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剑,天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剑身在沈容刀手中形成, 当剑尖最后出鞘,符剑花已经袭来。
十几丈距离眨眼不见,三尺长剑如同短兵相接, 符剑花手中握剑如臂使指。“当”的一声,敲上了沈容刀。
那剑比从前所有剑更锋利,流转的辉光激起空气的战栗, 裹挟的气流随着符剑花的力量冲向沈容刀的面门。
一切又统统止于剑身。
当其无横亘身前,交击处声音回荡, 却分不清是负痛的震响,还是剑的铮鸣。
“嗡。”自剑尖至剑柄, 传递到沈容刀手中,刀锋立时凛冽, 下一刻, 她猛然将符剑花弹开, 后脚点地将身体送出,追随弹开的符剑花逼近、再近,近到唯有两把剑的距离。
耳朵捕捉不到每一次声音, 所有的声音都响成一串, 就像两把剑的无数次你来我往只化作最后一击。
气流以她们为中心向周围冲开。她们的剑再度击在一处, 时间似乎有短暂停滞, 紧随而来的是更快的流逝。
仿佛有无形之手拨动时间,令一切速度快得无前, 两道人影缠在一起, 间或闪过一丝剑芒。
忽而,又慢了下来。
慢得每个动作分明可见, 彼此可以感知彼此招数,但没人抢先一步, 两把剑都在漫长的前摇中震颤,仿佛悠长的一声吐息。
又慢慢靠近,没有任何见招拆招的博弈,唯有一剑。
你剑,与我剑。
轻轻碰在一起。各自轻柔、彬彬有礼。
却有嗡鸣声自剑身传来。初时极细、极微,难以耳闻,渐鸣剑响,伴随着剑身的战栗,似内里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
那声音渐趋尖细,那颤动似将崩裂。
忽然,沈容刀退了一步。
两剑分离。铮鸣立止。
沈容刀反手握剑,自剑尖而起,剑身归于空无,唯有剑柄犹在手中,复落入剑鞘。
符剑花缓缓直起身,目光仍落在沈容刀身上,手中剑已回到它的来处。
“承让。”沈容刀说。
符剑花问:“你果真不是剑修?”
沈容刀:“我果真不是剑修。”
符剑花低头,望着自己双手,抬头道:“我输了。”
沈容刀谦虚道:“我有一把好剑。”
符剑花摇头:“没有什么比我的剑更适合我。”
沈容刀笑了,实话实说:“是啊,我的剑你也用不得。”
那剑,天底下能用的人也不多。
“……天底下,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可以用这把剑了。”
一个声音响在沈容刀耳中。
那声音自邈远处响起,她的眼前恍惚着也似展开画卷。
画卷中央,有人跷着二郎腿,神情得意,扭头问向身旁:“怎么样,我的主意不错吧?”
“你又在说大话。”似曾相识的声音响起,带着熟稔的亲昵:“你把剑门放在了哪里?”
跷着二郎腿的人翻身坐起,凑过去扒着那人屈起的膝盖:“哎,她们不算,一个个全都钻进修为里面去了,有几个还钻研剑道的。”
那人手中卷书,在她脑门轻拍一记:“剑门那几个老前辈我见过,虽然沉溺于修为,但剑道亦不下于你我——我们可不是剑修。”
“好吧。”她揉着额头说:“但也还是只有你我能用。那几个剑门的老东西,我又不会让她们碰我的剑。”
“好吧,你不想做的事,没人能逼你去做。但是……”那人突然伸直了腿,撑在她膝盖上的脑袋猛地下坠。
她扶着脖子抗议:“喂,我脖子要扭断了!”
“抱歉啊。”书卷掩住笑意,笑意却从声音里传出:“你的头很重的。”
“你笑我。”她面色严肃。
“我没有。”那人含笑反驳。
“你有!”她固执己见,一把抽开书卷。
猝不及防间,笑容暴露,那人索性笑得开怀,正兴起时,突然,兜头一盆凉水浇下。那人愣住了,扭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
她笑容灿烂地扮了个鬼脸。
下一刻,又是一盆冷水浇下,浇的是她,可她早有防备,一跃躲开,还不忘将书本拦在旁边,防止些微迸溅。
“我的书!”那人叫了一声:“书给我。”
“什么书。”她瞥一眼封面:“啊,都看了几百遍了,我都会倒着背了。”
抬手一扔,书飞到空中,下一刻化作无数纸屑,纷纷扬扬地飘落。
她仰头,看着漫天纸屑,仿佛落雪,忍不住一声赞叹:“真美。”
话音未落,忽觉不对,立刻旋身躲闪,人刚站定,方才的位置上就多出一个大坑。
她埋怨:“你太不留情面了吧。只是撕了你的书而已。”
那人笑意微微:“只是切磋而已。”
手指在空中摆动,如同舞蹈,牵涉出的漩涡般气流向她拍去,将至眼前,吹得她衣袂乱飞,而当她抬手在气流中轻旋,那漩涡便落入她手中,风止气息。
她咕哝:“好像是很久没有切磋了。”
她抬眸,看向对面,眉毛轻扬:“那就来吧。”
漫天纸屑为她们卷起,纷乱的身影交错纠缠,恍惚的画面忽然变得看不清晰。她想从这莫名其妙的状况中脱身,可闭上眼睛,一切仍挥之不去,再睁眼时,便是她们切磋结束,一同倒在地上,大字形地铺开身体。
她正舒适地长长吐息。旁边忽然伸来一只手。
“干什么?”她故作不知。
“架也打了,书该还我了吧。”那人说。
“好吧。”她在那掌心一拍,一本书赫然出现:“物归原主。”
那人接过书,在眼前看了看,叹息一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练成。”
“再看一千遍也不会有什么用的。”她说。
那人说:“可眼下除了看也没别的办法。”
她不说话了,那人也不说话了。她们似乎都为那一本书牵动了心绪。沈容刀心中生出一丝好奇,努力去看,想看清那封面上的书名,看怎么也看不清,如在眼前,却隔了一层。
她再用力,书名上便有水纹荡开,所有画面都像水纹一样波动起来。
眨眼不见。
眼前依然是符剑花,好像时间过去不久,彼此的位置都没有改变。
沈容刀来不及回想刚刚的景象,就听到旁边一声惊呼:“什么,你居然赢了!”
声音尖细,似曾相识。
沈容刀扭头,见到了暴风,声音尖细时期的暴风。
她本来只围着皮裙,这会儿连皮裙都破破烂烂,沾着血迹,上半身更不消说,血呼啦的不知道究竟伤在了哪里。但看她表情,又好像没有受伤,脸上挂着震惊,在那几道细细抓痕的衬托下看着有点滑稽。
那抓痕很细,不该在暴风的脸上留下痕迹,只可能是它原本很深,却在不断恢复中变得这么不起眼。
“怎么是‘居然’?”沈容刀走近了问。
这个距离,五尺暴风得仰头看她,很快意识到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立刻后退几步,瞪圆了眼睛:“你干什么?”
沈容刀伸出手,正要比一下身高,暴风一胳膊扫过来:“你少来。”
掌心多出几粒丹药,沈容刀说:“我只是想给你疗伤。”
暴风瞅她一眼,翻了个白眼:“鬼才信。”
符剑花走过来,对暴风的变化仿若未见,依旧是那张波澜不惊的脸。暴风见到她,想起话茬,向沈容刀道:“你是不是变强了啊。”
沈容刀:“其实我一直很强。”
暴风吐槽:“一会儿练气一会儿筑基的强。”
沈容刀无法反驳。幸亏暴风不知道,她最弱的时候连修为都没有,至于最强的时候……她的确觉得自己的实力有所增长,然而对应着记忆中进阶的表现,她好像又没有进阶。
“你这也算是修为和实力不匹配了吧。”暴风说:“怪不得圣门要收你。”
暴风对此事耿耿于怀,沈容刀打算转移她的注意力,正要问这一身伤是怎么回事,符剑花突然扭头,目光警觉:“谁?”
沈容刀循声看去,先见到了一对耳朵,那耳朵还动了动。
小鹿。
“我认识。”沈容刀说:“我去看看。”
暴风的视线被灌木丛遮了遮,不禁踮起脚、伸脖子看过去:“诶,灵犀鹿?”
沈容刀已经走出去了,小鹿也转过身继续走,带着沈容刀走出很远,在茂密的林木中踏出一条路,路的尽头,是一小片草丛。
草木青郁,藤蔓横生,交错的枝节偶尔缠住沈容刀的脚踝,又不感兴趣地松开。
小鹿停下脚步,转身看沈容刀一眼,紧接着四蹄一蹬蹿了出去,沈容刀还没反应,它已经不见踪影。
留给沈容刀的只有这一丛草。
草丛周围有明显的战斗痕迹,脚步混乱,招式纷杂。她锁定战斗的核心,找到了一朵花。
可那花看起来有点凄惨,五片花瓣掉了三片,还有两片摇摇欲坠。
沈容刀犹豫了一下。她不认得这是什么宝贝,可看这花被折腾成这副模样,似乎也不是什么稀奇物件。短暂思索后,她蹲下去,顺着花往下找藤,顺着藤终于摸到了根。
她把花连根拔起,捧在怀里。察觉有些古怪,向某个方向看了一眼。
什么动静也没有。
她捧着花走了。
第32章
是吧,许长老。
有碧玄木的前车之鉴, 沈容刀小心翼翼地捧着怀里的花,任由藤蔓上的刺扎在身上,龇牙咧嘴地走回来。
依旧只有暴风和符剑花等在这里。见到她, 暴风一跃而起,兴奋地蹿到面前,打量着她怀里的花, 恨不能以身相代。
“果然,果然是紫仙藤!”她两只手都不知道怎么放好了。
“紫仙藤?”沈容刀问。
暴风对这些花木了解颇多, 说:“紫仙藤是比碧玄木更难得的宝贝!”
沈容刀:为什么觉得“难得”有种烂大街的感觉。
暴风看出她的不以为然:“想得到碧玄木,看的是机缘, 时间地点缺一不可——说起来,碧玄木呢?”她想起此行的目的, 看向符剑花:“你们两个突然打起来, 是拿到碧玄木了?”
符剑花移开目光:“没有。”
暴风看向沈容刀。沈容刀轻咳一声:“算是拿到了吧。”
“那碧玄木在哪儿?”暴风小小一只, 探头探脑,棕色的发茬在沈容刀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她没忍住摸了一把。
暴风跳起来给她一下:“你干什么?”
沈容刀收回手, 一本正经:“碧玄木在那儿。”
她指了指地上微妙隆起的小土堆。
暴风没懂。
沈容刀解释:“断成了两截, 我埋起来了。”
“啊?”暴风冲过去, 浑然忘记自己的土属性, 两只手疯狂扒拉起来,只扒拉出一点疑似碧玄木的木屑。
沈容刀说:“那个玄鉴门的人抢先一步, 把它带走了, 我本来想取回来的,结果不小心……它就断了。”
暴风举着那一点木屑, 看向沈容刀。沈容刀将怀里的花往她面前送了送:“但还有这个,你不是说它很珍贵吗, 比碧玄木更珍贵?”
“话是这么说,但姜掌门需要的是碧玄木,紫仙藤又代替不了……”暴风还有些可惜,沈容刀强行转移她的注意力:“紫仙藤真有那么难得?”
“那当然了。”暴风果然上当,接话道:“找到碧玄木只要时间地点对了就行,但想找到紫仙藤,还非得有足够的实力。”
沈容刀点点头,捧场道:“什么样的实力?”
暴风道:“它的隐蔽能力很强,一般人的神识都无法察觉。但它偏偏是灵犀鹿的食物。”
“那刚刚……”沈容刀循循善诱。
“对,刚刚那就是灵犀鹿。”暴风起身,激动道:“是不是它带你去找了紫仙藤?”
