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硌在鞋底的一粒沙。
苏胜心有片刻错愕, 紧接着一脚蹬在暴风肚子上把她踢开。
暴风在地上滚了一圈站起来,压低上身现出即将攻击的姿态,沉声道:“现在你该好好说清楚了吧。”
苏胜心双手各持一截鼓槌, 看着断面,笑了笑:“你怎么那么多问题,你看小刀儿就什么也不问。”
暴风去看沈容刀, 又很快转回来,瞳孔微竖盯住苏胜心:“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不明显吗?”苏胜心轻飘飘说:“我要杀她。当然, 我不杀你,你现在走还来得及。”
暴风:“放屁!”
“那就没办法了。”苏胜心收敛笑容, 轻声:“你总不会以为,鼓槌断了, 我就没办法了吧。”
暴风弓起身体, 作势欲扑。苏胜心却比她更快!
倒塌的大鼓眨眼起立, 抛出的两截鼓槌狠狠砸上,传出惊天动地般两声震吼。
暴风扑来的身形滞在空中,猛地抽搐, 跌落在地, 震惊地抬头:“你不是金丹初期!”
“但你却是筑基后期。”苏胜心嫣然一笑, 那残损的鼓槌已自鼓面坠落在地, 接续而来的是她翻出的一掌。
掌心隔着空气落在鼓面上,又是一声惊响。
太近了, 鼓荡的气息直冲耳膜, 暴风有那么一瞬丧失了听力,可视力还在, 她仍迅猛扑向苏胜心,两只大掌就要摁住她的肩膀, 苏胜心敲在鼓面的掌心立刻调转方向,冲向暴风。
暴风的两掌和苏胜心的两掌接在一起。
轰然巨响,震荡的气流再次卷上鼓面,又牵动着鼓面为之伴奏。
伴奏声中,暴风感觉自掌心相接处起,那震荡的力量一路传到骨骼,乃至心脏。她那滞空的身体随之战栗,再次跌落,砸起烟尘一片。
她翻过身再度站起,看向苏胜心的目光满是警惕。
苏胜心收回双手道:“你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暴风不再言语,她又冲了上来。
苏胜心的双掌已经为她备好,眼瞅方才的一切将再度重演,四只手掌将激烈碰撞,暴风身形陡然一转,以不可思议的灵敏角度蹿向旁边,已经泄出的力道全部调转矛头,锁定一旁。
那个大鼓。
暴风以身为槌,狠狠撞了上去。
刚刚她曾用这办法陵大鼓瘫倒、韵律中断。但这次,鼓并没有倒下。它坚强地接住了攻击,反馈给暴风同样的声响。而落后一步的苏胜心轻易将力量敲上鼓面,在暴风引出的那不和谐音符后续上下一个音符,硬生生把劈裂的节奏接上,和成新的乐章。
那乐章在暴风体内乱窜,她从鼓面滑落,萎靡在地。四肢撑地想要起身,可连绵不断的节奏将她的每一次蓄力悉数打断。
她彻底瘫在那里,身体随之缩水,不复方才庞大体型。
苏胜心再次瞄准了沈容刀。
沈容刀强行扯断了脑中拉扯的那根弦,带来的冲击令她七窍流血,尤其双耳受音乐影响,声音时断时续,听什么都像隔了一层又慢慢远去。
暴风为她争取了时间,可太短暂。当苏胜心暴露出真正的实力,将一花一木视作鼓槌,万物皆可敲响,留给沈容刀的时间就更加紧张。
眼前不断出现重影,像要把两个世界强行拼在一起,严重影响了她的视力。与其看见,不如说感受到苏胜心的目光,沈容刀扶着当其无起身。
“你能坚持这么久,真令人惊喜。”顿了顿,苏胜心道:“但也正该如此。”
“是吗。”沈容刀平静地说:“我可听见了你和旁人通讯时嘲讽我实力不济。”
“那会儿的确差得远。”苏胜心端详着她,说:“但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成了金丹,若不是我捡了别人的便宜,今天这一战,胜负还真不好说呢。”
沈容刀微微蹙眉,有些不满:“难道现在胜负很好说吗?”
“哈。”苏胜心道:“任你从前再怎样强,现在也只是金丹,又中毒在身……你以为还有救吗?”
沈容刀道:“你知道姜太玄会发现吧。”
苏胜心:“死后的事情,就等你死后再说吧。”
音落,声起。
鼓声再震。
刚刚的鼓声直冲暴风,沈容刀只受连带冲击,可现在,苏胜心将矛头对准了她,当第一声响起,她便意识到苏胜心没有托大。
暴风那么直观地点破她不只金丹初期,因为这强劲的力量绝对与刚刚出手时不同。
但韵律却同样分明。
那股力量又来了。音乐总有那样的魔力,令所有人都忍不住沉浸。尤其面对节奏感极强的乐曲时,再懵懂的人都情不自禁地跟着摇摆身体。
沈容刀的意志力已经不知该如何分配,是隐忍中毒引发的不适,还是压制五感模糊的难受,或是竭力流转恢复灵力,亦或者克制自己试图律动的身体?
她走出几步,喘息几声,摸到一棵树,又缓缓坐下。
耳朵听不见,屁股也能从大地的震动中感受音乐。
她看起来已经是强弩之末了,连走路都很费力,只能盘膝坐在那里。她的身边,只有一把剑,当其无安静地停在她手心,随着她坐下,安放在她的膝上。
剑已脱鞘,于阳光下汇聚一泓辉光。
沈容刀自剑柄抚至剑尖,不小心为锋锐所伤,指尖滴出一点血。
她弹掉那滴血,也抹掉嘴角那因神识受伤而流出的血。
强烈的鼓声拧住了她的心脏和呼吸,她的耳朵已经彻底听不见了。
她又闭上了模糊双眼。
她只能感受到一把剑。她不是剑修,没有本命剑,亦不受制于此,故而,她所成就的每一件物品,都可以是她的本命,都与她分享同样的呼吸和心跳。
沈容刀缓缓吐息,在心跳渐趋平缓的那么一瞬间,她屈起指节,叩响了她的剑。
“铮。”当其无给出了回应。
她听不见声音,这声音亦并未响在耳边,它响在膝上、响在骨中、响在心头。
“铮。”第二声。
似乎接着第一声的余音,又好像叠在第一声之上。刹那间,大地的震动、空气的颤鸣统统与她无关,她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声。砰、砰、砰,按自己的节奏跳动。
“铮。”第三声。
三次声音响成一串。它像一把剑,插入苏胜心的音乐,没有节奏、不分音律,只为敲碎她的每一个音符而奏。
此后的无数声音,沈容刀屏蔽了苏胜心的所有干扰,只屈指弹剑,踩着最不规律的韵脚,奏着最混乱的音乐,响起在苏胜心将欲协调的每一次打击里,将她的乐章切割成碎片。
像硌在鞋底的一粒沙,像雪白墙壁上的一点墨,像明亮房间中央的一坨屎,越来越大、越来越分明,令走路的人难以为继,令喜净的人不能忽视,令爱洁的人紧皱眉头。亦令全身心投入到和谐节奏中的乐师皱起眉头。
第一次皱眉。
第二次皱眉。
第三次皱眉。
“砰。”第一声错乱的鼓点。像鞋子里滚入了第二粒沙,墙壁上落入第二点墨,房间里多出另一坨屎。
鼓声有片刻暂停,苏胜心似乎在努力压抑情绪,很快重拾节奏。
“砰。”在短暂的和谐后,响起了第二声错乱的鼓点。
第三声、第四声……越来越多错乱的鼓点。苏胜心完全失去了对节奏的把控,越来越急、越来越乱,鼓声巨响,却压不住沈容刀轻弹长铗。越是不想听,越是听得分明,那声音明明不大,却无孔不入,好像直接响在苏胜心的心底,使她浑身都因为难受而战栗。
“啊啊啊啊啊——”苏胜心大叫起来:“你给我停下!停下!”
什么音乐,什么节奏。她只想让沈容刀停下来!停下那聒噪难听的演奏!
她猛地推翻大鼓、推翻树木,推翻身边的一切阻碍,冲向沈容刀。
而沈容刀仍沉于自己错乱的音乐里,当五感削弱,她才能摆脱苏胜心的影响,进而陶醉于调不成调的糟心乐曲,而当五感削弱,她未能及时感知苏胜心的到来。
苏胜心伸出长长手臂,掌心对准沈容刀的头。
她的手掌可以为鼓槌,那么,沈容刀的头便可以做鼓面。
她要敲碎它,敲碎这乱七八糟的声音!
“沈容刀——”鼓声止息的片刻安静里,一声嘶喊化作兽吼:“嗷呜——”
苏胜心的动作够快,而风比她更快!
气流卷起呼啸声,空气暴鸣,炸响在沈容刀的耳畔。
“轰!”
翻滚的气流冲上沈容刀的脸颊,碎石划破她的皮肤,当沈容刀自飞沙走石中睁开眼睛,她看到了身前的暴风。
金色的皮毛像阳光滚过,庞大的身躯在空中伸展,投下大块阴影,伴着风声,这阴影很快在沈容刀眼前掠过,露出仍滞在空中的苏胜心,和她已经将全部力量给予暴风的空掌。
所有声音在这一刻消失了。
没有繁密的鼓声,也没有恼人的剑声。苏胜心的眼眸中找回了几分清醒,却又一掌走空,再未蓄力。
就是现在。
沈容刀想也不想,握住剑柄,递上了剑尖。
第52章
同样的毒,出自同一人之手。
苏胜心跌了下去。
沈容刀从储物锁里抽出绳子, 里三圈外三圈把她绑得结结实实。苏胜心从疼痛中缓过来,正要开口,沈容刀一个剑柄送她去做梦。
确定绳子不会挣脱, 沈容刀缓缓坐下去,当其无仍然握在手里。
先前的鼓声在周围形成了大片真空,妖兽们四散而逃, 现在没了鼓声,就显得格外安静。
听在沈容刀不灵光的耳朵里就更安静了。
她听不出什么动静, 却没有放松警惕,好似空气中仍有股紧绷的氛围, 下一刻就要送出新一轮攻击。
于这紧绷的氛围中,有衣衫猎猎作响, 刻意沉重的脚步声靠近沈容刀, 她反而彻底放松, 向后一仰躺在地上,埋怨:“你怎么才来。”
姜太玄走到她身旁,居高临下, 看着灰头土脸的沈容刀。
沈容刀现在的情形实在狼狈。脸上一道道的血迹蔓延向下, 染红了前襟, 战斗中卷起的飞沙走石都在她衣袍上留下了痕迹, 原本一身雪白,如今红的红黑的黑, 看不出本来模样, 只有那张脸,仍挂着笑容, 好像刚才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她不曾神识作痛、五感受损、险些丧命, 而只是真切地活着。
又摸索着揪住姜太玄衣角,扯了扯,将手臂递过去,说:“扶我起来。”
“你还是躺着吧。”姜太玄抽出衣角。
沈容刀眨眨眼睛:“你在生气?”
“没有。”姜太玄脚步声渐远,她绕着这场地走了一圈,又回到沈容刀旁边。
“你目的达成了?”姜太玄问。
沈容刀想了想:“算是一半?结果还不知道。”
她迟钝转动的大脑想起什么,又撑着地面坐起来,往旁边看:“你见到暴风了没有?她怎么没有动静?”
白纱微动,姜太玄瞥去一眼,说:“她现在说不得话。”
“伤得很重?”沈容刀问。
姜太玄没有回答,她直接把暴风送到沈容刀手里。
是的,手里。
沈容刀察觉手里多出毛绒绒的触感,登时坐了起来,低头一看,怀里多出了暖呼呼一坨。
“这么大……”她睁大眼睛,改口道:“这么小一坨?”
或许也是一大坨,掂起来有几十斤,抱着能满怀,但是……但是暴风可是身高八尺体重三百的大块头啊。
怎么眨眼就变成了她怀里这脑袋一拱一拱、耳朵一颤一颤的小老虎?
身上的毛还软趴趴的,风一吹,直往沈容刀鼻尖蹭,痒得她一连打了几个喷嚏。
“我以为……”沈容刀揉搓着老虎耳朵,说:“我以为她就算没有八尺,至少也该有六尺吧,怎么现在,这,这有三尺吗?”
