统为他展开的光屏上时间刚刚过了两个小时十分钟,当前个人支线的任务栏泛着蓝光。
【个人支线:通过学宫大考(进度81.33%)】
光看这完成度,他都能算出手里这份卷子的得分,文试甲等已经稳了。只是他闲着也是闲着,便对着那一两个空处发呆。
凝神香飘满室内,陈慕律用手托着下巴,头一点一点如小鸡啄米,眼皮也打起了架。也对,他忧心题目,凌晨便偷偷起来背了大半天的书,只睡了一两个时辰。
【系统,半个小时后叫我。】
他干脆换了个姿势,头贴着胳膊,整个人都趴在桌上。
只是在他陷入梦乡前,却被桌上传来的动静惊醒了。
陈慕律猛地抬头,顺着声源微微侧目,只见身旁的孟长赢左手搭在桌上,四指曲拢,只余下食指在桌上敲了敲。
注意到他的目光,那人默不作声地抬手,食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在桌上横着划了一笔。
一。
陈慕律揉了揉眼睛,低头看了眼自己空着的那道题,正好是道选择题。
选第一个。
他眨了眨眼,刻意忽略了他,收回眼神专心对着那道题,仔细想了想,答案还真是选甲项。
【宿主,孟长赢他……】
【我知道。】
孟长赢的眼角余光一直落在少女身上,他看着身旁的人轻轻抬眼又故意移开,低头思索后终于落了笔——填了个丁项。
正好是所有选项中错得最为明显的一个。
孟长赢放在桌上的手顿了顿。
片刻后,他慢慢收回了手,引出灵气默念字诀,封上了卷轴。
戒律处的弟子走到他身边,检查了封存的卷轴,将那卷卷轴带回了台上,当众投入了香炉边上的青铜鼎里。
青铜鼎发出一阵温和的紫光,鼎中升起一道淡紫色的烟,缓缓凝成了本场文试里的一行字。
整个考场——不,不只是这一殿的人,淡紫色的烟在每座青铜鼎上浮起,即使不同考场,所有考生也都能看到那一行字:提前交卷。
虽然隐去了姓名,但有人提前了一半时间交卷了。
死寂一片的室内忽然泛起了一丝骚动,不只因为有人提前交卷,更因为那一行字后,紫烟缭缭,还跟着绽开了九朵梅花印记。
“是那位啊……”
“肯定是那位,没跑了。”
陈慕律懵懵地盯着那几朵浮在空中的梅花,与那一行字不同的是,这些梅花泛着淡淡银色,在一片烟雾中格外显眼。
系统还在他耳边负责地解说:【那是凌霜榜榜首的标志,一朵梅花便代表着一次登顶。】
凌霜榜,学宫大考后按照总分依次排名的弟子年榜。一般来说,倾月宗弟子若无留级情况,应在学宫内修习满十年,每一次派榜都不限年纪资历,所以凌霜榜前列,多为年长弟子,但榜首却不然。
顶端的位置,已经九年没有换过名字了。
入学宫九年,蝉联榜首九年。如今学宫之内,能有九花齐绽之景的,唯有孟长赢一人。
主角光环太强大,系统的电子音都停不下来:【宿主你知道吗,其实上一次学宫盛况还是几百年前八花齐绽的沈青云,你知道……】
陈慕律叹了口气:【我还真不知道,可为什么只有八朵?】
梅花散去,他的视线和许多人一样悄悄瞥向了正在整理东西的孟长赢。
系统的声音压低了些:【因为最后两年,沈青云的二师妹也进入了学宫,接替她成为了新一年的魁首。】
陈慕律蹙起眉:【二师妹?】
系统卡了卡,后台似乎都搜冒烟了,连光屏都收起来了。不一会儿,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再次响起:【生年不详,卒于昭玄一百七十五年。】
怪不得他对这位二师姐一点印象都没有,原来是他一样的原书背景板。
这就是主角吗?陈慕律垂眸,眼神依旧落在少年的身上。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孟长赢这一次也会是第一名。
顶着一众复杂的视线,孟长赢安静地理好东西,转身时轻轻扫视了周围一圈,目光悄无声息地落在陈慕律身上,正好捉到了某个正在偷看他的人。
陈慕律呼吸一滞,立刻回过头去盯着卷子,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把戏让他玩了个明白。
孟长赢眉心松了松,大步流星地向外走。
殿外很安静,只有几个巡考的弟子偶尔经过。
他漫不经心地绕着路,不一会儿便避着人回到那条熟悉的金银花廊。这片距离考试场地比较远,很是隐蔽。
“来了?”路屏山倚靠在廊柱上,“你别说这花廊上太阳还真挺不错的,睡起来可舒服了,这陈大小姐眼光还挺好的,这种地方都能给她找到。”
孟长赢掀起眼皮:“说正事。”
“兄弟啊,你还是这么古板。”路屏山拍了拍孟长赢的肩膀,有时候他真不知道他们两个谁更像剑痴,如果是按那种话本里那种冷漠路数,感觉孟长赢才是。
“你是不是最近教陈大小姐练剑练得道心不稳了?”路屏山笑道,“我看你火气很旺嘛?”
