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孟长赢并没有再触大小姐的霉头, 顺从地将那柄剑双手奉还。
或许是他握的时间有些久了,那剑柄上多少沾了他的体温。陈慕律指尖一触上剑柄,便感觉到了一阵异样的温热。
少女动作顿了顿,才将剑收回。
孟长赢还了剑, 自觉得没什么需要再说了, 转身便又要坐回阵中, 蛮不讲理的陈大小姐却拽住了他被削破的那边衣袖, 不让他走。
“还有一件事, ”陈慕律挑衅似的瞪着他,“我要和你一同入阵。”
几乎是一瞬之间, 孟长赢面上的淡然自若都冻住了,突然冒出的那一点起伏情绪被他压下,化作了少年轻轻蹙起的眉。
孟长赢回过身,将自己的衣袖解救出来,看着眼前无知无畏的少女,连语气重了几分:“陈慕律,你这是在胡闹。”
陈慕律挑挑眉, 甚至还上前了一步,直面孟长赢的指责:“你听不懂人话吗?我要和你一同入阵。”
少年的眼神都冷了下来:“你根本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对,就是这样, 瞧着孟长赢罕见的怒气, 陈慕律几乎要抑制不住自己的笑意。在这位主角师兄的心里, 他这个炮灰小师妹完全就是个废柴草包, 蠢得无知无畏,一头往死路上扎。
既然如此,他就是要好好恶心恶心孟长赢,也算是在为几天后的自己提前出一口恶气了。
“你要亲自入阵, 以剑法操纵琉璃净化阵,对吧?”陈慕律歪头冲他笑了笑,“巧了,我也是剑修,你会的剑法我也会,凭什么这功劳就要被你一人独占?”
话音刚落,孟长赢凉凉地发问:“谁同你说这些了?”
虽是问句,但少年转身已侧目,冻死人的视线精准地定在了和陈慕律一同进门的那位清俊僧人身上。
慧慈低调地躲在一堆师侄中间,正低着头不停地念着佛经,虔诚专注,不见一点心虚。
陈慕律冷哼一声:“你是个锯嘴葫芦,还不许别人弃暗投明了?”
“这种词别乱用。”孟长赢也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再说了,我用的剑法,你不会。”
“孟长赢,你怎么瞧不起人?”陈慕律不高兴地皱起眉,逼近少年。
孟长赢下意识地退了一步,陈慕律又追着上前两步,一直近到可以听清彼此的呼吸,他才轻轻在某人耳边再次开口:“不就是败月剑法吗?我也会。”
少年的面色完完全全冷了下来,他伸手,轻轻搭上陈慕律的双肩,没有一下子推开他,只是阻止了少女的再次靠近,自己则向后退了好几步。
孟长赢深深看了他一眼:“别再说谎了。”
“孟长赢,你是不是忘了,我姓陈,剑圣陈儒的陈。”陈慕律大言不惭道,“天下剑法于我而言,都只是一叠纸罢了。只要我想要的,没有我得不到的。”
才怪。
虽然他真的有败月剑法的复制本,但那也是全靠系统得来的奖励。
陈慕律扯了扯嘴角,稳住心神反盯了回去。
“小师妹,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孟长赢深吸了一口气,“这里很危险,那些魔族也很危险,你现在掉头回去还来得及。”
陈慕律不甘示弱:“我也说得很清楚了,我要入阵。”
“……”
孟长赢懒得理他,径直转身看向人群中的低调的诵经僧人:“慧慈尊者,既然你连琉璃阵这种佛门秘法都招了,不如送佛送到西,顺便带我师妹去看一看那些东西吧。”
“你想支开我?”少女不可置信地瞪着他。
孟长赢眸色沉沉:“是让你面对现实。若你能看完那一圈,我便答应让你一同入阵,如何?”
被不幸点名的慧慈笑得勉强:“阿弥陀佛,这是否太过儿戏,孟……”
“一言为定!”
少女争分夺秒,一溜烟地从法坛上蹿了下来,轻易地堵住了那群佛修。
慧慈:……
慧慈求助地抬头,挣扎着望向台上的少年。
“麻烦尊者了。”孟长赢站在阵中,遥遥向他颔首,态度不要太明确——既然管不住嘴,没有完成约定,那便亡羊补牢吧。
慧慈颤颤巍巍地扭头,看向再度唤出佩剑的陈慕律,想起此行离山前,慧空师兄在佛前对他的嘱托。
“远离倾月宗的因果。”慧空大师当时看了他一眼,叹了好大一口气,“当心些,莫要轻敌,聪明反被聪明误。”
清俊出尘的年轻尊者回过神来,也叹了好大一口气,抬眸对面前少女轻轻行了一礼:
“阿弥陀佛,陈施主随我来吧,待您看过那些人的模样,便会理解渡厄山与梵镜城的苦衷了。”-
琉璃净化阵前,千佛窟石壁。
“陈施主,这边走。”慧慈提着一盏写满了梵语佛咒的灯笼,笑盈盈地照亮了漆黑的一角。
陈慕律落后他一两步,手中紧紧攥着一颗他刚刚从储物戒角落里翻到的南沧夜明珠。
没有系统提示,方才他只顾着和孟长赢吵架对峙了,并没注意到济民堂下层的周围,是一整圈的漆黑无比的石壁。
石壁之上,是层层叠叠的窟洞。被凿空的洞里,石雕的菩萨,怒目的金刚罗汉比比皆是,一圈绕着一圈,和狭隘的石板小道一同向上,密密麻麻地堆至最高处的穹顶上。
陈慕律抬头一路往上望,看到头顶的那一副佛祖壁画。佛祖眉目慈祥,正与浮光寺的金殿灵佛一般无二,画边缀着的梵文莲花泛着淡淡的金光。
只是这样宏大的建筑藏在这样阴森的地下,神圣慈悲没剩下多少,反倒激起他一身的鸡皮疙瘩。
“尊者,你到底还要领我走多久?这石板路都快走到头了。”陈慕律叹了口气,“再往上走,咱们可要与灵佛他老人家亲密接触了。”
慧慈手里的灯笼晃了晃:“快了,陈施主莫要着急。”
陈慕律叹了口气。
之前慧慈被他架着剑逼问过,有提过孟长赢会在八月十四入阵做法。算算时间,他进来也有大几个时辰了,外面已经入夜了。
眼看着慧慈又这样磨磨蹭蹭带他爬了许久的台阶,陈慕律没办法不着急。
再这样拖下去,孟长赢那狗东西自己偷偷开阵了怎么办?
在又一个转角,少女借着阴影,抬手一掌便打在胸前。一道淡紫色的灵气直直地冲进血肉经络,强行按下那颗作乱的心脏。
陈慕律抿了抿唇,淡定地将疼痛咽下。
更何况……虽然系统掉线了,但是同心蛊可没掉线。他不能再拖下去了。
“慧慈尊者。”
“怎么了,陈施主?”慧慈耐心地转过身来,再次对上那柄熟悉的剑。
慧慈呼吸一滞,面上的笑容碎了一地,死剑修又整这出。
陈慕律正疼着呢,没什么心情与他寒暄,直奔主题道:“开个价吧,你要什么?然后立刻带我回去,让我入阵。”
慧慈被他吓得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咳了两声,才低低开口:“陈施主有话好好说,在下只是个带路的,您再怎么对我动手也无用啊。”
“到底要多少?灵石、法器、仙草,你随意说,我有的都能给你。”陈慕律不管他,依然我行我素,继续贿赂。
清俊僧人无言,安安静静地和他视线交锋了一阵,神色莫测。
良久,悠长的叹息声散落在角落的石道中,慧慈抬眸,灯笼的光照亮他琥珀色的眼瞳,宛若误入黑暗的玉面菩萨。
“陈施主,且听我与你从头说起罢。”
他抬手,将横在颈边的轻轻挪开一寸,转头向下俯瞰,满地的黑暗中,繁杂的阵法亮着浅浅的光,远处的佛修像是一堆不起眼的小点。
阵中,一朵剔透的琉璃梨花泛着异样的光,轻轻笼罩在一抹月白之上。
那是孟长赢。
“陈施主,你看,那便是望月之魂。”慧慈道,“这股沉寂多时的力量,其实一直藏在琉璃法器中,被供奉在金殿灵佛前第三盏金莲中。”
慧慈扭过头来看了看他,突然笑了下:“想来谢掌门还未与陈施主提过吧,这望月之魂从来不是渡厄山之物。”
“所以呢?”陈慕律皱着眉,警惕地望着他。
年轻的尊者继续将这个故事讲下去:“百年之前,谢掌门即将离开梵镜城,将这份力量存于浮光寺,将之托付慧空师兄。师兄守着望月之魂,就这样守了百年。”
“可惜……十几年前,一群魔族流民逃到了这里。”慧慈的视线慢慢移到了石道一旁的窟洞上。他们面前的那一座正好也是菩萨像。
“那些流民,原是战败的俘虏,被魔族旧主迫害,身染奇毒,命不久矣。趁着魔族内战之际,这些人逃亡千里,来到了圣山,在山下建立了济民村。他们日夜祈求,求灵佛为他们解除苦厄。”
慧慈双手合十,虔诚望向穹顶的壁画:“我佛悲悯,为其赐下解救之法。”
“剜魔角,废魔根,破魔身。”
陈慕律面上一白,这正是鸡鸣村众人所经历的一切,只不过不是渡厄山出面,而是梵镜城强行下的令。
“然后呢?”陈慕律焦急地追问道。
既然是灵佛降下的神谕之法,那为什么还会有魔族人失踪,楚衾研又怎么还能使用魔族血祭,那些已经失去魔族身份的村民又为什么会再次化魔?
“然后,那些剜去魔角的村民发现,魔角无法根除。他们的身体早已被奇毒改造,魔角即使被割下,也会重新生长出来。”慧慈垂眸,语调平直没什么起伏地叙述道,“每隔一段时间,他们都必须忍受奇毒蚀骨和断角之苦,久而久之,便有人生了异心。”
陈慕律瞳孔一缩:“你的意思是……他们毒发化魔了?”
“没错。”慧慈莞尔一笑,目光又轻轻落在了那尊菩萨像上。
“陈施主,您再好好看一看。”慧慈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和那盏灯笼一同落下,“你身后的那些东西,到底是人,还是魔?”
纸灯笼翻滚着停在了石雕前,照亮了菩萨的温和的眉眼。陈慕律顺着他的视线往身侧一看——佛光梵语之下,狰狞的紫黑色魔纹浓郁得像是刻在石雕上的纹理,黑角以一种扭曲的角度卡在佛像里,一双阴冷的红眸正死死地盯着他们二人
那尊菩萨里,关着一只魔。
陈慕律悚然一惊,猛地抬起头来。眼前千窟万佛的容貌都在淡淡的金光中模糊消散,只剩下满壁的漆黑里,一堆猩红的眼瞳。
“阿弥陀佛。”慧慈手中佛珠轻捻,“陈施主,这个故事,您还要听下去吗?”
第32章 心蛊其四 孟长赢你又犯什么病?……
32.
第一个化魔的村民出现在十一年前。
魔角是角犀魔族最为重要的器官, 一旦失去便不可再生,所以一开始,人们还只是单纯以为是魔角剜得不够干净,魔气还未散尽。
但纸包不住火, 日子一长, 断角离奇复生的事情自然还是瞒不住了。人们惊恐万分, 再次向灵佛祈祷, 得到的依旧是那一句谵语。
剜魔角, 废魔根,破魔身。
有人照做, 也自然有人会违背。
“于是流民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久到济民村都变成了鸡鸣村,久到济民堂的佛窟多得数不清,一批新的魔族流民再次来到这片土地,更巧的是……这一批流民,居然也与那些旧民一般, 身中奇毒,许多人即使剜去了魔角,没过多久便都失控化了魔。”
慧慈弯下腰, 捡起了那盏灯, 声音回荡在石壁间, 苍凉寂寞:“化魔后, 他们便失去了神智,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怪物,嗜血残虐,为了安置这些魔物, 渡厄山一同建立了济民堂,但当时,大部分山人都和梵镜城一样,想铲除后患,将那些村民直接处死。”
陈慕律还提着那把剑:“然后呢?”
“然后,这件事惊动了闭关多年的慧空师兄。”慧慈叹道,“师兄以一身清名担保,力排众议保下了他们,又以望月之魂为阵眼,开启了琉璃净化大阵,以自身修为供养至今。”
“自身修为?”陈慕律一愣。
以一人之力维持如此庞大的净化法阵十余年,即便是大能也必然会损失大量修为,那慧空……
“师兄已至强弩之末。”年轻的尊者垂下眼,痛苦忧虑之色淡淡地笼上他的面庞,“所以,慧空师兄向谢掌门修书一封,希望倾月宗能伸出援手。”
于是,谢怀卿派来了孟长赢。
陈慕律的面色格外地难看:“慧空大师都无法净化的魔祟,孟长赢一个金丹初期怎么可能完成?”
就因为他是这本书的主角?