姜太玄说:“应该是消耗太大。”
“哈。”沈容刀乐了:“这家伙不喜欢我嘲讽她身高,这下可好,我没见到六尺的黄金虎,先见到二尺的黄金虎了——她要是清醒了不会揍我吧。”
想到这,她揉搓得更起劲了。
趁她还没清醒,便宜一定要占个够。
姜太玄提醒:“它是虎,不是猫。”
沈容刀:“我知道。”
而且早就知道。虽然暴风一直没说自己是妖修,但从第一次见面,沈容刀就觉得不太对了。
且不说大冬天的她居然打赤膊,姑且算所有体修都抗冻,但至少人修们还是习惯在出门的时候衣冠齐整,而暴风,只穿了个小皮裙,在一众寒风中裹紧棉袄的人里格格不入。
哦,她还是个平胸。
众所周知,大多数妖修,不在哺乳期的时候都是平胸。
暴风没张扬身份,也不算隐瞒,更别说她出身龙岁山了。
但沈容刀从来没有见过她的兽形!从来没有!
沈容刀愤慨了。她卖力地揉她耳朵、搓她脸蛋、挠她下巴、捏她肉垫、撸她尾巴……
“嗷!”一声痛呼。
暴风毫不客气地一口咬下。
沈容刀直吸冷气,甩了甩手,很想给她个栗凿,指节都屈起来了,对着她警惕的飞行耳,又讪讪放下了。
为了缓解尴尬,她又看向姜太玄:“你来的时候,有碰见什么人吗?”
“没有。”姜太玄顿了顿,说:“可能她跑得快。”
“好吧,少了一个收获,但问题不大。”沈容刀站起来,说:“苏胜心你打算怎么办?”
“她好办。”姜太玄道:“你呢?”
“我还好。”沈容刀行动时察觉疼痛,发现了身上新的伤口,龇牙咧嘴道:“问题不大。”
姜太玄牵上她的手。
沈容刀的手凉,姜太玄的手暖。刚碰上,沈容刀打蛇随棍上,麻溜握个严实,干脆两只手抱上去,说:“你这么暖和。”
姜太玄的手像个小暖炉,传递的却不只是热,沈容刀像泡进温泉一样,全身经脉舒展,迎接着姜太玄的灵力,太过舒适,甚至有些昏昏欲睡。
直到一股神识紧随而入。
沈容刀立刻睁眼。
那神识被拒之门外。
姜太玄蹙眉:“你这是做什么?”
“暂时不用。”沈容刀道:“我还想等个结果。”
姜太玄道:“已经过去这么久,你想起什么了吗?”
还没有。
但沈容刀坚持:“再等等。”
姜太玄抿紧了嘴唇。
“你又生气了。”沈容刀肯定地说。
姜太玄松开嘴唇,叹息一声:“你的名牌,怎么回事?”
沈容刀有些茫然:“怎么了?”
姜太玄道:“我在你名牌上设了法术,你如果遇到危险,我能够感知到。可是我没有感知到。”
“怪不得你让我带好名牌。”沈容刀道:“我好好带着呢。你这不也来了吗?”
姜太玄道:“我是放心不下,发现这林子里出现异常,又迟迟没有恢复,才过来看一眼。”
沈容刀为证清白,取出名牌,道:“你看,我好好放着呢。肯定是你的法术出问题了,要么就是我这根本算不上危险——”
她察觉氛围有点不对。
名牌已经交到姜太玄手里了,她却有种预感,想要把它收回来。拉了一下,没拉动。
她缓缓抬眼,对上了姜太玄的视线。
嗯,白纱下的视线。
姜太玄的目盲货真价实,但也没人怀疑她的眼神仍能表达一切。就如现在,沈容刀着实打了个哆嗦,带着笑说:“怎么这副表情?”
“你的血。”姜太玄道:“你的心头血呢?”
沈容刀噎住了。
她终于想起来自己忘记的事情。一拍脑袋:“我没用心头血啊!”
姜太玄将名牌扔回她怀里。
沈容刀连忙解释:“你知道的,这名牌到我手里的时候,咱俩还不认识呢。我怎么可能把心头血给出去嘛。”
姜太玄不发一言。
沈容刀又说:“现在肯定没问题了。你想要我的心头血,要多少有多少!”
说着,抬手按在胸前,作势就要取血。
姜太玄没拦,依旧看着她。
沈容刀的动作也就停在了这里,顿了顿,她若无其事地收手,道:“但我知道你肯定不想我费血,所以我还是先不取了。”
姜太玄忍不住牵了下嘴角。
“你笑了吧。肯定笑了。”沈容刀合掌:“不生我气了吧?我真不是故意的。”
姜太玄无奈摇头,提起了另一件事:“在合欢宗时,你留的是心头血吗?”
沈容刀拧起眉毛。
姜太玄反应过来:“不记得就算了。”
沈容刀的表情却变了。
刚刚只是不经意地搜寻过去,将将触碰回忆,那些看似偃旗息鼓的毒素又突然猖獗起来,那根弦又开始拉扯作痛,又好似岸边堤坝,在洪水的冲刷下摇摇欲坠。
她打了个晃。
姜太玄扶住她:“怎么了?”
稳定柔和的力量注入身体,稍稍缓解了疼痛,使得沈容刀有余力去关注神识本身。
她知道,她等待的结果就要到了。
她曾经在另一片林子里,踏入一个阵法,在不断重复的场景里找回记忆。
她以为那是幻境,但其实那是毒,弥散于阵法中、针对她一人的毒。
这毒将引起心底最执着的场景,以此攻破她的心防。
那一次,那场景是死前姜太玄送出的那一剑。
而现在,那些在眼前不断重叠交错的场景、仿佛两个世界拼凑相接的场景渐渐清晰,那不是重影,那是她又一次陷入了幻境。
对现实的感知再度淡去。新的场景复原在她眼前。
同样的毒,出自同一人之手。却在不同的时间,令她找回了不同的记忆。
对姜太玄那一剑的心结,早在重逢后消解。那么,此刻存在于她心底最深刻的记忆,又是什么呢?
沈容刀猛然睁眼。
视线所及是天棚、帘幕和床。她回到了圣门。
“师母,你醒了!”李长命欣喜的声音响起。她扑到沈容刀的床前,用手试她的额头,说:“您不发烧了!”
沈容刀问:“我发烧了?”
李长命:“……没有。”
沈容刀无言。
李长命收回手,不好意思道:“您病得那么厉害,我就是……习惯性地摸一下。”
沈容刀坐起来,刚觉得嗓子干哑,李长命就送上了茶水:“您先喝两口再说话。”
沈容刀看着送到嘴边的茶杯,怪不适应的,凑近喝了两口,说:“玄……掌门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只说让我照顾您。”李长命忧心道:“您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我看苏师姐……嗯,现在应该不是师姐了,但是我不知道该叫她什么……”
沈容刀道:“不是同门也可以叫师姐。”
李长命松一口气:“苏师姐也满身是伤,但我只见到她一眼,不知道掌门带她去哪里了。还有暴风师姐,不知道哪里去了。”
沈容刀:很好,统统比我小一辈。
她问:“柳师姐呢?”
“柳师姐倒是好好的。”李长命的注意力显然不在柳峥嵘身上,又问:“是谁把您伤得这么厉害啊?”
虽说苏胜心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但真论这一身伤,还是得追溯到叶婆娑身上。
“不算严重。”沈容刀说:“还多亏了你。”
“啊?”李长命眼睛溜圆:“我?”
第53章
这种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沈容刀点头。
李长命的确帮了她很大的忙。
对战苏胜心的时候, 她是个残血,要不是暴风及时赶到,恐怕早被震成了面饼。但苏胜心撕开表象暴露真正的实力后, 暴风也不是对手,全部压力又给到她身上。
她当时的情况太差了,灵力早在先后和妖兽、叶婆娑对战中消耗得所剩无几, 神识又受毒素困扰难以调动,面对苏胜心强势的节奏, 她几乎寸步难行。
幸好,还有李长命。
李长命结巴起来:“我居然能帮上您吗?可我只是个练气啊, 我连筑基都还没有……而且我根本什么也没做……”
沈容刀摸摸她的脑袋,说:“但你很有天赋。”
很有天赋。
李长命在怡情阁的时候, 秦长老也这么说过, 但她不信, 沈容刀也不信。
但现在沈容刀信了。
李长命是真的很有天赋啊!
能够对抗节奏的是什么?是没有节奏!
当苏胜心以完美的节奏带动所有人投入其中,唯一的应对之法,就是打乱她的节奏。这一点, 沈容刀正是从李长命身上领悟到的。
试想, 哪怕是不通音律的人, 听到混乱的音乐都可以本能地分辨是否合律, 哪怕是没有修为的人在演奏,不和谐的音乐都会对旁人产生很强的影响, 那么, 对一个精通音律的人来说,一个拥有修为的人演奏的乱七八糟的音乐, 会产生什么样的震撼效果?
结果在苏胜心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快疯了。
怎么能说不是李长命的功劳呢。
李长命听呆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演奏还能有这样的功效。
“长命啊,你还不明白吗?”沈容刀握着她的手, 语重心长地说:“你就是乐修的克星啊。”
李长命脸颊羞红:“有那么厉害吗,但是我,我修炼很慢的。”
沈容刀连忙说:“哪里慢了,你可是天才。”
李长命垂下眼睫:“可您说,引气入体只需要十天半月,可我用了快一个月……”
沈容刀默了默。
十天半月,那是她没有恢复记忆时的不成熟认知,很有必要纠正一下。她说:“不到一个月已经很快了!十天半月,那是你师母我的水准,你难不成还要比我更优秀?换做你苏师姐,怎么也得一两个月吧。”
沈容刀也不知道苏胜心是什么水平,但反正都是对手了,睁眼说瞎话也没关系。
李长命却激动起来:“真的?怪不得,怪不得秦长老总说我比苏师姐天赋更高……我的速度居然算是快的了吗?”
沈容刀坚定道:“是,你非常快。”
李长命反握住沈容刀的手:“师母!”
她红了眼圈,说:“我一定不辜负您的期待!我一定会努力提升修为,把琴练好的!”
沈容刀连连点头:“嗯!加油!”
李长命迫不及待:“其实这几天我有努力练习,我现在就弹给您听吧!”
“嗯……嗯?不用!”沈容刀想要拦住她,拦了个空,李长命怀着满腔热情,已经取出了琴,打算让沈容刀再领略一下音乐的“魅力”了。
多亏姜太玄早来一步,阻断了李长命的演奏,也将沈容刀脆弱的双耳解救出来。
李长命离开后,姜太玄问:“你感觉如何。”
沈容刀道:“全身轻松。”
姜太玄:“只是这样?”
沈容刀感受一番,说:“修为提高了。”
姜太玄点头:“是。”
沈容刀:“你看着不怎么高兴。”
姜太玄看着她:“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沈容刀:“好消息!”
姜太玄道:“你的神识和身体的融合程度又提高了,所以能发挥的实力更多,目前已经是金丹后期。”
沈容刀说:“我以为会完全恢复。”
姜太玄道:“所以还有一个坏消息——”
“等等。让我来猜猜。”沈容刀打量姜太玄的表情,说:“我没办法继续恢复了?”
姜太玄答:“是。”
沈容刀想明白了:“毕竟不是原本的身体,甚至连灵根也没有。所以,我最多就只能恢复到这个程度了吧。”
姜太玄点头:“如果再继续恢复,你的身体会无法承受。这也是你这次中毒反应会如此强烈的原因。”
记忆的缺失意味着神识的损伤,随着记忆的恢复,她的神识应当回归到最佳水平,可结果是,恢复的过程险些让她崩溃。如果不是姜太玄出手压制,庞大的神识将直接摧毁她的身体,而失去载体的神识也会走向毁灭。
“啊……”沈容刀咂吧着嘴:“虽然金丹后期也没关系,但这种没办法全力发挥的感觉很不爽。”
姜太玄道:“短时间内,你只能继续不爽了。”
沈容刀体验着金丹后期的身体,活动活动关节,又伸个懒腰,问:“暴风怎么样了?”