孟长赢淡淡道:“你看错了。”
“陈慕律才坚持了几天就半途而废,还浪费你的时间。早知道我当时就该拦……”
“屏山,说正事。”少年顿了顿,又道,“他练得挺好。”
路屏山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叉着腰叹了口气:“行吧,我长话短说。姓师的领头的那群小混账知道武试不能作弊,打算在文试做手脚。”
“他们打算如何行事?”孟长赢淡淡道。
“这个嘛……不如你先猜猜看?”路屏山耸了耸肩,开玩笑道。
少年神色冷淡,白了他一眼,但到底还是顺着他的话头往下说:“偷梁换柱,移花接木。”
只不过对面听的人显然注意力全在他的白眼上:“你这白眼……和陈慕律学的?有点怪啊。”
路屏山很诚实:“怪嘲讽人的。”
孟长赢站在原地,定定盯着他看。
“好了好了我错了,不逗你了。”路屏山推了下他的肩膀,忽而正色道,“你猜得不错,他们盯上了几个成绩中上游的外门弟子。”
文试糊名,字迹统一,都是为了防止他人认出身份,但也为某些不怀好意之人提供了可乘之机。
“上面是谁在运转?”孟长赢垂眸。
路屏山揪了揪走廊外那颗常青柏树的叶子,笑道:“自然是咱们的老熟人,至少表面上是。他才欠了赌债,可不就是瞌睡了就有人递枕头。”
孟长赢挑了挑眉:“这又是许了什么好处?”
“人家给许教习送了这个数。”路屏山伸出五个指头在空中晃了晃,已经忍不住笑出声了,“懂吗?最蠢的是,他不只要换自己的那几份,还点名要动你的卷。”
少年轻轻颔首,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路屏山扫视了一周,声音低下来:“师子昌说,要把你和陈慕律的卷子互换。”
他的眼神停在孟长赢身上,看着那从容悠闲的少年忽然抬起头,眼神霎时变了,像一柄才出鞘的利剑。
等到凌霜榜一公布,有心之人在背地里散播了消息,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他与陈慕律的成绩被调换了。
陈慕律的风评本就已经被妖魔化,到时候他更会被当成心术不正之人,替那些真正的蛀虫背下这一口黑锅。
孟长赢已经恢复了平静,面上甚至带着些笑意:“他们是打算毁了陈慕律。”
路屏山看着他,不自觉地有些心惊。
他稳稳了心神,接着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孟长赢轻笑了一声,抬手抚上了垂下的忍冬花枝,眸色幽幽:“自然是让一切恢复原样。”
第58章 心墙其四 剑在心中,也在万物之中。……
58.
午后, 日光正毒,把树上的绿叶都晒得滚烫。光透过罅隙,在地上照起了一片光斑。
树下,少女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第四式的动作, 把那满地的光都打散了。
陈慕律今日没带什么珠钗簪饰, 细长的发带穿过发髻, 绕得繁复却不累赘, 深深浅浅的紫色丝绦垂在墨发间, 与他那身紫色校服相得益彰,反倒更添了几分灵动。
“表姐, 你歇会儿吧,还有几个人就要轮到你了。”宋无尽叹了口气。
文试和武试的时间本就相隔不远,陈慕律才从考场里出来没多久,几乎是一刻不停便练起了剑。他自己不觉得累,可宋无尽看都要看累了。
“临阵磨枪不快也亮。”陈慕律又挥出一剑,“谁像你一样排这么前面,那倒是不必挣扎了。”
学宫武试在校场旁的问剑台上举行, 考核弟子按照名册依次上台演示,由台上的剑心石当场判定。
尚未拜师者会被排在名册前列,所以宋无尽早早地就上了台, 水了个丙等就下来了。
宋无尽撇了撇嘴:“那剑心石也太邪门了, 表姐你知道吗, 它给我的批语居然是‘马马虎虎’!”
“谁让你在台上走神, 第五式省略了好几步动作。”沈椿龄在一旁笑着叹气,“剑心石乃倾月宗开山先祖所铸,灵蕴无穷,估计是看出你心绪不定了。”
宋无尽抬手遮住太阳, 往问剑台上望去:“我看有些人练得也马马虎虎啊,怎么就拿了乙等甲等了?”
“剑心之石,不但观人之剑招,还能洞察修者之心。”沈椿龄笑了笑,耐心地解释着,“武试考核最为玄妙,若合了剑心石的眼缘,那剑招便是次要的。”
“重要的,是剑道之心。其实剑心石并不严苛,只要态度端正,基本上就能合格。”路屏山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走了出来,抬手便毫不见外地搭上了宋无尽的肩膀,“不然照你那狗爬式的剑法,估计拿个丁等都够呛了。”
“路屏山你这人怎么说话啊!”宋无尽皱着眉想拍开他的手,却发现根本推不开。
路屏山毫不在意地抬手,靠在树上:“行了,陈大小姐你也放宽心吧,那破石头估计挺喜欢你的。”
陈慕律收了剑,回头冷冷看他:“你是那石头里的蛔虫吗?这也能猜?”
“也是,你年纪小不知道。”路屏山耸了耸肩,“当年你父亲上台的时候,他剑都还没拔出来,剑心石就已经给他批了甲等,看在你姓陈的份上,它都不会让你不及格的。”
听着路屏山荒谬的安慰,陈慕律扭过头去,只觉得心中更乱。
系统也开了口:【放宽心吧。】
陈慕律没有回复,反而轻轻叹了口气。
武试不比文试,死记硬背便能获得回报,更看重天赋和持之以恒的“心”。可他没有剑骨,也不是真正的剑圣之后,连剑术都是现学现卖,又该拿什么去赢?
【宿主,下一个轮到你了。】
“下一位,凌阳峰,陈慕律。”
场内的监察台上正好点出了下一位弟子的名字,被灵力放大的声音在校场上荡开,与耳边的电子音在瞬间重叠了。
陈慕律恍惚了一下,提着剑往场内走去。
走到中途,一群不速之客从旁边围了上来,陈慕律抬眸一扫,是以师子昌为首的那群世家弟子。
“这不是陈师妹吗?”一旁的方见缘笑得散漫,“你初次参加学宫考核,还不知道下一名弟子要在问仙台旁等候吧?难怪姗姗来迟,差点耽误了上台的时间。”
陈慕律强压下心中的烦躁,反讽道:“那你们这群人挡在我面前,不也是在扰乱秩序,耽误了大家的时间?”