慧慈叹了口气,索性把一切都摊开来说:“谢掌门回信时,明确提到了他座下六弟子孟长赢,他所学的剑法特殊,若能融合望月之魂的力量,以身入阵,便能破解困境。”
“别和我掌门掌门的,我师父说什么你们就信什么?你们渡厄山尽是些应声虫吗?”少女咄咄逼人,话语中是盖不住的怒气。
恢复平静的慧慈看着他:“我等在传信之前,早已在金殿灵佛前求问过佛祖求生之道。佛说,命定之人乃是冬夏双生之魂。孟仙长生于盛夏,身负冰灵根,正是我佛所指之人。”
陈慕律一愣,还是嘴硬:“你们靠这些似是而非的东西便确认了?”
“非也。”慧慈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陈施主是否还记得,师兄曾在正殿前为二位算过一签?”
“那灵签……”少女满脸不可置信。
清俊僧人温和地看着她,转而又提起下面的阵法:“说来可惜,即使有琉璃阵的镇压,这些被关进石雕中的怪物还是魔性难消,也只有在月圆前后这几日,他们才会短暂地虚弱沉寂。”
慧慈低头遥望向下方的琉璃大阵,答非所问:“这个机会,我们等了太久,他们也熬了太久了。”
“天时地利只差人和,所以你们迫不及待地骗了孟长赢进来?”陈慕律冷着脸问道。
年轻的尊者被他逗笑了,面色罕见地带上了些促狭:“您可太高看我了,也太小看孟长赢了……总之,时间差不多了。”
陈慕律一皱眉,几乎是一瞬间便感觉到了危险,他迅速贴墙后撤了好几步,一阵剧烈的金光反复有意识一样追着他而来,霸道地将他箍在了原地。
“我去你爹的!慧慈你个秃驴居然敢耍我?”陈慕律一反应过来,便反手给了那结界一剑,结果凌冽的剑风直接被结界吞了个彻底,那金光反而还更亮了几分,将他整个人彻底包裹在内。
“此阵可隔绝万物,本是弟子遇险时自救护体所用,等到阵法开启时也能护您周全。”隔着那层坚固的结界,慧慈无奈地冲她行了一礼,“对不住了陈施主,都是孟长赢逼我干的,冤有头债有主,回见!”
慧慈说完,头也不回地跑了,留下陈慕律一个人困在结界之中。他又是砸又是踹,那结界还是纹丝不动。
陈慕律发泄了一阵,在原地安静了下来,这才发现身边的传音玉令轻轻响了一声。
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在地下,玉令还能如常接受消息。他急切地打开玉令,迎面而来的先是宋无尽和沈椿龄问他去哪儿了,然后是一大堆陌生人杂七杂八的消息。
他抖着手在一堆人名中翻到格格不入的那个“没吃药”,翻到那一大堆未读的信息。
最新的一条看应当是在他和慧慈出发没多久的时候发的。
【没吃药:你不该来。】
他没头没尾的四个字,一下子便把陈慕律心头的怒火点了起来。
孟长赢那个自大的家伙打从一开始就没想过真的让他入琉璃净化阵,只是随便找了个由头把他打发走了.
【作精:孟长赢你又犯什么病?】
【作精:居然敢骗我?】
……
看来某人已经回过神来了。
孟长赢垂眸,鸦羽长睫遮住了眼底的情绪,直接将嗡嗡响动的传音玉令关了。
抄小路赶回来的慧慈此时也走上了法坛,守在了一处阵脚:“孟仙长,我已兑现了我的承诺,还希望您能做到您曾许诺的事。”
“尊者总算是办成了一件事。”孟长赢不阴不阳地瞥了他一眼,“速战速决,开始吧。”
法坛之下,数十位佛修弟子齐诵起梵经,佛光点点浮在坛前,一路飘向穹顶之上的灵佛,又落向阵中的少年。
琉璃阵上,金光十二位浮光弟子持金莲法器前站定,将灵力源源不断地借着莲花输入阵中,地上篆刻的法阵纹路间光芒愈盛。
缺了一角的衣袖在阵风中荡开,少年闭目执剑,任由那些金光裹挟着望月之魂中的灵力,蛮横地在他的经脉中横冲直撞。
在洗髓伐骨的剧烈痛意之下,好似意识与肉/体都已在肆虐的灵气之下四分五裂,又被强硬地拧在一处接成了血与肉的断骸。
孟长赢一声不吭地扛着,手中紧紧地攥着铁剑。他慢慢睁开眼,对上那千佛窟中成千上万双冰冷的红眸,只等着一击毙命的时机。
金光聚顶,汇成倒悬的灵力长河倾斜直下,半空中的望月之魂已经缩成了一簇细白的梨花虚影,阵眼中央的那朵琉璃法器受不住阵风,硬生生地在半空炸开。大大小小的琉璃碎片闪烁着坠落,像是一场泛着斑斓光晕的雨。
在炫目的光雨中,梨花绽开了。
几乎是花开的同一瞬,孟长赢拔剑凌空,冲着那穹顶灵佛挥出磅礴一剑——
败月剑法第一式,归鸿濯月。
碎石滚滚坠下,魔物的尖叫嘶鸣如海潮涌,阵阵梵语都被掩埋,冰蓝色的剑光在刹那间照彻了这处地底之窟,短昼乍现,震碎了满壁的神佛。
陈慕律此时无比庆幸,慧慈那家伙还算良心,只至少结界够结实,他还没有被碎石砸死。
他被困在原地,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那尊菩萨像被削去了石手石面。
而后,一只满身魔纹的黑角小魔艰难地自断面处爬了出来,半截黑紫的身子都快露到外面了。可就在他即将逃离囚狱之时,耀目的剑光笼罩而下,魔物接触到光芒的皮肤迅速溃烂,像是被人丢进滚烫油锅里一般胀起脓肿的血泡。
在一阵又一整此起彼伏的凄惨怪异叫声中,陈慕律呆呆地站在结界里,看着那小魔疯了一般地翻滚挣扎着,反而把更多的身子暴露在了光芒之下。
他在锋利的碎石中挣扎着,一点一点向陈慕律爬近,拖拽的伤口渗着黑紫色的血,石道上积起了一整条黑色血泊,像是快把一身的血都流干了。
他最终还是力竭,撞到了那圈禁锢着陈慕律的金光结界上,暗红的血痕顺着他扬起的脖颈无声落下。
剑光照亮了半褪的魔纹,陈慕律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也听清了那声嘶哑怪异的叫声:“姐姐。”
是小鹂。
陈慕律不敢看他的脸,几乎战栗地抬头,他现在也看不清孟长赢,只看到狂风阵阵,他纷飞的衣摆上突兀的缺角格外的明显,好似陈慕律的心头也有一道割开的口子,可以供那些躁动的血喷涌而出。
“姐姐,娘……”小鹂已经变成了一个血人,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黑血源源不断地涌出的同时,他身上的魔纹也在极速褪去。
“小鹂,你还认得我对不对!”陈慕律捂着心脏在结界里蹲下,急切地确认他的状态。
“姐……姐姐,我,我娘亲……”小鹂忽然剧烈电地咳嗽了起来,小小的身子弓出一道颤抖的弧度,近乎呕吐似的咳出了一大口血块,鲜红的血落在黑中,格外的刺眼。
一阵失控的剑气自穹顶荡开,陈慕律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颤抖,直接垂着头半跪在了石道上。
他望见了血泊中那枚小小的、不再跳动的血块,又或者说,那枚血蛊虫。
【信标失效中……再次尝试链接宿主失败(63198/100000)】
【尝试失败(94529/100000)】
【警告!警告!检测到主体内……同心蛊异动!子蛊躁动……数量……多……紧急保——哔——再次……滴——滴——】
【正在启动强制镇压程序。】
【验证通过,系统已重连成功。】
【本机绑定宿主:陈慕律】
第33章 心蛊其五 第二次解毒。
33.
剑气横冲直撞, 穹顶的灵佛被彻底点亮,灿金色的梵语密咒与冰蓝的剑风劈头盖脸地压下来,把每一个魔物都禁锢在了一道坚实的结界之中,他们被迫暴露在剑光之下, 狼狈的哀嚎一阵又一阵。
陈慕律头痛欲裂, 跪在地上愣愣地看着与他一样被束在结界中的小鹂, 心跳得格外快。
“那些魔族流民……身中奇毒……”
他抖着手将一道灵力打入体内, 强行压住了血脉中的怪异涌动, 思绪不由自主地往外发散。
同心蛊也来自魔族,小鹂吐出的那条蛊虫还能与之共鸣, 那么他这些天感觉到的异动极有可能不是因为月圆,而是因为这些魔蛊。
千佛窟里关了多少只魔物,便有多少蛊虫。骤然感应到这么多同族,难怪同心蛊活动频频,更何况现在成千上万条血蛊虫被逼出……
陈慕律仰起头,脑海中是一片缭乱的黑与红,那块蛊虫在他眼前放大跳动, 诡异地闪现着,一种疯狂的念头突然出现:吃掉它。
【这他哔哔哔的总算是重新连上了,这支线任务怎么就完成了?宿主你还好吗?里面情况怎么样了?】
陈慕律实在没力气了, 只是喃喃道:“你他爹的, 死东西怎么才来。”
耳边, 熟悉的电子乱流声终于响起, 他听见了系统急切地呼喊:【宿主!宿主!你清醒一点啊!别看那虫子了,快去看看孟长赢!】
孟长赢,对。
陈慕律抬头盯着那壁画上的佛祖忽然想,还有孟长赢。
少女茫然地低下头, 看着下首琉璃阵上沉寂的少年,自从那归鸿濯月的一剑后,孟长赢便彻底沉入了阵中,悬空在望月之魂原本的位置上,代替了阵眼。
他在炼化望月之魂,也在炼化琉璃净化阵。
一阵剧烈的冰蓝剑光自琉璃大阵上猛然亮起,浓烈的金色光芒被飞速吞噬,凌冽的剑气在整个地底彻底暴走,将那些高处的石像砸了个稀巴烂。
耳边系统的声音再变得断断续续:【宿主!孟长赢他……身上的雌蛊发作了,你快……哔哔哔哔哔……滴……你快……跑!】
陈慕律听不清它充满乱码的提示,但也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个“跑”字,他面色惨白地自地上爬起来,却悲催地发现还是自己被困死在那个金光护体结界中,根本没地方给他跑。
他抖抖索索地唤出剑,徒劳地朝那该死的结界砸去,这一次陈慕律没有被结界弹开,反而把那圈金光罩子削成了两半。
只是他还来不及高兴,一道冰蓝色的光罩又再次扣下,依葫芦画瓢般把他重新困在了原地。
陈慕律呼吸一下子急促了起来,两道明显加快的心跳声混在一起,现在结界中不止有他一人。
孟长赢凑在他颈间,细细嗅着什么,那只不久前还握住剑的手此刻轻轻拨弄着他的发丝,一道幽幽的梨花香气充斥周遭。
“找到你了,小师妹。”-
一片混乱中,琉璃大阵还在如常运作,入魔的村民身上的魔纹一点点褪去,一切都在好转,只有陈慕律被孟长赢这个疯子扛在肩头,一路横冲直撞,跑出了法坛。
毕竟孟长赢虽然疯,但好歹还没疯到直接在大庭广众之下上演活//春//宫的戏码。
他安安静静地运着轻功,腰杆都挺得笔直,要不是他一直不厌其烦地在济民堂的各个房间内室里窜来窜去,肩膀上还挂着个被他定身又禁言的陈慕律,还真看不出一点意志濒临崩溃的样子。
但陈慕律知道,他已到了强弩之末。
在经过数十次踹门之后,孟长赢终于蹿到他满意的房间——一间灯火通明的鎏金佛堂,整间屋子里到处都是金灿灿的。连燃烧的蜡烛都描着一层金漆。
他变戏法似的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床被子,盖在那嵌着黄金佛文的地砖上,这才又把动弹不得地陈慕律轻轻搁在了被子上。
孟长赢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居然还点下头,看着就十分满意自己的杰作。
【这又是他哪里顺来的被子?!】
陈慕律大惊失色,飘忽的眼神正掠某人腿//间明显的鼓包,只觉得裹在被子里的自己是如此的命苦,他紧抿双唇,两股战战,好似又一下子被拉回了那个漆黑的剑窟之中。
他是知道孟长赢审核的厉害的。
作为天道之子的主角连那处审核都比一般人大了不止一星半点,那种死去活来的审核感觉他可是在归月剑冢的审核里结结实实地领教了三天三夜。
【审核老师求放过,拉灯了】
………………
远离净化阵后重连的系统幽幽道:【……刚刚路过第十七个屋子的时候顺的,帮你看过了,是全新的被褥,放心。】
【谁问这个了?谁问了?谁问你了?】陈慕律惊慌失措,【你快帮我把孟长赢敲晕啊!】
照这样下去,心肯定是放不下了,某人倒是要放进来了。
面前的孟长赢已经半跪在了被子边缘,敛眉垂眸,一举一动都不急不躁,用那床柔软的被子完全把陈慕律裹了起来,像是裹成了一个圆润的球,露出的脑袋毛茸茸的,无法反抗的“少女”自认为恶狠狠地盯着自己,想用眼神把他戳成个筛子,其实看着更像虚张声势的猫儿。
同心蛊发作地很快,陈慕律的金色重瞳已经有些抑制不住了。
灯火之下,孟长赢着迷地瞧着他那双水汪汪的眼睛,被蛊惑似的弯下腰来,轻轻吻在眉心那颗殷红的朱砂痣上。
然后……他身躯一顿,直直地向前倒在了陈慕律的身上。
“成……成功了?”陈慕律还沉浸在那个湿漉漉的吻里,这才发现自己的禁言咒和定身术都被解开了。
系统沧桑道:【嗯,成功了,花了我50%的储备电量电倒的,这主角吸收了望月之魂就是强啊。】
“那接下来……”
【宿主,这蛊毒本来是要在十五月圆才发作的,但现在被你们作到提前了。】系统叹了口气,【接下来就抓紧解毒吧。】
陈慕律下意识地瞄了眼少年沉静的睡颜,有些为难:“可——可孟长赢他都昏过去了。”
【哪个词怎么说来着……总之,他不能动,换宿主你动不就行了?】
系统不再多言,轻车熟路地帮它的好宿主开好了屏蔽结界,在下线之前还极为贴心地传了一册神秘小书。
【宿主,记得做好措/施哦。】
陈慕律白了白脸,捧着那本印着高难度杂技动作呆愣在原地,随手翻了一翻便是打架的两人,而且这系统还特意把主角变成了两位男子。
对着一出,他那张清秀的小脸便瞬间涨红,被吓得直接把怀里的孟长赢给推了出去。
砰的一声,孟长赢就这样可怜地摔在了地上。
…………
但明显更可怜的另有其人。
【修文N遍的ysc疑似本文最可怜的人。】
…………
“师妹……师妹……师妹。”孟长赢还是把头夹在他脖颈间,黏糊糊地反复含/着他的耳垂,像是衔着一块称心如意的软玉。
他似乎格外喜欢这种紧紧相贴到能清楚听见彼此心跳的姿势,抱得很紧:“小师妹。”
他好像闷闷地笑了几声,也可能是陈慕律早就被///顶///得脑子发昏了。在那砰砰如雷的有力心跳中,陈慕律听见孟长赢一直嘟囔着什么。
他说:“师妹,好暖和。”
里面……好暖和。
他好想好想……一直一直待在那里。
满室金碧辉煌,不熄的烛火无声跳动,落下的烛泪红得炫目迷人,像是一场特殊的洞房花烛夜。
闭目金佛缄默如旧,只剩下昏暗里断断续续的彼此呼吸。
久久不息。
孟长赢是危险的泥沼,是迟来的雨雪。
而他溺亡其中,是渴死的鱼。
第34章 梨花如故【卷一完】 就是想让小慕和阿……
34.