沈容刀见她完全忘记了碧玄木的存在,暗暗松一口气,说:“是啊,它带我去了一片草丛,我就发现了这朵花。”
“花?”暴风低头,仿佛刚刚见到这朵花。她反应过来,一把薅掉那朵花,扔在脚下碾碎:“啊,这是菟子花,喜欢寄生在别的植物上,没想到叫它找上紫仙藤了。幸好你发现得及时,不然等这株紫仙藤枯死了,你也找不到了。”
视花为宝的沈容刀:……谢谢你。
暴风叹口气:“也幸好还有个紫仙藤,咱们这趟没白来。”
这会儿苏胜心仍然没到,三个人只好一起等,过了阵,暴风说:“这儿也不一定安全吧。”
沈容刀说:“应该还挺安全。”
她刚刚和符剑花打得那么热闹,也没引来什么牛鬼蛇神。
暴风也想起来:“你们俩就那么急着打架。”
沈容刀立刻:“她要打的。”
暴风看向符剑花。
符剑花沉默片刻:“……想打就打了。”
“剑疯子。”暴风低喃一句,又和沈容刀感慨:“居然还让你赢了。”
沈容刀从前还在暴风面前暴露过剑术,当时暴风就觉得不错,可她能战胜符剑花,那就不单单是不错了。
符剑花是谁?剑门这一代里天赋最高的人。
而沈容刀,她还总说自己不是剑修!
沈容刀解释:“她没出全力。”
符剑花解释:“你只有筑基。”
暴风当然看得出符剑花没有全力以赴,否则,拿她金丹初期的实力和沈容刀打,那不是欺负人嘛。
她们的比剑,只是比剑,抽掉灵力的加持,只剩下最纯粹的剑道。
而符剑花恰恰输在了这里。
身为剑修,却在剑道上输给不是剑修的人。这正是最难接受的地方——但符剑花至少表面上没有流露出什么异常。
“管你们怎么比,反正都是不要命。”暴风一锤定音。
沈容刀自觉对危险的感知十分灵敏,也没有驳斥暴风的意思,看她身上伤痕累累,甚至人都变小了,就知道她是有感而发,戳着她的伤口问:“你这是从野兽群里钻出来的?”
“别提了。”暴风摸着肚子,说:“好饿。”
沈容刀变戏法似的从储物锁里取出了一大块肉。
暴风鼻子立刻抽抽起来,敏锐地凑过来,麻利往她身后掏:“肉!”
沈容刀迅速举得高高。
暴风立刻跳起来。沈容刀跳得比她还高。
暴风往左,沈容刀也往左,暴风往右,沈容刀也往右,暴风往上,沈容刀更上,你来我往,暴风一怒之下扑倒沈容刀,摁住她手臂抢走了肉,三下五除二吃进嘴里。
末了,舔舔手指,问:“还有吗?”
沈容刀又取出一块肉扔给她:“你怎么又不带够肉?”
暴风憋了憋:“倒是够我吃的了。”
重音落在“我”上。沈容刀问:“你还给别人吃了?”
很快她反应过来:“不一定是人,你不会去喂什么野兽了吧?”
暴风脸色涨红。沈容刀又说:“它们吃了你的肉,然后和你打起来了?”
“才没有!”暴风高声:“不是它们打的!”
沈容刀:“那就是你打跑了一群野兽,救了另一群。”
暴风不说话了,又吃掉一块肉,舔舔手指,说:“反正不告诉你。”
她紧跟着问:“苏胜心怎么还不来?”
暴风没期待什么回答,她只是想要结束上一个话题。但这话出口没多久,她们就听到了脚步声,单从节奏就能听出是谁的。
苏胜心一身轻松地走来了,看着像丝毫没有经历战斗,甚至,还像是刚从深睡中醒来,哈欠连天的,眼角都渗出了泪。
“啊,你们都在啊。”苏胜心慢悠悠地问:“碧玄木找到了吗?”
沈容刀简单说了经过,苏胜心只抓住了一个念头:“那我们可以走了吧。”
不需要旁人的附和,她已经自顾自往回走了。脚步迈开,没人动。她扭头:“怎么了?”
符剑花说:“少个人。”
暴风提醒:“柳峥嵘还没到。”
苏胜心讶异:“她不是早就和我们分开了吗?”
暴风:“但目的地都是这里吧。”
苏胜心:“谁知道她采药又采到哪里去了。”
沈容刀开口:“再等半个时辰吧。”
苏胜心瞥她一眼,没反对。几个人又等了半个时辰,太阳已经落下去,林子里也阴翳起来。沈容刀起身:“走吧。”
来的时候为了寻找碧玄木,她们是踩过每一寸土地走来的,但去的时候不需要顾忌,效率快了很多,天色彻底暗下之前,她们已经离开了那片林子。
然后见到了柳峥嵘。
柳峥嵘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正在必经之路上等她们。深重的夜色里,她一身漆黑的袍子,看起来更像一道鬼影。
苏胜心问:“你跑哪儿去了?”
柳峥嵘说:“采药。”
“那可真不巧。”沈容刀凝视着她,笑了:“这林子里最珍贵的两样药,你都没采到。”
“嗯。”柳峥嵘语气死水一般,声音带着磨砂的沙哑:“不巧。”
她没有解释的意思,旁人也没有再追问的想法。横竖五个人来、五个人回,全须全尾,除了没带回任务目标,旁的算得上都好。
但没带回任务目标已经很不好了。
回到圣门,关上房门,沈容刀才叹了口气。
暴风说什么,虽然有了紫仙藤,但毕竟姜掌门想要的东西没有拿到。
而事实上最该痛心的是她啊。什么姜掌门需要,那明明是她需要!最怄人的是,那碧玄木曾经就在她面前,而她没能珍惜,一剑斩了个利落。
想到这,她忍不住再次取出当其无。
都怪这见鬼的剑。
一边骂,一边小心地摸着它的剑身,映着湛湛辉光,感慨一句:这剑真好,归我了。
她梳理着药材清单,取出联络石,联系上了许燕时。
通讯很快接通,许燕时似乎守在旁边就等这消息,接通便问:“凑齐了?”
沈容刀能想象出她扑上来的动作,慢吞吞道:“差一点。”
“啊……差碧玄木?”许燕时说:“我听老宋说你们出发去取了,没找到?”
“找到了。”沈容刀:“但被我一剑砍死了。”
“啊!”许燕时发出自己中剑般的痛苦呻、吟。
沈容刀把玩着手中的藤蔓,问:“少了它就炼不成药了?”
“啊……这,本来还是要有的,但现在没有了,啊,好可惜啊,你怎么就——”
“但也不是没有收获。”沈容刀打断了她的唠叨。
“碧玄木都没了,旁的收获算得上——”
“紫仙藤。”沈容刀平静地说:“似乎叫这个名字。”
“什么?紫仙藤?”许燕时又活过来了:“你确定是紫仙藤?”
“嗯。”沈容刀说:“灵犀鹿带我找到的。”
“啊,紫仙藤!”许燕时不仅活了,而且充血了:“你居然遇到了紫仙藤!”
沈容刀悠悠叹息:“但你说的也是,碧玄木都没了,紫仙藤又有什么用——”
“谁说没用!”许燕时大叫一声,恨不能冲过联络石抓住她摇晃:“那可是紫仙藤,以神识著称的紫仙藤!有了它,还怕解决不了你的神识问题吗?”
“哦。”沈容刀恍然:“紫仙藤能帮我修复神识?”
“对!”许燕时大声。
沈容刀语气一转:“那碧玄木能帮我做什么?”
“碧玄木当然不能……”许燕时卡住了:“唔,碧玄木嘛,它其实作用很大的……”
“是嘛。”沈容刀坐直身体:“比如被你借机跟我索要,再收回去珍藏起来,等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派上用场——是吧,许长老。”
第33章
我宁可做有情之人。
许燕时支吾半晌:“哎呀, 你不懂……碧玄木很难找的,既然你都成了圣门掌门的徒儿,帮忙找一下不是很简单嘛, 对姜掌门来说,也就是推衍一下的工夫……”
“是啊。”沈容刀说:“对我而言也只费了和人打架的精力。”
许燕时支吾不下去了,顾左右而言她:“好歹你找到了紫仙藤嘛, 这个是真的对你恢复记忆有很大作用的。就是因为即使遇到了神识也很难查知,我都没敢多想, 结果就被你碰见了——看看,你可真是有点气运在身上的。”
许燕时忽然找到了合适的话题, 滔滔不绝道:“有灵力没灵根这种千载难逢的事情能让你碰上,姜掌门从来没说收徒, 一出关就收了你, 现在, 连紫仙藤都被你找到了,等到你恢复了记忆,搞清楚你的灵根到底是怎么回事, 简直前途不可限量啊!”
沈容刀从第一句就听出她开始拍马屁, 但是她爱听。实话谁不爱听。
直到许燕时拍无可拍, 大概觉得碧玄木的事情就这么糊弄过去了, 就结束了昧良心的发言,由衷感叹:“也说不定这是姜掌门算出来的呢。玄修就是这点好, 遇事不决掐指一算, 什么都有了。”
沈容刀也自然接道:“总有算不出来的吧,什么都能算出来, 那活着还有什么趣味。”
“听听你这话说的。”许燕时咋舌:“当然不可能什么都算出来,但到姜掌门这境界……你知道圣门前任掌门吧, 姜掌门她师尊,仙逝前不久天衍术才到了八重,而姜掌门年纪轻轻,据说也已经到了第八重,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要说她是距离证道最近的人也不为过。”
后半截沈容刀觉得耳熟,想了想,有人告诉她,所谓的“天宗双子”,说的就是距离证道最近的两个人,姜太玄和宋弗征。现在一个死了,只剩下姜太玄,而她果然如人们推测那样,距离那个目标越来越近。
沈容刀屈指抵着下巴:“但肯定有些事情是无论如何都算不出来的吧。”
“是吧。”许燕时道:“毕竟天衍术只是研究道的运行,再怎么登峰造极,也不可能成为道本身。成为道本身,也只有合欢宗那位老祖做到了。”
沈容刀的脑中浮现出了那位老祖的事迹。她将合欢宗的情道发展至极致,走向无情道,既而超脱所有修士们修炼的“人道”,进入“天道”,最终以“天地不仁”证道,结果便是以身化道。
“居然还有那样的人,活得好好的,却要成为道?”她惊异片刻,不禁轻啧一声:“天地不仁,成为道就要任其自然,不能以自身偏私对万物施仁,比起这种无情之道,我倒宁可做有情之人。”
许燕时讶然:“你居然这么想。”
沈容刀:“居然?”
许燕时难得肃然,认真道:“就算是往前多少年,还不像现在人人以武力争先的时代,证道也不是容易的事。从现在来看,那个时代的前辈们作为开拓者,前仆后继地开创了情修、玄修、乐修、药修等诸多流派,为我们这些后世修士踩出了道路。到现在,我们也只是不停在她们铺垫的道路上走,从这一点上看,她们是当之无愧的先圣。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们也只是如此而已,她们能达到的最高点,也只是顺道而为。只有她,突破了‘顺道’的界限,走出了‘成道’的路。带领修真界从‘人道’走向了‘天道’。这是何等的创举!”