“不是我说你啊陈慕律,既然学艺不精,不妨就谦……”
一道凌冽带着紫光的剑气劈来,直接将这群涌在路上的人震到了一遍。
“滚开。”陈慕律脸色沉沉,“好狗不挡道。”
“你这死丫头!子昌兄你没事吧——”
路屏山带着宋沈二人匆匆赶来,直接替他拦下了这群人,但没有挡住源源不断的干扰之声,陈慕律抬眼看了看旁边的监察台,心下了然。
武试持续时间很长,主持监考的教习都是轮班制替换的,好巧不巧,现在台上站着的人是许柏,也难怪这些人敢这样明目张胆。
幸好武试成绩只由剑心石判定,不然落在这位许教习手里更完蛋。陈慕律叹了口气,看来孟长赢的速度还不够快啊。
他继续向前,赶在监察台下一次催促之前登上了问仙台。
问仙台不大,只占了校场东侧的小小一角,周围站满了弟子,有等待考核的,更多的是凑热闹的。
“哟,这不是咱们的剑圣之女吗?千呼万唤始出来啊!”许教习坐在监察台上不屑地笑了笑,“开始吧,别想动什么歪主意。”
他说得起劲,台上的少女压根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一上台,系统就帮他开了屏蔽,现在陈慕律耳边只有指引的电子音。
【宿主,走到那块圆形玉砖的中心。】
陈慕律嗯了声,向前一步。
几乎是站定的那一刻,脚下的玉砖散出一阵淡紫色的光芒,剑心石上忽然卷起一道剑风,直直地冲他而来,却只是吹起了青丝与发带。
陈慕律合手作揖,提着剑向面前的剑心石行了一礼:“弟子陈慕律,前来叩问剑心。”
剑心石上,金光闪烁。
【开始吧。】
潋虚剑亮起一道灼目的光,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他敛眉正色,手上轻翻,送出第一剑。
“第一式,是开剑的关键之处,当以雷霆之击攻之,”月下,某人的话语恍然出现在他耳边,冷淡中带着锋芒,“起势要猛,抢占先机。”
潋虚剑在空中划开一道紫光,正与剑心石上荡开的剑气缠斗着消散。
“第二式,当稳中求进,起手要低,稳住下盘,才能挡住攻击。”
他反身侧转,堪堪躲开面前的剑风。
“转招必须连贯,这里——要多练。”
“第三式,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侧身之后,陈慕律忽然借着惯性向后一仰,直臂自后方向上翻起,再次送上一剑。
剑光与剑气在半空中炸开,残风卷起发带,其中一两条蒙上了少女的眼睛,大半的视野被挡住。
“只要勤加练习,即便失去五感也能跟着习惯使出那一剑。”
“……第三剑的时候——别忘记中间的抬手。”
陈慕律闭上眼,没有一刻的犹豫,顺着肌肉记忆接下了迎面而来的那道剑气。
光线被遮掩在外,他像是回到了夜深如墨的角落。盈盈的月色照不亮寂静的东崖,唯一的光明是手中翻涌的剑光。
剑在心中,也在万物之中。
他不知道何时停止,只是随着心中那道默念了千百次的意识,一次又一次地挥剑。
直到最后一道剑气被狠狠劈开,灵气却散向四周,被问仙台边骤然亮起的保护结界尽数吸收。至此风平浪静,只剩下温和的光芒环绕在他身旁,为他补充着灵力。
【宿主,已经结束了,收剑吧。】
风止剑停。
陈慕律慢慢地睁开眼,灼目的日光在眼前闪烁成着模糊的光点。
“……结束了吗?”
他迟缓地回过头,看见台下的宋无尽和沈椿龄站在一起,冲他挥手点头。
系统道:【结束了。】
但任务还没结束。陈慕律擦了把汗,重新在玉砖上站定,垂眸等着剑心石的结果。
剑鸣声愈发响了。面前的剑心石上金光聚现,缓缓浮起了两行批语:「命魂归鞘,重明残骨;剑从心魄起,神至而身慢。」
“嘶……这是目前为止最长的批语吧?”
“这场景可正是闻所未闻啊……等等,为什么没有评级?”
众人都伸长脖子向台上看,果不其然,批语之后是一大片的空白。
没有评级。
“这到底是怎么了呀?”
“剑心石为什么没有显示,难不成是弄坏了?”
在一旁监管的许教习觉察了异样,拨开人群走上了台;“这是怎么回事?陈慕律,你又在扰乱秩序!”
“许教习,你这话我就听不懂了,什么叫又?”陈慕律也不恼,他抬手挽了个剑花,将许柏逼得后退了几步。
“你!你竟敢……”
陈慕律立于台上,正色道:“我陈慕律今年也是第一次参加学宫考核,文试武试都未有违规之举,怎么到你嘴里,就变成屡教不改之徒了?”
少女神色严肃,语调也拔高了不少,一下镇住了下方混乱的人群,也把许柏的话堵了回去。
陈慕律抬起下巴,乘胜追击:“许教习,你身为学宫教习,不在第一时间排查问题,反而逼问参与武试考核的弟子,这就是你的为师之道吗?”
许柏的脸都涨成了猪肝色,怒不可遏地指着面前持剑的少女:“你……你真是朽木不可雕!”
“武试场中,人声自静。如此喧哗,诸位是在破坏考场纪律吗?”