倾月宗, 凌阳峰顶。
灵鹤衔信而来,穿过层层云瀑,缓缓飞落在一地落白中。
满庭梨花间,白发人半倚在树下软榻上合眼假寐, 听着那灵鹤咿咿呀呀地叫了好几声, 才闷笑着接过那封万水千山外的信。
来自梵镜渡厄山。
他展开信, 淡淡的佛香散开, 加盖着金字梵语秘咒的纸上写着寥寥几行字。
谢怀卿叹了口气, 对着那两行签文看了许久,又或者说发了很久的呆。
“别看了, 这纸都要被您老人家盯穿了。”
一道女声传来,谢怀卿还未反应过来,那纸便已经被那来人轻巧地抽走了。
来人一身深紫,瞧着不过二十来岁,却已穿上了与长老同级的服饰,白色月珠坠下压着着一块紫玉白虎印,白虎在空中荡起, 正好露出下首的戒律二字。
“青云,你少欺负师父这个老人家了。”谢怀卿笑着埋怨,实则自己压根没动, 任由自己这位大徒弟放肆。
沈青云当了这么多年戒律堂堂主, 早已对谢怀卿之流脱敏了, 半点不吃他这一套:“知道自己老了还不休息, 一天到晚瞎想瞎干瞎跑,不知道多修炼修炼给自己续续命吗?”
“哈哈……青云,为师才刚刚出关。”
沈青云嗯了一声,眼睛还黏在信纸上就开始补刀:“这次修了七七四十九天, 一出来头发都白完了,连本体都收不回去,怪不得掉毛又掉花。”
谢怀卿抱着自己那棵掉了一地花的梨树,幽幽怨怨地瞥了一眼自己冷心冷情不留情面的大徒弟。
奈何沈青云什么都好,天赋高悟性佳人刻苦,就是直,不是人情世故上的直,而是一种察言观色上的不给面子。
就好比现在,沈青云认认真真地读完了信,才终于舍得用正眼看一下她敷衍了许久的掌门:“师尊,我有个问题。”
谢怀卿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算了……你问吧,我知无不言。”
沈青云认真道:“师尊,你是故意的吧?居然让六师弟和小师妹同行。”
“自然。”谢怀卿干脆地点头承认了自己的缺德。
沈青云不可置信:“那你真不怕这两小屁孩真把望月之魂玩没了?”
“其实,是四个小屁孩。”谢怀卿真诚道。
刚刚外出任务归来的沈堂主瞪大双眼:“那不是更完蛋?不对,还他爹的有哪两个小混球?”
谢怀卿小心翼翼道:“你家阿龄,还有你小师妹那个表弟。”
沈青云:……
果决干脆如沈青云,也被她这位好师尊百年如一日的别出心裁震撼了一番。
沈青云沉默了半天:“就小师妹那个性子,六师弟岂不是要被欺负死?”
白发青年眼神晦涩还带着点莫名其妙的悲悯:“青云,你不懂。”
到底是谁被谁欺负,还真不一定。
只希望他大师兄到时候别太激动,看在他谢怀卿兢兢业业养孩子的份上给他留口气。
“是,我是不懂。”沈青云突然压低了声音,环顾周遭,抬手设下了一层隔音结界。
谢怀卿挑挑眉:“小云,你这又是做什么?”
沈青云衣摆一掀,径直跪在谢怀卿面前,高高抬起的脸上满是严肃之情:“弟子今天斗胆犯上,敢问师尊,您是不是故意骗师弟师妹去梵镜城?是不是还没放弃那个荒唐的方法?”
谢怀卿拉人的手伸出一半,僵在半空中,面上的笑意淡得几乎不可觉察:“原来你是这样想的。”
白发青年叹气道:“罢了,我与你说了就是。”
几百年前,他确实与一人约定,每十年都要在梵镜城相会。
在离开梵镜城之前,他留下望月之魂,又何尝不是留下了一点残存的希冀,期盼一场早已经错过的诺言。
可时过境迁,从昭玄二十三年等到奉宿二十三年,整整五百年,他再也没见过那位故人旧友。
或许他早已经化成了岁月红尘里的一抔沙,也可能是他看不上当年那个灵力低微的梨花妖,不愿去相见了。
“之前慧空大师向我求助,我允了,将望月之魂借给了浮光寺,也算全了他帮我守灯的多年因果。”谢怀卿笑着道,“如今他们又想求我出手,那这份力量,自然也该物归原主。”
他如今已经不再需要这份力量,再强求可能还会滋生心魔,倒还不然将机缘给了两个还没结婴的小徒弟,肥水不流外人田。
沈青云蹙着眉,如释重负:“原来如此,是弟子错怪师……”
“不,你没错怪。”谢怀卿冲他眨了眨眼,“我就是想让小慕和阿赢独处。”
“师尊!”沈青云气得直起身,“你明明知道他们二人本就不对付。”
白发青年静静地笑看她:“青云,别人不知,你也不知吗?”
“当初您把六师弟从难民堆里带回来的时候,他才十岁。”沈青云辩解道,“您救下他,还收他为徒,又为之传道授业。”
谢怀卿怀念地笑了笑:“是啊,那个时候他才十岁。”
他第一眼见到孟长赢的时候,那孩子才十岁,便有一双沉寂如杀佛的黑眸。
但当时谢怀卿御剑掠过又去而复返,看到的不是孟长赢,而是他的天生剑骨,还有至阳之体。
彼时,是陈慕律身中奇毒昏睡不醒的第三年。
从华京仙境到倾月宗,她的长辈们揽尽天下名医,依旧不得其法。直到线人拼死从魔域找回了半张残破古方,倾月宗长老怀盈对着残方不眠不休试了一年,才终于找到了压制之法。
这时候,谢怀卿抱着孟长赢回了倾月宗,悄悄留下了一条后路。
……
“为师实在好奇啊,这传闻中的至阴之体与至阳之体,是否真能契合无间?”谢怀卿低笑着,白睫垂颤,遮蔽了他眸中暗色。
天生相契是否真能抵过那同心蛊的吸引,又是否能以双修……抵御那场月圆之毒。
这是他一直在等的答案。
“可是师妹已经醒了,怀盈师叔也早就找到了克制蛊毒的法子。”沈青云反驳道,“师尊,师妹她已经平平安安十几年了。”
谢怀卿轻轻一叹,几不可察:“小云,可是小慕已经十八岁了。”
怀盈之法,不能根除,只能压制蛊毒十余年,十年之后,压抑许久的蛊毒会反扑更甚。
也正因如此,自那以后怀盈便离开了宗门,亲自去寻那余下的古方。只可惜他多年行遍四海,依旧未寻得解法。
谢怀卿漠然道:“咱们也该早点另做打算才好。”
沈青云还是不依不饶:“恕弟子直言,您如此撮合六师弟与小师妹,六师弟他可愿意?您有到底有没有考虑过孟长赢的想法?”
那个身世凄惨又傲然于众的孟长赢,当真会为了这些恩情甘愿给死对头当炉/鼎,一辈子受他人桎梏吗?
沈青云并不认为孟长赢会愿意,毕竟……虽然她不通情爱,那陈小师妹肯定不是因为喜欢孟长赢才天天找人家茬的。
可她说服不了任何人。
“果然,连你这个大师姐都被骗过了。”谢怀卿摇了摇头,“你当真以为你六师弟——是个好相与的?”
白发青年拿回那张轻飘飘的信纸,指尖摩挲过信末的暗纹浮雕,刻得是浮光秘语。
“事成。”
沈青云绷着一张脸,人前威严的戒律堂堂主,年轻有为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跪在她师尊面前,垂下的眸中,是少有的迷惘和悲凉。
修道者,最讲究时与命。强行插手他人因果……必遭天道惩戒。
谢怀卿咳了好一阵,才伸手摸了摸徒弟的发顶。
白发青年温声道:“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回来了。小云,起来吧,去接接那些孩子。”
沈青云垂眸起身:“是,师尊。”
“青云,别想太多了。”白发青年还是那样温和,“师父师伯们都在呢,我们活得够久了。”
那些坏事和冤孽,他们担着便好。
朔风过,吹落一树梨花。
白头如新,倾盖如故。
*
【第一卷·倾月如盖 完】
第35章 情契其一 你在非礼我?
35.
“……不要……别杀他!他是——”
模糊的画面逐渐定格, 鲜血染红了白发,那执剑者挥出最后一击时偏头露出了熟悉的侧颜。
他挣扎着想上前,却被身旁的人死死拦住:“别过去!表姐你别过去……”
陈慕律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前还是一阵未褪去的血色, 耳边一片嗡鸣。
有人敲门如敲鼓, 叮叮咚咚在门前表演了好一阵:“表姐!你醒了吗?”
“表姐……表姐?表姐你不会又抛下我跑了吧!”
全天下也只有宋无尽会这么吵吵嚷嚷的, 陈慕律才缓过来, 收拾了一下便去给他开门。
“表姐你醒啦, 怎么脸色这么差?”宋无尽献宝似的像他展示自己手里一盘子的各色点心,“快尝尝, 这可都是小椿做的!”
陈慕律被他吵的头疼,摆了摆手就往屋内走:“东西放下,你自己出去找小沈玩。”
“我才不!我就要和表姐待在一起。”宋无尽像个跟屁虫一样,十分厚脸皮地挤进门,屁颠屁颠跟入了屋内。
陈慕律在矮榻上坐下,白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
宋无尽撇了撇嘴:“谁让表姐你之前在梵镜城的时候抛下我,自己去找孟长赢的!给你发了那么多消息都不回复。”
“可你们不还是找来了吗?”陈慕律挑了个点心, 漫不经心地问道,“对了,说到这个我还没问, 你小子是怎么找到我的?”
当时情况紧急, 他只看到宋无尽和沈椿龄在传音玉令上发来的消息, 还没回复便被孟长赢带走了, 确实没有想到他们二人还能靠自己找到济民堂。
宋无尽委委屈屈地瞄了眼自家表姐:“表姐,我们不是结契了吗?”
“咳咳咳——什么结契?”陈慕律一口点心差点噎死自己,他咳了好半天,抓住宋无尽的领子逼问道:“什么东西, 你说清楚!”