“哦。”沈容刀不以为意:“那是她的道,不是我的。”
许燕时沉默片刻:“好吧。没看出你居然还是个有情人。”
沈容刀调侃:“我也没看出许长老竟是个无情人。”
“谁说我无情了?”许燕时立刻反驳:“我要是无情,才不管你这烂摊子呢。”
“看吧。”沈容刀扬眉:“我是有情人,你也是有情人,众生都是有情人。天底下那么多鲜活有趣的事儿,谁肯轻易舍弃。”
许燕时半晌没动静,大概在联络石另一边干瞪眼,到底不能否认,叹一口气:“所以啊,创举固然是创举,但那条路也只有她一个人走过,后来再没人能走到那一步。”
而放眼如今,非但没人能走到那条孤绝新路上,就连踩着前人都踩秃噜皮的老路,也许久没人走到尽头了。
话题越扯越远,许燕时忍不住伤春悲秋起来,想到修真界愈发没落,又想到如今大乘全无,再想到许多上古传统因为修真凡人化的需要而遭到简化乃至摧毁,最后想到这种摧毁导致诸多传承断代、道法衰落……越想越是悲从中来。
“革新革新,革个屁的新!”许燕时突然冒出一句。
话骂出去了,情绪得到宣泄,人也清醒了,许燕时这会儿意识到自己正和沈容刀通话,匆忙道:“我这儿没事儿了,你到时候把准备好的药材都交给老宋。挂了。”
“等——”沈容刀还没接话,通讯已经中断:“等。”
她本来还打算帮玄鉴门的李什么问一下有没有碧玄木的替代品,可许燕时没给她机会。
七大宗同气连枝,玄鉴门应该问过荣枯阁,她们说没有办法,那荣枯阁多半就没办法。荣枯阁都没办法的事情,她自然用不着操心。
沈容刀放下联络石,开始整理自己收到的药材。这一行的收获都在她手里,其她人理所当然以为她和姜太玄亲近,最适合汇报工作,但实际上,汇报啥呀汇报,她直接把东西昧下了,在药材单子上勾勾画画,看到了最后一项。
哦,还原草。
她和符剑花打了一架,还打赢了。不知道符剑花会不会恼羞成怒赖账。
沈容刀在“还原草”上画了圈,笔在周围无意识地点了又点,忽然扯了一张新纸,在桌面铺开,落笔写下“当其无”三个字,顿了顿,在旁边加上了“姜太玄”。
这件事有些诡异。当其无剑怎么看怎么坑人,可到了她的手里居然非常好用。诚然,这肯定是因为她够强,但当其无的特性决定了它自身的不凡,甚至,知识储备告诉她,这样的剑当世无双——可姜太玄居然就这么给了她?
从始至终,姜太玄送药又送剑,单凭宋罗玉对她瞪眼的次数,她都觉得姜太玄对她未免太好了。好得像是在搞什么阴谋诡计。
沈容刀在姜太玄名字上点了点,另起一行,写了“记忆”两个字,旁边跟上一个“梦”。
自从进入圣门,她做的梦突然就有逻辑了。之前的梦都是被人追杀不得已骑着猪在天上飞然后被一只鸡吃进嘴里这种,现在的梦不仅人物时间地点事件清晰,还带几集连播的。
再往前追,或许应该从叩天阶开始。那天她在叩天阶上做了个梦,内容忘得干净,只残存模糊感觉,后来她做的梦多少能留下点痕迹,再到此次遇到的幻境,不关键的部分她几乎记得清楚,之后更是直接白日做梦,眼睛还没闭上,梦就自动播放了。
不知道这是她的记忆在自行恢复,还是因为出现了某种契机,但无论哪种,都有点鸡肋。
———你倒是让我记个脸啊。没有脸,给个名儿总行吧。
什么也没有。沈容刀把笔一扔,大字型倒在床上。
大脑混乱。适合睡觉。
睡觉中途似乎有谁触碰禁制敲了她的房门,沈容刀翻了个身嘟囔一声当做没听见。那声音很快停了,但沈容刀这一觉没那么快结束。
又一个日上三竿,她伸着懒腰,狠狠呵欠着,坐起来时见到桌面上那张纸,上面划拉划拉的。她觉得好笑,团成了一团,想了想,又展开,折成了一只青蛙,指尖一点,那青蛙就蹿过窗户一跳一跳地飞走了。
沈容刀跟在青蛙后面,打开了房门,外头阳光正好,她眯了眯眼睛,往前迈步的时候踩到什么东西,低头,见到了一摞还原草。
五十株,挨挨挤挤地堆在房门口。送草的人非常吝啬,连个储物袋都没给,敲门也只敲了一下。
沈容刀确信,符剑花在躲着她。
她收起还原草,勾掉药材单子上最后一项,捧着大堆药材交给宋罗玉,收获白眼两枚,以及“藏书阁抄书三十本”的任务。
白眼她笑纳,任务没听见。
回来时,大脑叫风吹过,清醒之余,想起昨天废纸上漏掉的三个字,回房的脚步一拐,转向了柳峥嵘的房间,中途路过苏胜心的房间,她正躺在廊上晒太阳,手里举着联络石,不知和谁通话。
见到沈容刀,她热情地挥手,同时对联络石对面的人说:“姜掌门的徒儿?啊,您消息可真灵通。”
沈容刀不由得放慢脚步。听到苏胜心说:“是的,我和她也打过了。您放心,她实力很不咋样,我都放海了,她也没打赢。”
沈容刀站住了。
苏胜心又嗯啊几句,很快结束了通话,扭头问:“你找我?”
沈容刀想提醒她,自己听到了,但猜她很可能回复:“我就是故意让你听到的啊。”
想一想那场景,她觉得没必要自取其辱,又迈开了脚步。
“诶等等。”苏胜心从躺椅上起身:“你没事儿找我的话,我就先找你了。”
沈容刀瞄了一眼柳峥嵘的房间,不是很想停在这里,脚尖也没有转向,敷衍道:“什么事儿?”
苏胜心自然地勾肩搭背,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圣门要来什么大人物啊。”
沈容刀:“不知道。”
苏胜心:“你不是姜掌门的徒儿,真不知道?”
沈容刀稍作示意地向前迈开了半步:“真不知道。”
苏胜心跟着也迈了半步,说:“那我告诉你吧。”
沈容刀:……不是很想听。
“宋烛远。”苏胜心的声音轻飘飘的响在她耳畔:“合欢宗宗主,你总知道她吧?”
第34章
我不想见你。
沈容刀当然知道, 伴随这个名字而来的,不只是合欢宗宗主,还有宋弗征的师母。但除此之外再没有更多, 仿佛这名字对她来说,比起知识,更像是一种经历。
沈容刀检索回忆着工夫, 苏胜心已经视作她不知情,恍然道:“也是, 一般修士知道合欢宗的都少,更别说合欢宗宗主的名字了。但‘天宗双子’的事情你听过了, 该记得合欢宗少主宋弗征吧,宋烛远就是她的师母。”
沈容刀问:“她们都姓宋。”
“当然。”苏胜心道:“宋弗征是宋烛远捡回来的, 所以跟她姓。真这么计较起来, 这对师徒可真够有意思的。”
苏胜心似乎对合欢宗的这些过往很感兴趣, 见沈容刀不知,就打开了话匣子,说:“对外来说, 宋弗征是宋烛远一手养大的——当然, 她那会儿就是宗主了, 用不用得着亲自带孩子另说, 反正说抚养应该没错。上百年的感情应该非常亲密了吧,何况她们还是情修, 不都说情修最是至情至性吗?”
沈容刀打断她:“只对她们感兴趣的。”
“行吧。虽然宋烛远养了宋弗征这么多年, 还把她培养成了自己的继承人,但对她根本不感兴趣, 也谈不上至情至性。”苏胜心语带嘲讽:“要这么说我就理解了。”
沈容刀想起,当时苏胜心提起姜太玄时的神情, 就和此时非常相似。
“不然也解释不通不是?当初那次围剿闹得可是轰轰烈烈,也算是合欢宗最后一次彰显存在感了,宋烛远半点面子没留,直接把这事儿捅了出去,各大宗门云集响应,追杀的人是一波接着一波,个个都恨不能替宋烛远清理门户,最后倒叫姜太玄抢了先。这事儿还不有趣吗?”
沈容刀也觉得挺有趣的。再联想这位宋烛远马上要来了,就更有趣了。
“宋烛远、姜太玄,这可是天底下和宋弗征关系最好的两个人。也不知道她死前有没有预料。啧。”苏胜心意犹未尽地咋摸着,忽而笑道:“真可怜。”
沈容刀绞尽脑汁,说:“毕竟她先叛出了师门。”
“是啊是啊。”苏胜心更来劲了:“所以说更有趣了。鼎鼎有名的情修宗门,少主大逆不道叛出宗门,宗主广而告之赶尽杀绝——真是绝配。”
好像的确是这样。但沈容刀听着就是不得劲。
“或许,”她故作深沉地思索了半晌,慢吞吞道:“修到最后,修的也只是人心罢了。”
“人心……是了,人心。”苏胜心一合掌:“你说的不错。什么情什么意,都是人心生出的东西,可人心哪里有什么定数。但凡人心变了,只要能自圆其说,就不至于走火入魔。即使杀人千万,何妨自觉无辜——这就是道了!”
她霍然起身,原地踱步,转了几个来回,仍觉不够,嘴里念念有词,翻来覆去便是几句“没错”“是啊”“果真如此”“怎么没想到”……
沈容刀:我真的只是随口一说。
好吧,那些能自我洗白的人不会因为杀人而走火入魔,但苏胜心看起来要为她们的自我洗白而入魔了。
幸而,在转到第十个来回时,苏胜心站住了。她像刚刚意识到沈容刀还在似的,茫然看她:“你在这儿干什么?”
沈容刀:“……告辞。”
被苏胜心耽搁一番,她险些忘了自己要干什么,下意识往前迈步,眼睛也瞄见了前面的屋子,才想起来她要找柳峥嵘。
她们在外面聊得热火朝天,丝毫不影响柳峥嵘这边的死般静寂,甚至,走近些,连温度都低了几分。
沈容刀敲了敲房门。
门开了,依旧是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只有迎面一阵寒气,伴随着柳峥嵘的身影出现。
她黑漆漆的一团,只有额角为阳光落上一点暖黄。
“干什么?”她的嗓音有种沙子的质感,听起来硌硌的。
沈容刀吸取上次的教训:“要一起修炼吗?”
柳峥嵘甩手把门摔了过来。
“等等!”沈容刀手疾眼快扶住门框:“我找你疗伤!”
柳峥嵘动作停下,打量沈容刀,退开一步:“进来。”
沈容刀走进房间,反手关门,那瞬间就像走进了阴曹地府。
房间里又冷又潮,俗称阴湿,要是凡人住这儿,肯定青年风湿,但柳峥嵘身体健康,没管沈容刀,径直往里走,坐到黑咕隆咚的桌子旁,说:“伤。”
“啊。”沈容刀摸索着坐在旁边,伸出手来,说:“这儿,这儿,还有这儿,抱着紫仙藤的时候被扎了。”
扎完才得知,紫仙藤和碧玄木不一样,拔出来就死了,没什么活着才有效的说法,直接塞进储物锁就行。
这伤口很有夸大的嫌疑,连药都用不到,柳峥嵘直接运转灵力覆在她伤口上,沈容刀便觉阴湿之中又有清凉,从伤口一直醒到脑袋。
脑袋清醒了,身体又动不了,她的眼睛就四处乱瞟,碰到角落里那团看不清的黑影,她眯起眼睛,使劲儿地瞅,正看见一滴血红沉甸甸地坠下去。
“啪嗒。”声音微不可闻。沈容刀一个哆嗦。
无数滴血红渐渐缀成一串,形成了一道血注,越来越快地流淌。
那黑漆漆的该不会是谁的尸体吧。
这么阴湿的环境,不会是为了储存尸体吧。
这是什么杀人现场吗?她是不是撞破了什么隐秘?她不会也要死了吧。
别人的实力她都见识过了,单单对柳峥嵘一无所知,要不要直接掏出当其无呢。
沈容刀脑中飞快闪过一系列念头,而她的手仍握在柳峥嵘手中。
刺激的感觉从伤口处再度冲向大脑,又和之前感受不同。
更清醒了。沈容刀扭头,平静地说:“那个血呼啦的是什么树?”
柳峥嵘结束最后一点伤口,头也不抬说:“血珊瑚。”
沈容刀:“这里的环境是为了养它?”
柳峥嵘:“嗯。”
沈容刀又仔细瞅了瞅,的确像珊瑚,能流血的珊瑚,流出的血都落在下面的盘子里,红彤彤的,配合这黑暗阴森潮湿的环境,很有氛围感。
她不禁问:“有什么效用?”
柳峥嵘答:“见血封喉。”
沈容刀哽住。
柳峥嵘终于正眼看她,认真说:“开玩笑的。”
沈容刀配合地笑了:“哈哈哈哈真好笑。”
几声之后,笑声戛然而止。沈容刀垂眸,看着已经痊愈的伤口,说:“还没有听你说过,之前在那篇林子里,你都采了些什么药啊?”
柳峥嵘说:“有用的药。”
沈容刀盯着她看了片刻,笑了:“我还是实话说吧。”她凑近柳峥嵘,轻声问:“我们是不是见过?”