人群里最后一丝杂音也消散了。
强大的威压当头铺下,压得整个演武场顷刻间便是一片死寂。众人如游鱼鸟兽般散在两侧,戒律处的弟子开道在前,包围了整个场地。
许柏抖着身子,不可置信地自台上回望,看见了许久未曾露面的沈青云。
台下的沈椿龄垂眸,当即躬身行礼:“参见堂主。”
被威压定住的人群感觉到来自大能的气息,纷纷跟着他一同行礼:“参见堂主。”
陈慕律提着剑,也拱手行了一礼:“参见堂主。”
他低下头,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光,视线错开一步,停在沈青云之后的那位少年身上。
孟长赢赶到了。
【宿主,孟长赢已经动手了。】
终于来了。陈慕律轻轻呼出一口气,心中大定。
沈青云缓步走到台上,陈慕律也适时地瞥开眼神,转而笑吟吟地看向身侧的许柏。
方才还气焰嚣张的许教习此刻脸色难看得很,但也只能憋着一口气老老实实向沈青云行礼。
“发生什么事了?”沈青云的目光扫过剑心石上的批语,语气严肃。
许柏还未回过神来,陈慕律已经将潋虚剑收至身后,率先开口:“见过堂主,弟子方才已在台上将所学尽数展示,但剑心石上只显露了批语,未出结果。”
“未出结果?”沈青云淡淡盯着面前的这位小师妹,“陈师妹,你是在说剑心石有误?”
“弟子不知内情,不敢擅自揣测。”陈慕律不卑不亢地与沈青云对视:“只是许教习一上台便咄咄逼人,斥责弟子恶意破坏,也不知是何缘故?”
方才慌张的许柏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无奈道:“明明是你不尊师长,破坏考场纪律,哪里还有其他原因?陈慕律,你素来嚣张跋扈,屡教不改,我今日不过说了你两句,你便又出言顶嘴,真是叫人心寒。”
台下,方见缘和翟怀仁互换了个眼神,开始一唱一和:“就是啊,谁不知道陈大小姐日日逃课,总是被掌教训斥?”
“前几日连整套的剑法都练不下来,怎么今天在台上就忽然开了悟呢?”
“诶呦,这还有什么缘故啊,”一旁看戏的师子昌也半阴不阳地插嘴,“别是陈师妹的剑舞得太气人,剑心石都评不出比戊等还低的等级了。”
沈青云抬眼,往台下轻轻一扫,才卸下的威压如潮水再次翻涌而上,直接封住了所有的杂音。
她回头,看向陈慕律:“陈师妹,你扰乱纪律,顶撞教习,依照学宫守则,考核总分当扣除五分,你认是不认?”
陈慕律从容道:“弟子认罚。”
“好。”沈青云点了点头。
许柏咬着牙:“沈堂主,陈慕律可不止是扰乱了纪律,您看那剑……”
他话都没说完,沈青云便抬手引出灵力,直接打向那块剑心石。
那道深蓝色的灵气涌入石中,荡开一片剑气。石上的批语被打散,淡淡的金光在空中再次凝聚。
“剑心石不会有错。只是面对故人之后,有些迟缓罢了。”沈青云淡淡道,“只需重新注入灵气,助它反应一阵子便可。”
一阵惊呼忽而蔓延在人群之中,像是平静的潭水中落入了一块石子,荡起了层层的涟漪,但这一次不是因为威压,而是因为剑心石上再次显现的内容。
批语并未改变,紧随其后的是一个金光灿灿的评级:
「陈慕律,武试甲等。」
许柏瞪大双眼,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快步上前,伸出手就要触碰石面,却被剑心石上的浩然剑气震开了好几步。
“这不可能!陈慕律怎么可能会有甲等?”他失声大喊道,视线在台下胡乱地飘着,最后转到了沈青云身上,“对,差点忘了,你沈青云和陈慕律师出同门,怎么可能不帮着自家人?堂堂戒律堂之主,居然也会徇私舞弊!”
沈青云看着他,直接抬手向天:“我沈青云在此以剑起誓,若有任何有碍公平之举,便叫我此生不再拿剑。许柏,你可敢向天发誓,说你从未因私怨针对陈慕律,也未曾徇私舞弊?”
许柏的脸色惨白,他动了动唇:“我……我起誓……”
沈青云轻笑了下,手在空中一挥,直接封住了许柏的经脉。两名戒律处的弟子上前,压着许柏向台下走去。
“沈青云,你这个疯子!”许柏恼羞成怒,被两侧的弟子架着往演武场外拖去。修士极重天地因果,不敢轻易立誓,他怎么也没想到沈青云居然会立这么狠的誓。
“我心无愧,自然无惧。”沈青云挑起右边的眉梢,又下了个禁言咒,“你这等德不配位之徒,尸位素餐,本就不该留在学宫之内。今日,便由我来清理门户。”
一旁安静了许久的孟长赢目光一扫,启唇点出了在台下浑水摸鱼的那群人:“方见缘,翟怀仁,师子昌,还有旁边那几位师兄,明明已经考完了武试,却还留在场内扰乱秩序,嘲讽同门,不妨先行离场?”