宋无尽被吓了一大跳:“就是月珠的友契啊!要不是我们的月珠绑了友契,能自动感应定位,怕是那济民堂塌完了我和小椿都不知道你们去哪里了。”
作为倾月宗弟子身份的凭证,每颗月珠上都刻录了主人结下的契约,譬如友契、师契,还有情契。
陈慕律惊魂未定地叹了口气,还好还好,至少他没有莫名其妙多点感情戏。
“表姐你还好吗?”宋无尽眼巴巴地看着面带愁绪的少女,他总觉得陈慕律这几日太过安静了。
几日前,他与沈椿龄发现陈慕律不在房中之后,便紧急动用了友契追踪,这才一路寻到了济民堂前。
只是他们正好赶上了琉璃净化大阵重启,在地面上迷了半天路,又被拦在济民堂外,等了许久终于遇上前来支援的佛修。
等宋无尽和沈椿龄到了地下时,却为时已晚。他们只看到温和的慧慈尊者在安顿已经那些已经被净化的村民。
听到他们要寻陈慕律和孟长赢,慧慈面上的笑顿了顿,只说他们二人为了开启法阵用尽了法力,需要闭关几日恢复。
在年轻尊者的忽悠之下,宋无尽兴致勃勃地拉着沈椿龄加入了帮助村民的队伍,等着他正在“闭关恢复”的好表姐,还有那位他并不承认的死姐夫。
于是两天后,解完毒的陈慕律终于得以抽身,在提起裤子跑路前还装模作样地设了个结界,伪装成孟长赢自己在闭关修习的样子,简直天衣无缝。
他刚想着去看看那些村民的情况,便发现在那群光脑袋和尚里混着两个另类,正是不知道什么时候瞎跑来的沈椿龄和宋无尽。
宋无尽一见到他便兴高采烈地跑上前问他闭关得怎么样,和小狗似的一个劲儿围着他关心,夸他厉害。
更别提边上还有位笑吟吟的慧慈佛子一直出声附和,这两个人一唱一和,惹得陈慕律更加心虚,都忘记找慧慈算账了。
不过好在琉璃净化大阵重启得很成功,也不知道是孟长赢的主角光环还是望月之魂的加持的缘故。
最后,魔族流民的消息没有走漏,大多数化魔的村民也都解了毒,恢复了神志。只剩下小一部分被楚衾研血祭化魔的魔物,始终还未祛除魔气。
提及此事,慧慈也只是叹了口气:“角犀皇族的血祭无法可解,渡厄山会将他们送入镇魔佛塔镇压超度,希望能帮他们恢复神智。”
慧慈的话藏了三分,镇魔佛塔百余年未曾放出一人,他们不会有出塔的那一日了。
当时陈慕律笑而不语,并没有什么实感。
直到道别那一日,他将存着楚衾研遗体的匣子递给了小鹂,像之前那样摸了摸他的发顶,将匣子递给他时神使鬼差地问了一句:“小鹂,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男孩笑得很灿烂,圆溜溜的眼珠提溜转着:“要……要去一个很安全的大房子里,和爹爹一起。”
陈慕律的笑容僵在脸上。
小鹂的父亲是被污染的魔物,马上便要被送入佛塔,至于小鹂……有楚衾研的前车之鉴,那些人心照不宣,十分自然地便打算将这个角犀皇族之后丢入囚塔。
“该走了。”孟长赢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少女被他吓到了,回头时眼间红彤彤的一片,狼狈得像只兔子。
孟长赢盯着他,沉静的目光让他想起那些慈悲又无情的佛修:“陈慕律,我们该走了。”
他知道孟长赢的意思,那是一种提醒,提醒他这不是他该管的事。
于是陈慕律很识趣地走了。他甚至和孟长赢都短暂地休了战,一行四人同乘仙舟,倒也相安无事。
一上仙舟,陈慕律便说要休息,把自己关在了屋里,先废了好大的劲儿在孟长赢弄出来的痕迹上擦了药,然后便闷头睡了过去。
其实陈慕律有感觉到自己会做噩梦。
短短几天里,楚衾研的死,村民的化魔,还有魔物吐出的血蛊虫,这一切压得他几度难以喘息。他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梦见谢怀卿,而且还是梦到对方重伤……又或者说濒死的场景。
在陈慕律心目中,那位白发青年一直是位脾气不错的好师尊。对于他来说,这实在算不是一个好消息。
在原书里,谢怀卿死得很晚,也死得很惨,他虽然是孟长赢的师尊,救年幼的主角于水火,但在孟长赢的问仙途中,他更多的还是扮演了一个坏角色,就好比眼下的梵镜一事。
无论是望月之魂,琉璃大阵,还是慧空大师和那些魔物……恐怕都与谢怀卿脱不开干系。
可若是谢怀卿死了,那倾月宗又该何去何从?陈慕律绞尽脑汁想要回想那处剧情,脑海中却只剩下那些噩梦的血/腥片段。
思绪飘散到这里,他头疼得要命,旁边的宋无尽还在不停地叭叭些什么。陈慕律忍无可忍,打断了便宜表弟的废话:“我出去走走,你随意。”
宋无尽望着少女难看的面色,欲言又止,看着她推开门往前方船舱走的身影,到底还是没追上去。
“散散心也好。”宋无尽叹了口气,自认为很是贴心地留在了原地。
陈慕律没什么胃口,那盘子里剩下的点心不少,宋无尽抱着点心盘子坐在房间里,打算吃完再回去找沈椿龄.
结果嚼到一半他突然反应过来,猛的跳了起来,望向陈慕律散心的那个方向:“表姐是要去前面吗……可前面……坏了!”
前面只有孟长赢那个狗东西在啊!-
陈慕律感觉自己真的怪倒霉的。
之前伪装修炼现场的时候他还给孟长赢设过结界,现在他闭着眼睛瞎转悠,直接撞上了孟长赢的护法结界,是被那股极其霸道的冰蓝灵力直接弹开数米远的撞。
陈慕律本就心烦意乱,意志不定,根本反应不过来防护自己,只听见孟长赢略带慌意的一声“小心”,他被吓得闭上眼听天由命,希望该死的主角能快过结界反弹救一下他的小命。
一阵炫目蓝光之后,孟长赢果然十分及时地伸手揽住他的腰,臂弯紧贴衣料,泛起道道蜿蜒的褶皱。
陈慕律依旧好端端地站在原地,身上挂着的那些护体法宝接二连三地亮来亮去,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一吊接触不良的彩灯串。
陈慕律悄悄松了口气。差点忘了他现在的人设是仙二代,满身都是宝贝,一个结界还真伤不到他。
“你……”孟长赢低头望着面前的人,头一回尴尬地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慕律也反应过来了,双颊绯红:“你什么你!还不快放开我!松手,松手懂不懂?”
少年紧抿着唇,垂下的鸦羽长睫轻晃,扣在少女腰间的手颤了颤,抽离之前还很是刻意地抚了抚那皱起的衣角,一举一动都极其自然,好似这一切本该如此。
破碎的画面不受控制地涌出泛滥,佛前红烛下,被压出褶皱的衣衫,掀起阵阵/卷/浪的薄被,也是这般被一双手稳稳地按平,又一点点弄皱的。
虽然早知道这狗东西没有记忆,但陈慕律还是被他这极其熟稔的动作吓了个半死,面上青一阵红一阵,连退了好几步,差点便撞上了护栏。
对着孟长赢灼灼视线,他双手护在胸前,憋了半天丢出一句:“你在非礼我?”
“孟某只希望能与师妹相安无事。”孟长赢不动声色地上前几步,表情很是认真,“不知师妹是否愿意化干戈为玉帛?”
望着他那双淡然温和的眼睛,陈慕律呼吸一滞。
第36章 情契其二 是孟长赢欠了他的。
36.
在孟长赢专注恳切的目光中, 陈慕律下意识地想后退,这才发现自己已经退无可退。
他嗫嚅道:“我……”
等等,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主角居然在主动和他这个恶毒炮灰求和?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
陈慕律还没想好如何回应过来,安静许久的某系统却先炸了毛:【这绝对不可以!】
虽然当前剧情发展已经岌岌可危, 但它还是拼死坚持要守护宿主的人设:【宿主, 想想人设偏离值想想存活时间, 那可都是您一点一点攒来的任务奖励。】
心头那点仅存的触动就这样被系统的吵闹盖过, 想着自己做牛做马才赚的那几百天的存活时间, 陈慕律目光躲闪,索性撇过头去不看孟长赢, 闷闷道:“谁要和你化干戈为玉帛……”
这太奇怪了。
原先那中剑拔弩张的气氛莫名其妙变了味,好像时间还停在狭小的佛堂前,好像他们之前的龌龊龃龉都被抛诸脑后,孟长赢把他禁锢在这个被人遗忘的小角落,人为地强迫他们在这里暧昧不清地对峙。可陈慕律眼前,却只剩下在佛前薄被坠地、衣衫散落的那一刻。
当时这个死东西一个劲儿往里面探,什么冷漠淡然都喂了狗, 陈慕律自己便和条狗似的环/在他身上,黏糊的要命,也格外的坦诚, 嘴里念的是好暖和好舒服那等叫人面红耳赤的词, 语调也似现在这般恳切又认真。
陈慕律脸热了几分, 莫名的生出些无端的怨怼。每次解毒孟长赢都搞/得他浑身酸/痛, 还要他一个人收拾残局,现在他的衣裳下还遮着密密麻麻的红痕。凭什么孟长赢自己忘了个干净,收拾现在却还要到他面前来瞎晃悠?
退一万步来说,也是孟长赢欠了他的, 他现在不过走点炮灰剧情虐虐主角,又有什么关系呢?
耳边,系统还在苦口婆心地劝道:【宿主,你总不能/肿/着/屁/股/和孟长赢和解吧?】
【……你给我闭嘴。】
绮念被尽数打散,陈慕律红着脸,恶狠狠地瞪了孟长赢一眼,伸手直接便要推人。
他用的力气并不大,但不知道怎么的,居然还真的把孟长赢推得后退了好几步。
陈慕律立刻悻悻地收回手:“孟长赢你能不能别这么文绉绉的,怪穷酸的。”
“那师妹答应吗?”孟长赢目光如炬,将眼前人的局促犹豫尽收眼底。
“你你你……烦死了你!一天到晚纠结这种东西做什么?”陈慕律搜肠刮肚又编了点坏话,“有这种闲工夫你还不如去多练剑,说不定哪天运气好结婴了,至少还有资格滚来华京仙境当本少主身边的低阶护卫。”
这是实话,陈慕律默默地想,华京仙境招的少主护卫确实都需要元婴修为。
按照正常剧情走,孟长赢也还要个三年才能修成元婴。现在孟长赢金丹初期的修为,丢进那些护卫队里根本就只有被虐菜的份。
旁观的系统极为认同地点点头:【没错,就这样在事业线上开嘲讽,这才能让主角产生……】
孟长赢眼中闪过一丝戏谑,静静盯了他许久:“也可以。”
“啊?”陈慕律愣愣地看着他,嘴边剩下的嘲讽被堵得根本说不出去。
系统显然也很吃惊,机械电子音都飘了:【不应该啊……这么经典的反驳打脸桥段……】
为什么主角会产生认同感?
【系统,他有病吧。】
【……宿主,我会回主机那里去申请程序报错。】系统生无可恋,【这种情况,细则里没写到该怎么处理。】
陈慕律闭上眼叹了口气,感觉自己的精神比被孟长赢折磨完三天三夜的时候还要累。
好在老天爷总算瞧见了他的窘迫,他还没想好怎么再开口,端着盘子的宋无尽已经从天而降,见孟长赢和他面面相觑,便似小牛一般猛的冲了过来,直撞向孟长赢,试图把这位威胁表姐的穷小子赶跑。
但很可惜,穷小子看着高挑瘦削,力气却很大,任宋无尽面红耳赤地推了好一会儿,他依旧像个没事人一样杵在原地,半点没挪窝。
“宋无尽,好了。”陈慕律皱着眉喊道。
被喊道名字的宋无尽愤愤停手,直接端着盘子插进了在这两人之间的空隙中,把自己当作楚河汉界分开他们。
孟长赢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主动向后退开了几步,视线轻轻落在宋无尽身后沉默的少女身上。
陈慕律早已垂下眼眸,多余的情绪被收敛得一干二净。
宋无尽凶狠地在前面嚷嚷:“喂!孟长赢你到底想干什么啊?小爷警告你……欸你还敢跑?”