“是。”柳峥嵘的声音波澜不惊:“我们一起去的。”
“去哪儿?去找碧玄木,”沈容刀平铺直叙,“还是去找紫仙藤。”
她不给柳峥嵘回应的时间,说:“在紫仙藤附近,我察觉有人,是你。见到我为什么要躲?”
沈容刀没有疑问的意思,句句肯定,柳峥嵘也没有反驳的意思,在黑暗的房间里,彼此相对而坐,只有声音响起。
“我不想见你。”柳峥嵘说。
沈容刀立刻笃定:“你怕我。”
柳峥嵘脸上没有半点无语:“我怕我师母。”
沈容刀明白了,并且非常理解。柳峥嵘的师母可是许燕时,她也不想和许燕时打交道。要不是恢复记忆的自然进度令人捉急,她只会躲着许燕时走。
沈容刀轻易接受了她的理由,却没有放过她:“但你为什么会在那里?为了紫仙藤?”
柳峥嵘说:“为了灵犀鹿。”
沈容刀瞥一眼受到灵力治疗的伤口:“它的伤口不是出自你的灵力。”
柳峥嵘露出细微的表情,像是受到了侮辱,定定地说:“我是给它疗伤。”
好吧,似乎触到霉头了。沈容刀见好就收,没有继续追问。
实际上柳峥嵘这些人也只是来圣门交流的,按姜太玄的吩咐行事纯粹是表示尊敬,柳峥嵘不想找什么碧玄木,非要追着灵犀鹿疗伤,这管得着。
“问完了吗。”柳峥嵘说。
沈容刀会意,这是要赶她走,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寒气忽盛,她哆嗦了一下,转身要关门,陡然发现一个鬼影。
顿时又哆嗦一下。
柳峥嵘走路无声无息的,货真价实地飘着,又拉上了黑色兜帽,整个人笼罩得严严实实,缀在沈容刀身后。
“你干什么?”沈容刀着实受惊。她在这房间里才呆了多久,就一直在哆嗦,再这样下去,她要抽筋了。
柳峥嵘抛出两个字:“出门。”
沈容刀没想到柳峥嵘居然会出门,听另外几个人说,这家伙天天闷在房间里,好像死了一样。可现在,她居然主动迈出了大门,而且一副要走很远的模样。
沈容刀不由自主跟在她后面,柳峥嵘也不在意,她们就这么扎扎实实地用双腿走出一个山头,来到一栋建筑前。
沈容刀见到硕大匾额上的字,忘记的东西重新想起。
好像有人要她在藏书阁抄书三十本来着。她这算是自投罗网?
但撇去抄书不提,她对藏书阁很有兴趣。当听到管理员说柳峥嵘只能上五层而她可以上六层时,她就更感兴趣了。
顾不上看柳峥嵘找什么书,她直奔六层,到了这传说中最珍贵最私密的一层,又直奔最深处的犄角旮旯,将各处的桌脚凳脚柜子脚都搜寻一遍。
一般来说,最隐秘的地方的书要么是垃圾要么是至宝。
可惜,桌脚凳脚柜子脚底下都没有垫书。沈容刀只能看向角落书柜,随手抽了一本,立刻确定:宝贝啊,全是宝贝!
沈容刀的手有亿点点痒。或许她应该偷个几十、不、几百本。
她摸了摸储物锁,但想到这里是圣门的藏书重地,又努力按下那股蠢蠢欲动的念头,一口气从书架上搬了三十本,在旁边桌子上摞了两堆,屁股沾在椅子上就不动了。
这本,好。那本,好。那那本,也好……
沈容刀翻得非常激动,头也不抬地摸向下一本,动作却停在半空。她抬头,狐疑地扫过四周。
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身上毛毛的。
但神识扫过,没有任何结果。
既然没发现,那就打不过。沈容刀又安心看书了。摸到下一本送到面前,刚刚翻开书页,忽然愣住。
将书页合上,她认真地看了眼封面。
这书名好像隔了一层纱,似乎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她情不自禁地念了出来,声音轻缓。
“太、和、舞。”
第35章
沈容刀看见了她。
乍见时的恍惚渐渐消退, 沈容刀蓦地想起,在曾经的白日梦里,她和另外那人嬉笑间切磋起来, 为的是她假装毁掉一本书,那时她用力去看也没有见到书的名字,而现在, 她能肯定是这一本。
太和舞。那梦里,这分明是她们都曾看过无数遍的书。
她翻开第一页, 讶异地在书的扉页上见到了眼熟的名字。
何大小。
这是个如雷贯耳的名字,倘若多少年前, 曾经以身化道的苏斐然是个传说般的人物,那么何大小便是继她之后真正活在历史当中的人物。
彼时的修真界道法尚存, 合欢宗情修以情入道, 常常成为一脉道法的开创者。正如钟情于炼丹者开辟丹道, 钟情于剑者开辟剑道,合欢宗情修成就了今世多数道法,而苏斐然曾以无情道进而证得“天地不仁”的天道, 从而为后世人留下了双脉路线。
何大小的母亲何多少与苏斐然同为合欢宗情修, 因钟情于吃而开辟食道, 因而有了今日与丹修并论的药修双脉之一食修, 为此开宗立派,广收门徒, 但她的女儿何大小没有继承她的食道, 却承苏斐然的无情道,将其发扬光大。
眼前这本书, 就是她的作品。
问题是,沈容刀脑门上蹦出个问号, 何大小的合欢宗的人啊,这里难道不是圣门的藏书阁吗,她的书为什么会放在这儿?
如果只是烂大街的低级功法也就算了,但沈容刀粗略浏览后,便秉持着对自身悟性的自信,坚定认为这绝不是一本普通的书,它绝对够得上圣门藏书阁的第六层最角落的位置。
而且,她越看越觉得眼熟,那些字好像就在她脑袋表面飘着,随时都要飞出来,可又被强行拽回去老老实实待着。
不知不觉间,沈容刀已经沉迷其中,短短一万多字,她看了一遍又一遍,好像不断读下去,就能把那些字从大脑皮层里读出来一样。因为太过投入,她已经忘记了开始时察觉到的视线,甚至当玄色衣摆的衣角就在她面前,只要她抬头就能看见,她也一无所觉。
那玄色衣角的主人便在她身前站立了许久。阳光照进藏书阁,打出一道连接地面的光线,那玄衣避开了光线,任由积久的尘埃在身旁飞舞。
又悄没声息地离开。
沈容刀若有所觉,再抬眼时,什么也没看见。她复又低头,思索着更复杂的问题。
不就是一个功法吗,总该是知识性的内容吧,为什么就是死活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也就算了,可偏偏又挂在嘴边,给她一种张开嘴巴自己就能蹦出来的感觉。
这种感觉她也不陌生,根据经验,通常是因为虽然是知识,但在她的过往人生中和经历的结合过于密切,就像合欢宗宗主的名字一样。
但她修炼其她功法可没有这种见鬼的情况。
沈容刀按捺不住,左顾右盼一番,见四周无人,火速卷起此书塞进了胸口衣襟里。这里用不了储物锁,她只能如此夹带,以腰带固定书本的下围,仔细调整一番确定没有问题,又挺直了腰杆,大摇大摆地走下藏书阁。
来到三层时,柳峥嵘仍在这里。
她若无其事地走过去,见柳峥嵘桌面上摆着一堆药书。她看着就头疼,却也想起件事。
轻敲桌面,问柳峥嵘:“碧玄木的药性有什么能替代?”
柳峥嵘头也不抬说:“没有。”
柳峥嵘显然是个对旁人缺乏好奇的家伙,也不追问一句,直接令话题终结。沈容刀只好单方面继续开启话题:“那你能研究出来吗?”
柳峥嵘抬头看她,又低头看书:“不知道。”
沈容刀彻底失去交谈欲望。果然是能够让人社恐的存在。
插科打诨结束,她不着痕迹地按了按胸前的书,继续往楼下走,到一层时,竭力控制自己的神情,可似乎是失败了,心口砰砰作响。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她也能偷到圣门藏书阁里的东西。
沈容刀怀着激动的心情靠近大门,三步、两步、一步。她走到门口,在众目睽睽之下,只差一步!
“等等。”
沈容刀神经高度紧绷,这节骨眼上传来的声音吓了她一跳,条件反射地问:“怎么了?”
反应有点过度,但对方似乎没有发现,喊了声“师姐”,说:“您不能出去。”
心脏要跳出嘴巴,沈容刀面上越发平静:“为什么?”
守门师妹说:“掌门有令,要您一定在藏书阁里抄完三十本书再出来。”
沈容刀:三十本书……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她带上了春风般的笑容,语气越发轻柔:“掌门哪里知道我在这儿呢,你就当我从来没有来过。”
“掌门无所不知。何况,”师妹表情微妙,又补充道:“她刚从六楼下来。”
沈容刀表情冻结。
师妹问:“您没看见她吗?”
沈容刀后知后觉地记起那点不对劲,顿时想通,姜太玄当时就在她周围!
后悔。非常后悔。
曾有一个机会就在眼前,但她视而不见。
她差一点就能见到她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便宜师母了!天知道,作为掌门首徒,她进入圣门以来,连姜太玄一个衣角都没看见!
沈容刀痛心疾首,险些没控制住表情。
师妹也觉得不对,小心问:“您怎么了?”
沈容刀复又挂上笑容,说:“我没事。我很好。”
脸上却分明一副“我有事,我很不好”的模样,仿佛被什么事情冲击,已经神情恍惚,不知不觉就要往前迈出一步。
“等等。”师妹比她更快,向前一步拦住去路,义正词严:“师姐,您不能出去。”
沈容刀:我都神情恍惚了你还非得较真吗?
糊弄战术大失败。
这次沈容刀是真的有事了。
三十本书!
沈容刀试过,藏书阁是不能动用法术的,换言之,想要一招复制是不可能的,这三十本书,她必须一笔一划地抄完。就算她专挑字数少的来抄,一本一万字,那也是三十万字,不吃不喝也得抄上半个月。
她立刻变了表情,苦哈哈地挤着眼睛,道:“师妹,三十本书我要抄到猴年马月去,我总得准备一下吧,要不,你还是让我先回去,带上锅碗瓢盆再来抄书……”
师妹铁面无私道:“藏书阁里什么都有,您不用麻烦。”
沈容刀又换了副表情,哀愁地叹息一声:“师妹,你有所不知,我有择床的毛病,离了家里那张床,我根本睡不着觉啊。”
师妹面无表情:“您也可以不睡觉。”
“师妹。”沈容刀挺直腰身,斜睨着她,语气微重:“我是掌门首徒,真要把事情闹到掌门那里去,你觉得掌门会向我还是向你?”
师妹犹豫了。沈容刀眼睛刚亮起来,就见她挺了挺胸膛,说:“没关系,掌门要罚就罚吧。”
最后,沈容刀灰溜溜地折回去了。
她憋着一口气,决心宁可住到死也绝不抄书。
三天后,她实在是无聊,想起闷在胸口的《太和舞》,忽然觉得,与其偷走,抄完光明正大地带走也不错。
不知不觉,她提起了笔,抄完了《太和舞》。
看着自己的字迹,她赞叹一声真不错,又觉得,有这么大好机会,不如把喜欢的书统统抄走。
不知不觉,她又提起了笔,看哪本书都想抄走,第一本、第二本、第三本……
停。
沈容刀抬头。
她已经不记得过去多少天了。但眼前已经摞上了好几本书,全是她抄出来的。
她认真反思,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走上了乖乖抄书的道路的?
她恨。好像被算计了。
但是想到这些书凝聚了她多少辛勤劳动,想要撕毁的念头也打住了。
她起身活动活动手腕脚腕,下楼去一层,又见到了那个师妹,但此时的她看着比先前浮躁些,人还在这里,心似乎已经飞了。
沈容刀打声招呼,从她口中得知,居然已经过去了十二天。换句话说,她已经十二天没吃没喝没上厕所了!