戒律处的弟子抬头,见沈青云轻轻颔首,也不再客气,直接将这一群世家子弟全堵上嘴,一并带离了演武场场。
“教习许柏违反门规,停职查办,暂由我代行监考之责,武试继续。”沈青云转身走向监察台,衣袍在空中掀起一道风。
陈慕律抬眸,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台下的少年,在视线交汇之前又挪开。他收起潋虚剑,一步步走下问剑台,逆着人群与孟长赢擦肩。
手中铁剑泛着冷光,孟长赢垂着眼眸,鬼使神差地回头时,只看到青丝荡起,与那坠着铃铛的细长发带一同纠缠在风中,和主人一同远去。
“下一位,凌阳峰,孟长赢。”
……
少年身上的忍冬气息浓郁,陈慕律走出几步,鼻尖还萦绕着那阵熟悉的清幽香气。
他走出人海,一直走到演武场的尽头才忽然转过身去,望回那喧嚣之中——问剑台上剑鸣铮铮,一招未出,剑心已成。
那双泛金双瞳里,倒映出孟长赢的背影。
第59章 心墙其五 大小姐心地善良!
59.
苔云镇, 碧仙坊。
赌仙石的风还没吹下去,新一轮的押宝已经开了盘。学宫大考正热,宗门大比在即,连带着最近的赌场里都开了盘, 还引得不少外门弟子和内门弟子轮番下注。
碧仙坊赚得盆满钵满, 直接在坊内新修了二层的包间, 还顺道在边上开了个酒楼, 连着人酒菜钱都一并赚了。
酒楼一层, 人头攒动,不止有三三两两的散修和外门弟子会关顾, 还有不少其他宗门的新面孔。现在学宫武试文试都考完了,就等着出榜,许多弟子都放了假,往来间甚至还能看到不少出来放松的内门弟子,腰间挂着的月珠碧绿如翠。
角落里,一群外门弟子聚在一处,酒过三巡, 正聊得起劲。
褐衣男子叹道:“这次凌霜榜,你们投得谁啊?我看后头还专门为了这个开了个赌盘呢,争得那叫一个激烈啊…… ”
“欸, 现在最多人押的是谁啊?”
“最多的是九花, 还有……”那人压低了声音, “也有不少人押那位姑奶奶, 不过不是押榜首,是押得不及格。”
“都姑奶奶了,他们居然还敢消遣人家?”一旁穿着蓝衣的挤眉弄眼了一番,“怕不是活腻了, 这位可是真会动手啊!”
倾月宗何人不知,华京仙境来的那位剑圣之女,也不读书也不练剑,就知道日日铆足了劲欺负自己的师兄,据说前阵子她还举着剑要和人单挑。
一旁年纪最大的弟子看着已经快四十往上了,闻言笑道:“天地良心,说起来这碧仙坊还是华京人开的,他们都不顾着主子,我们这些小鱼小虾的怕什么?”
“该说不说,有这位在,今年这看头可多太多了!诸位都下了吗?”蓝衣男子问。
“小赌怡情,大赌伤身。”褐衣弟子笑着摆手,“我可不敢赌了,就看各位兄弟下谁了!”
“那还用说吗?要赌就赌一波大的。”其中最年轻的那位一直在吃菜,才放下筷子,“我就押得十花齐绽。刚刚在隔壁居然还有人在唱衰孟师兄?真是见了鬼了!”
旁边那位年长些的弟子闷了口酒:“去去去,一边儿去!全场就孟长赢那小子赔率最低了,还押大的?真求刺激怎么不去押华京那位姑奶奶啊!”
“这谁敢啊?”年轻弟子连连摆手,“这个月我家那口子只给我留了这些钱,赔完了连酒都没的喝了!”
“你小子……”那年长弟子摇了摇头,“你这次考得怎么样?”
“就那样呗。”年轻人笑了下,“武试还行,混了个丙等,至少不用明年重修了,也不知道文试怎么样,忙活了大半年,就等下午放榜见分晓了。”
他们这些外门弟子在修习一道上总是落后于那些天之骄子,即使倾月宗的学宫也无偿面向外门弟子,给予了他们选择的机会,但天赋所限,能通过考核又留在内门成功拜师的人还是少之又少。
所以不少人最后都还是安居在这苔云镇上,年纪到了,也就成了家。若是能成功通过考核,他们也能带着全家人进入内门生活。是以每年都有不少外门弟子拖家带口,举家都供着他考试。
“你还年轻着呢,这才第二年吧?”那蓝衣的也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这都第六年了,看开点啊,即便学宫那头文试没过,不是还有大比吗?”
宗门大比只看实战对决,不考教诗文心法,因此也会有一群经验丰富之人脱颖而出。
和学宫的考核不同,大比一般会持续上三个多月,外门的比过一轮,提一部分加在内门弟子里再接着比上一轮,一层一层地筛,到最后才会诞生魁首。
“现在,也难呐。”褐衣弟子叹了口气,“矮个子里面挑高个还行,到了第二轮,那些内门的不是打不过便是打不起,剩下点能搏一搏的,在台上一看——喏,就是前两年从外门升上去的老兄!”
“你管那些做什么?能出第一轮不就进内门了吗?”年长弟子推了他一把,“怎么,你还想和那些世家小姐公子比?我看你也是真喝糊涂了!”