孟长赢没理会他,径直转身走了。
仙舟已经开始缓缓减速,不远处,熟悉的山门云瀑一点一点变得清晰可见,仙鹤绕云直上,群峰叠翠如锦。
倾月宗快到了-
等沈椿龄从仙舟上的小厨房走出来的时候,前舱寂静得几乎有些诡异。
连一向聒噪的宋无尽都没说话,一心埋头苦吃盘子里剩下的点心。
“好了,吃不下便少用些,不必勉强。”沈椿龄哭笑不得,上前想阻止。
结果宋无尽睁圆了眼:“谁说我吃不下了?我马上就吃完了。”
兄弟做饭他捧场,沈椿龄好不容易下一次厨,既然表姐没胃口,他自然要吃得干干净净,不能让做饭的人伤心。
说话也不耽误他的进食速度,转眼间,宋无尽便把最后一块塞进了嘴里。
“行了。”陈慕律凉凉瞥了他一眼,“准备一下,我们到了。”
沈椿龄还欲说些什么,但目光已经落到了山门前的人影上。那人早已发现他的小动作,抬头送来极其精准的一瞥,让不小心与之对视的沈椿龄面色微变。
下了仙舟,孟长赢走在最前面,与身后三人不远不近地隔开了一段距离,沈椿龄则走在最后面,老老实实跟着陈慕律和宋无尽。
山门前来接应的人已经等候多时了。
孟长赢上前,对那为首的女子恭敬地行了一礼:“见过大师姐。”
沈青云颔首,接了他的礼,锐利的目光落在后面的少女身上。
今日的陈慕律换了一身浅紫法衣,衣摆处滚着一圈鹅黄拼色,上绣镶金飞鸟纹,各色法宝叮叮当当挂了满身。身旁的孟长赢衣着简朴,只配着把铁剑。
两人中间空着四五个人的距离,避嫌得都快成变成两个门派的人了。
陈慕律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闻中的大师姐,他瞄了孟长赢,笑着行礼道:“见过师姐,怎么好劳烦师姐亲自来此等候?”
要知道,他这位沈大师姐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角色。
腰悬白虎印,执掌戒律堂数十年,在谢怀卿闭关时更是要代理宗门大小事务,沈青云一向是个大忙人。就这样,她如今也修炼已到了元婴后期。若非她不过一百来岁,又是倾月宗既定的下一任掌门继承人,怕是早就要破格封为长老了。
顶着上首的试探目光,陈慕律面上笑得无害,心里已经犯起了嘀咕。
之前下山时一切低调,这一回是怎么了,掌门居然让是沈青云来接人?
看到沈青云的脸,素来无法无天的宋无尽都只能老老实实行礼,眼睛瞪得圆溜溜的,一直偷瞄身侧沉默的沈椿龄。
前头的沈青云淡淡盯了陈慕律一会儿:“倾月宗门规第一千三百二十七条,非特情之外,凡入内山弟子,不得以外物御空。”
“小师妹,你违规了。”
“这……”陈慕律有些心虚地抬头,看见沈青云一脸正色,实在说不出反驳的词。
沈青云点了点头,继续道:“师妹作为仙舟之主,以主犯论处,当誊抄门规三百遍。其余三人皆为从犯,该抄门规一百五十遍。如此,你们可认罚?”
“多少?”宋无尽先跳了起来,“一百五十遍?疯了吧!那门规可有三万条啊!”
孟长赢倒是接受良好:“弟子认罚。”
“学宫大考在即,念在尔等学业繁重,惩罚可酌情减半。”沈青云冷冷望了他一眼,“宋无尽除外。”
宋无尽立刻噤声,抬手下意识就扯了扯沈椿龄的衣袖,哭丧着脸求助。
缀在最后的沈椿龄无奈地笑了笑,上前道:“师父,您怎么来了?”
见到沈椿龄,沈青云的面色和缓了不少:“师弟师妹头一回下山,师尊他总惦记着,掌门不方便下山来,我正好替他老人家走一趟。阿龄,你身体还好吗?”
“多谢师父挂心,”沈椿龄笑道,“多亏了两位师叔……和无尽的照顾,一切都好。”
别的不说,沈青云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徒弟还是很纵容的。闻言,她吝啬地露出一点笑意:“那就好。你们外出多日也累了,不如先回去好好休息,明日记得按时去学宫报道,莫要耽误了学宫大考,记得,回山之路不得再用外物御空。”
她确实很忙,匆匆来了一趟,聊了两句便离开了,只留下几百遍未抄的门规,和几个继续带着他们回山的堂内弟子。
不得御空,那就只有硬生生爬上去了的份了。望着那高耸入云的山峰,陈慕律有些腿酸。
孟长赢始终接受良好,坦然接了罚后,便自己一路拾级而上,独自上山了。
“他怎么又开始装了。”望着他的背影,宋无尽嘀嘀咕咕地说出了陈慕律的心里话。
沈椿龄无奈地安慰他:“好啦,我们一起走,总归是好一些的。”
陈慕律叹了口气:“走吧,早死早超生。”
青山绵绵,雾霭云白。
【叮咚——当前主线任务已成功解锁!请宿主努力探索~】
【当前任务:阻挠并帮助主角和男配结下友契。】
第37章 情契其三 毕竟师兄我不是每一回都在。……
37.
倾月宗, 崇礼学宫。
天才蒙蒙亮,沐魂钟声已经响彻云端,学宫的早课就快要开始了。路边的弟子纷纷加快了脚步。陈慕律阴沉着脸快步穿过人群,啪得一声把书卷丢到桌上, 把后边睡眼朦胧的宋无尽吓了一大跳。
他这动静不小, 周遭不少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飘了过来, 陈慕律站着, 冷脸环视了一圈:“看什么看, 我脸上有书吗?”
旁观的人悻悻收回眼神,陈慕律看了眼那些人不忿的神色, 满意地坐回了位置上,很好,一下子就巩固了原主娇蛮任性的人设。
陈慕律的座位还是窗边那处,各种小玩意零零碎碎丢着,成摞的书倒是摆得整齐,人坐下时正好能遮住头,在书堆后面睡死了都发现不了。
回山第一日, 他们便排到了最早的一节课,还是最严格的谢掌教来讲解的枯燥道法,最是催眠, 但你半点不能松懈, 不然便会被谢掌教点起来提问。
穿书前他要在大学上枯燥的水课, 穿书后还要认认真真听讲, 真的太要命了。别看陈慕律他现在还能摆脸色巩固人设,其实和后面打哈欠的宋无尽也差不了多,一听谢掌教念经就晕。
陈慕律臭着脸坐在位置上,本来他在床上睡得好好的, 结果大清早系统就无情地把他电醒,让他继续走剧情——毕竟,他亲爱的主角师兄已经早早坐在了位置上,开始温书了。
作为主角,除了出众的天赋和一副好皮囊之外,孟长赢当然还有其他的长处,他素来好学勤勉,日日闻鸡起舞,堪称倾月宗第一卷王。
瞥了眼那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陈慕律大大叹了口气,若是睡足了他自然是看得懂的,但现在他困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再简单的字也是记不进去的。
陈慕律就半死不活地撑着头,好歹不让自己睡过去,就这样盯了孟长赢一阵子,发现这人的记忆力实在恐怖,书上再晦涩的功法,他略微扫上几眼便都能几下复默出来,过目不忘,悟性极高。
比你天资聪颖又比你勤勉心定,这太可怕了,陈慕律不敢想象当孟长赢的竞争对手会有多绝望。
幸好他是炮灰命,只是孟长赢众多绊脚石里普普通通的一个。
陈慕律打量他的视线太过张扬,半点没有避开人的意思,孟长赢自然早就觉察了,但他并没有说反应,直到细细温完了手里的那一册书,才慢悠悠地回过头来看他:“师妹为何要这样看我?”
“看我们孟仙长学得这么刻苦,有些唏嘘罢了。”陈慕律挑挑眉。
“哦,是吗?”孟长赢静静地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眸透不进一点光,像是能洞察人的内心,“我还以为师妹是在好好考虑我的提议呢。”
陈慕律歪了歪头:“什么提议?”
孟长赢扯了扯嘴角,好脾气地提醒道:“自然是化干戈为……”
“停停停,你别再说了,吵死了。”陈慕律直接打断,毕竟他一个炮灰根本没有和主角讲和必要。
孟长赢放下书册:“那师妹想如何?”
陈慕律瞥了他一眼:“这事儿吧,也不是不行,只是要看我的心情。正好本少主身边缺个端茶送水的仆从,若是有人把我伺候高兴了……”
脑海里的系统滴滴滴警报,意图阻止他作妖:【宿主,你这是干什么!剧情里可没有这一段!】
【我知道,但这不是没事吗?】陈慕律淡定多了,【反正没歪人设。】
若孟长赢不答应,陈慕律就能借此机会狠狠回绝孟长赢莫名其妙的求和,叫他断了念想。
若孟长赢真的敢答应,那陈慕律也可以顺势而下,在端茶递水的过程里多磋磨磋磨主角,还能顺便加深炮灰和主角之间的矛盾。
他这出激将法子的意图再明显不过,这则阳谋怎么算,对于陈慕律都利大于弊。
听了他的挑衅,孟长赢微微顿了一下,居然立刻做了决定:“好,我答应。”
“那你就从第一件事开始做起吧。”陈慕律掀起眼皮,瞧了眼上首念念叨叨的谢掌教,“我要睡觉,你帮我守着,别让掌教发现了,不然他告状告多到师尊哪里就麻烦了。”
孟长赢答应得极其爽快,一下子就适应了角色:“那我需要往你那边靠一些,帮你遮着点吗?”
陈慕律趴在书桌上仰头看他:“随便你。”
结果孟长赢下一秒便从善如流地将放在左手边的几本书叠在了一起,然后将那一摞整整齐齐的书与陈慕律的书堆并排在一场,原本,两人之前可以刻意隔用书隔开的“三八线”就这样被他挪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宽大的袖摆。
陈慕律的袖子被压在下面,上面叠着孟长赢的袖摆,学宫授课要求弟子都穿着宗门校服,再怎么不同颜色也是差不多的,隔开看着,紫上叠着紫,看着如同一体,
“你干嘛啊!”陈慕律凶巴巴地骂了他一句,皱着眉把自己的袖子拽出来一点。那分界线可是他之前好不容易才排好的不公平分配,他八,孟长赢三。
孟长赢微妙地瞧了他一眼:“帮你挡住掌教的视线的小手段而已。”
陈慕律被他噎得生气,但这格局这么一改却是显得角落更加隐蔽了些,他看了半天都挑不出错,只好色厉内荏地警告他:“你别给我玩什么花样。”
“怎会。”孟长赢弯了弯唇,露出一丝笑意。别人不知道,陈慕律可是一清二楚,他这样子明显是憋着坏了。
孟长赢靠不住,他又试探地去问系统:【系统,这课还要再上好久,要不你帮我盯一下,让我先睡会儿?】
系统回复更干脆:【宿主,这不合规矩。】
陈慕律不死心,继续说服它:【可我只是个炮灰而已,我就应该睡死过去,才能反衬处主角的坚强意志!】
系统被他这一番歪理哄住了,还认认真真测算了一下可能性,最后决定折中:陈慕律去休息,系统代为听课,也就是在陈慕律睡着时,系统意识代为控制身体。
系统一丝不苟道:【至少要睁着眼睛把课听完。】
【随便你。】
陈慕律不管他,在谢掌教的讲经声里自顾自睡了,有系统和主角的双重保障在,他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还做了梦。
不过这一次不是什么血淋淋的噩梦了,是实打实的剧情预知梦。
梦里最熟悉的还是孟长赢的那张脸,他面上带着些明显的喜色,笑吟吟地与对面那提剑少年讨论着什么,二人相谈甚欢,交起手来也毫不客气。
等到两道剑光在空中扭曲萦绕,那些褪色变速的画面在陈慕律眼前闪烁,断断续续地对应着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原书文字。
孟长赢在倾月宗遇到的知音,剑痴路屏山。
路屏山此人刚正不阿,本心纯粹,是孟长赢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结下友契的倾月宗弟子。他出身古老世家,剑术高超,给予了主角很多帮助,算孟长赢是早期的一个小助力。不过他向来深居简出,只是醉心剑术,总是在万书阁到处刷新。
这样算起来,估计在之前那次打扫万书阁的时候,他们两个人就已经见过面了。
照这个进展下去,这两人怕是马上就要推心置腹当结拜兄弟,那他的主线任务……不行!不行!绝对不可以!
陈慕律猛地从书堆里抬起头,一下子从梦中脱身,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堂前,谢掌教才讲到心法第三分册,课程刚刚过半,孟长赢认认真真守在一旁,很是尽责地帮他挡了大半节课,看起来他求和的心格外得强烈。
见他有了动静,孟长赢微微侧目,似乎还有些意犹未尽:“怎么现在醒了?”
“我爱醒就醒,与你何干?”陈慕律顶着一脑门官司,开口就怼他。
每次有任务的时候,他就看孟长赢这个死主角格外不顺眼。毕竟这个世界是围着主角转的,男配、炮灰,甚至系统都要为主角服务。
孟长赢翻了一页书,压低声音道:“是我逾矩了,抱歉。”
陈慕律翻了个白眼,主角就是主角,连道歉都一股子自信从容的淡然味,压根没感觉到一点反省的意思。
系统看不下去了:【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宿主你在无理取闹,孟长赢是在迁就你。】
【那咋了。】陈慕律对系统也是一个白眼,【就是要他迁就我,要他委屈求全。】
之前他在梵镜城被慧慈溜来溜去,根本就是被孟长赢牵着鼻子走,哪里有迫害主角的样子?