“在吃肉。”姜太玄道:“恐怕要送她回龙岁山了。”
沈容刀:“符剑花走了,暴风也要走,只剩下柳峥嵘了,交流是不能交流了吧,她还继续留着吗?”
姜太玄说:“她自己想留下。”
“研究怎么让我回去?”沈容刀说:“她帮你没有条件?不对。”
她想了想:“我刚反应过来,她用了藏书阁的五层,这不合理,不会就是条件吧。”
姜太玄点头:“她说想要看圣门典籍。”
沈容刀笑:“你倒是不怕她也是卧底。苏胜心借着交流名义混进来,她说不定也是呢。”
“暴风也是,符剑花也是。”姜太玄道:“她们摸她们的。”
沈容刀眼珠子转了转:“我猜你也摸了别人的。”
姜太玄不说话。
沈容刀得到了答案,不再追问,又想起另一件令她困惑的事情,道:“复活死人这种事情,是只有圣门能做到吧。”
姜太玄:“你病糊涂了吗?”
沈容刀不死心,又问:“你们的法子没有外传吧?”
姜太玄斜睨她。
“也是,你当初连我都不告诉,肯定也不会告诉别人了。”沈容刀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即使有方法,没有天衍术的辅助,也不可能实现。”姜太玄平静地说:“天底下,能做到此事的,独我一人。”
沈容刀给她竖了个大拇指,说:“但我就是见到了,我亲手把她脑袋割下来了,结果她又活了,脑袋还好好儿地架在脖子上。”
姜太玄思忖片刻,说:“或许,你要说清楚什么算‘活着’。”
让人复活只有姜太玄能做到,但谁说看着像活的人就是真的活人呢。
沈容刀悟了,还学会了举一反三:“那你说,什么样才算是‘毒’呢。”
姜太玄道:“一般来说,于人有害的是毒。”
沈容刀又问:“那令人麻痹的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姜太玄说:“对需要迟钝的人来说是良药,对想要敏捷的人来说是毒药。”
“没错。”沈容刀似乎想通了什么:“所以,柳峥嵘说她不制毒药,根本就是句废话。什么毒药都可能成为良药,她拒绝得很没道理。”
姜太玄道:“但现在你不需要她再制作毒药了。”
沈容刀眨了下眼睛:“也是。现在只希望她能早点研究出法子,让我回到自己的身体——说来说去,柳峥嵘果然是关键。”
沈容刀心里补充:关键的柳峥嵘也总是在关键时刻消失。
如果她没有消失,叶婆娑的毒素未必起效,她和暴风携手对付苏胜心也不成问题。当然,她也没办法这么快找回记忆。
这么想,柳峥嵘的消失或许也算帮了忙。
等沈容刀恢复得差不多了,暴风也即将踏上回家的旅程。
吃了几天肉,她的体型大了几圈,从前沈容刀还能抱个满怀,现在得小心被她撞倒。长大的暴风神智上也有所恢复,沈容刀小心地把手放在她头上时,她没有张嘴来咬,只是懒洋洋地打个呵欠,张开的大嘴吓得沈容刀赶紧收手,下一刻才发现她只是困了。
人形的暴风只穿着皮裙子,兽形的暴风什么也没穿,只在脖子上栓了个链子,链子另一端是她的储物锁。
姜太玄见到她目光,说:“她的东西都收进去了。”
沈容刀纹:“你收的?”
“她自己收的。”姜太玄道:“她现在能用储物锁。”
沈容刀冲暴风招了招手,暴风爱答不理地瞅了她一眼,别过脸去。
沈容刀表现得很伤心:“她不认得我了!”
“她认得。她只是不想理你。”姜太玄无情戳破,见沈容刀泫然欲泣(装的),又说:“她开储物锁的时候,我还见到个草编的蚂蚱。你做的?”
沈容刀蒙了蒙:“什么?”
“我看着像你做的。”姜太玄盯着她:“你从前就喜欢到处乱送。”
沈容刀想起来了,心虚地咳了咳:“我觉得还是有点收藏价值的。”
有人收藏,当然就有价值。不想搭理沈容刀的暴风,带着沈容刀送的普普通通草编蚂蚱,消失在了沈容刀的视线里。
回到院子里,沈容刀惊讶地发现,隔壁居然有动静了。
这院子里已经不剩几个人了,只有她和柳峥嵘相依为命,而自从姜太玄取回了需要的药物,柳峥嵘便在藏书阁里废寝忘食地搞研究,在和不在区别也不大。但这会儿,她居然出来了。
沈容刀叩响了她的房门,熟悉的场景再度出现,但柳峥嵘没有要求她给出个上门的理由,直接让开一步,请沈容刀进去。
阴湿还是那么阴湿,但知道这都是血珊瑚的原因,而血珊瑚又关系到她的恢复大业,沈容刀走进这里居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看着柳峥嵘也和颜悦色起来。
柳峥嵘依旧是那副不想多说的尊荣,问:“找我做什么?”
没人请坐,沈容刀自己坐下了,说:“有点问题问你。”
柳峥嵘道:“问我为什么消失?无可奉告。”
“天,”沈容刀惊讶:“你居然会抢答了!”
柳峥嵘木然地看着她。
“嘿。”沈容刀笑笑:“可惜答错了。”
她说:“我想问的是,如果有一种药,她会攻击修士的神识,造成创伤,但同时又会使记忆缺失的修士找回记忆,那你说,这种药是良药还是毒药?”
柳峥嵘不言语了。
“怎么不回答,这问题很难答吗?”沈容刀好奇地问:“我问姜太玄,她可是很容易就说出答案了。”
柳峥嵘看着她。
“或者我换个问题吧。”沈容刀换了个坐姿,好商好量地说:“号称不制毒药的你,会不会做这种药呢?”
“再换个说法。”沈容刀身体前倾,像柳峥嵘凑近几分,近乎耳语:“你制没制过呢……”
她的声音轻如柳絮,轻易能够扯散,听在耳中却字字分明。
“——叶、婆、娑。”
第54章
通知合欢宗吧。
怀疑柳峥嵘并不是最近的事情, 但是把她和叶婆娑联系到一起,却是发生不久的事。
圣门突然开展学术交流,一是为沈容刀的回归大开方便之门, 二是借机了解七大宗的动向,而对七大宗来说,能派人潜入圣门的机会不多, 这简直是天赐良机。
从交流开始那天起,姜太玄案上就摆出了一个名为“谁是卧底”的游戏。
事实证明, 苏胜心最后跳了出来。但柳峥嵘同样是重点关注对象。
姜太玄当初推衍得出的名字,并未说明关键在哪里, 柳峥嵘既可能是正方,又可能是反方, 但随着她答应姜太玄研究药物, 似乎正方的可能性大些, 但如果,如果她其实是个双重卧底呢。
怎么看可能性都很大。唯一的问题就是,她什么事儿也没干啊。
沈容刀有点困惑, 你说她正常吧, 她动不动就不见踪影, 你说她奇怪吧, 她只是经常失踪,证明不了做了什么坏事。
直到某个瞬间, 电光石火, 叶婆娑和柳峥嵘的名字同时出现,沈容刀顿时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 抓住了那个将两人联系在一起的纽带。
找对了方向,就怎么找怎么有——连名字都这么像!
当初将她和叶婆娑联系到一起的是什么?是一个储物袋。沈容刀对这引发了血案的储物袋印象深刻。且不说叶婆娑看着有钱有势, 为什么用不起储物锁,那么重要的东西装在储物袋里,被偷了也很活该,单说那储物袋上绣着的叶子,就很有说法。
沈容刀下意识以为是竹叶,可换个思维,说是柳叶也完全没有问题。
再说柳峥嵘的消失,如果是因为具有另外一个身份,需要经常活动,那么一切都顺理成章。她需要打造自己动辄不在的人设,让大家发现她不在就立刻联想到藏书阁、找药、炼药几个方向,自然不会核实她究竟在哪里做什么事情。而叶婆娑身上那么多阵法,帮助她出入圣门也不算问题,何况,为了方便她研究药物,姜太玄也为她大开方便之门。
最后,不得不提让沈容刀最终确认柳峥嵘就是叶婆娑的那个点:制毒。
提起叶婆娑,沈容刀的第一反应:爱用毒。
那么,提起柳峥嵘,除了阴沉了点、爱消失了点、爱把话聊死了点……还有什么?
沈容刀表示:这家伙居然对别人误解她杀生反应那么大。这家伙身为药修居然说什么不会制毒!
毒药也可以是治病良药,强调不会制毒有什么用?
没用。如果有用,用处也只是把她和叶婆娑彻底分别开。
沈容刀正是靠这一点把俩人锁死在一起的。
所以,去找碧玄木的那一次,当沈容刀踏入叶婆娑的阵法,受困于幻境不能自拔时,柳峥嵘不在旁边。
所以,被妖兽袭击的这一次,当叶婆娑走出来和她对峙的时候,柳峥嵘同样不在旁边。
柳峥嵘不在,但叶婆娑在。
沈容刀一觉醒来,记忆回来了,脑子也清楚了,她想通了一切,来和柳峥嵘摊牌。
但柳峥嵘没有给出预料中的反应。
当那三个字从沈容刀口中说出,她波澜不惊,问:“谁?”
沈容刀盯着她认真看,道:“我也想知道。”
柳峥嵘道:“我不认识。”
“……哦。”沈容刀直起身,好像方才只是个无关紧要小插曲:“那算我问错人了。”
“嗯。”柳峥嵘又问:“你找我什么事?”
沈容刀说:“听说你帮我师母研究什么药物。还要多久?”
柳峥嵘说:“不确定。”
沈容刀又问:“那我之前问你玄鉴门那个李、李盈池的事儿,你有办法吗?”
柳峥嵘说:“没有。”
问题抛得差不多了,再没什么好问的,沈容刀起身,掸掸衣摆,和柳峥嵘告辞。
刚出门就撞上在院子里徘徊的身影。
沈容刀赶紧以袖掩面,装作自己不存在,两条腿倒腾飞快,往房间里蹿去。
“师母!”一声惊喜的呼唤。李长命瞧见了她,抱着琴眨眼就跑了过来:“师母,可算见到您了!”
沈容刀不得不刹住双脚,挺直腰杆,问:“什么事?”
“您最近好忙,我都找不见您。”李长命眼巴巴地说:“我最近练琴感觉有了点体悟,想请您指点一下。”
“嗯。”沈容刀装模作样沉吟片刻,慢吞吞说:“我确实很忙。”
“哦。”李长命有些失望,但还是让开道路:“那您去忙吧。”
“……也没那么忙。”沈容刀忍不住开口。
声音一出,李长命瞬间点亮眸光:“太好了!您来听我谈琴吧。”
沈容刀有点后悔。等听到李长命的琴声后,就更加后悔。
好不容易听完一曲,她问李长命从怡情阁那里学到了什么乐修心法,李长命从前对这些不感兴趣,现在却兴致勃勃,口若悬河地说了一通,沈容刀一句也没听懂。
她沉默了一阵,说:“你知道,我是情修……”
“啊?”李长命呆愣。
“……和玄修。”沈容刀打上补丁。
“啊。”李长命点头。
“我不是乐修,你得跟着我的路数来。”沈容刀说。
李长命小鸡啄米:“您说,我都改。”
情修和玄修即使是在道修盛行时,也常常被作为玄之又玄的代表。玄修捕捉的是天道的寻常与衍化,自然难以言明,而情修以情入道,世有万象、情无定数,故,所修的道也常常无法口说,甚至连修士自身穷其精力,也只是在捕捉那片刻的灵明,即所谓顿悟。
沈容刀没当过师母,她想教李长命,可寻思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说清楚。
半晌,放弃,粗暴道:“想用情修的方式弹琴,先问问自己想要弹什么样的曲子。”
李长命似懂非懂。
沈容刀觉得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情发于心而成于乐,归根到底,音乐是用来抒情的,究竟想要传递怎样的情绪当然要问自己。苏胜心的鼓声节奏激烈,和她强势的性格有莫大关联,而李长命么……沈容刀觉着,她的音乐大概会走舒缓路线。
应付了李长命,沈容刀回到房间,打算再盘算一下柳峥嵘的事情,刚开门,就见姜太玄端坐在桌边。
她愣了下:“我们不是刚分开。”
姜太玄说:“我从苏胜心那里过来。”
沈容刀向门外看了一眼,旋即意识到姜太玄肯定先她一步布下结界,便直言:“她说了?”