年轻的弟子忽而想到什么,懵懵地放下酒杯:“对了,不是有小道消息说,那位昨日武试还拿了甲等吗?或许啊,他们内门的也是真有些本事,只是未曾显露罢了。”
“在座各位,要是能有……有那姑奶奶的半点背景,莫说内门,亲传也使得!”褐衣的弟子酒气上了脸,嗓音都高了,“凭什么?老子兢兢业业读了大几年的书,练了这么久的剑法,到头来,连……连……”
“行了行了,大哥你也少说两句吧。”那年轻人叹了口气,忙开始安抚他,“下午放了榜,就什么都知道了。”
一群人这样闹哄哄地又喝了一轮,那位年长的弟子默不作声地低下头,腰带上系着的黄色玉珠格外刺眼。
……
水晶垂帘被轻轻撩下,撞出一片叮叮当当的脆响,正遮住了二楼包间里那位贵客的一声轻笑。
“大小姐,要把那些人请出去吗?”一旁的侍女春浅皱着眉,低声问道。
这些外门弟子眼高手低,却还在这里编排主人家的是非,实在是可恶。
陈慕律平静地把帘子盖回原处:“不必了,把他们的这一顿的酒钱免了吧,记在我账上。”
或许原主会为此跳脚,可他不会,况且……陈慕律看了眼光屏,更加心安理得了。
【当前人设偏离值:???】
【系统核算测验中,该偏离值仅作参考。】
没办法,系统太鸡肋了,不是这里bug就是那里出了错,上报错误的流程周期也长,这狗比系统还能撑到现在,全靠拆东墙补西墙。
既然如此,他偷懒钻个空子也不是不行。
透过帘子,他看向一楼的角落,再说了……这些只能挤在一楼的人,和过去的那个拼死拼活只为了活着的“陈慕律”又有什么区别呢?
陈慕律闭了闭眼,那些带着淡淡的霉味的过去被灰色充斥着,被一层雾蒙蒙的意外挡在了记忆里。
过去是一潭死水,他涉水而来,即便靠了岸,记忆也会变成一排潮湿的脚印。
其实他已经潦草地死了,又作为一个格格不入的人活在这个书中的世界里,可记忆像脚印一样被其他的东西慢慢覆盖着,好像上辈子的事才是一场梦,现在才是真实。
他都有点记不太清那些日子了,脑子放空的时候,时不时蹿出的不是什么背过的心法口诀和剑招,就是某位疑似出了大bug的主角。
指尖蜷缩了一下,陈慕律顺势端起了桌上的茶盏,挡下了复杂的神色。
“是。”一旁的春浅垂眼应下,转身便向外出去吩咐了。
“大小姐还是这样善良。”何衔枝笑着,看向陈慕律的眼睛亮亮的。
宋无尽坐的离何衔枝远远的,闻言开口:“你少花言巧语了!”
“衔枝没有。”何衔枝还是看着陈慕律,“大小姐就是这样,以德报怨,心地善良。”
陈慕律:……
他战术性地咳嗽几下,想了想自己的人设,看来何衔枝对他真的叠了八百层滤镜。
实在受不了少年那真诚又炽热的眼神,他侧头躲开了些:“只是觉得他们说得也不无道理,倾月宗的那些世家,确实该管一管了。”
“大小姐说得是。”何衔枝眨了眨眼,“既然如此,可有什么事需要衔枝做?”
“这个……”陈慕律瞥了他一眼。
华京仙境里,身负先祖血脉之人虽然表面和凡人修士无异,但会长出一点返祖的征兆,比如陈慕律情绪激动时会露出的金色重瞳,还有何衔枝的脸上与脖子上的羽毛。
当然,这些外表上的明显痕迹在修习之后都能被很容易地收敛控制住,比较难收敛的反而是遗传多年的习性。
就好比以律氏为首的神鸟一脉,普遍都爱囤钱财,喜欢把亮晶晶的玉石珠宝往身上挂,往家里藏。同时,信仰重明的律氏宋氏崇尚明黄之色,而青鸾鸟的何氏则更青睐青绿色,各有不同。
何衔枝今日就特意换了一身简单的青衣,身上的羽毛也尽数收起了,一脸孩子气,看着就像是十六七岁都没有的娇俏少年。
陈慕律默了默,虽然知道何衔枝其实已经二十多岁了,但他还是莫名有一种欺负儿童的感觉。
“没事,你只要继续管好碧仙坊就行。”他叹了口气,“我看这赌盘就挺好的,你也不用多顾虑我或者宋无尽,能赚钱就行。”
何衔枝用力点了点头:“好的大小姐,我会努力的!”
正聊着,方才出去的春浅脚步匆匆地回了包间,附耳对着何衔枝说了些什么。
那小少年瞳孔一缩,又接连眨了好几下眼遮掩了过去,桌下的手攥紧了衣摆,再松开时,那天蚕丝的料子都泛了皱。
“何衔枝,怎么了?”宋无尽皱了皱眉。
何衔枝像是才缓过来神来,忽然站起来:“没什么,就是有个很重要的客人突然提前到了,我……我可能要先去招待一下。”
“你忙你的吧。”陈慕律点了点头,“过会儿我也要走了,下午放榜,总不好迟到。”
今日他本就是不想待在倾月宗里胡思乱想,才拉着宋无尽跑出来吓逛的,他们三人也是碰巧遇上的,没道理还挡着人做事。
何衔枝笑了笑,与他们告了别,便急匆匆地往外走。
“怎么到得这么早啊。”他忧心忡忡,声音灌在风里,传到后边的春浅耳边都有些变调。
“好像是那位主子自己先来了。”春浅道,“没见着其他人。”
“知道了。”
何衔枝垂眸,顺着小路拐来拐去,一路小跑着过了连廊,往里屋的小阁冲去。
他跑得太急切了,以至于在门槛处还被绊了一下,他扶着门,格外狼狈地停了停,还换得了门后一声散漫的轻笑。
“主子……”春浅追了上来想扶他,却被他摆手制止了。
“没事,你们都……都……都先退下吧。”何衔枝低下头,理了理衣衫,深深呼吸了一口气才再次走进屋内。
几乎是他进了门的一瞬间,阁外便落下了一道霸道的灵力结界。
春浅欲言又止,但到底还是识趣地止步在门前,其余人一同守在了结界外。
阁楼之内,是大片大片的黑。
只有那扇屏风后,一道烛火还在悄悄地跳动着,映照处一道修长的人影,勾着何衔枝向前,又在几步之遥时归入了寂静的黑。
烛火被吹灭了。
黑暗里,呼吸声变得格外明显,何衔枝一步一步向前挪着,一下子抵到了台阶。
“公子?您在哪儿……您…啊!”