他要从头再来,好好戏弄一下孟长赢,这才对得起他的恶毒人设嘛。
“喂,孟长赢。”陈慕律毫不客气地在桌下踹了他一脚,“我渴了,给我搞点水来。”
孟长赢愣了愣:“还有一刻钟下课,到时候我……”
“我现在渴了,现在就要,你耳朵聋了?”陈慕律冷着脸,又是一脚过去。这一次他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一脚踢向了少年的腿间,一点刹不住力。
孟长赢坐着,背挺如松没有一丝弯折,本该翻着书页的手此刻牢牢握住陈慕律的脚踝,正好能包住整个踝骨。
炽热的体温摩挲在鞋袜上的细软布料上,引出一阵莫名的瘙痒之感,一路上攀。
陈慕律蹙着眉:“孟长赢!你在干什么!快松手!”
“师妹以后踢人还是小心些。”孟长赢悠悠松手,“毕竟师兄我不是每一回都在。”
第38章 情契其四 孟长赢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38.
“孟长赢你干什么!快给我松手!”陈慕律紧张地偷瞄了眼台上讲课的谢掌教, 见他并未发现这边的动静,才松了口气,转而继续气呼呼地瞪着同桌的少年。
孟长赢不说话,也没有放开手, 圈在他的脚踝上的掌心滚烫, 鞋袜在那人不老实的挣扎中一点点皱起, 露出里层一小截细嫩的皮/肉, 即使在昏暗的桌下也白得晃眼。
掌心擦过肌肤, 附在略带凉意的脚踝上的力道稍稍重了一些,孟长赢停了动作, 又突然轻轻捏了捏,在那人回过神来之前便快速地松开了禁锢的手。
谢掌教还在上面,陈慕律不敢也不想闹开。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刻他早没了逗弄人的心思,慌不迭收回了自己可怜的脚,一双腿老老实实地紧闭在一起,他的头低得快要埋进书堆里了。
目睹全程的系统一边叹息一边很是刻薄地点评:【宿主, 你这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快闭嘴吧。】陈慕律咬牙切齿地回它,心里已经把孟长赢这个不要脸的翻来覆去骂了好多遍。
他不过踹了孟长赢两脚,孟长赢这么道貌岸然的人, 现在居然这么豁得出去, 还在桌下偷偷地捏他的脚踝恶心他?不得不说他确实成功了。
和之前偷偷摸摸做任务解毒不同, 这次可是在大庭广众之下, 被清除记忆的孟长赢只当是恶心他这个死对头师妹,可他……
系统后知后觉,终于开始担心自己这位便宜宿主了:【宿主,你还好吗?】
陈慕律呵呵一笑:【很不好, 一点都不好。】
鞋袜凌乱地堆叠积压着,很不舒服。那股热意还未消散,甚至有一种扩散的趋势,酥麻的触感还未消失,陈慕律很熟悉,他的身体也很熟悉,甚至下意识产生了反应。
像是佛堂里第二日清晨,他趁着某人入睡时挣扎着爬远了点,结果本该睡着的孟长赢不知道欣赏了多久他扭曲的爬行姿势,眼看他快站起来了,便坏心思地圈住了他的脚踝,摩挲亵///玩了好一阵才强硬把他拽回/身下。
并拢的双腿微微颤着,陈慕律在心里狠狠啐了一口唾沫,孟长赢果然是个斯文败类,无论清不清醒,都对他的脚踝展现出了格外诡异的热情。
“狗东西……”他嘟囔着,极力抑下了双腿的颤抖。
孟长赢,孟长赢,孟长赢。
这一切都是因为该死的孟长赢。
陈慕律低着头,桌子上堆来堆去的小玩意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拿开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盛着水的杯盏。
该死的孟长赢坐在他身边,低垂着眼,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套简单的茶具放在陈大小姐面前:“不是口渴吗?喝吧。”
陈慕律紧紧抿着唇,没好气地白了孟长赢一眼,这人刚刚才占了便宜,现在便开始卖乖了,实在是可恶。
他冷哼一声:“本少主一向只喝灵泉无垢之水,谁知道这是你从哪里弄来的脏水,我才不喝。”
“就是无垢水。”孟长赢轻轻嗯了一声,视线停留在陈大小姐耳后的一片烧红,“我今天早上刚从主峰灵泉里接的。”
陈慕律被他噎了一下,瘪瘪嘴继续挑刺:“你这个杯子我不喜欢,丑。”
奈何主角求和之意格外明显,孟长赢沉默着翻起了储物袋,从善如流地拿出了一套镶金的茶具开始清洗。
新茶具很漂亮,明眼人一看便知价值不菲花几十灵石去换毫无用处的杯子一点都不像孟长赢的风格,是为谁准备的不言而喻。他洗得很细致,认真照顾到了每一个角落,那全神贯注的姿态总让人恍惚以为他对面放的是什么绝世功法。
孟长赢就应是永远如松柏长青不折,将修道摆在第一位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又或者是永远争分夺秒修习。反正不会是像他现在这样,放下了还要温习的书,在早课时间弯着腰在桌下给陈大小姐洗杯盏。
陈大小姐欲哭无泪,只能眼睁睁某人清洗那套全新的茶具:【系统,你到底上报了没有,你们这主角好像坏掉了。】
系统显然也很无语:【宿主,请您稍安勿躁,申请流程已经在走了,但是还需要一些时间。】
【这东西多少钱?】陈慕律突然问。
【什么?】
陈慕律叹了口气:【这套杯具,他花了多少钱?】
系统沉默了一下,报了一串数字。
陈慕律继续问:【那他还剩下多少?】
系统顿了顿,很是负责地播报道:【除去茶具的八十八枚上品灵石,还剩下上品灵石六十三枚,中品三百七,下品两百,碎银一两,铜钱三十串。】
看着孟长赢轻轻把那盏价值八十八枚上等灵石的茶杯放在他面前,陈慕律眼神复杂。
“怎么了?”孟长赢抬眼看了看他,谦虚发问“师妹觉得哪里还需要改吗?”
陈慕律看一眼那杯子就想起八十八块灵石,也不知道孟长赢怎么想的还真的被坑着买了:“别改了,我快渴死了。”
现在是剧情早期,孟长赢还在伪装小可怜,虽然他在扮猪吃老虎,但他得到的那些宝贝大多是辅助他修习的,很多秘法灵器根本无法摆在明面上。说到底,他不需要很多现钱,没什么可以支配的现钱。
陈慕律慢慢喝着灵泉水,暗暗叹息。光是为了和炮灰搞好关系就不惜花费大半身家买杯具,孟长赢你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而且和他选的东西寓意也一样好。陈慕律看了眼手里的嵌金玉盏,这确实是一场悲剧。
他在这边偷偷开小差喝水,同桌的孟长赢也没闲着,将陈慕律桌上之前堆着的小东西都一件一件妥帖地收进了一个镂空雕漆金匣中,连玉佩上打了结的流苏都被理顺了。
陈慕律看得沉默,不知道该说他很有伺候人的觉悟,还是说他太有洁癖,连同桌的东西都要管。
“孟长赢你够了,谁让你动我的东西了?”他压着嗓子警告道,“还有这个破匣子,谁让你自作主张了?”
孟长赢松了松眉头,刚想凑近开口,却被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点了名:“孟长赢!你在干什么?”
台前的谢掌教眉头紧锁,略带失望的目光落在自己这位得意门生身上:“你向来认真,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就犯了混?你看看你这桌上摆得都是些什么东西!”
“掌教,弟子知错了。”孟长赢站起来,半点都不挣扎地对着谢掌教说道,“请掌教责罚。”
“你……你啊你!”谢掌教看着他这幅样子,恨铁不成钢,板着脸转向一旁正好对上桌上连书都没翻开的少女:“哦,我倒是还忘了,还有你陈慕律!”
陈慕律僵直身子:……
他抱着自己的小茶盏缩在角落里,静静欣赏这场大戏,没想到城门失火,这火也烧到了自己身上。
“上课不好好听讲,你们两个又在搞什么小动作?”谢掌教冷笑着扫视一圈,看着那杯盏匣子和刻意成堆的书,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既然不愿听讲,那就去学堂外面站着,站到下课。”
“啊?”陈慕律瞪圆了眼,在顶嘴之前被孟长赢下了个禁言咒。
孟长赢捞起两个人的书,拉着他离开座位一路走到堂外才停下。
陈慕律气愤地从他手里夺过自己的书:“唔唔唔!”你干嘛!
“安静点,还有半个时辰才下课。”少年好笑地看了他一眼,解了禁言咒。
陈慕律上前,踮起脚瞪他:“你凭什么给我下禁言咒!”
孟长赢挑挑眉:“不是你不希望谢掌教和师尊告状吗?若我不拦着,怕是师尊又要被送信的仙鹤啄了。”
看着孟长赢坦然的神色,陈慕律冷着脸轻哼了一声,转身往边上联通的花廊走去,很是自觉地找了一处能晒到太阳的角落坐下了。
陈大小姐才不会真的在这鬼地方罚站一小时。
陈慕律把书摊开,遮着半张脸,从书页的缝隙里偷偷瞄屋檐下的孟长赢。
十九岁的孟长赢很高,而且比陈慕律高不少。方才他不弯腰时,陈慕律踮起脚也只能更费劲地仰视他。
他捧着书卷,身姿挺拔,即便是掌教被罚出来也是一派从容,好似画中人偶然出现,在廊下闲庭信步。
【系统,你说男配今天会出现吗?】他轻轻问道,这种主角罚站的戏份可不是白设计的,肯定有蹊跷。
系统一直在线,很认真地搬出了数据:【会。后台数据已经捕捉到了99%,当前剧情发展趋势下,男配路屏山会有80%的概率在今天出现。】
“这样啊……”陈慕律啧了一声,用书把眼睛盖上,人往后一仰,靠在廊柱上假寐。
【我赌他一个时辰内出现,系统,你信不信?】
系统回答得很谨慎:【这有50%的概率。】
陈慕律耸耸肩,彻底躺倒,闭上眼之前还毫无负担地叮嘱道:【我先睡了,等路屏山上线了或者下课了再喊我。】
系统这下没反应了。
陈慕律也不恼,反正有什么剧情他肯定还会被系统强制唤醒,便安安心心地睡了过去。
……
这一次,他又梦到了路屏山。
准确来说,是梦到了路屏山与孟长赢的初见。
朦胧的画面像是被人盖上了细密的软纱,远处少年的影子在万书阁的灵烛灯光里被拉成斜长的一条,随着他的动作不紧不慢地变化着。
“你又来了。”陈慕律听到自己说,那是很陌生的年轻青年声,听上去也不过二十来岁。
这不是他的声音,是路屏山的。
那时的路屏山刚刚从倾月宗外历练归来,正打算再泡回万书阁中,寻一寻自己之前还未看完的那卷剑法帖,却没想到在他离开的日子里,已经有位陌生的小弟子捷足先登,悄悄霸占了之前他最爱流连的书架一角。
路屏山不怎么生气,毕竟他之前也是偷偷赖在万书阁的,比起什么无聊的先来后到,他对这位小弟子更加好奇。
这是路屏山回山的第四日,也是他遇到孟长赢的第四日。虽然路屏山不怎么爱管闲事,但他到底还是有些门路的,几日的功夫便摸清了孟长赢的身份和出现的时间。
十年前掌门亲自带回的孤子,天生剑骨,极品变异冰灵根,在去年正式拜入了掌门座下。每一条信息都让路屏山微微有些诧异。
孟长赢在倾月宗很有名。
但不是因为这些,而是因为拜师时他力压了华京仙境的少主,此后天天被那位记仇的陈大小姐折腾。
很多人同情他,也有很多人嫉妒,世家之流的人更多在嗤笑他不自量力,被陈慕律怎么羞辱都是活该。
这些话不算太好听,路屏山出身世家,再怎么避也被迫听了不少。可他每每听到这些,都会莫名地想,这一百年的天生剑骨,到底生在什么人身上?