“她知道的不多。”姜太玄欲言又止。
沈容刀诧异:“什么事情让你这副表情。”
姜太玄随手又是一道结界。沈容刀脸色也跟着严肃起来。
姜太玄这才说:“当年的事情,你还记得我们的推测吗?”
这是恢复记忆后,姜太玄第一次提起当年,沈容刀立刻回想起那个时间点,也即是如今她心底最深的执念。
很快她收回思绪,条分缕析道:“首先,一些宗门视上天宗为眼中钉,只等有那么一个机会能够削弱上天宗的势力。接着,发生了那件事,有人把它捅了出去。最后,那些宗门抓住这个机会,想要把我们两个一网打尽。”
“是这样。但如果,”姜太玄字字分明地说:“她们知道了当初的真相呢?”
“真相?有什么真相?”沈容刀笑出了声:“真相就是我什么也——”
声音卡在喉咙里,她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苏胜心说的?”
“她自己没有发现事情的关键,但我听出来了。”姜太玄说:“秦长老和她谈话时,提了句‘消耗道法’。”
沈容刀嗤笑一声。
姜太玄:“你我清楚,道法是不会被消耗的。”
沈容刀:“是啊,它只会从这里转移到那里。”
姜太玄:“但有些人恐怕不是这么想。在她们眼里,道法越用越少,而上天宗的所有道修都在消耗道法。”
沈容刀接下去:“所以道修就该死。”
“是啊。”姜太玄笑起来:“因为道法将无。”
沈容刀觉得可笑,也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道法不会被消耗,但它会转移。它转移到了她们无法接触的所在,于她们而言也就是消亡。所以道修成了罪大恶极的存在,正因为她们,道法才会被消耗,才会加速消亡,而她们的修为每进益一步,就意味着有更多的修士得不到道的眷顾。
“她们可把道当成了一盘菜,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没办法,她们不能掀桌,就只能杀人了。”沈容刀说:“这样的真相,我们是真的想不到。”
离谱到一定程度了。
可又那么合理。
姜太玄也露出嘲讽的笑容:“但这样一来,情况反而严重了。”
如果只是为了争名,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但牵涉到道法,按照她们的想法,是如论如何不能善罢甘休了。
沈容刀察觉了姜太玄的注视。一片安静中,她缓缓开口:“通知合欢宗吧。”
姜太玄问:“你确定?”
“为什么这么问。”沈容刀扬眉笑开:“我怕她宋烛远吗?”
第55章
从那之后,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沈容刀不怕宋烛远, 但在与宋烛远会晤前,有人先一步来了。
在苏胜心“客居”圣门半个多月时,她的师母、秦长老叩响了圣门的大门。
秦长老是来迎回苏胜心的, 好像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打的旗号是符剑花走了、暴风也走了,这学术交流该结束了, 她的徒儿也该回怡情阁了。
姜太玄耐心回应:“不巧了,苏小友恐怕还走不得。”
秦长老揣着明白装糊涂:“怎么走不得?”
姜太玄说:“前段时候, 她和容刀、暴风一同出门,回来时身受重伤, 现在还没能痊愈。”
秦长老诚恳道:“那怎么好麻烦姜掌门。既然徒儿伤重,正好我带她回去休养。”
“她实在是不方便移动。”姜太玄徐徐说道:“若是稍有不慎, 此后只怕就再也不能动了。”
秦长老的眉毛跳了跳:“什么叫再也不能动了?”
姜太玄说:“字面意思, 秦长老哪里不明白?”
旁边沈容刀听她们绕来绕去, 实在无聊,忍不住打个呵欠,本来还装成乖徒儿的模样站在姜太玄椅子后面, 不知不觉就给自己找了个舒服的位置, 撑着椅背歇脚。
这动作短暂吸引了秦长老的视线, 她在沈容刀脸上逡巡一圈, 说:“那姜掌门要怎样才能放我徒儿回去?”
姜太玄:“请秦长老解惑。”
秦长老沉沉的目光落在姜太玄身上,半晌, 靠上椅背:“你说吧。”
姜太玄问:“衣服破了, 该怎么修补?”
秦长老答:“怎么补我不晓得,我只知道, 既然它都破了,那就得小心点穿, 不能让那口子越撕越大。”
姜太玄道:“可那口子还在。”
秦长老说:“口子小就不要紧,只要不扩大,该穿还是能穿。但是,本来只能穿在一个瘦子身上的衣服,却有个胖子非要也来穿,最后把口子扯开了,那最后谁也别想穿。”
姜太玄道:“直接想办法缝补不是更好。瘦子能穿,胖子也能穿,穿破了还可以——”
“怎么补?谁会补?”秦长老斜睨着她,冷哼一声,蛮横道:“你会补?”
姜太玄道:“如果没有人学着去补,从开始就只想凑合着穿破衣服,那当然没人会补。”
秦长老挺了挺胸:“就怕有的人想要学着缝补,结果把衣服都拆烂了也没学会,最后谁都没衣服——”
“哈——”突兀一声呵欠插进了秦长老的谈话。
秦长老瞪眼看去。
沈容刀正捂着嘴巴,眯缝眼睛,像刚反应过来,连忙打住呵欠声,赔笑道:“不好意思,有点困,您继续。”
秦长老眯起眼睛觑她,对姜太玄道:“你这徒儿忒不懂事。”
沈容刀抢先开口:“巧了,我徒儿也不懂事呢。”
沈容刀的徒儿,正是秦长老的前徒儿,李长命。秦长老显然记忆深刻,皮笑肉不笑,说话也不客气:“是吗,那还真是从根儿上就烂了。”
沈容刀不以为意:“没事儿,凑合凑合还能用,反正不会更烂了。”
顿了顿,讶然:“秦长老总不会还想要教育一下我吧。”
秦长老什么也没说,沈容刀就先滔滔不绝起来:“那还是别了。您又不会教育人,本来我好好儿的一个人,就是有点烂,被您一教,要是最后不是人了可咋办。”
秦长老觉着着套路有点耳熟:“你……”
沈容刀盯着她发黑的脸,笑眯眯地补上最后一句:“衣服不能穿也就算了,人要是不当人了,那可就成禽兽了。”
秦长老一言不发,表情阴森森的,又倏尔一笑:“姜掌门,不管你们打什么哑谜,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你们上天宗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衣服破了’的事情吗?这么长时间,你们学会缝补了吗?”
她说:“你们的法子根本行不通,那就该轮到我们的法子了。”
“哈。”沈容刀笑出了声:“你们的法子。什么法子?补不成衣服,就杀了所有裁缝?这是放哪门子的狗臭屁!”
秦长老拂袖而起:“宋弗征!”
话音落地,万籁俱寂。
房间里,只有秦长老直挺挺站着。
似乎觉得尴尬,她又自己坐下了,失忆般的忘记了刚才的插曲,说:“姜掌门不用再辩了。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你们上天宗靠道法安身立命,自然不肯放弃这大好前途。这一点,我们谈不拢,也没什么好谈的!”
“道法?我们何时谈了道法。”姜太玄淡淡说:“我们谈的难道不是令徒的去处吗?但现在看来,的确是谈不拢,那令徒只怕要在圣门多留几日了。”
“呵。”秦长老起身,面色不虞:“那就留着吧,最好能多留些时日,留到我下次再来,亲自把她带走。”
谈判破裂。秦长老没能带回苏胜心,姜太玄也没能说服秦长老。试探以失败告终,秦长老的态度代表了七大宗一部分人的想法。
她们不允许上天宗继续存在。
姜太玄按着额角,沉默不语。
沈容刀开口:“总该有人是别的想法吧。”
七大宗是七个宗门,宗门内部都还有不同意见呢,何况七个宗门。
姜太玄低声道:“当初追杀我们的可不止一个宗门。”
那些人未必都知晓道法存在的问题,可能只是单纯为了宗门利益,但对上天宗来说,结果没什么两样。
“最后还是成了上天宗和七大宗的事啊……”姜太玄幽幽叹息。
在道修立场上,合欢宗和圣门天然处于同一阵营,但眼下她们之间也有个必须解开的结。
姜太玄以圣门掌门的名义,请宋烛远前来相见。
宋烛远来了。
她们约在姜太玄的洞府,可宋烛远却停在门外。
隔着一层门,门内是姜太玄和沈容刀,门外的宋烛远。
很长一段时间,门内门外,谁也没有动作。
直到宋烛远的影子投在门上,她按上门框,轻轻用力,推开了那扇阻隔她们的门。
宋烛远踏入的瞬间沈容刀就消失了。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见一面而已。沈容刀本来是这么想的,直到宋烛远出现在门外,她还是这么想的,可当宋烛远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就跑了。
跑完又想起自己对姜太玄说的话:“我还怕她宋烛远不成?”
嗯,好像真的有点怕。
因为宋烛远一手操作了她的死吗?不,是近乡情更怯。
理清这点,沈容刀更怕了。
有这么个人,害得你死过一次,可重活一世后,比起杀了她,你更想的居然是再见她一面,甚至是以原本的身份和她相认……这是何等可怕的情绪!
沈容刀更不想和宋烛远见面了。
现在,宋烛远在房间里,她在房间外,依旧隔着一扇房门。只要她轻轻一推,甚至只是念头一动,这扇门就能打开,可她像焊死在原地,身体和念头都一动不敢动。
啧。这有什么。现在就进去,走到宋烛远面前,冲她邪魅一笑,说:“好久不见。”
接着,在她惊诧的目光中翩翩一句:“在下宋弗征。”
宋弗征,这名字还是宋烛远为她取的。她的记忆从与宋烛远的相见开始,在那之前,她不知道自己生在哪里、母亲是谁,在那之后,她知道自己是宋烛远的孩子,将在合欢宗成长。
那些年里,她是合欢宗宗主的孩子、是合欢宗的少主、是让合欢宗长老们干瞪眼的“你”,也是令合欢宗所有姊妹嗔怪的“喂”。她喜欢这世界,对所有事情饱含好奇,她喜欢研究花草为什么生长,研究鸟儿为什么飞翔,会为养成一株花而开心,也会为摘下一片叶而高兴。她愿做尽所有想做之事,也有那样的能力去做尽所有想做的事情。
因为她有宋烛远。
可那一天,宋烛远对她说“不”。
她们经常争吵,但从未像那样互不相让。最后谁也不愿退步,都以为自己想的办法最好。争吵不能解决的,就交给冷漠。在这一点上,宋弗征不及宋烛远,后者可以关她禁闭。
关禁闭也算宋弗征的家常便饭。她闭着眼睛都能画出那片山谷的模样,还记得哪块石头地下有小蚂蚱。
当然,也知道可以从哪里逃跑。
禁闭关多了,景色没什么变化,宋弗征觉得无聊,就祭出了跑路大法。负责看门的师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溜走的宋弗征也逃得很有技巧不让师姐太难堪,很快就麻利地开始探索新天地。
合欢宗的每一片土地她都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都知道走在哪里,离开禁闭地向左拐向右拐再向左拐向右拐,就是宗门禁地。
宋弗征来过好几次,每次都中途被拎着衣领子揪走,至今仍不知道禁地里到底放着什么宝贝。
这一次她同样路过,同样凑近,同样好奇地用手按了按禁制,感受结界在指尖轻轻弹动。
看守禁地的师姐赶来,玩笑似的调侃她又打起了禁地的主意,再装模作样恐吓她离远些不然抓起来。
宋弗征没当回事。
这种事情她做得多了。
但那次不一样。
她刚刚克制住自己想要钻进去的念头,收回放在结界上的手,打算扭头离开时,警报声突然响彻云霄。
从那之后,所有事情都不一样了。
第56章
你愿意继承合欢宗吗?
那结界不是宋弗征第一次接触, 突然响起警报,她反而是最惊讶的,下意识去看哪里出了问题, 刚扭过头去就有另一群人赶来,各种术法炸了满天,炸出一窝蜂的人, 全都震惊地看她。
再后来,宋烛远也来了。
宋弗征这才隐约察觉事情闹大了, 可是天地良心,她什么也没干啊。
但旁人显然不这样认为。
结界里放着合欢宗的至宝, 那个宋弗征从来没见过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的东西,就那么不见了。至少, 宋烛远再三确认后, 说它的确不见了。
宋弗征以为宋烛远在开玩笑, 自己先忍不住笑起来,可严肃的氛围打消了她的调侃,对着宋烛远复杂的目光, 她不禁愕然:“真丢了?”