这念头刚冒出来,肚子立刻咕噜噜一声。
师妹惊异地看过来。
“嗯,我比较特殊。”沈容刀解释:“我得吃饭。”
师妹大约第一次见到靠吃饭填饱肚子的修士,没忍住又看了两眼。
沈容刀友好提醒:“所以,是不是给我带点吃的?”
师妹立刻警觉:“好,我让人去准备。”
旁边另一个人走了,她自己还杵在这里。但显然,沈容刀在她眼里已经脆弱起来。沈容刀见缝插针问:“最近宗门里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师妹身上那股浮躁劲儿又起来了:“最近好像有什么大人物来了。”
沈容刀漫不经心问:“谁啊。”
“我没有见过。但是……”师妹有点纠结。
沈容刀配合地凑过耳朵去:“怎么?”
师妹附耳低声:“我听人说,好像是合欢宗——”
沈容刀一个手刀落下。
师妹话没说完。
轻轻吹去不存在的灰尘,沈容刀微微一笑:“承让。”
她施施然走了出去。
她还以为这圣门怎么卧虎藏龙呢,早知道这么容易,她干嘛浪费那么多光阴。
也不算浪费。沈容刀抱着抄完的十几本书,心想,这些书要是拿出去卖掉,能赚很多钱吧。
沈容刀迈着步伐往外走,脑中天人交战,纠结要不要卖掉。
这可是圣门的宝贝,要是流传出去……不会又是一个大逆不道吧。
——为什么是“又”?
不管。她是掌门首徒,圣门的东西就是她的东西,她的东西她能做主吧。
但是再一想,既然是她的东西,凭什么给别人看?这可都是她的宝贝,多少钱都不给!
可是好东西在眼前没办法换成钱,又有点遗憾……沈容刀站住脚步,寻找着更好的兑现方式,耳中忽然传来嘁嘁喳喳的声音,扭头,发现是路边聚集着几个人,正鬼鬼祟祟说些什么,眼神时不时飘一下。
见到沈容刀,她们连忙推搡一番各自站好,叫一声“师姐”。
沈容刀循着她们方才的视线看过去。
近处,平平无奇,什么也没有。
远处……
远处有一个人。
圣门的主峰,高高的山巅上,立着一个人。
奇怪的是,分明隔了那么远,可沈容刀看见了她。在看见她的下一刻,那人也转过头来,看见了她。
沈容刀心脏突的跳了一下。
第36章
你的药我给炼出来了!
宋烛远是今日造访圣门的。
当年那一系列的变故对她造成了极大的冲击, 从至宝丢失到爱徒叛逆乃至晚年丧亲,一件件落在她头上,不亚于锥心之痛。她就此闭关, 前些日子才出关,没几日,就来拜访姜太玄。
她闭关时, 姜太玄尚且是圣门圣子,以诛杀叛逆的悔过举动从险些失位的边缘把自己拉扯回来, 即使受人诟病,也还是坐稳了圣子的宝座。而她出关时, 姜太玄已经成为掌门,当年种种成了圣门的忌讳, 再没人提起。合欢宗内亦是如此, 所有人都讳莫如深, 生怕触及宗主的霉头。天底下,似乎只有她们两人还记得。
但是,心上的脓包总有挑开的一天, 而她, 必须亲自动手。
宋烛远来得低调, 事先知会了姜太玄, 到了约好这日,便独自一人, 悄没生息地走到她面前。
姜太玄起身, 凝视着她,唤:“宋姨。”
宋烛远默然片刻:“你如今是圣门掌门, 不该再这样唤我。”
“的确不该。”姜太玄说:“但不是因为我是圣门掌门。”
宋烛远的目光划过她眼上白纱:“你的眼睛?”
姜太玄道:“宋宗主可以闭关不出,我不能, 只好失去这双眼睛。”
宋烛远了悟,叹息道:“你与她毕竟是生死之交……”
宋烛远话没说完,姜太玄笑了:“一剑斩断生死的‘生死之交’么。”
宋烛远微怔,也笑了:“是了。我闭关,你失目,好似为她的死如何动容哀恸,其实也不过如此。”
她敛容,正色,道:“这次来找你,是有事相请。”
姜太玄也不再寒暄过往,颔首道:“您请坐。”
宋烛远落座,开门见山道:“我想请你以天衍术推算我宗门至宝的下落。”
姜太玄道:“能被合欢宗视作至宝,那样的存在,以我如今的实力恐怕还做不到。”
宋烛远似早有预料:“那就算她的下落。”
“她。”姜太玄稍作沉吟:“宗主是以为至宝仍在她身上?”
“是。”宋烛远直言不讳:“我无法感知至宝的下落,若不是她,不至于如此。”
姜太玄:“但她已经死了。”
“所以,”宋烛远道:“我怀疑她没有死。”
“是吗。”姜太玄垂眸:“但弗征与我修为相近,也很难推算。”
“你算过吗?”宋烛远盯着她,目光像要穿透那白纱:“如果没有算过,何必急着否定。”
姜太玄忽而一笑:“我拒绝。”
宋烛远面色未动:“你自然有拒绝的权力。”
“不错。”姜太玄说:“无论她是死是活,当年的事情都已了结。”
宋烛远:“至宝未归,事情就不会结束。”
“不然呢。”姜太玄道:“再杀一次?”
宋烛远:“只要她肯归还。”
姜太玄点头:“她当然不肯。”
宋烛远不说话了。
房间里一阵安静。宋烛远又打破这安静,说:“当年的事情,不是我传出去的。”
“我猜也是。”姜太玄道:“但那只怕也不重要吧。”
“重要。”宋烛远说:“有人放出消息,引七大宗势力围攻弗征,明显是冲我们上天宗来的。”
她起身,踱步道:“七大宗早对我们心有不满,捉住那一次契机,便赶来落井下石,倒把我、把你师母,也把你自己、把整个上天宗都架了起来。而你——”
她转身,向姜太玄道:“却把她们的人都带进圣门里。这算什么,开门揖盗吗?”
她走上一步,近在姜太玄眼前:“七大宗为了扩充自身势力,广收门徒,整个修真界随之凡人化,无论何等资质,但凡有个灵根,统统都成了修士。可笑她们没有悟性,领会不了深奥的道法,多少道法为此遭到肢解,不成系统,只为了适应她们可怜的实力!”
姜太玄道:“这是大势所趋。”
“是啊。”宋烛远道:“所以,只能任道法衰绝。”
“没想到还有与您谈论道法衰绝的一日。”姜太玄抬眸,似真有目光穿透一切地照来:“您和我心知肚明,道法衰绝的原因不在于此。”
“是不限于此。”宋烛远纠正道:“如此迁就底层修士的悟性,只会导致传承水平越来越低。七大宗怎样、天下宗门如何,我不在意,但上天宗不能如此。她们自走她们凡人化的路,但高阶道法决不能因此断绝,真正的修炼天才也决不能因为无差别的低级传承而就此埋没。”
“自然。”姜太玄道:“这一点,圣门同样。”
“但你如今正给她们可乘之机。”宋烛远句句紧逼。
“也给我们可乘之机。”姜太玄微笑着说:“有些事情,只有关系好了,才方便去做。”
宋烛远:“你刚刚说真相并不重要。”
“对您来说的确不重要。”姜太玄笑容深刻:“但对我来说很重要。”
宋烛远:“你有怨气。”
姜太玄淡声反问:“不该有吗?”
宋烛远无言,复又轻叹:“也是。你失去挚友,我失去爱徒。”
但属于过往的遗憾转瞬即逝,宋烛远又道:“既然如此,不如更彻底些。”
姜太玄:“愿闻其详。”
宋烛远道:“下个月我的寿辰,我将请七大宗参加。”
伴随着宋烛远的闭关,合欢宗也沉寂多年,仿佛消失。现在她出关了,一封请帖散遍天下,那些想要探知内情的人也该来了。
回到座位,宋烛远心绪平复,闲谈道:“出关后听说你收了个徒儿,人在哪里,怎么不请出来见见。”
姜太玄道:“她正闭关,不方便出面。”
“可惜了。”宋烛远道:“不如下月寿辰,一起来合欢宗走走。”
“嗯。”姜太玄道:“一定携她前往拜会。”
宋烛远此行并未大张旗鼓,为的就是来着方便、走着也方便。目的未能完全达成,但也不会有下一步进展,她没有留恋,就和姜太玄告辞。
只是走出主峰洞府,站到山巅时,圣门一应景色进入眼底,又不免引发诸多情绪。
算起来,修士闭关,时间不过弹指一瞬,何况以她化神的寿命,更是短暂,但此刻于山峰望见天下,心中忽然生出沧海桑田的感慨。
远处,白云雾霭遮不住层林叠翠。近处,你来我往,又是人间景象。
她的目光不动了。
于千百人中,她的神识触及一点,便自然聚焦,锁定在那里。
她看见了那人。那人也看见了她。
她们的目光在漫长空间中交汇。又很快分开。
宋烛远抬眼,见到了姜太玄。
姜太玄有意无意截断了她的视线,问:“您在看什么?”
“看人力之所不能为。”宋烛远道:“纵然是上天宗,于天地面前也微不足道。那些令我心力交瘁的事情,在亘古面前都只是沧海一粟。”
姜太玄面色微凝:“您……”
宋烛远有所察觉,低眸,手指捉住黑发间突兀的那一绺白,笑笑:“有些事情,人力不可强求。”
她又瞥向那个方向,可那刚刚与她对视的视线已经不见。她说:“我好像见到了一个很像她的孩子。”
姜太玄道:“如果在圣门,那我早该知晓。”
宋烛远摇摇头:“是我多想了。”
她再没有向那里多看一眼。
而远处的角落中,沈容刀正躲在角落里,借建筑把自己荫蔽。
刚刚激动地猜测着来客是谁的修士们,还沉浸于宋烛远的那一眼,七嘴八舌地说着。
“她一定是在看我。这么多人,她居然一眼就看中了我。”
“明明是在看我。如果她真的是合欢宗宗主,能不能直接把我带走。我也很愿意加入合欢宗的。”
“她看的是我!她一定是发现我天资卓绝,适合修炼情道……”
沈容刀很想以鬼飘一样的语气告诉她们:“其实,她看的人是我……”
但心脏不规律的跳动令她警醒。她总能感知到危险,可没有一次像现在这样强烈,不仅仅是危险,还混杂着更复杂的感受,令她下意识进入了防御姿态。
要喘不过气了。
早将抄本塞进储物锁,沈容刀藏在阴影中,斜靠着墙缓和呼吸,许久,心跳归于平缓,呼吸回复正常,只有那种惊悸感停留在脑中,如实记录着与宋烛远相见的感觉。
惊惶、防备、拒绝和逃避。
她居然还有这么多情绪。沈容刀都有点惊讶了,感觉像是发现了一个新的自己。
自那一眼中平复,她已经能够如常调侃自己,甚至,还有一股蠢蠢欲动的冲动,抓心挠肝的,不付诸实践就觉得难受。
她把脑袋探出了墙角。
再看一眼,就看一眼,说不定又没感觉了呢。
这一眼什么也没看见。那里已然空空荡荡。
有点小失望。沈容刀轻啧一声,从阴影中走出,按部就班地往回走。
这条路注定多舛。沈容刀还没有走到院子,联络石响起来,显示出她唯一的联系对象。
许燕时。
沈容刀不以为意地接通联络,随口道:“什么事儿——”
“你的药!”许燕时迫不及待砸下消息,激动的声音差点刺破沈容刀的耳膜:“你的药我给炼出来了!”
第37章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听到许燕时的宣告, 沈容刀下意识反问:“真的?”
“当然是真的!”许燕时不假思索。
沈容刀又问:“你确定有用?”
“当然有用!”许燕时生气了:“你怎么能质疑我的话。我说有用就一定有用,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确定过。”
“好吧。”沈容刀无可无不可,话题一转:“紫仙藤还剩多少?”
“紫仙藤, 唔,”许燕时突然气短:“剩的不多……但那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又加重语气:“总算能解决你的问题了,你都不兴奋的吗?”