剑骨承自天道,承袭剑骨的剑修天才百年才出一位,千万年来并无例外。
这些承袭者有些早亡,有些泯然众人,有些走火入魔,但也有人名留千古,比如倾月宗掌门的大师兄,如今名声最盛的剑圣陈儒。
他年少一剑动天下,在大战中彻底奠定了倾月宗仙域之首的威名,还入赘了仙域中最为富庶的华京仙境,上能退敌下能联姻,活得惊天动地。
更稀奇的是,陈儒的前三位儿女都是天生剑骨,此后三百年的剑修天才都被华京仙境的律家包圆了。
直到这一百年,陈慕律出生了。
律家家主四子中,唯独幺女随父姓陈。与那些兄姊不同,传闻中剑圣幺女是继承了律家的重明鸟血脉,但自她一点一点长大后,和“陈慕律”这个名字相连的名头,慢慢变成了骄纵的修仙废柴。明明被叫作小少主,但她甚至都不姓律。
而那副剑骨,长在了孟长赢身上。
大概所有人都会觉得觉得陈慕律心有不甘吧,毕竟那是百年剑骨。这事情当初闹得也算大,只是倾月宗长老早已经下了死命令压制,如今全宗门无人敢在明面上提大小姐的伤心事罢了。
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当时路屏山一开始知道这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叹息。
毕竟剑骨源自天道,天道选择谁都不过是宿命而已。修道最讲求一个因果缘分,半点强求不得,只能说这位小少主时运不济,而怀璧其罪的孟长赢又幸运得有些不幸了。
路屏山的感觉很微妙,传闻中那个腥风血雨的孟长赢就站在他面前,他望着那人略显清瘦的脊背,目光描摹着剑骨的形状。
这也是他此生第一次认认真真看剑骨,没看出什么玄机端倪,他的偷窥倒是被孟长赢本人抓了个正着。
“路师兄,是有什么事吗?”少年侧身回头,目光浅浅,客气又疏离。
路屏山歪头,索性从阴影里走出来:“你认识我?”
孟长赢笑了笑,指尖触及手中剑谱:“这几日我来万书阁翻阅剑谱时,总会翻到几页写了注记的纸条,正巧那纸条末尾的印记和师兄腰间的玉佩纹路很像,便斗胆猜了猜。看师兄这反应,我可是猜对了?”
“我知道你,你是那个被自己师妹欺负的天生剑骨孟长赢。”路屏山眼睛都不眨一下,很是直接地说。
“不错,我是孟长赢。”少年弯了弯唇,说出来的话和他半斤八两地刺人,“我也知道你,你是那个被世家弟子天天蛐蛐的剑痴路屏山。”
他们对视着,一个冷淡,一个玩世不恭,最后都破了功,开始聊起了手里的剑谱。
“这剧情是不是疯了……聊了半天又回到剑上了。”陈慕律眼睁睁看着着二人在梦里对着剑谱大谈特谈,甚至抽出了剑,有些心累。路屏山明面上装得一副高冷剑修的样子,这心理活动也太多了吧。
最尴尬的是这些心理活动被他陈慕律听到了,四舍五入路屏山的蛐蛐也是被正主发现了。
书中原主的针对,仅仅只建立在孟长赢越过他先行拜师,成为了自己的师兄这一点上,苍白又潦草。
陈慕律叹了口气,原书剧情没有写明的原因在此刻终于一点点浮出水面,他已经差不多知晓了。
这才是原主身上最为致命的瑕疵,也是原主厌恶孟长赢的根源。
因为一副剑骨。
书里的小师妹是天下第一剑修的女儿,她的兄姊都继承了父亲的剑骨,成了名震各方的大能。自然而然,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以为原主这个剑圣幺女也一样身怀剑骨。
可是原主没有,陈慕律这个身穿而来、只有一张脸和原主一模一样的普通人更没有,但孟长赢这个无父无母的、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乞二,却有一副纯粹无垢的剑骨。
也正因如此,陈慕律才会像那样对待孟长赢,不惜把人推进归月剑冢。天之骄子最受不了的,无非就是遇到一个一无所有、却从一开头就能把自己踩在脚下的人。
他呼出一口浊气,幸好现在面对孟长赢的是他这个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同样一无所有开局的陈慕律。
幸好他早就知道孟长赢是天道之子,天生剑骨算什么,以后他还会修无情道,成为天下第一的霜州剑尊,最后飞升为仙。
梦已经停了。
陈慕律睁开眼,暖融融的阳光散进书缝里。
【宿主,路屏山已经来了。】
陈慕律暗暗叹了口气:【你看,这不就有人来解救主角师兄了。】
“孟师弟,你怎么站在门口?”路屏山有些意外。
他今日本来也是要去万书阁的,哪里晓得路上被自家师兄拐去办差事了,让他送些东西来崇礼学宫,没想到居然会在这里遇到孟长赢。
孟长赢淡然道:“说来话长,惹了掌教大人生气,便被罚出来了。”
他这样遮掩,路屏山可真是要稀奇死了:“谢老头子不是一向最喜欢你的吗?我上回还听见他夸你,一边夸还一边给掌门写信骂你那师……”
“行了。”孟长赢突然出声打断,“路师兄还是少说两句吧。”
路屏山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吃错药了?”
孟长赢不答,目光轻飘飘落向不远处的花廊。
金银花爬满廊架,开着丝丝缕缕的花,在暖阳中心的廊道一侧,一位少女以书遮面,睡得格外安稳。
顺着孟长赢的视线,路屏山也自然看到了:“她就是那个天天欺负你的陈慕律?”
孟长赢一言难尽地瞥了路屏山一眼:“他很少这样安静,你最好别吵醒他。”
“所以那位真是你小师妹?”路屏山压低声音道,“那个凶狠残暴、骄奢淫逸的陈慕律?”
孟长赢不说话,看着还在熟睡的某人,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这是当我死了吗?】
书页之下陈慕律睁大眼睛,把这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系统还很体贴地继续扎他的心:【宿主,孟长赢他点头了。】
【知、道、了。】
他按兵不动,继续偷听。
另外一边的路屏山好奇地端详了一下这位只露出半张脸的剑圣幺女,马上便没了兴趣,转而开始鼓动起了孟长赢。
“孟师弟,反正谢掌教也发现不了,你不如和我一同出去练剑吧。”路屏山跃跃欲试,很是兴奋,“我最近又得了一本好剑法,正愁无人与我对招,我看那学宫东边那座校场便很好,没什么人去,咱们今天可以打个痛快!”
孟长赢耐心地听完,回他:“可能不太行。”
“为什么?”路屏山不死心地追问,“你别怕谢老头啊,他人很好的,最多是给掌门他老人家多写点信罢了,反正掌门肯定没功夫管,你别太担心了。”
“不是因为这个。”孟长赢还是回绝。
路屏山抓狂:“那是因为什么?”
一道不屑的声音从他身后的花廊里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册丢来的书:“因为孟长赢他现在是我仆从,应该时时刻刻跟着我,逗我高兴。”
孟长赢上前一步,接住那本书,视线锁定在花廊间,似笑非笑的陈慕律身上。
陈慕律倨傲地抬了抬下巴,宣示主权般挑衅地看着路屏山:“换句话说,他现在是我的人,我管你是路屏山还是路不平,别打他的注意。”
第39章 情契其五 来两巴掌。
39.
路屏山啧了一声, 探究的目光落在面前这位傲慢嚣张的少女身上:“你这小姑娘长得倒是挺可爱的,怎么说起话来这般不客气?”
“路屏山你又是从哪个犄角旮旯里跑出去的,好大的胆子,居然敢管我的事。”陈慕律实在看不惯他满不在乎的散漫样, “我如何行事, 与路家又有什么干系?”
“你怎么知道我是路屏山?”路屏山颇为惊讶地瞧了他一样, 正好收到陈慕律翻给他的白眼。
路屏山的逆反心一下子便上来了, 故意把手架在孟长赢的肩膀上, 冲陈大小姐露齿一笑:“这怎么就是闲事了?我与孟长赢互为知己,就差选个日子结拜连友契了, 我兄弟的事情就是我路屏山的事。”
陈慕律冷笑,毫不留情地开口讥讽:“因为全倾月宗就你一个蠢货会把月珠镶在这么丑的剑上,还天天带着丑剑招摇过市。你要是识相点就抱着你的剑滚出去,少管他人的闲事。”
“你这是危言耸听!我家伤雀明明这么好看,你这是嫉妒!嫉妒我有本命剑!”路屏山最听不得有人骂自己的宝贝灵剑了,他抱着伤雀剑咬牙切齿,当场就要和陈慕律对峙。
“你们吵完了吗?”孟长赢手里捧着两卷书, 淡淡提醒道,“没吵完也给我低调点,刚刚谢掌教看过来了。”
路屏山把他往边上推了推:“你一边去, 把谢老头挡一挡, 我今天可要你这师妹好好说道说道——”
“我还以为你多重视这兄弟之情呢, 这就要人帮忙了?”陈慕律轻嗤, “孟长赢你就打算和这种只知道剑剑剑的人结契?”
“他不和我结难道和你结吗?”路屏山呵呵两声,怀里的剑嗡鸣,“和你这种生于剑圣世家,却连倾月剑法第一层都练不会的人?”
气血上涌翻腾, 攥紧的指尖快要刺破掌心,陈慕律怒极反笑,上前几步冲到他面前:“你什么意思!”
“我说错了吗?”路屏山轻飘飘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笑道,“陈大小姐在倾月宗的这一年,砸了多少天灵地宝,还是连金丹都铸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孟长赢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加上了些力道。
少年眉峰微蹙,垂下的眼眸中掠过一瞬的暗色:“路师兄,够了。”
“这怎么够,你让他继续说啊?”陈慕律面上带着一点笑,但任谁都能从那双已经泛起金色的重瞳里看出他现在心情格外的差,“我没有本命剑,我是个没有结丹的筑基,没有剑骨也没有天赋,怎么不说了?他不敢说,你孟长赢也不敢吗?”
孟长赢的眉间已经松开了,他垂眼静静地望着面前的少女:“陈慕律,你冷静一点。”
陈慕律低下头沉默了一小会儿才转身看向孟长赢。少年手里还拿着他刚刚才丢来的书,书页上卷翘的边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他抚平了。孟长赢总是会在一些时候很淡定,淡定得甚至有些冷漠。
无人在意的路屏山被这两人旁若无人的交流隔在了一旁,只好一边偷偷注意着学堂里谢掌教的动静,一边观察两人之间骤然发冷的气氛。
然后路屏山听到一声格外清脆的响。
陈慕律给了孟长赢一巴掌。
“老天爷。”路屏山瞪大眼睛,喃喃道,“这就打上了?”
孟长赢没什么反应,只是右脸上浮现出了一小片的红,看得出陈大小姐下手很重。
“师妹消气了吗?”他问。
路屏山看不下去了,也不管谢老头会不会发现了,刚想上手把孟长赢拉开,结果陈慕律冷笑着,直接反手又是一下打在孟长赢的左脸上。
“陈慕律你这是做什么!”路屏山被他吓了一大跳,“再怎么样孟长赢他也是你的师兄。”
“师兄?”陈慕律轻轻一笑,金瞳在日光下闪烁如星辰,说出来的话却比什么都无情,直接打破了彼此虚伪的那层遮掩,“他也配?”
【叮咚——当前任务进度已达到65%,请宿主再接再厉~】
还有小半个时辰才下课,陈慕律又坐回了花廊的老位置,他盖起了一层薄薄的软毯,在阳光下缩成了一团。
孟长赢已经被怒气冲冲的路屏山拉走了。
系统的播报姗姗来迟,陈慕律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这回可是把主角得罪了个大发。
“系统啊,下次能不能换个方式,你们这办法确实有效,但力的作用是互相的,我手真的很痛。”
陈慕律仰着头,看了眼自己惨不忍睹的掌心。一片发红中,还有几道指甲掐出的血痕,不知道什么时候结了血痂。
系统的机械电子音顿了顿:【很抱歉宿主,我也无法得出系统性的分析,但您最好还是先按照后台报错后提供的《专项任务建议指南》来推进任务,这样剧情偏移的可能性会下降84.2%。】
“少说点数据,我记不住。”陈慕律淡淡道,“你就说还要怎么样样才能达到100%的效果。”
原剧情里,孟长赢就是和路屏山结了友契的,那他既然是在走剧情,再怎么推进阻挠的任务,最后肯定也要放放水,让他们两个结上契约。
但是这水怎么放,在哪里放,也是个好问题。
【指南中写到,若完成掌掴剧情后任务进度仍低于70%,宿主可以考虑下一步。】
陈慕律眉心微动:“什么下一步?”
系统停顿了好一会儿:【在主角与男配准备结契之前,打断他们的契约。】-
倾月宗,东崖校场。
“这三更半夜的,你确定他们会来这里?”陈慕律打了个哈欠,有些无语。
十分钟前系统在他脑子里发出尖锐警鸣的时候他还躺在床上睡觉,现在他已经赶鸭子上架摸黑找来了这个人迹罕至的校场。
【确定。】系统格外认真,【宿主,我已经在这里观测他们三个时辰了,孟长赢和路屏山一直没有离开,直到十分钟前有了些奇怪的动静。】
“你的意思是……”陈慕律扒开遮挡身形的草丛,望着不远处你来我往打得激烈的二人,扯了扯嘴角,“他们两个人在这里整整练了六个小时的剑?”