旁边有长老忍不住说:“刚刚只有你在这里, 如果是你一时好奇取走了它, 现在就放回去吧。”
宋弗征轻“啧”一声, 道:“那我可放不回去了。”
长老以为她贪玩,不知轻重, 又细细解释了这件事情的重要性, 说来说去还是让她把东西交出来。
“哎呦这可怎么办。”宋弗征语气无辜又嘲讽道:“我根本就没有,肯定交不出来啊。”
“你!你这孩子!”长老冲她瞪眼。
旁边也有人生出怀疑, 试探着看向居中的宗主,犹疑道:“也可能确实不是她取走的吧……”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等待着宋烛远的最终裁夺。
宋弗征也看向她。很快又后悔看向她。
那一瞬在她眼中究竟看到了些什么?沈容刀已经回忆不起来了,只记得那时自己的心中像是有什么最坚定的信念突然崩塌,从未执着的心境中猛地升起一股执拗,越是难以接受,越是要紧盯着她,好像移开半点都是妥协。
她就这样一瞬不瞬地,看着宋烛远沉重地闭了眼,再睁开时,所有复杂情绪都消失不见。
她缓慢地说:“天底下能取走它的,只有你。”
字字千钧。
人心就是这样不可捉摸。
是的,她从来没有遮掩自己对至宝的好奇,也从来都是个但凡好奇便不忌惮去付诸实践的人;是的,她曾许多次徘徊在结界外,仿佛下一刻就要突破禁制;是的,事情发生时,的的确确只有她和结界发生了接触。
但是,哪怕有这么多“是的”,仿佛铁证如山,可她还是希望在宋烛远那里得到一句“不是”,或者,“我相信你”。
这简直是一种苛求,是唯独对待亲近的人时才会生出的奢望。
可宋烛远打破了这幻想,以无比坚定的口吻,言之凿凿。
那时她又做了什么呢。
在毒发的时间里,逐渐恢复的记忆将她拉进这场景,她像旁观者一样见证了一切,听到宋弗征以若无其事地口吻说:“哦,是吗?”
然后她笑了,说:“你说是那就是咯。”
场面一度陷入冰点。僵硬的氛围里,旁边有长老打圆场:“你别赌气——”
“不。”宋弗征打断了她,轻飘飘地说:“我赌什么气?没什么好赌气的。再简单不过的推理了。既然天底下能取走它的只有我,现在宋宗主又说它不在了——那除了我还能有谁呢。”
长老张口结舌,半晌,说:“这里面可能有什么误会?或许是有人栽赃陷害——”
“哈。”宋弗征乐了:“偌大合欢宗,还有谁能用宗门至宝来陷害我啊。”
如果真的有,那也只能是宋烛远。
宋烛远黑沉沉的目光始终压在她身上,说:“如果你仍坚持你的看法,我是不会坐视不理的。”
围观的人已经开始蒙了。她们不知道这是从哪儿到哪儿。
但电光石火间,宋弗征想通了一切。
她想起自己为什么被关了禁闭,起因是她和宋烛远在对道法的态度上存在了分歧,那次争吵最终不欢而散,紧接着,就是眼前这场闹剧。
宋弗征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宋宗主担心的是这件事。”
“哪件事?”有人问出了声。但两位当事人都没有回答,继续着只有彼此懂得的谈话。
“那你不用担心了。”宋弗征说:“既然你不会坐视不理,那你干脆动手好了。”
长老不知所以然,但看出情势不好,连忙插话:“这怎么还争起来了。弗征,宗主可是你师母,大家都是一家人,能有什么——”
“别。”宋弗征退了一步:“别说什么一家人了。宋宗主要气死了。”
这事态发展令人目瞪口呆:“怎么就,怎么就气死……”
宋烛远问:“你非要一意孤行?”
“我想做就会去做。”顿了顿,宋弗征说:“顺便,至宝我确实早就想偷了。你既然觉得在我身上,那就来找我取吧。”
声音伴着她的身形消失。长老们仍处在震惊失措当中,不明白事情怎么走到了这一步,至于其她人,眼睁睁看着宋弗征离开,犹豫着等待宋烛远的命令。
而宋烛远,她站在那里许久不动,像一具雕塑,许久,才回神般,缓慢抬眼。
宋弗征早看不见了。
旁边有人问她该怎么办。宋烛远说了四个字:“抓她回来。”
后面的记忆或许不能算记忆,即使宋弗征没有失忆,她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走后发生了这些,但这情节却真实存在于她的潜意识里,她张开的神识不经意间接收了一切,只是那时刻在她脑中的只有:她再也不回来了。
这场景那么深刻,可见在宋弗征脑中是多么鲜明,当她是局中人时,一切的发生都是水到渠成,在此后无数次,即使想起,都会忍不住回避。但当沈容刀以旁观者视角看完全程,她恨不能捶胸顿足,觉得自己当时发挥得当真不好。
这么撂下话就跑,多像落荒而逃啊。
她就应该大手一挥,撕下袍角,啮破指尖,以血作墨,上书大字:今日起,我宋弗征与宋烛远恩断义绝,不复相见!
今日你空口污蔑,明日我打肿你脸。
——虽然结果多半是被宋烛远一把薅住从此天天见面。
但失去了神识再重新找回来的好处也很明显,从前过分沉浸于发生的事情里,而现在,即使知道自己就是宋弗征,那些过往也都成了过眼云烟。这场景作为心底最深的执念出现,可当它从头到尾呈现一遍后,执念也跟着消失不见了,反而是那些曾经被惨烈分别压制的更多的日常画面缓慢浮现。
沈容刀心情更复杂了。
她叹息一声。重重地。
门内传来悠远而平静的声音,问她:“为什么叹气?”
沈容刀的手放在房门上,轻轻用力。
门应声而开。
她迈入门槛,抬头,迎上宋烛远的视线。忽而一笑:“想叹就叹了呗。”
宋烛远凝视着她,一时无言。
她看她的,沈容刀已经自觉入座,理了理衣袍,自然道:“不好意思,迟到了。”
姜太玄说:“你来得正好。”
沈容刀这才转向宋烛远,道:“宋宗主好。”
宋烛远道:“你好。”
姜太玄瞥一眼沈容刀,正要开始今日正题,沈容刀先一步开口,说:“宋宗主。今日之事开始前,我有几个问题请教。”
宋烛远颔首:“请讲。”
沈容刀诚恳地问:“听说贵宗曾丢失至宝。那至宝真丢了?”
宋烛远答:“是。”
沈容刀把腿架在膝盖上,又问:“找回来了没有?”
宋烛远说:“没有。”
沈容刀轻啧两声,关切道:“那还在找吗?”
宋烛远停顿片刻,说:“找。”
“好的,我没问题了。”沈容刀放下腿,转向姜太玄:“你说吧。”
姜太玄将自己掌握的信息和宋烛远通了气,又无奈道:“七大宗只怕对道修多有误解。”
“因为她们不是道修。”宋烛远叹息一声:“七大宗累世传承至今,已久不专研道法,才会有‘消耗道法’之说。”
姜太玄道:“我已经试探过怡情阁的看法,只怕她们不肯回头。”
宋烛远道:“七大宗未必都抱着同样的看法。”
姜太玄点头:“据我说知,荣枯阁态度还算模糊。”
沈容刀说:“谁敢说她们全都是为了什么道法。扯大旗罢了,但凡能把上天宗拉下马,她们也不介意坐享其成吧。”
宋烛远看她一眼。
“正是如此。”姜太玄道:“所以,我们还要做万全准备。”
宋烛远仍在看沈容刀。
沈容刀没办法再装视而不见了,扭过头对上她目光:“宋宗主,您总盯着我做什么?咱们又不是第一次见了。”
“的确不是第一次见了。”宋烛远说:“先前的寿辰宴,小友没有参加,我有些遗憾。之后又听说小友受到攻击,其中似乎还有些我的缘故。”
很难说是不是宋烛远宣布要收徒,刺激到了那些人,才决定对沈容刀下手。
“没什么,还得多谢她们出手。”沈容刀顺理成章地问:“听说宋宗主要收徒了,不知道收到合适的没有?”
“没有收到合适的。”宋烛远始终看着她,目光平和,说:“但有合适的。”
沈容刀没有接茬:“那您慢慢找嘛。”
“慢不了了。”宋烛远说。
沈容刀还是没忍住问:“什么意思?”
“意思是……”宋烛远的语速很慢,像字斟句酌:“我寿元将尽,你愿意继承合欢宗吗——”
“弗征。”
第57章
她还活着。
那两个字似乎带着法力, 顷刻间冻结了空气。
先开口的反而是姜太玄:“您……怎么会?”
自宋烛远鬓边生出第一缕白发,姜太玄就料到她寿命不久,可对宋烛远这个层次的修士来说, 几十年不久,上百年同样不久。唯独此刻她显露出收徒的紧迫感,姜太玄才真切认识到, 这个不久,是真的不久。
“也没什么。”宋烛远释然道:“我比你师母还年长些, 她已经先行一步,我也不会落后太远。”
她看向始终不语的沈容刀:“我只是放不下合欢宗。”
沈容刀似乎这会儿才回神, 从容一笑:“宋宗主在说些什么,我可是圣门的人。”
宋烛远平静地说:“如果你想, 你也可以是合欢宗的人。”
沈容刀问:“拜你为师吗?”
言语中嘲讽意味明显, 可宋烛远却直视沈容刀, 答:“是。”
沈容刀不笑了。她凝视着宋烛远,说:“我拒绝。”
宋烛远道:“你仍在意当初的事情吗?”
沈容刀反问:“当初什么事?”
宋烛远不说话了。
她不说话,沈容刀也不开口, 连目光都没有碰撞, 好像刚刚什么也没发生。
姜太玄这才开口:“圣门与合欢宗同气连枝, 容刀虽然是我圣门的人, 但若合欢宗有难,她也不会坐视不理。”
沈容刀仿佛是随口重复:“嗯, 不会坐视不理。”
宋烛远深深看她一眼, 再没有提起这话题。无论沈容刀答应与否,都不会影响两宗的合作。
姜太玄亲自送走宋烛远, 回来时,沈容刀歪在椅子上, 正支着脸颊发呆。姜太玄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她才回神:“她真的不知道?”
姜太玄点头:“她说早已查过合欢宗上下,不是她们。”
沈容刀拧起眉头。
当初的事情之所以闹大,全因有人把一切散播出去。宋烛远曾否认此事,如今又明确表示非合欢宗人所为,嫌疑较高的双方被排除,优先级再往下……
她看向姜太玄。
离开合欢宗后,她的第一个落脚处是圣门。她在这里和姜太玄交代了发生的事情,也是在这里收到了来自合欢宗的最后通牒,还是在这里,姜太玄决定帮她,才拉开了后续携手逃亡的序幕。
沈容刀收回目光,道:“或许还有个人能知道些情况。”
姜太玄:“谁?”
沈容刀:“叶婆娑。”
沈容刀将叶婆娑即是柳峥嵘的事情和姜太玄说了,问她:“你一点也没有察觉吗?”
姜太玄慎重道:“没有。”
这个结果令她惊讶。天衍术并非万能,或说正因为它太强悍,才存在着诸多限制,何况她毕竟是修士,未能证道,曾经的八重功力如今也只有七重,很多从前能够察知的事情现在都失去了感觉。而她仔细回忆,发现和柳峥嵘的初见,正是在她跌落七层以后。
那时,她刚向宋弗征挥刀,以此洗白自己重回圣门,心境却遭受重大打击,不得不闭关调养。在境界动荡中,她抓住身处第八重的时机,做了最后一次推衍。
推衍的结果指向柳峥嵘,这才有了出关后她们的第一次见面。
想起柳峥嵘当时拒绝了她的提议,姜太玄心中泛起“原来如此”的感慨。
天衍术得出的结论不一定是正向的,说她重要,可能她只是个重要反派啊。
沈容刀却说:“未必。”
姜太玄讶然。
“看来你的天衍术在她身上确实不太管用啊。”沈容刀眨眨眼,再次确认:“一点反应也没有?”