沈容刀并不兴奋, 她毫无实感,总觉得许燕时口中的药炼出来了说的是件和她毫不相干的事情, 相比之下,好像紫仙藤更重要些。她强调:“所以, 紫仙藤用光了。”
“喂, 你可别不知足。”许燕时不满道:“我先前以为炼药得很长时间, 那是因为根本没想到还能碰到紫仙藤,都是你这家伙运气好。现在我用点紫仙藤怎么了?就算还有剩的,留给我——假如, 我就打个比方——又怎么了?”
只是轻轻一戳, 许燕时的反应就很强烈, 沈容刀有充分理由相信, 紫仙藤被她中饱私囊了。没了紫仙藤也没什么要紧,单看她这幅又气又急直接跳脚的模样, 也算值回本钱。
笑够了, 假装自己没有守株待兔的恶劣,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 问:“药在哪里?”
“咳。”许燕时迅速恢复稳重:“老宋那里。”
沈容刀直接折去了宋罗玉长老的洞府。
宋长老正在等她。准确地说,沈容刀来的时候, 她正在洞府前,抱着双臂点着脚尖,一副“小样儿,被我抓到了吧”的神情。
这表情,好像刚刚还在她自己脸上出现过。
沈容刀脚步一顿,勇敢地走上前,宋罗玉脸上的表情更清晰了。
距离几步时,宋罗玉表情忽然变了。
身形变得更快。她一把薅住沈容刀,速度快得有了残影。沈容刀还没反应过来,就落进她手里,立刻举起双手大叫:“宋长老饶命!”
“饶命?”宋罗玉似笑非笑:“你小子,从藏书阁偷跑出来,还敢来见我?”
沈容刀终于想到哪里不对劲了。她还是个在逃犯——抱歉,这种事情太过家常便饭,她完全忘记还算个事儿了。而宋长老,借着送药的名义,正搁这儿守株待兔,她直接自投罗网。
“宋长老。”沈容刀神情无辜道:“您冤枉我了,我哪里是偷跑出来的?”
宋罗玉瞪眼道:“你还敢说不是?”
沈容刀严肃纠正:“我分明是光明正大跑出来的。”
话音刚落,宋罗玉就呼她后脑勺:“还跟我耍贫嘴。”
她拎着沈容刀的后衣领子,就像拎着一只小鸡,迈步往外走。
沈容刀整个人被吊起来,只有脚尖拖在地上,可怜巴巴地蹭了几步,说:“要不您还是问问掌门吧,说不定她老人家同情我,不用我再抄书了呢。”
“想得美。”宋罗玉道:“觉着自己是掌门首徒,学会蹬鼻子上脸了?哼,掌门她大公无私,怎么可能因为你是她徒儿就网开——”
宋罗玉站住了,恼火的表情突然僵滞,又扭曲得有些奇怪。
沈容刀看着有点害怕。
“你——”宋罗玉回头看她,见鬼似的:“你给掌门下了什么迷魂汤?”
沈容刀小鹿眼:“我给掌门下了什么迷魂汤?”
宋罗玉撂开她:“这次就先放过你。”
“啊。”沈容刀恍然,故作惊讶道:“大公无私的掌门居然为我网开一面了?您刚才要说的是这个词吧。”
宋罗玉轻哼一声:“小人得志。”
“是啊。”沈容刀双手并举到胸前:“请宋长老把药给正得志的小人吧。”
宋罗玉没好气地扔出瓶药,落在她掌心,见沈容刀回身要走,叫住她,说:“你的情况有点特殊,这药是新研制出来的,姓许的又一贯不靠谱,你用的时候注意点。”
沈容刀顺杆儿爬:“要不您来给我护法?”
宋罗玉沉吟起来。
沈容刀见状急忙转身:“开玩笑的,您可别来。”
说完,跑得和兔子一样快。宋罗玉拿乔还没结束,她人已经像遇到洪水猛兽一样不见踪影。
根本不用宋罗玉说,沈容刀对这次的药也没抱太大希望,任许燕时怎么夸得天花乱坠,谁还不记得当初她在街头怎么逢人就说“骨骼清奇”的。
但延续着试药数次的惯性,对许燕时没打算害自己这点,沈容刀并不怀疑。关上房门开启禁制后,她把药送进嘴里,然后静静地躺在床上。
睡了一觉。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爬起床,走出门,遇见路过的暴风还打了个招呼。
暴风随口道:“你也去听苏胜心论辩?”
沈容刀假装自己很懂:“是啊,你也是?”
“对啊。”暴风沉浸道:“感觉她很能吵架的样子。”
沈容刀嘴上附和着,脑子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走出很远,已经能见到修士们围了里三圈外三圈,都在凑热闹,她才想起来。
哦,她昨天吃了药来着。
吃了安眠药。
这一觉睡得真爽。至于记忆?不好意思,还是没有呢。
好像有点失望,又没那么失望。至少来到人群当中,她脑子里又只剩下看热闹了。
论辩的双方,一方是苏胜心,另一方居然是张长老张陵虚。
沈容刀听说过这位张长老。她是圣门实力最强的长老,换言之,是当世最强的几人之一。
最强,这两个字摆出来,所有人脑中都已经有了构想,然而张长老打破了这些构想。
意料中的呼风唤雨气势如虎都是假的,她看着就像普通人,气质长相样样普通,混进人群里,谁也找不出有什么不同。
细想来,圣门的长老们好像都没有那种高人风范。比不得她见过的高阶修士,当然,更比不得她当初装大师的格调。
现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张长老,正和苏胜心论辩。
但听了两句,沈容刀又纠正:应该说是苏胜心在和张长老论辩。
论辩的主题似乎是修真界是否应该推动凡人化。
这是上天宗和七大宗的核心矛盾之一,苏胜心自然站正方,从多个角度陈述了修真凡人化的必要性,言辞颇为激烈,透露着强烈的攻击性。
而张长老大多数时候只是在听苏胜心抛出的观点,再适时抛出自己的观点引导她说得更多。比起论辩,更像交流。
但这不是苏胜心想要的,她要的是赢。所有输出都像打在棉花上,她忽然沉默。
经历了单方面激烈的言语交锋,突然的沉默令人摸不着头脑,人群也为此安静,生怕漏听什么。
在这样的安静中,苏胜心轻笑起来。
“张长老之所以这样想,”苏胜心唇枪舌剑,句句千钧:“只怕是圣门作为既得利益者,高高在上,怕一旦修真凡人化,从前的地位就不复存在,自己所独有的那些资源也会变得一文不值吧。”
人群哗然。为她戳破了很有可能的真相,更为她完全跳出了客观判断,而将论辩作为彼此抨击的手段。
“或许如此。”张长老仍旧不疾不徐:“但应当无可厚非。”
苏胜心脸上刚露笑意,忽见张长老眼皮一掀,慢吞吞道:“就像怡情阁大力鼓吹凡人化,于私也不过为了扩充势力。”
“但——”苏胜心打算辩解,可张长老话未说完:“这理由没什么见不得人,只是上不得台面而已。”
她语气不重,堪称慢条斯理,说的虽是怡情阁,实际指向的却是苏胜心将私心拿上台面混淆是非。苏胜心滞了滞,道:“至少我怡情阁推进修真凡人化,令千万修士受益,而你圣门敝帚自珍,获益的也只有你们自己。”
张长老看了她片刻。苏胜心有些发毛,仍面带微笑。
张长老又耷拉下眼皮:“道法只有传承才有生机,上古道法万千,传承至今的所剩无几。上天宗不敢称为天下先,但为道法存续,愿尽微薄心力。”
“呵。”苏胜心不禁道:“你们自诩道法正宗,这么多年,难道有人证道吗?”
此言一出,厅堂内外,噤若寒蝉。
张长老道:“算不得‘自诩’。”
苏胜心咄咄逼人:“但你们上天宗现在也只是吃老本而已。多少年来,可不见有什么新意。”
“呵。”一声轻笑传来。
苏胜心惊异地看向张长老,确定是她在笑。稳住心头突跳,苏胜心反问:“难道我说得不对?”
张长老摇头。还没开口,一个声音先一步抢答。
“谈不上对不对,只能说荒唐。”
苏胜心自然认得这个声音。她扭头,见到了沈容刀。她斜倚门边,冲苏胜心眨了下眼。
苏胜心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也冲她眨了下眼,这才发觉自己精神紧绷,连颊边肌肉都有些僵硬。意识到这一点后,就更僵硬了。
相比之下,沈容刀神情闲散。她近前几步,道:“有合欢宗以情开路、圣门推衍天术,才有现在修真界的众多流派。而现在,所有修士都只晓得循规蹈矩、踩着旁人的路往前走。换句话说,不过是在承上天宗的遗泽。至于上天宗,她们在寻道的路上走得更远、探索更深,这样披荆斩棘的事情,却因为迟迟出不了成果,现在,反倒成为你们可以理直气壮指责的对象了。”
沈容刀笑起来,目光掠过每一张脸,停在苏胜心眸中,像对她说,又像对所有人说:“你们凭什么?”
“凭自己只会跟在上天宗屁股后面拾人牙慧,所以有理由指责上天宗给的不够多吗?”
“还是凭你们走捷径走习惯了,就觉得自己开路的人都是傻瓜、蠢货?”
扔出一串连珠炮,沈容刀又语气一敛,情真意切地疑问:“这有什么好骄傲的啊?”
第38章
可还安好?
沈容刀的话说得一点儿也不客气。她早就奇怪, 按照她的了解,武道原本只是道的一脉,修武就如修情、修乐、修剑一样, 只是到达终点的一种途径,可似乎众人理解的与她不同,无论是修乐、修剑还是修药修阵, 最后似乎都成了修武,不论对道的领悟, 只看你究竟是筑基金丹还是元婴化神,但凡是武力值高的就受人尊敬, 到头来,这修真界修的不是真, 反而和凡间武林差不多, 靠的是谁最能打。
现在她明白了, 大家喜欢修武是因为容易啊。人人都喜欢走捷径,走就走了,还为此沾沾自喜, 反而取笑旁人不会走捷径。
沈容刀当真觉得有趣, 长篇大论到最后, 反而有种虚心求教的真诚。
——那是错觉。
旁人只觉得嘲讽拉满, 苏胜心忍不住脸上挂笑眼上飞白。
但效果立竿见影,论辩就此结束。
沈容刀正要走, 身后张长老跟上几步, 喊:“小沈。”
前面要迎上来的暴风停下脚步,等在那里。
沈容刀回头, 张长老已经来到面前,说:“你刚才说的很好。”
沈容刀和这个张长老没什么交集, 敷衍地点头:“当然。”
张长老嘴巴抿起来:“但也不太对。”
“哦。”沈容刀没打算听下去,想和暴风一起离开,可暴风反而站着不动,一副聆听教诲的模样。
张长老解释:“上天宗没那么光明正大。”
沈容刀拉着暴风的手臂往外走:“哦。”
张长老又说:“无论是丹道、符道、乐道,道就在那里,不是上天宗,也是其她宗,只要还有人走在这条探寻的路上,就迟早有一日会领悟。上天宗的初衷,并不是为了道的传承、造福修真界而去开辟的,只是……”
“只是。”沈容刀忍不住回头,打断她:“道就在那里。”
张长老后半截话没出口,嘴巴又闭上了。
沈容刀微笑:“长老,我很理解您好为人师的心情,但我不是您的学生。”
张长老似乎瞠目结舌。沈容刀趁机拉着暴风狂跑。
暴风欲言又止。
沈容刀停下来,确定张长老没有跟上,悠悠叹息:“哎,上天宗怎么样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暴风:“……有关系。”
“啊?”沈容刀慢半拍想起来,她似乎是圣门首徒,总该有点宗门归属感,只好改变话术,说:“就算有关系,也轮不到她来和我叭叭叭吧?”
暴风顿了顿,说:“轮得到。”
沈容刀:“……你和我有仇?”
暴风讲理地说:“你刚刚说不是给张长老当学生的,但是张长老负责圣门的学堂,就是你老师——你当然是她的学生吧。”
“……啧。”沈容刀果断转移话题:“我们刚刚在聊什么来着?”
暴风想说我们刚刚什么也没聊,幸而沈容刀察觉这一点,问:“苏胜心怎么突然和张长老吵起来了?”