系统也觉得无语:【……是这样的。】
原来这就是卷王和卷王的相遇,陈慕律略微沉默了一下,幸好他这个废柴已经躺平了。
感叹完,他火速收拾好情绪:【下一步什么时候开始?】
系统玄之又玄地回:【马上,伺机而动。】
陈慕律翻了个白眼,知道这系统是靠不住了,他将一寸短针藏于掌心,时刻关注着前方二人的动静。
月珠结契时,二人以指尖鲜血唤起咒术,符咒融入月珠便是契约成立。
若是无法立刻阻拦孟长赢和路屏山结契,那他便只能强行插入其中,按照系统的最后一个办法去做。
他这样想着,在树丛后窥探着眼前二人。路屏山已经收起了剑,正与孟长赢交谈着什么,手也不老实地搭上了孟长赢的肩膀,笑得格外假。
他们面对面聊了好一会儿,陈慕律看得皱眉,他蹲在树后蹲得脚都麻了,也不知道这两人在磨蹭什么还不打算结契。
陈慕律低头锤锤腿,再抬头时却看到路屏山拍了拍孟长赢的肩膀,干脆利落地提着剑离开了。
【系统,这是怎么了?】陈慕律还在状况之外,看不懂这两人的做法。
大概系统也无法分析出其中的缘由,电子音只能无奈道:【具体原因不明,但还是恭喜宿主,当前任务进度已达到75%。】
【恭喜你个头鬼。】陈慕律徒劳地看着路屏山消失在夜色之中,有些抓狂了。
系统给的指南里写得很详细,为他举例了十几种花式拉仇恨的推进方法,但是大部分都需要在路屏山在场的情况下完成。
现在路屏山走了,他只剩下最后一个下下策。
【宿主,孟长赢发现你了,保重!】
陈慕律猛地抬头,黑漆漆的夜色中空无一人,一阵毛骨悚然的冷意自身后的黑崖传来,他僵直了脊背,刚要回头,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轻笑:“师妹啊师妹,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孟长赢!”陈慕律被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气急败坏地转过身来,对上少年含笑的眼神,一时间差点忘了自己该说什么。
孟长赢弯下腰,手中的一颗夜明珠照亮了两人贴近的面庞,陈慕律看清了他那双颤动的鸦羽长睫,也看清了他深不见底的黑眸。
少年很是自然地拉起他的手,语气笃定:“你手上有伤。”
陈慕律一愣,抿着唇:“你怎么知道?”
“你打我的时候,我闻到了血腥之气。”孟长赢翻过他的手,看清了伤痕累累的掌心。他声音很轻,“怎么弄成这样。”
陈大小姐冷着脸:“扇你扇的。”
说道这个,陈慕律的视线落在少年的脸上,清晨时他留下的掌印早就消散了,孟长赢的面庞没什么变化,在夜明珠的柔和光晕中反而显得多了不少的无辜清俊。
孟长赢淡淡应了声,心理素质极强,甚至还嘱咐他:“下次别那么冲动了。”
“闭嘴,不然我现在就打你。”陈慕律看着他给自己上药,莫名有些不得劲,心烦意乱地吓唬他。
“打完了师妹可以考虑和我讲和吗?”孟长赢抬眸,黑眸中倒映着小小的陈慕律。
少女沉默了一下:“我才懒得打你,手痛得要死,除非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孟长赢追问。
陈慕律抬眼,定定地望向他:“你和我结契,此后随叫随到,我说向左你绝不能向右。”
第40章 情契其六(入v一更) 私定终身?……
40.
孟长赢挑了挑眉, 视线始终放在他身上:“师妹,你这又是什么意思?”
“就是那个意思,字面意思。”陈慕律闭了闭眼睛,一字一顿地回他。
系统那该死的建议指南上的最后一条, 就是自己和孟长赢结友契。
反正友契可以与多人相连, 只是有时间上的限制, 月珠每三十日只能结一次友契, 就算他真的和孟长赢结了契约, 也只是拖延他们一个月,不会耽误他和路屏山下个月再结。
虽然炮灰和主角结友契听起来真的很怪, 但是陈慕律此时也没办法了,只好死马当活马医。
孟长赢久久注视着眼前满脸写着视死如归的少女,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好啊。”
陈慕律眨眨眼,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的时候一脸的不可置信:“什么,你就这么答应了?”
他已经做好了被孟长赢拒绝的充足的准备,甚至连待会儿怎么对他威逼利诱都快想好了,结果这人就这么水灵灵地点头同意了。
“不然呢?”孟长赢单手把着剑, 似笑非笑地盯着他,声音比落下的羽毛还要轻,“陈慕律,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他上前一步, 靠近陈慕律。
陈慕律眼神闪躲, 像是被点着尾巴的兔子, 一下子踉跄着向身后退开了好几步。
孟长赢轻轻嗤笑了一声,语调平缓叫人听不出喜怒:“有时候我也不清楚,师妹你到底是讨厌我多一点,还是害怕我多一些?”
陈慕律就这样色厉内荏, 看着好像什么胆大包天的事情他都敢做,实际上连一个对视的瞬间都要心虚的躲开。
“谁说我怕你了!你说得没错,我就是很讨——厌——你,仅此而已!”陈慕律强压下心里的慌张,瞪着眼珠子恶狠狠地看他。却不知道自己这幅样子落在孟长赢眼里有多像只炸了毛冲人嘶牙咧嘴的猫。
少年好整以暇地看着他拙劣但卖力的表演,暗暗叹息一声,反而生出来不少别样的兴趣:“既然师妹这么讨厌我,那依我看,这友契还是不结得好。”
“欸你这话又是什么意思,我没说不结啊!”陈慕律一听他改口,情绪又激动了几分,直接上前好几步拉着人的衣领不松手,“不行,这契必须结!孟长赢,哪有你这样说话不算数的!”
“哪有师妹你这样霸道的?”孟长赢淡淡反问,“你真的要同我结契?结什么都行?”
少女点头:“对。”
“真要结?不后悔?”孟长赢挑了挑眉。
陈慕律死死盯着他:“对,我、就、要、结!快别废话了,你就说你答不答应?”
孟长赢的目光也始终徘徊在眼前的少女身上,两道视线交汇,在漆黑的夜色中无声地焦灼炽热。陈慕律看不清他的神色,只看见孟长赢脸上比夜明珠还要显眼的那一抹淡淡的笑意。
他听到孟长赢轻轻开口:“我答应。师妹的请求,我哪一次没有答应?”
“那……那就开始吧。”陈慕律清了清嗓子,“你来念咒,我来取血,把月珠给我。”
月珠结契时,需要一人取结契双方鲜血,分别融入月珠之中,而另外一人默念契约之咒,直到鲜血彻底融入月珠,便算是结契成功。
孟长赢很是顺从,从腰间解下了那一串月珠坠子,递给陈慕律。
“算你识相。”陈慕律喃喃着接过那条坠子,温润的白玉珠沾上皮肤的那一刻,他已经感受到了其中冰凉的玉质,不知道是不是冰灵根的缘故,孟长赢的的月珠都透着一阵沁入骨髓的凉。
陈慕律也解下了自己的那一条玉珠,将那两条坠子摆在一起。
“这……”他看着眼前两条月珠玉坠,一样透亮的白色,在黑夜里散着盈盈的微光,极其相似的样式,又或者说除了底下一蓝一黄的两条流苏之外,再没有其他区别。
孟长赢垂眸解释道:“这是拜师那一日,师尊赐予你我二人的。”
怪不得,陈慕律松了口气,一下就心安了,也不纠结这看着和情侣款似的吊坠,拉起孟长赢的手就兴致勃勃地打算给他扎指尖血。
“怎么不继续问了?”孟长赢看着少女抓起自己的手,似乎在选一个更好扎的手指。
“还问什么?不是就师尊送的吗?”陈慕律正忙着扎他,敷衍地唔了一声,“师尊他老人家还能害我们不成?”
孟长赢突然被他逗笑了一下:“对,师尊肯定不会害你的。”
他似乎话里有话,尾调拖得很长,但陈慕律此刻才顾不上这些,他正专注地抓着孟长赢的中指,细短的银针已经就位。
“你别烦了,还不快念咒。”陈慕律不满地指使人,他算是看出来了,孟长赢就是个大爷,只会站桩。
“知道了。”少年懒散地回道。他沉吟片刻,抬手结起一道冰蓝色的灵印,隐秘的结契咒语自他口中缓缓流出。
挑剔的陈大小姐这才稍微满意了一点,决定待会要扎得深一点,痛死孟长赢才好。
短针刺破二人的指尖,泛出血珠的中指交叠,殷红的血珠在此刻融合,再也分不清彼此。
陈慕律坏心眼地压了压孟长赢指尖的那一点针眼,挤出的血珠更大了。
咒语还没念完,孟长赢低着头,注视着面前的陈慕律,他眼角眉梢都带着轻松的笑意。
因为这点小事,便如此开怀?
孟长赢手上使了点劲儿,很幼稚地压了回去。鲜血涌出融合,陈慕律被他按得疼,吃痛地轻呼一声,转而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血珠落下,滴在两枚并排的白玉月珠上。几乎是一瞬间,月珠里激起一片紫光,光芒越来越耀眼,照亮了这片寂静的树林。
【叮咚——当前任务进度100%,恭喜宿主成功阻挠主角与男配结友契,顺利完成任务!奖励正在后台结算发放中……】
陈慕律愣愣地看着那发光的月珠,不知怎么的,他心口处忽然有瞬间的鼓噪,像是有什么空缺的地方被彻彻底底地填满了。
他抬起头,看着孟长赢的侧颜,一直到他念完咒语,月珠上的血已经彻底被吸收了。陈慕律呆呆地看着手中两条并排的月珠坠,珠子还是如往常一般白透,但透过那点荧光,可以看见月珠深处藏着的一点灵气,孟长赢的是黄色,陈慕律的是蓝色。
“那是结契对象的一缕灵气。”孟长赢淡淡开口解释道。
陈慕律给了他一记眼刀:“我知道啊,谁问你了?”
孟长赢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继续这场口舌之争的意思,从他手中取回了自己的月珠。
然后,陈慕律就看到两条分开的月珠之间又泛出了一抹灵气,像是一条明显的红线,将两枚月珠紧紧相连。
“这是?”陈慕律一脸懵。
好像有哪里不对。
此时,还在后台结算奖励的系统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爬了回来,电子音都盖不住它的抓狂:【宿主!我可怜的宿主!你被这狗/逼骗了啊啊啊啊啊啊!,孟长赢我(哔哔)他(哔哔)的!】
陈慕律被系统的尖叫吓了一大跳,这还是他第一次见一直维护孟长赢的系统对主角发出这样撕心裂肺的指控。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他若有所思地抬眼,对上孟长赢含笑的目光。
“这是什么东西?”
陈慕律看着半空中凝聚而成的红线,这下不只是月珠上连着了,他中指上也意外地缠上了一圈圈灵力所化的红线,另外一头连着孟长赢的指尖,暧昧中透出一丝丝诡异。
对面的孟长赢好脾气地笑着继续给他解释:“这是契约红线。”
与此同时,系统也在陈慕律耳边使劲地叭叭:【友契根本没有红线,孟长赢他骗你的!这特么是情契红线!他故意的——】
陈慕律:……
他慢慢收起其他手指,只伸出中指对着孟长赢狠狠比划了一下,做了个他想做很久的动作。
一时间陈慕律也不知道自己在孟长赢心中到底有多蠢,他居然以为自己连情契和友契都分不清。
“契约已成,师妹现在想要反悔吗?”孟长赢垂着眼问。
陈慕律咬牙切齿,还要继续装着一副看不懂契约的样子,继续嚣张跋扈:“对啊,不然呢?你不会真的以为我要与你讲和,和你结契当至交好友吧?”
“我从未想过。”孟长赢弯了弯唇角,“只是这月珠之契已经成立,三年之内不可更改,即使要撤除关系也必须捱过三年。若师妹想要解除关系,还需要等上三年。”
“这什么鬼?”陈慕律大惊失色。
【这就是离婚冷静期的修真版,结契冷静期。】系统已经发完疯,现在终于平复了心情。
在一阵电流声里,它解释的语气中是化不开的沧桑:【也就是说,你现在和这小子已经算私定终身了,想和他离婚必须再等三年。】
“师妹也不希望……别人知道我们结契了吧?”孟长赢歪了歪头,对她露出一个堪称温和的笑意,“毕竟对于你们这种世家子弟来说,我这种出身,无论是当师兄还是当结契对象,都会是一个抹不掉的污点吧。”
陈慕律杏目微睁,看着少年弯下腰来凑近自己,近到他能完全看清孟长赢浓密的长睫,近到呼吸都交错,近到几乎产生了一种耳鬓厮磨的缱绻绵绵。
可即使是这样,陈慕律却感觉夜风阵阵,浑身上下被泡在一池的冷水中,寒意一点一点渗入骨髓。
月亮升起来了,只投下一抹淡淡的光。他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看到他那张熟悉的面庞在月光下,像是被无机的银质附上了一层假面,他甚至有一种心悸的错觉,好像站在他面前的不是那个孟长赢。
好像有那么一瞬间,他透过这小簇月光,窥见了多年后冷若冰霜的寒州剑尊。
孟长赢面上的笑意极淡,比新出的月光还要黯淡几分:“师妹,现在你愿意认真听我说话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