姜太玄表情略显凝重:“是。”
通常来说,虽然推衍的结果常常偏颇,但作用在修为不如自身的人身上,总不会一无所得。
可她的天衍术在柳峥嵘这里仿佛失了效,不说百分百,就连一成作用都没有。
沈容刀也关注到这问题,但她现在思考的是另一件事:“我觉着,叶婆娑身上有点问题。”
她细数和叶婆娑的几次交手,从前忽略掉的细节,再拎出来,发现哪儿哪儿都不对劲。
“我和她第一次交手,她占尽了优势,光是小喽啰就成群,而我那会儿灵力还动不动就失踪,结果却打赢了。”沈容刀摆着手指头说:“第二次交手,姑且算上她那没什么大用的小跟班,但她那会儿可是金丹啊,就算受伤了,续航也远胜于我,而我一个勉强能稳定在筑基的,居然又赢了。”
姜太玄道:“你未免妄自菲薄了。”
沈容刀摇摇头,说:“第三次就更不用说,叶婆娑藏在暗里,直接就是一剂毒药让我沉迷幻境。结果,那幻境反而促使我记忆恢复进而实力增强了。至于第四次就更不用说了,她又一次对我用毒,彻底把我毒清醒了——以你对柳峥嵘的了解,她会不清楚自己的毒究竟能引发什么后果吗?”
姜太玄道:“你以为她放水了?”
沈容刀不答,但意思很明显。
姜太玄道:“她如果是有意对你用毒,只能是先一步察觉了你的身份。”
“现在苏胜心都知道了我的身份,她的师母也是——这又是下一个问题了,”沈容刀无奈摊手:“怎么好像谁都知道我复活了?”
姜太玄沉吟片刻:“如你所说,或许柳峥嵘知道。”
“是,她显然知道些什么,不然也不会追杀了我一路。从前我还可以当我俩有仇,现在越想越觉得她最开始盯着的就是我。”沈容刀有点头痛:“但我试探不出来。她什么也不肯说。”
如果说最初只是有三四分怀疑柳峥嵘的立场,那么经此试探,虽然什么具体内容也没试出来,那点怀疑却升到了六七分。
如果柳峥嵘代表的是身后荣枯阁的立场,显然,对比已经撕破脸皮的苏胜心,柳峥嵘显得太谨慎了,好像身后还有什么庞然大物正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她们面前摆出了所有线索,它们指向的是同一个终点。
姜太玄一语道破:“圣门。”
天下修士不知多少,各类修士遍布四海,如剑修不只存于剑门、乐修不仅存于怡情阁,然而有那么两种修士的存在却格外集中。
道修对传承的依赖性极强,很难自学入门,而今又以修武盛行,道修法门在实践几无流传,因而也就导致:情修皆出合欢宗,玄修皆出圣门。
姜太玄语气复杂:“只有玄修能解释这一切。”
为什么笃定宋弗征未死,为什么令柳峥嵘如此戒备。
沈容刀道:“而且,是你的长老。”
姜太玄默认了这一点。只有长老能够做到。
她迅速将圣门几位长老在脑中过了一遍,可事实上抗拒着这样的结果,她不能相信昔日相处的长老们背后在谋划着如何与她作对,也没办法强行从她们的言行举止中分析出什么疑点。
沈容刀端详着姜太玄的表情,转移了话题:“说起来,柳峥嵘还要多久才能把药物研制出来?那些人真要闹幺蛾子,我还是得回自己的身体里才放心。”
姜太玄道:“她如果是细作,那这药只怕永远研究不出来了。”
“也不一定。”沈容刀说:“就算她真的有意拖延,都已经被怀疑了,总得做点什么洗清嫌疑吧。”
沈容刀狡黠地眨了下眼睛:“说不定那药就快成功了。”
能够帮助沈容刀重回巅峰的药物,能否研制出来还是个未知数,背后操纵一切的人究竟是谁,她们也还不得而知,然而,想要对上天宗心怀不满的人从来不少,她们很快就收到了怡情阁阁主的消息,共聚一堂。
怡情阁阁主向她们正式提起了道法流失的问题,此前,这只是她们心照不宣的秘密,至于此后,也将限于圈内,永远不会流传到普通修士那里。
当在座各位全部表达出相同的忧虑,玄鉴门掌门冷笑一声:“只怕上天宗还觉着只有她们才能发现这问题呢。”
剑门长老道:“上天宗自恃道法,当然傲慢些。”
荣枯阁长老说:“但上天宗恐怕确实早已知晓此事。”
“那又如何?”怡情阁阁主道:“她们既然早知此事,为何不拿出办法来。显然,她们根本解决不了,更不敢让我们知道。”
玄鉴门掌门道:“是啊,她们是道修,修炼靠的就是道法,她们哪里敢叫我们知道。”
剑门长老道:“道法可不会因为有人靠它们修炼就消失。”
“本来不会。”怡情阁阁主道:“无穷无尽的时候,再怎么用也还是无穷无尽。但现在道法已经接近枯竭,你们难道没发现吗?”
荣枯阁长老这才明白怡情阁阁主言外之意,不禁道:“你这是说上天宗消耗了道法?”
座中有几人对了眼色。怡情阁阁主笃定开口:“是。”
荣枯阁长老动摇了:“可即使如此,若是想要道法恢复如常,也只有上天宗能够做到——”
“她们做到什么?”玄鉴门掌门的声音插、进来:“她们什么也没做!”
“正是如此。”怡情阁阁主叹息一声:“如果上天宗能够做什么,也就罢了,可她们比我们更先察觉,却到现在还什么也没有做——时间已经不多了。”
荣枯阁长老刚刚为玄鉴门所慑,好半晌才缓过来,底气不足道:“所以,现在是要除掉道修?”
“呵。”剑门长老道:“所以,现在是该考虑,究竟是要直接杀了道修,从此满足现状,还是留下道修,让她们想办法吧。”
在座众人面面相觑,无人发言。
沉默中,玄鉴门掌门道:“等下去恐怕不行。”
剑门长老反问:“怎么不行?”
玄鉴门掌门目光沉沉地盯着剑门长老,后者坦然不惧。
半晌,玄鉴门掌门一语石破天惊:“我的修为已经受到了影响。”
“什么意思?”有人震惊脱口。
“就是那个意思。”玄鉴门掌门道:“我本来不欲出口,但有些人抱着希望,我不得不奉劝一句,仔细想想,我的修为已经开始受到影响,你们还能有多少时间。”
这消息无异于落下重雷。
玄鉴门掌门是在座修为最高的人,已经化神后期,却说自己的修为因为道法枯竭的原因而有所削弱,那么,她们呢?
即使意识到道法流失,这对她们来说也是有些缥缈的概念。她们所有人都困在化神多少年,无人能进大乘一步,长久的困顿要么令她们急于求成,要么令她们安于现状,对安于现状的人来说,道法流失也就流失了,横竖作用不到她们身上。
可若是有朝一日,她们从化神掉到元婴了呢?这完全是另一码事了。
连荣枯阁也不吭声了。
剑门长老却突兀一声冷哼:“你别是为了把我们拉上船在这儿扯谎吧。”
一股强势的气息扑面而来。剑门长老面色微滞:“怎么,这是要开始武力胁迫了吗?”
玄鉴门掌门气势微收。怡情阁阁主开口了:“有件事,你们恐怕还不知道。”
剑门长老不以为意:“什么事?”
“宋弗征。”怡情阁阁主道:“那个在座各位曾经追杀的那个宋弗征——”
她目光横扫所有人,尤其是剑门长老,说:“她还活着。”
第58章
不会……这么巧吧?
“还活着?”有人难以置信道:“什么叫还活着?”
还有人更加直接:“不可能!我们亲眼看见她死了!”
“亲眼看见?”怡情阁阁主道:“你们见到她尸体了吗?”
“就算没看见又怎样, 神识消散还不够证明吗!”
“呵。”玄鉴门掌门嘲讽道:“你们莫不是忘了圣门是做什么的?”
“圣门?就算圣门对神识颇有研究,但宋弗征可是她姜太玄亲手——”像被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是啊, 姜太玄亲手杀了她,姜太玄是什么人,那可是宋弗征的好友。”怡情阁将所有人此刻脑中浮现的念头敲定成了现实:“她想要从中做点手脚, 不是正常得很,而现在, 宋弗征就出现在圣门,在姜太玄的庇护之下。”
“那宋烛远知道吗?”荣枯阁长老忍不住问:“当初可是宋烛远下的命令, 我们最多是顺着她的意思帮忙清理门户吧。”
怡情阁阁主脸上似笑非笑:“你猜,宋烛远突然宣布收徒, 是怎么回事?”
有人想通关窍, 震惊道:“总不会是……”
“前些日子的寿宴上你们都看见了, 宋烛远已经进入风烛残年了,不管她当初多么厌恶宋弗征,可一旦她要死了, 谁还能继承合欢宗?靠她宗门里那几个长老吗?”怡情阁阁主的目光扫视全场:“不, 没有谁比宋弗征更合适了。而那天寿宴上, 宋烛远恰好就见到了那位宋弗征, 之后,又向我们宣布收徒——天底下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剑门长老皱起眉头:“莫非是……”
“看来莫长老已经猜到了。”怡情阁阁主道:“那个宋弗征, 如今正是姜太玄的徒儿。姜太玄把她救回来, 换了个身体,以徒儿的名义留在自己身边, 自认为神不知鬼不觉,可惜, 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她露出了破绽,被我发现。在座各位不妨想想,姜太玄是何等人,宋弗征又是何等人,当初为了追杀她们,各位付出了多大心力,可现在,几乎是功亏一篑。更别说,一旦宋烛远真的重新收她为徒,而她又是圣门首徒,等到宋烛远死了,宋弗征继位宗主……”
有人倒吸一口冷气,在安静的厅堂中格外清晰。
在座所有,至少是一宗长老,本不该如此戒备,可随着怡情阁阁主的娓娓道来,她们也迅速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姜太玄已经是圣门掌门,若有朝一日宋弗征也成为合欢宗宗主,以姜太玄不惜性命相护的情谊……
“到那日,”怡情阁阁主冰冷的声音碾压而来:“合欢宗和圣门将不分彼此,而在她们眼里,追杀过她们的所有人,都是仇敌。”
空气凝滞起来。
只有一声嗤笑打破僵持。剑门莫长老道:“照李阁主的意思,这条船我们是非上不可了。”
怡情阁李阁主笑意微微:“剑门若自觉合欢宗和圣门即使联手也不能将你如何,那就请自便。”
莫长老当真扶案起身:“那我就自便了。”
由莫长老带头,其她人也如梦方醒,纷纷趁机告辞。无论李阁主说得怎样天花乱坠,直接对上天宗宣战,都不是她们能拍脑袋就决定的事情。
等她们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怡情阁阁主和玄鉴门掌门仍旧在座。玄鉴门掌门不客气道:“一群窝囊废。”
“她们只是危机感还不够强罢了。”怡情阁阁主道。
玄鉴门掌门也皱起眉头,话头一转:“那个宋弗征,真是阴魂不散,明明只是借了个身体,居然也这么难对付。”
说到这里,李阁主心情也不太好。她派苏胜心前往圣门摸底,摸出了个沈容刀不堪一击的结论,但真正行动的时候,出于谨慎考虑,还是出动了三波人手,结果仍然铩羽而归,姜太玄来得也足够及时,带走了沈容刀,还陷了她一个门人。现在圣门里再没有动静,她们心里有种迟则生变的不安,才坐不住地召集了七大宗的众人。
七大宗的人不一定每个都对道法问题多么上心,但对关系自身安危的仇人肯定非常在意,宋弗征就是那样的存在。原本还打着“我只是听令于宋烛远”的侥幸心理,可一想到宋烛远居然还有重收宋弗征为徒的念头,她们根本坐不住,从怡情阁离开时,心里没少骂宋烛远善变。
早知道除了宋弗征,合欢宗就没了继承人,最后还要掉头再把宋弗征请回来,当初又干什么闹得那么僵,发什么通缉令,害得她们这些只是响应号召的人夹在中间难做。
至于她们响应号召时到底是大义凛然,还是心怀鬼胎,那不重要。
莫长老回到剑门时,心情也颇为沉重。刚刚顶撞李阁主,单纯因为她不喜欢受人拿捏,但牵涉到整个宗门,也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她认真回顾了方才李阁主说的话,发现她话里倾向性非常明显,显然,为了带节奏,忽略了许多模棱两可的因素。诸如,宋弗征复活后,对追杀她们的人是不是真要赶尽杀绝。
她一边思考着,一边往掌门洞府处走,途中正遇到符剑花,随口问:“你又要出去?”