“也不突然吧。”暴风说:“她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沈容刀:“哪个。”
“交流。交流圣门到底为什么不接受七大宗的观点。”暴风狐疑:“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沈容刀问:“我应该知道什么?”
暴风:“我们来是做什么的?”
沈容刀:“交流。”
“当然是来交流,但我们一个个都金丹了,该学的都学了,来圣门总不能从零开始吧。像苏胜心,来是为了讨个说法,符剑花,她来是为了找人打架,柳峥嵘是想要蹭这儿的藏书阁,至于我,算是来学习的吧——所以你是来干嘛的?”
这个问题问得好。沈容刀仔细回忆,想起自己是来偷药的。但是,该偷的药都到手了,她怎么还没走?
沈容刀陷入了沉思。
不知不觉走出一段路,暴风问:“你想什么呢?”
沈容刀深沉地回答:“欺师灭祖。”
暴风声音高了八度:“什么?”
“啊。”沈容刀同仇敌忾,愤愤道:“想宋弗征当初为什么能做出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
暴风无语:“这有什么好想的。她那种人的想法,正常人都想不到。”
沈容刀本来也觉得没什么好想的,但现在觉得,很值得一想。
她觉得自己是个善良的人,从来不喊打喊杀,要是有谁被她处理了,那也肯定是对方的问题。
所以,姜太玄对不起她。圣门对不起她。上天宗全都对不起她!
沈容刀踱着步走进院子,暴风一路盯着她,想看看她还能怪到什么程度,谁知她半点也没反应,就算符剑花迎面而来,也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倒是符剑花,见到沈容刀,脚步顿了顿,主动绕开。
暴风又盯着符剑花看了一阵,直到她身影消失,不禁嘟囔:“这怎么了,一个个的。”
暴风本来还想看沈容刀能不能一鼻子撞到房门,但沈容刀恰到好处地停下了。她瞄了眼柳峥嵘房间的方向,问:“你们总说柳峥嵘喜欢待在房间里,但我怎么觉得她经常出门。”
暴风不以为意:“去藏书阁吧。”
沈容刀压低声音,鬼鬼祟祟:“你知道她房间里养的那个血呼啦的是干什么的吗?”
“好像在研究什么药吧。”暴风也压低声音:“我怀疑,她其实是个食修。”
沈容刀:“怎么这么说?”
“因为她房间里那个味儿,闻着就像食修。”暴风一脸神秘莫测。
沈容刀沉默片刻:“她师母是丹修你知道吧。”
“不就是丹修和食修之间的深仇大恨嘛。”暴风连连点头:“所以她才这么偷偷摸摸的吧,跟做贼似的。”
沈容刀反驳:“做贼也没那么偷偷摸摸。”
“好吧。”暴风道:“你是挺光明正大的。”
沈容刀回到房间时,许燕时正打来通讯,无非询问药效,沈容刀直接说没反应,许燕时讶异道:“不能吧。”
沈容刀猜测她这次的确抱了极大胜算,也因此受了极大打击,反复嘀咕着哪里出了问题,留下一句“再想想”又挂断了联络。
沈容刀扔开联络石,倒在床上,又坐起来,开始打坐。
打坐半个时辰,居然没睡着。又躺下了,闭上眼睛,再过半个时辰,还没睡着。
她一骨碌坐起来,觉得不应该啊。
今天哪儿哪儿都觉得奇怪。
整个人都有点躁动。很想打架。
但认识的人她都打不过。
这么一想,更烦躁了。
沈容刀起床,出门,刚到庭院里,见到熟悉的场景,又觉得无趣,索性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凭着感觉跟随脚步,不拘去什么地方。横竖有神识在,总不会撞墙,凭掌门首徒的身份也足够横着走,只要别再进藏书阁,其它地方都好说。
她就这么放任自己神情恍惚地在地上飘起来,走着走着,久违地再次走飞。正如她所料,因为她是掌门首徒,所以,就算她古里古怪地闭着眼睛贴着地皮玩草上飞,丢了魂儿似的到处游荡,见到的修士们也最多在旁边嘁嘁喳喳两句,视作奇观,感兴趣的跟着走上几步又觉得没意思,也就见怪不怪,只顾做自己的事情去了。
而沈容刀则沉浸在一股玄奇的境界里。
她居然在行走中达成了打坐一样的目的。她入定了,任由潜意识支配自己,将那股无端生出的情绪压了下去,仿佛只有这样做才能够平息她的躁动。
“站住!”一个声音突兀地打断了她。
沈容刀睁开眼,似大梦初醒,略有茫然地看着眼前。
再往前一步,她将撞上结界。
她下意识抬手触碰了一下。
“不许动!”那声音又吵嚷起来。
沈容刀皱眉,反手一挥,封住了那声音,而另一只手,也触到了结界。
“碰!”轻轻的触碰引起惊天巨响,整个结界强烈震荡起来,冲击而来的强大力量形成漩涡,要将沈容刀卷进去,却又都在她的指尖收敛。
沈容刀若有所悟,看着自己的指尖,又探了出去。
这次,她用力,将结界按得凹了进去。结界仿佛弹簧,被压到最大程度后竭力给予她同样的反击,可又摇摇欲坠,好像下一刻就要破碎。
一点点,只差一点点,就能碾碎这碍眼的结界。
身后有兵戈声响起,沈容刀听得清晰。越是听得清晰,便越想用力,想要毁掉这结界,任里面藏着怎样珍宝,全部都想要毁掉。
像气泡膨胀到最大。将要爆开的那一刻,沈容刀忽然停下。
她看着眼前的结界,退开一步,两步,三步。
她突然转身蹿了出去。
守卫结界的人们悉数缀在她身后,似捉拿什么重犯,不依不饶。
又突兀地全部停下。
沈容刀仿佛踩在某道界限,再往前,身后的人不能近。
她回眸,冲她们展开挑衅的微笑。然后头也不回地迈进去,眨眼化作一条白线。
剑随意动,当其无出鞘,落在她手中时,自然锋芒无匹。锃亮的剑锋弹过一道细光,转瞬自剑尖流泻至剑镡。正如沈容刀的身形,转瞬将剑锋自眼底送到面前,将那最锋利、最尖锐的一点,落在她的眉间。
风吹起蒙目的白纱,也似于剑尖缱绻。
剑芒划过的下一瞬间,“啪”的一声,棋子落下。
她抬眸,目光似穿过白纱,落在沈容刀的脸庞。
沈容刀歪头瞄一眼她的棋盘,轻笑一声。
剑尖又向前一寸。终究停在她的指间。
姜太玄拈着她的剑也像拈着棋子,扬起半寸,自剑光下探过似有若无的眸光。
伴着一声叹息或微笑,道:“故友,可还安好?”
第39章
你到底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陡然间, 有形之剑消失在姜太玄的指间,当其无只余剑柄握在沈容刀手中。钳制消失,沈容刀撤开一步, 剑身再度凝实,抬手时落在她面前。
她低眸,在剑身上轻吹一口, 像拂去尘埃。剑依旧是那剑,却似冲出天日般流光熠熠, 倒映在她眼底。
“故友并不安好。”她看向姜太玄,笑道:“故友想要打架。”
剑锋扫向棋盘。
棋盘上, 棋子交错,仿佛进攻防守的双方, 将彼此视为仇雠。然而受到震荡, 它们飞入半空, 黑与白再无界限,彼此浑融,为姜太玄收入棋罐, 化身同袍, 将奔赴同一场战斗。
姜太玄轻声:“敢不奉陪。”
手指虚指棋罐, 划向空中, 所有棋子鱼贯而出,三百六十枚棋子绵延不休, 如同彩炼盘旋在沈容刀身旁, 珠玉般的温润光泽映着剑的寒光,一暖一冷, 交错纵横。磕碰时发出轻盈声响,不像在战斗, 倒像在起舞。
棋子包围着沈容刀,又似缠绵不去,徘徊不息,与剑发生的每一次碰撞都只是一次敲响,像踏着某种固有的旋律演奏乐曲,而这乐声,又正为这一舞伴奏。
沈容刀曾为当其无而苦恼,而此时,无中生有,有中生无,剑在她手中如臂使指,似剑,又似剑外的一切。挥洒时分明只余剑柄,然而于节奏应处又生出形体,与棋子相迎。一声铮然,如谱上音符,踩准每一次休止、每一次跌宕,于乐声响处,连贯出和谐起伏。
声为舞起,舞为声和。当步伐渐趋繁复,当其无划出看不分明的残影,节奏越来越快,棋子与剑再无休止,完整的形体不断碰撞敲击,铿然声音连绵响起,剑芒越来越盛,棋子越来越密,如狂风骤雨自海上升起,卷起的浪潮要掀翻沈容刀的身影,而她却轻盈地回击,每一剑送出,将漫天飞舞的棋子送还它们的来处,亦将自己送得离它们更近。
当最后的节奏应声而起,最后一枚黑子在她的剑尖敲响。
“当……”余音犹长,而剑已到了它的终点。
它再度点在姜太玄的眉间,而姜太玄亦抛出了最后一子。
第三百六十一枚。
姜太玄送出最后一颗白子,亦接住了沈容刀剑尖送来的最后一枚黑子。
黑子落在她食指中指之间。她挽住玄色衣袖,低眸看铺满棋子的棋盘上,唯独有最后两点空白。
“啪。”
黑子敲在棋盘之上。
白子落在沈容刀指间。
没有任何敲击声响,沈容刀伸手接住那一子,棋子和她的人几乎白成一体。
姜太玄屈指将剑尖推开一点,道:“论剑道,我总不如你。”
沈容刀打量着白子,说:“论棋艺,我也总不如你。”
白子拈在指尖,她低眸看向棋盘,指尖轻弹,白子飞出,力道不大不小,正敲上黑子,却也停在黑子旁边。
三百六十一枚棋子,黑与白,全部归位。
棋盘边,茶水仍温。姜太玄点在茶杯,引出一道水线向沈容刀指去:“不妨先喝口茶。”
沈容刀收剑,打开掌心接住水线,长长的水线在她掌心重新汇成一汪水,手腕一震,像是连着水线一并震动了茶杯,那茶杯忽的飞起,随着水线飞向沈容刀,正扣在她掌心,将那一汪水尽收其中。
沈容刀握住茶杯,仰头一饮而尽。砸吧一下嘴,抹去唇边水渍道:“好茶。”
姜太玄道:“凭你这样喝,什么好茶也喝不出来。”
沈容刀将茶杯扔向姜太玄:“能解渴的就是好茶。”
姜太玄扣住杯子,轻轻放到一旁:“……是了,你现在是会觉得渴了。”
“是啊,渴得很。”沈容刀语气寻常,却甩手丢剑,动作迅疾,剑锋眨眼划过姜太玄的颈项,她人也凑前几分,脸对着脸,埋怨道:“拜你所赐啊。”
姜太玄抬手,触及颈项,指间就多了点血色。
“这么讨厌?”她问。
“呵。”沈容刀也不答,在她脖子上蹭了下,好奇似的打量着,问:“我当时流的血比这多得多吧。”
姜太玄怔忡片刻:“我忘了。”
“忘了?”沈容刀的声音陡然升起来,睁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居然忘了?”
姜太玄:“……嗯。”
“姜、太、玄!”沈容刀揪住她衣领扯过来,痛心疾首道:“那可是我一辈子只有一次的惨状啊,你怎么能忘了?那么有纪念意义的一刻,你居然给忘了?你忘了我怎么办?我明明都想起来那时候的事儿了可是我怎么可能看得见我自己当时是什么模样啊?我还盼望着你能记着点儿呢结果你居然也不记得了?”
她突突地发射了一通,揪着姜太玄的领子不自觉地摇晃起来。
姜太玄尚未开口,外面突然响起声音:“掌门。”
沈容刀一下子听出来,是那个该死的张长老的声音。是了,该死的,张长老是化神,只要她想,神识一探就能察觉她们目前的模样。
沈容刀飞快松手,垂手低头撤开十步远,动作一气呵成,表情也瞬间乖巧,眼巴巴地喊:“师尊……”
“咳……咳咳咳!”姜太玄一口气没喘过来,被气息呛到了。
“掌门!”张长老声音发紧,似乎人也动作。
“没事。”姜太玄立刻开口,从咳嗽中挤出声音来,艰难地维持着声线:“我没事,您去吧。”
张长老还不相信:“刚刚您徒儿擅闯禁地,据说逃到了您这里……”
姜太玄瞥向沈容刀,刚刚还是乖徒儿的沈容刀此刻正双手抱胸抬眼看天装作与我无关。姜太玄含笑道:“张长老是以为容刀能对我做什么吗?”