下一瞬,一双手扯住他的小臂,把脚步踉跄的何衔枝向内狠狠一拽。
第60章 正名其一 只要你这次忍着哭得小点些。……
60.
他被那片黑暗吞噬。
“三公子, 大小姐他们在外面,还有宋……唔!”
“午后学宫放榜,他们不会留太久的。”那人眯着眼,手上摩挲着小鸟颈间的羽毛, 留下了一片挤压的红。
“不过一些日子不见, 怎么连人都不会喊了?莫不是倾月宗风水不好, 把我家的小雀儿都养傻了。”那人语气轻佻, 一双大手如蛇游走着, 一下便找到了何衔枝的命门,“你想不想我?嗯?说话。”
“公……公子……”大片的黑暗里, 一阵泣音混着水声,只剩下支离破碎的呓语和喘/息,“律……乘雪……”
那人没回应,手上的动作愈发快了,换来了一道断断续续的哭声和潺潺流水。
黑暗里,他很明显地笑了一声:“看来是想了。”
片刻后,律乘雪终于大发慈悲找出了照明的夜明珠。温和的光芒里, 他再次看清了怀中人的模样。
被他扣在桌前的何衔枝不自觉地仰起头,眼神都失了聚焦,面目痴/红, 小小的身子止不住的轻颤着。
上面的衣衫倒还马马虎虎套着, 长长的衣摆挡住了混乱。他双颊和颈间都露出了青白色的羽毛, 整个人看着都毛茸茸的。
那人似是挑了挑眉, 状似惊异道:“怎么还是这样不经弄,连原形都露出来了。”
何衔枝低下头,胸膛起伏了几下,眼睛定定地盯着来人明黄/色衣摆处的栀子花:“公子怎么来了?”
律乘雪随便扯了块帕子, 正擦着濡湿的两指,唇边才弯起的弧度又在瞬间消失了。
他抬眼,把帕子丢在一边,欺身把人压/在了屏风之上:“何衔枝,你教不会啊。”
“三……三哥……我知错了!别!别……”
小东西看着老实,但在这些事上古板又倔强,偏要受了罚才知道乖。
律乘雪轻嗤一声,手上还是不饶人地往里面钻:“这才像个小鸟样。”
小鸟眼眶里盈满了水,雾蒙蒙的,话里都带着水汽:“外面有人……大小姐还……”
他俯身凑近何衔枝的唇,嗓音低哑,闷笑道:“只要你这次忍着哭得小点些……没人会知道。”-
午后的天变得很快,方才还是晴空万里,现在便阴了下来。
成片的乌云遮蔽了烈阳,黑沉沉地压着天,连带着不远处的人群里都被压得闷了几分,一阵无言的焦躁烦闷悄悄蔓延在学宫里。
“平日里上课不见得有多积极,到了放榜日倒是急了,年年都要把这儿堵得水泄不通。”路屏山远远望着学宫门前的人群,不免摇了摇头。
凌霜榜刻在一块灵玉碑上,就立在学宫门口,一年换一次名单,对胜者是一场巨大的表彰传颂,对那些不及格的弟子来说,无疑是反复的凌迟。
可修道一事向来残忍,实力为王,已是最为公正的标准。
一旁,孟长赢闭目养神:“学宫考核事关重大,重视些也不是什么坏事。”
“重视?谁比得上你孟长赢啊。”路屏山呵呵一笑,阴阳道,“本来时间就紧张,还偏要去找沈青云,连武试都差点错过,我看你是真想留级了。”
“……”
孟长赢撇过头,闭着眼拒绝交流。
“你为了陈大小姐做了这么多,人家知道吗?”
少年沉默不语。
路屏山歪了歪头,从头顶的树上拽了片叶子下来:“好好好,是我心思龌龊,误会了你和陈师妹的关系,你们只是普普通通、爱好互相攻击的师、兄、妹罢了。”
孟长赢皱了皱眉,还是装哑巴。
“不是,我年纪大了,真有点搞不懂你们这些小孩子,”路屏山故作叹息,“绕来绕去一大圈,搞得这么迂回,最后人家压根不理睬,还躲着不见你,孟长赢你到底图什么呢?”
“路屏山。”少年掀起眼皮,心平气和地开口,“你今年二十五岁,不是二百五十岁。”
“那怎么了,你都没及冠呢!可不是小孩子吗?”路屏山耸了耸肩,“师兄只是关心你,怕你被那些情情爱爱绊住了脚,弄得道心不稳。”
孟长赢实在听不下去了:“……你想多了,我只是不想让那些人得逞罢了。”
路屏山一脸“你骗鬼话也别骗得这么敷衍”,从鼻孔里哼出一声:“对对对,你从头到尾都只想着拨乱反正,反抗世家强权,保护平民弟子的利益。那你怎么不彻底把他们捶死呢?”
孟长赢露出一点笑意,看了他一眼:“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即便今日处置了那些人,也不过是伤其表皮。”
那些深藏在根脉之上的蛀虫谨慎又胆小,按兵不动,才能彻底将其一网打尽。
少年垂下的睫毛遮住幽深黑瞳,将那些翻涌的情绪尽数压下。
天又阴沉了几分,学宫前立着的那一块巨大的灵玉碑上的内容都消失了,忽而变成了一整面的空白,只剩下篆刻的寒梅纹路。
“变了!这是要变了!”
“凌霜榜公布了!”