符剑花说是。
莫长老问:“你从掌门处来?她在吗?”
符剑花不肯多说一个字:“在。”
莫长老点头,又闷头往前走。而像她这样迈着急匆匆的步伐向各自掌门汇报的人不止一个。
荣枯阁长老也回去了,荣枯阁很快召开了小型会议,传达了李阁主的意思。
许燕时愕然片刻,黑着脸说:“我不同意。”
又有长老说:“这有什么不好,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上天宗早该亡了。”
许燕时大怒:“要是没有上天宗,你现在还不知道转世多少回了!天底下还有你修仙的道儿吗!”
长老立刻回击:“怎么,上天宗要靠那点遗泽吃一辈子吗?修真界本来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她们不行了,就该下来。”
许燕时怒道:“什么叫不行了?你以为你们走的那条道就行了?靠你们那些道道,日子越过越完!”
长老登时站起来:“许燕时!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承认,上天宗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早就不兴从前那套了!”
“我呸!”许燕时一下子跳到椅子上,撸起袖子道:“空口白话算什么本事,要不咱们就比比,到底是你的做饭强,还是我的炼丹强!”
长老一拍桌子:“比就比!”
最终,这场商讨究竟如何应对李阁主邀请的会议,变成了守旧派和革新派也是丹修和食修的大比,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到最后,新仇旧恨全都翻出来,桌子旁边只剩下荣枯阁阁主一人,其她长老们都已经捉对到炉子旁边厮杀去了。
荣枯阁阁主:心好累。
七个宗门各有特点,虽然常说荣辱与共,但毕竟并非一体,她们最终的选择可能不同,但也只有那么三条路可走:答应、不答应、既答应也不答应。
当一只纸鹤落到手心,姜太玄拆开纸鹤,见到了腹心处的文字,沈容刀的视线越过她肩头看了信的内容,说:“你还真有细作啊。”
说了句不需要回答的废话,沈容刀退开几步,一旋身坐回椅子,说:“她们对上天宗可一点也不友好。”
姜太玄道:“不友好和想覆灭是两回事。”
“该不会是为了她们的师母吧?啊……”沈容刀恍然大悟,一跃而起,指着姜太玄道:“我明白了,你还把我也算进去了,一箭双雕啊你。”
姜太玄微微一笑道:“还要多谢道友助力。”
沈容刀晃了晃她肩膀:“我要是没毁了碧玄木,你怎么办?”
姜太玄略带敷衍:“凉拌。”
沈容刀笑笑。
姜太玄有把握的事情,大部分时候不会存在第二种可能。以圣门对神识的了解,尤其她神识本身还是姜太玄安置的,恢复记忆究竟需要什么药材,她不可能不清楚。事实证明,大部分珍稀药材她早有准备,除了碧玄木——她当然没有准备碧玄木,因为这是许燕时诓沈容刀的,根本不在药方里面。
但姜太玄还是安排沈容刀去找碧玄木了。在寻找的过程中,沈容刀遇到了将碧玄木视作救回师母的最后希望的玄鉴门师姐妹,然后,把碧玄木毁掉了。
失去了碧玄木的师妹直接入魔,师姐也再三请求她帮忙留意,不放过半分可能。
这时候,姜太玄就可以登场了。
沈容刀说:“但这可都寄托在一件事儿上。”
想也知道,姜太玄忽悠李盈池,靠的还是柳峥嵘。毕竟,一个是把她神识置入肉身,一个据李盈池所说是为了促进血肉融合,听着就有点像。柳峥嵘要是能把她的药研究出来,李盈池的药应该差不多少。
“所以,”沈容刀慢悠悠地问:“小柳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把药研究出来……”
她停住声音,察觉姜太玄的神情有些不对:“怎么了?”
姜太玄怔忡片刻,向她转过视线:“刚刚柳峥嵘找我。”
似有风吹拂,沈容刀身上难以自抑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缓慢眨了眨眼:“不会……这么巧吧?”
第59章
那就开始吧。
事情就是这么巧。柳峥嵘找姜太玄, 为的是告诉她,药物研制成功了。
沈容刀和姜太玄立刻过去了。
以往每次见柳峥嵘,沈容刀都要感慨一句她的房间真是阴暗潮湿, 而这一次,推门的第一时间她便意识到,环境似乎变了, 那些潮冷的气息依旧顽固得没有散去,空气却好像燥热起来。
柳峥嵘居然还坐得住。沈容刀已经扑过去差点抱住她:“在哪里?”
柳峥嵘侧身避开, 指了指桌上。
沈容刀立刻又扑到了桌上,扑住了那瓶丹药, 握在手里打量半天,才将将控制住情绪, 又一副从容淡定的模样, 向柳峥嵘道:“你没放什么不该放的吧。”
柳峥嵘说:“毒不死你。”
沈容刀将药瓶扔给了姜太玄。她虽然算得上是全才, 连有毒的花都能栽培出来,偏偏对炼药一窍不通。
姜太玄问:“怎么用?”
柳峥嵘道:“泡尸体十二个时辰后可以回归。”
沈容刀道:“不会直接泡烂吧。”
柳峥嵘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沈容刀立刻改口:“那必然是不会了。”
心里不自觉想起叶婆娑表现出的性情,一个笑盈盈, 一个没表情, 反差也太大了点。
姜太玄点头:“那就不叨扰了。”
她带着沈容刀往外走, 将要关门时, 才飘出柳峥嵘一句话:“回归后来找我。”
那声音伴随着房间里微冷的空气,从门缝里挤出来, 幽幽的。
走开一段距离, 沈容刀把至关重要的药瓶在手里抛来抛去,道:“你见了她, 什么感觉?”
姜太玄想了个通俗易懂的说法:“她很滑。我的术法会擦过去。”
沈容刀停下脚步,目光定在她脸上:“你是不是还有点别的想法?”
那白纱并不能影响沈容刀的感知, 但姜太玄自己可以。沈容刀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听她说:“暂时没有。”
沈容刀没有深究,再次将落入空中的药瓶接到手里,说:“既然她们都开始行动了,回归还是越快越好。我们现在开始?”
姜太玄点头。她带着沈容刀走进那片禁地。
沈容刀第一次以旁观者的视角见到自己的身体,它封在冰雪中,也像雪一样苍白,但仍有黑的发、黑的睫,好似睁开眼,也将以黑色眼眸看向这里。
脑中忽然传来抽筋般的疼痛,如同第二次中毒找回记忆时那般琴弦拉锯。那是神识的反应。
她皱了皱眉,没有理会,道:“你很相信柳峥嵘吗?”
姜太玄道:“不是你相信她吗?”
沈容刀说:“但我也不想死。”
姜太玄道:“最坏不过毁掉这具身体。”
沈容刀立刻道:“那没问题了。”
姜太玄觉得好笑,按住调侃的心思,面上恢复郑重。
她轻拂衣袖,玄色衣摆微微荡漾,牵动的微妙气息拂过冰霜,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又悄然将寒冷融化,冰层破绽,化为潺潺流水,汪在池中,仍旧包裹着那具身体。
就如春雷惊蛰,冰雪消融的刹那,生机亦随之降临,血一样苍白的脸上渐渐生出血色,遂在黑发白肤中晕出浅浅的红。
扑通,扑通,传来心脏的迟缓的跳动。
沈容刀慑住了。脑中的琴弦越绷越紧,胸腔里的心脏也跟着那缓慢却越发有力的跳动而加速起来。
她见惯了春夏秋冬,看过春风将冰雪消融,见过夏雨令树木青葱,也见过秋风将落叶送走,亦看过冬雪将万物冻结。
她分明见过生机在世间万物间流转,从蓬勃到死寂,又于万籁俱寂中焕发新生,可她从未这样真切地以人的姿态触摸生和死的距离,那一瞬,生生不息的循环自天地落入人间,她第一次有了更深刻的领悟。
她问姜太玄:“她算活着吗?”
从前用的是“它”,可当密室中响起第三个人的心跳,她自然改了称呼。
“怎么算活着呢。”姜太玄说:“只能说,她有生命。”
有生命就算活着吗,即使一辈子困在这里,不能起身,遑论跑跳,即使大脑停止思维,仅仅维持着生理的运转。
算活着,也不算活着。
至少,无论是沈容刀还是姜太玄,都不要那样活着。
沈容刀不说话了。姜太玄已取出瓶塞,向雪水倾出瓶身。
血一样鲜红又深沉的液体自瓶中倾泻,坠入池中,平静地融了进去。
什么也没发生。没有蒸腾的雾气,没有爆起的汹涌,像水遇到了水,那么自然而然地交汇在一起。
沈容刀:“我以为至少能听个响。”
姜太玄瞥她一眼:“这药为的是促进融合,真爆出响来,先炸了你的身体。”
沈容刀立刻拉上嘴巴,顿了顿,又比手势拉开嘴巴:“所以说应该有用?”
姜太玄凝视着池中泛着浅薄红色的雪水,说:“再看吧。”
从禁地里走出来,沈容刀才感慨:“我以为我的身体已经死了。”
姜太玄说:“若是死了,我们也不必费这么大力气。”
姜太玄自己就有将神识置入已死之人体内的办法,沈容刀当初就是这么进入了现在的身体。当初在山崖上,她送沈容刀的那一剑,最直接的效果并非杀死她的身体,而是破碎她的神识。
对凡人来说,可能死了就意味着身体失去了活力,但对修士来说,她们更关注的是她的神魂是否消散,所以在毁掉生机和散掉神识之间,姜太玄选了后者,只是操作中以圣门的秘法在她散去的神识上留下标记,此后再借闭关修养将神识全部收集起来,她也因为施展秘法而跌落境界。
这秘法唯独圣门传承知晓,为此她不曾告知沈容刀,哪怕如今也没有和沈容刀提起具体做法,因为不必说。沈容刀也没有问过,因为不必问。
只是,还是太仓促了。在追杀越来越紧迫的当口,她和沈容刀都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被逼到最后的绝路时,沈容刀说:“你杀了我回去吧,替我报仇。”
她以为姜太玄只是受了她的牵连,倘若一定要死,不如由姜太玄借机跳反,继续做她们未竟的事情。
但姜太玄却想到了圣门秘法,最坏的结果不过是她的所作所为被戳穿,未能救回沈容刀,自己也重回当日下场。
后来的事情发展已经比她想象中好得太多。最可能发现她动作的江照知自顾不暇,升遐后更是将圣门留给了她。她拥有庞大的资源,得以弥补当时未能考虑周全的漏洞。
那一剑没杀死沈容刀的身体也差不多了,演戏演到九分真,沈容刀也只剩下一分命。倘若将收回的神识直接放入她的身体,破碎的神识遇到破碎的身体,很可能前功尽弃。
为此,她一边养育着沈容刀的身体,一边为她寻找最合适的尸体温养神识,为她铸造了最坚固的棺材埋在地下,等待有朝一日她神识愈合,睁开眼睛。
那是漫长的一段时间,哪怕于修士的寿命而言并不那么漫长,时间也在期待和紧张中无限延伸。
直到那一日,一双手,自内而外,打开了棺材。
新生的沈容刀还是当初的宋弗征吗?
是也不是。
身体和神识从来都是相互影响,就像沈容刀能够自无灵根身体中积聚出五种灵力,身体亦限制了她神识的记忆。当她适应了新的身体,那么,如何回归旧的身体,就将成为问题。
事情就这样绕了一个大圈,所幸,她们总是遇到最幸运的那种情况,举圣门之力温养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元气,寻来的柳峥嵘也炼出了看似起效的良药。
只差最后一步。
十二个时辰后。
姜太玄和沈容刀再度站在了这具尸体旁边——或许现在不能叫尸体了,她好像沉睡的人,迟缓地呼吸着,池中雪水仍在,那淡淡的红却完全消失。
姜太玄挥袖拂去全部雪水,池中便只有那个身体。
她看着那身体,指尖轻点微勾,似将什么挑在指尖,拈了拈,转向沈容刀。
“看来你的猜想是对的。”她说:“这药没有问题。”
“不知道她是怎么骗过对方的。”沈容刀双手抱胸,想了想,说:“该不会骗对方说在药理下了毒吧。”
“有可能。”姜太玄说:“以现在的形势,她们不能直接杀你,可能会在你身体上想办法。”
沈容刀哆嗦一下:“你确定这身体没问题吧。”
姜太玄睨她一眼:“药物我不懂,但什么样的身体可以容纳神识,我还是清楚的。”
“那是自然,我们玄子要是不懂,天底下真的没人能懂了。”沈容刀舌灿莲花。
她说完,看向那具身体,安静下来。姜太玄同样看着那身体,没有说话。
沈容刀缓缓吐出一口气,伸手搭在姜太玄肩上,拍了拍:“那就开始吧。”
她提步迈入池中,在那个再熟悉不过的身体旁躺下,两只手臂也乖乖搭在肚子上。
眼睛刚闭上,又睁开:“你和她们说了吧,不能进来打扰。”
“嗯。”姜太玄说:“无论发生什么事。”
沈容刀安心闭上眼睛。姜太玄的手刚抬起来,她忽然又睁开眼睛:“不会疼吧?”
姜太玄直接白她一眼。
沈容刀立刻闭上眼睛。
这次姜太玄没有动。她等沈容刀第三次睁眼。沈容刀再没睁眼。
她安静地躺在那里,有一瞬间,姜太玄觉得她和旁边那个身体的神情很像。
很快,她清空所有思绪,再度抬起了手。
就在姜太玄正式启动术法分离宋弗征的神识时,在怡情阁里,针对如何应对宋弗征即将成为合欢宗继承人带来的风险,李阁主沉吟良久,吐出了四个字。
先发制人。
第60章
她就是宋弗征!
“先发制人?”有人疑问:“怎么先发制人?”
李阁主道:“当初各大宗门追杀沈容刀, 就为了宋烛远的一声号召,现在她宋烛远想要当做什么也没发生,要重收沈容刀为徒, 我们就非要在这个点上掐住她,逼得她收不下这个徒儿。”
同属怡情阁的秦长老不禁道:“逼宋烛远打消念头可不容易。”
“如果沈容刀只是沈容刀,那的确不容易。但沈容刀既然是宋弗征, 那就没那么困难了。”李阁主意味深长地说:“当初我们几大宗门追杀沈宋弗征,可都是拜她宋烛远所赐, 如今她想要改主意,又把我们置于何地。”
秦长老恍然:“是了。只要把宋弗征的身份揭穿, 那么姜太玄就是耍了我们所有人的叛逆,宋烛远要么和圣门决裂, 要么……她如果还敢重收沈容刀, 就是公然和我们作对, 到时候,我们做什么都师出有名了。”
李阁主微微一笑:“只要坐实沈容刀就是宋弗征这一点,那么, 无论是姜太玄还是宋烛远, 都必须给我们所有人一个交代。”
秦长老脸上笑容一滞:“但是, 我们怎么证明……”
她们能肯定沈容刀就是宋弗征, 可真要揭穿身份,还缺少必要的证据啊。
“证明?”李阁主故作讶然:“我们为什么要证明。”
秦长老有点蒙。
旁边玄鉴门掌门却醒悟过来, 抚掌笑道:“是啊, 该她们圣门自证才是!她们非得证明沈容刀不是宋弗征,沈容刀只是沈容刀。”
可是, 圣门该怎样证明沈容刀不是宋弗征呢。不说这本就是个伪命题,就算是真命题, 只要她们概不接受,那圣门就将陷入自证的循环。
秦长老也不禁笑起来。
李阁主却已收敛了笑意,说:“我们要赶在宋烛远收徒前找上圣门,你现在就和各宗联系。”
这次的联系并不困难。即使各宗门对是否向上天宗宣战还有顾虑,但是她们却迫切地想要知道沈容刀究竟是不是宋弗征。队伍很快集结,李阁主亲自带队,浩浩荡荡奔赴圣门。
叩响了山门。
而此时,姜太玄仍在禁地帮助沈容刀回归身体,进入前,她并未透露究竟做些什么,只要求各位长老绝对不要打扰,表情之严肃,令所有人都知道此事的重要。
当传令的门人将几大宗登门的消息传来,数位长老齐聚殿堂,深感事情棘手。
宋罗玉问清楚对方的情况,轻啧一声:“来者不善啊。”
张陵虚拧着眉:“掌门偏偏不在。”
宋罗玉问传令人:“她们坚持不走?”
传令人点头:“我已询问能否改日再来,但对方坚决要今日拜访。”
宋罗玉道:“那就让她们等着!”
张陵虚问:“她们有说此行是为了何事吗?”
传令人迟疑起来。宋罗玉莫名其妙:“怎么不说了。”
传令人表情有点微妙,试探着说:“李阁主说,让我们把宋……宋弗征交出来……”
“宋什么?”宋罗玉以为自己没听清。
“宋弗征……”张陵虚回答了她的话,脸上表情也惊疑不定:“什么叫把宋弗征交出去?宋弗征不是已经死了吗?”
她扭头看向宋罗玉。宋罗玉瞪着眼睛:“你看我干什么,我什么也不知道啊,宋弗征不是早八百年就死了吗?”
张陵虚的目光扫过在座所有长老,每个人脸上都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表情。
半晌,有人问:“不会是重名吧?”
张陵虚斩钉截铁:“宗门里就没人叫这个名字。”
若当真有人敢和宋弗征重名,没人会不知道。
排除所有不可能的选项,只剩下最后一个可能。
张陵虚又忍不住看向宋罗玉。宋罗玉忙道:“你怎么又看我?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
张陵虚想说什么,又咽回去,道:“我们恐怕还是要去见见了。”
宋罗玉道:“要我说,干脆让她们等着,等掌门出关了,什么事儿都清楚了。现在我们出去有什么用?”
张陵虚摇头:“我们得搞清楚她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宋罗玉沉吟片刻:“行吧,别让她们进来了,我们出去吧。”
她起身,轻掸衣袖,跟在张陵虚身后,和剩下几位长老渐渐拉开距离。
走着走着,她忽然明白什么,扯了下张陵虚的衣袖,目光相触,她眼露震惊:“你不会是想说……”
张陵虚打断她:“宋弗征已经死了。”
“是啊是啊。”宋罗玉连连附和:“她肯定死了。”
不管到底死没死,都必须是死了。
可心里却生出另一个念头,挠得直痒痒。
姜太玄真的能杀死宋弗征吗?
当初的事情距今不远,她们都还记得当初被急转直下的形势惊呆的情绪,尤其是当事情了结,得知姜太玄居然杀了宋弗征时,心中的震惊。
要说半点怀疑没有,那不可能,但就当时的形势而言,杀了宋弗征来为自己争取机会,的确是最后的机会。即使有人为此感叹她们多年交情不过如此,但如果拿人命来衡量,更多的人终究希望活着的是自己。
现在,却突然有人跳出来说,宋弗征还活着!
张陵虚和宋罗玉在第一时间的“不可能”反应后,都情不自禁地冒出了“或许呢”的疑问。
紧跟着,一股凉意涌上来。
即使是她们,对上天宗和七大宗之间的矛盾心知肚明,可听到这消息时,仍不免新生怀疑。那么,倘若这消息传出去,天底下的人会怎么想?
赞叹姜太玄与宋弗征的深情厚谊,还是愤怒于当初辛苦追杀最后却成了个笑话?
原本瞬息便能感到的山门,在她们的拖延下显得遥远了几分,但无论如何,还是到了。
她们已经能够感受到山门外汇聚的力量,多名化神的气息,堪与此时赶来的圣门长老们相匹敌。
七大宗一共有多少化神?此时竟来了六人!
迈出的脚步又踟蹰起来。
如果七大宗要借机宣战,非得等姜太玄出关不可。她们恨不能立刻冲进禁地把姜太玄薅出来,可偏偏,禁地的权限只在掌门手里,她们根本进不去。
论武力值,掌门远不及所有长老,但论天衍术,即使是张陵虚也多有不如。此刻,隔着一道山门,张陵虚掐住了手指,几乎同时,几位长老手指勾连,缀成一体。
或许只是一次呼吸,张陵虚睁开眼,对上了宋罗玉的视线。
对上这样多的化神,她们仓促间集众人之力做的推衍,也只能得出一个模糊的指向,而这个指向,令所有人心神稍定。
张陵虚拂袖,山门处如生出一汪清泉,以水为镜透出山门另一面的光影。
张陵虚招呼道:“李阁主。”
怡情阁阁主道:“你们这是何意,连面都不敢露吗?”
张陵虚道:“以李阁主的身份,为表尊敬,当由掌门亲自接待,但掌门暂不方便出面,只好委屈李阁主再等一等。”
李阁主冷哼一声:“不方便出面?怕不是不敢出来吧!你们掌门可真是演得好戏啊,先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杀了宋弗征,背地里又把她救回来,还带进了圣门——真是一点也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宋罗玉笑了:“这话怎么讲啊。我们宗门上下可没有个叫宋弗征的,李阁主还是慎重点。”
“宋长老说笑了。”怡情阁秦长老道:“我们也不曾说圣门有个叫宋弗征的。”
“秦长老说得是啊。”宋罗玉干脆道:“圣门没有宋弗征。”
秦长老顿了顿:“她只是现在不叫宋弗征了而已——”
“是啊是啊。”宋罗玉又道:“我们没有叫宋弗征的啊,所以你们到底要找谁啊?”
秦长老忍了忍:“叫你们那个沈容刀出来!她就是宋弗征!”
宋罗玉奇怪道:“你不是口口声声说她是沈容刀吗,怎么又变成宋弗征了?”
秦长老终究没忍住:“你放屁!少在这儿揣着明白装糊涂,叫沈容刀出来!”
张陵虚道:“什么证据也没有就要我们交人。糊涂的该是你们吧。”
对上张陵虚,秦长老没再说话,由李阁主接茬,缓慢道:“证据自然是有的。沈容刀骨龄不过二十许,出世时,不过练气修为,短短数月,便上金丹修为——圣门该不会要说是她天赋异禀吧。”
宋罗玉一口咬定:“是啊,人家天赋异禀,你羡慕啊。”
李阁主瞥她一眼,笑道:“我似乎不曾与宋长老谈话。”
宋罗玉:“呵。”
张陵虚道:“世间自然不乏天赋异禀之人。我掌门愿收沈容刀为徒,正因为她天赋异禀。”
“何样的天赋异禀,”李阁主道:“不妨让我们也瞧瞧。”
“你说瞧瞧就瞧瞧。”宋罗玉道:“我还想瞧瞧李阁主的丹田长什么模样呢。”
秦长老大怒:“放肆!”
宋罗玉冷笑:“你们跑到别人家门口拉屎,还怕被人骂吗?”
秦长老上前一步:“你别满口喷粪——”
李阁主抬手。秦长老闭嘴,退后一步。
李阁主道:“只是让沈容刀出来与大家相见,众多道友在场,她如果不是宋弗征,我又能将她怎样?”
“不错。”玄鉴门掌门道:“圣门这样推诿搪塞,倒要我们怀疑,沈容刀究竟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地方。”
张陵虚无从开口。宋罗玉立刻道:“沈容刀当然不能见人,尤其是不能见你们!”
不等门外众人表情变幻,宋罗玉跟上一句:“这么天才的人物落在了我们圣门,真要让你们见识到了,岂不是都要抢起来了!”
“宋罗玉!”秦长老额头爆出一根青筋:“你未免太把自己当回——”
声音戛然而止。
秦长老面色愕然,猛地扭头。
几乎同时,山门内外,在场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个方位。
空气疯狂震荡,强烈的漩涡在山巅升起,裹挟着五种属性灵气狂风暴雨般向中心汇聚,天空之变色,风云为之涌动。
“这气息……”张陵虚诧异低语。
宋罗玉怔怔道:“有人结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