路屏山回头看他:“走吧孟九花,去看看你的十花战绩?”
“什么东西。”孟长赢低头笑了下,两人悠哉悠哉地往那人堆处走去。
“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路屏山揶揄道,“碧仙坊开了赌盘,几只大热的股都会有个诨名代称。因着你连摘了九年的榜首,九花齐绽,所以啊,人家都喊你——九花!”
“那估计叫不久了。”孟长赢平静地回他。
“怎么说?”
少年挑了挑眉,示意他往那凌霜榜上看:“因为,现在已经是十花了。”
看榜的弟子太多了,他们只是站在外围,借着修士的视物能力,不用费多大劲儿便看清了榜上的字。
“我靠,这榜首还是人吗?”
“不是……总分多少?啊?”人堆里的弟子神情恍惚,拉着边上的师兄求证,“这是不是百分制吗?满分不是一百吗?”
他师兄艰难地点了点头。
前面的人堆吵得快要翻了天,一阵炸开一阵。无数人如路屏山一般好奇地看向榜首——文试甲等,武试甲等。
「凌阳峰,孟长赢 ,一百分」
“兄弟啊……”路屏山僵硬地扭头,看向身旁淡定自若的榜首本人,抬手都不知道该拍他哪里,“你这……你这……也太夸张了吧?”
此刻,凌霜榜上十花齐绽,围绕着“凌阳峰孟长赢”六个小字,亮起了金光闪闪的一圈。
“还好。”孟长赢点了点头,“这次难度比往年降了些,写得比较顺手了。”
向来文试只徘徊在丙等丁等的路屏山:……
这是顺不顺手的问题吗?这是难度的问题吗?路屏山徒劳地放下手,他的视线实在太过哀怨,引得一旁的青年弯了弯唇。
“不错。”
“什么不错?”路屏山已经快要失去一切力气和手段了,“只是不错吗十花兄?你知不知道上一次十花……”
要知道,上一个在倾月宗十花齐绽的人,早在三四百年便已经纵横天下,一剑封圣了。
孟长赢嗯了一声:“知道,是陈慕律的父亲。”
“是当今剑圣。”路屏山麻木道。
少年看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某人考得不错。”
“谁?陈大小姐吗?”路屏山下意识在玉碑后半段从后往前找了找,只在一千八百多名找到了宋无尽,然后是密密麻麻的其他名字。
难道陈大小姐真的开窍了?
他嘶了一声,慢慢看到了第一页的末尾,在九十多名里翻到了第二个带着凌阳峰的前缀的名字,但也不是陈慕律,而是沈椿龄。
“奇了怪了,陈慕律不是武试甲等吗?怎么可能没进前两千?”一连看到五十多名还没看到熟悉的名字,路屏山皱起眉头,又重新往后面一千名开始看去,“她总不能文试连丁等都考不到吧?”
孟长赢好笑地瞥了他一样:“错了。”
“什么错了?”
孟长赢轻笑:“你该学学我,从头开始看,别舍近求远。”
“等等……什么意思?”
顺着少年的视线往下挪了挪,路屏山很快找到了那个与榜首整整齐齐排在一处的名字。
凌阳峰,孟长赢。
凌阳峰,陈慕律。
路屏山一脸魔幻地指着陈慕律的成绩:“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阴天。”孟长赢指指天上乌压压的云,“快下雨了。”
陈慕律,榜眼,文试甲等,这几个词它就压根不着边啊!
路屏山是知道陈慕律的德行的,剑术还能用玄乎的眼缘来解释,但这文试除了勤背和过目不忘,根本不可能有其他的捷径。
“她才翻了几天的书啊……”路屏山的脸色一言难尽,“你们凌阳峰的都是怪物吗?”
他下意识看向第二名后缀着的分数,总分九十分,这样换算下来,她文试卷面的分数也极其恐怖。
显然,孟长赢也想到了。
少年的面色变了又变,最后都化成了一声轻嗤。
“我们孟大师兄,怎么又气上了?这不是双喜临门吗?”路屏山好歹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没一会儿便消化了“陈慕律也能考第二”这个惊天大冷门消息。
“你看错了。”孟长赢垂眸。
他看过陈慕律的试卷,当然知道分扣在哪里。他……故意改低了分。
但即使如此,陈慕律也还是排在了第二名,只是和第三位的差距小了些。
嘈杂的人群之中,也很快有人觉察了端倪,开始往前排的成绩上看,一大堆熟面孔里,大咧咧地躺着一到腥风血雨的名字。
“这……这不太对啊!刘兄你看,这第二名是什么情况?”一名年长弟子皱着眉,冲旁边穿着褐衣男子小声道。
“什么……大家看看这是谁啊?居然有九十分!”褐衣的外门弟子被身旁的友人拉着指了指,瞬间便像发现了什么惊天丑闻一般,“看看!都仔细瞧瞧啊!”
“不,第二名怎么是……”
“陈慕律怎么在这么前面?”
一旁的年轻弟子急得满头大汗:“刘师兄……你别……”
刘宁哲甩开他,尚未完全散去的酒气用上心头,咬牙切齿:“这是什么道理?凭什么有些人不学无术,声色犬马,却还如此明目张胆!”
“刘宁哲你发什么疯!”与他同行的蓝衣弟子被他吓得瞳孔一缩,也急忙来捂他的嘴,压低声音道,“你还想不想再倾月宗混了!”
旁边的年长弟子也搀住他,忧心忡忡道:“是啊兄弟,你何必这样,反正改变不了,别犯傻了。”
“哪有这样的道理!”
人潮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冲突打乱,闹得沸反盈天:“这又什么情况……到底怎么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