那必然是不能的。不然,早在沈容刀闯进来的那一刻,就有一群人来救驾了。现在又得到了掌门的亲口回应,张长老也不再担心,道声告辞离开。
“嘿。”沈容刀道:“她是不知道我在你脖子上拉了一道。”
姜太玄道:“过一会儿就好了。”
那点小伤,如果不是当其无剑留下的,眨眼就没了。
一提这个,沈容刀又想起刚刚的话题,皱眉道:“你真没记住?”
姜太玄默然不语。
沈容刀立刻蹿上来,笃定道:“你还有印象。”
姜太玄不说话。
“喂。”沈容刀表情有点微妙,小心道:“真的那么凄惨?”
姜太玄摇头。
“那到底怎么回事啊,你一副见不得人的鬼样子。”沈容刀有些不耐烦,捏住她脸颊恐吓:“你再不说,我就给你扮鬼脸——我天!”
沈容刀秒退:“不至于吧。”
姜太玄平静地擦掉脸颊的泪,道:“我不记得你的伤了。”
沈容刀:“……哦,不记得就不记得咯。”
姜太玄道:“但我记得你看我的眼神。”
沈容刀有点尴尬,轻咳一声:“本来就是你做得过分了。”
“嗯,是我过分了。”姜太玄情不自禁笑起来:“所以也没什么。”
“你可不像没什么的样子。”沈容刀又梗起来了,冷笑一声:“要不是我突然找过来,你打算什么时候见我?”
“等你想起来的时候。”顿了顿,姜太玄说:“但那时,你一定会来见我。”
“这都不肯主动走一步啊,”沈容刀觉得有点别扭,却又脱口而出:“玄玄。”
姜太玄噗嗤笑出了声。
沈容刀死亡眼神射来。
姜太玄忍住笑,神色又认真起来:“不是我不肯主动啊。如果你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们就相见了,那时候积累的感情,等到你恢复了记忆又该怎么处理呢。”
“这有什么。”沈容刀随手薅了根狗尾巴草,正要说话,姜太玄突然打断:“容我提醒,你薅的那是天祝草。”
天祝草,玄修用以推衍的蓍草。一般来说,玄修对外物的依赖并不高,只有在进行一些要求很高的推衍时,才会使用道具,换句话说,天祝草很重要。
“没事儿。”沈容刀自然地反客为主,将狗尾巴式的天祝草顶在嘴唇上,吹了吹草穗,转向姜太玄说:“和狗尾巴草一样好用。”
末了补一句:“我不嫌弃。”
姜太玄看了看,点头:“很适合你。”
沈容刀蹲下去,愉快地玩弄着那一丛天祝草,漫不经心地说:“你刚才说的那种情况就是瞎操心。就算没有记忆的时候咱俩积累了感情,也肯定影响不了我的判断。”
“是。”姜太玄道:“你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咱们大概也积累不出什么感情。”
沈容刀扭头,真诚地给她竖了个大拇指。
“我只是担心而已。”姜太玄道。
沈容刀的大拇指掉了个头朝下。
“你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点儿别的。”天祝草的芒软绵绵地擦在掌心,沈容刀目光转来,在姜太玄身上逡巡,又落上她的双目:“比如说,你到底还是变成了这副模样。”
“是啊。”姜太玄道:“从杀了你那一刻起,我就已经做好准备了。”
“但我没做好准备。”沈容刀起身,看着姜太玄,陈述:“你的天衍术跌回第七重了吧。”
第40章
太和舞是两个人的事。
那件事发生的时候, 姜太玄的天衍术已经修炼到第八重,就像许燕时说的那样,她距离证道曾经仅有一步之遥, 就连她的师尊、圣门前任掌门江照知,晋升八重也是不久的事情,而姜太玄能够以元婴修为荣登掌门宝座, 凭借的就是这超卓的天赋。
但是,也正因为她的天赋过于超卓, 在天衍术上的造诣在如今的圣门堪称一骑绝尘,故而至今仍无人察觉, 她早已自第八重跌落。唯独沈容刀,曾经一同修炼的千万个朝朝暮暮, 令她对姜太玄的境界感知再敏锐不过, 即使此刻仍未全然找回往昔, 也还是第一时间发觉。
姜太玄闻言浅笑:“就知道瞒不过你。”
“但你瞒过了别人。”沈容刀踩上石墩屈膝坐在脚跟,思索道:“失去挚友,悲痛欲绝, 闭关休养?”
姜太玄唇边犹有笑意。
“实则境界跌落, 闭关稳定——你倒是装得够好。”沈容刀抬抬下巴:“你的眼睛呢?”
姜太玄将要开口, 沈容刀下一句又来:“也是因为我?”
“也”字用得很灵性, 但姜太玄没有犹豫。
她摇头,道:“归根结底都是为我自己。”
“是了, 为你自己!”沈容刀合掌大笑, 直身道:“这点你也清楚。当初我们可不是这么说好的。”
姜太玄:“但你让我怎么丢下你。”
“可你明明距离证道只有一步之遥。”沈容刀道:“你只要按部就班走下去,就能够证道、或者永远不能证道——这不是我们一直想要证明的事情吗?可你现在这样……境界居然跌回了第七重, 又要什么时候才能再往前走出一步,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死的那一回, 又算什么?”
“不要和我说我又活了。”沈容刀紧跟着抢白:“可难道我不是真的死了一次吗,难道那些人不是真的把我们逼到崖巅,你不是真的把剑刺进我的胸口,我难道不是真的流过血、受过痛吗——我已经死了,姜太玄。”
她定定地看着姜太玄,重复:“我已经死了,可你还活着。”
没有人出声,空气安静下来。沈容刀不堪与姜太玄直视,有些狼狈地别开了脸。
“但是……弗征。”姜太玄仍看着她,声音有些滞涩:“你凭什么以为你死了我还能证道?”
沈容刀不看姜太玄,可那声音却传进她的耳朵:“那也只是你觉着而已。可太和舞是两个人的事。”
姜太玄看着沈容刀,笃定地说:“谁也不能缺少。”
“……好。”沈容刀正过脸说:“现在我活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没什么好准备的。”姜太玄道:“我们不是一直在准备吗?”
“可事实是到现在你也不知道当初究竟是怎么回事吧。”沈容刀嘲讽道:“当初你的天衍术达到第八重,也只算出了我的死,现在退回了第七重,你能算出什么?”
“纵使我算不出什么。”姜太玄凝视着她:“也不影响我做任何事。”
沈容刀对上她的目光,良久,落座,语气平缓下来:“但你总该算出点什么吧。”
“境界跌落前,我曾做最后一次推衍。”姜太玄道。
“看起来结果不妙。”沈容刀道:“又是涉及合欢宗至宝,又是涉及宋烛远和那么多宗门,你的天衍术在这事儿上就没怎么灵过。”
“不那么灵,但也不是全然无用。”姜太玄忽然宕开一句:“宋宗主说当初的消息不是她传出去的。”
“当然不是她。”沈容刀不以为意:“合欢宗丢了宝贝这种事,最怕传出去的就是她。”
她不欲多谈,问:“你算出了什么?”
姜太玄道:“我算出了一个人。”
“一个人?”沈容刀道:“这么直接。谁啊?”
姜太玄道:“这人你现在也认得了。”
沈容刀皱眉:“暴风?”
姜太玄摇头。
“我现在认得,说明是这段时间我认识的人。不是暴风,难道是苏胜心?总不能是符剑花吧。”
姜太玄又弯起嘴角。
“你笑什么?”沈容刀踹了她一下。
姜太玄看一眼玄色衣摆上的灰色脚印,道:“我笑你猜来猜去只漏了个正确的。”
“柳峥嵘?”沈容刀讶然,见姜太玄点头,不禁拧眉:“这好没道理。柳峥嵘现在也只是个金丹,她能做什么?”
姜太玄道:“她能做什么还不好说。但柳峥嵘的确有些特别。”
“哦。是挺特别。”沈容刀摸着身上的鸡皮疙瘩说:“她屋子里养着棵血珊瑚,啪嗒啪嗒往下滴血,吓死个人。”
“那血珊瑚是我送的。”姜太玄道。
沈容刀顿时一脸嫌弃,连着石墩拉开三步远,道:“原来是你的。”
姜太玄点头:“她是丹食双修,于炼药一途颇有天赋,所以我将血珊瑚送给她,想她的用处或许在这里。”
沈容刀问:“血珊瑚有什么用?”
姜太玄对她贫瘠的药物知识不以为怪,解释道:“它是一种冲突的缓和剂,尤其适用于人体排异,只是它本身会带来另外的刺激,目前还没有人能够使用。”
沈容刀似有所悟,姜太玄已经说下去:“你的身体,还在我这里。”
“身体。”说到这儿,沈容刀有很多话要说:“你怎么给我找了这么个身体?连灵根都没有,如果不是我先前修炼的灵力亲和仍在,你现在可见不到我了。”
记忆恢复了一些,知识性的理论也得到了更新。从前不能理解的事情现在豁然开朗。
当初她死去,应当是姜太玄凭借圣门对神识的研究将她的神识剥离,放进了新的身体。她的神识自然携带着她曾经对道的全部领悟,即使受限于肉身无法全部发挥,但也同时影响了肉身,才最终导致她没有灵根却能调动灵气。
灵根的作用在于帮助修士沟通身体与灵气,如连接内外的天然通道。一般人没有灵根,就失去了和灵气的联系,但沈容刀不同。她与灵气的联系已经不需要通过身体,仅凭对道的领悟已经可以自成通路。
但是,限制也很明显。她的身体和神识的融合始终处于很低的水平,所以导致她神识中携带的对道的领悟,只能在很低的限度内发挥,才导致她现在的实力很不稳定。发挥得越多,身体越是无法承受,也就很容易出现灵力突然消失的情况,这便是她早前灵力越充沛就越不稳定的原因。
然而,不知不觉间,这种情况已经得到了改变。沈容刀再去追溯,很容易发现,自从进入圣门,她的灵力已经鲜少出现突然消失的情况,而她的记忆恢复也是从那时开始。
准确地说,从叩天阶的锻体路开始。
对旁人来说轻而易举的锻体路,对神识与身体不能很好融合的沈容刀来说就是绝杀。而她每往前多走一步,就是在推动二者融合更深一步,当锻体路达到终点,二者的融合也终于达到某个节点,因而在沉眠之中,她的记忆也第一次出现在梦里。
至于后面两段路,她能飞奔而过实在是再寻常不过——她从前可是圣门常客,叩天阶简直熟得不能更熟。
想到这儿,沈容刀忍不住说:“你该不会故意让我走那条路吧。”
姜太玄点头:“寻找适配你神识的身体已经不易,时间拖得越久风险越大,我也没办法顾及太多,只能先把你放进这身体。但再合适的身体也非原生,我不能预计你何时恢复记忆,只能用些办法帮你。”
沈容刀补充:“包括碧玄木,不,紫仙藤。”
“说是碧玄木倒也不错。我只是算出那里会于你有益。”姜太玄道:“碧玄木也有缓冲作用,或许能助你回到原本的身体。”
沈容刀对回到原装身体没什么执念,反而是现在,经历了从前没有经历的,她对自己的情况感到新奇,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成了五灵根吗?”
“不知。”姜太玄道:“或许因为神识体现的是你对道的领悟,不受你从前灵根的拘束,也就自然能够联系全属性的灵气吧。”
沈容刀亮出掌心,拇指突然冒出一束火焰,紧接着,食指一汪水滴,中指一株嫩芽,无名指一颗石子,小指一把小刀,五种属性具现在她掌中,她握拳,它们又统统不见。
她对灵力的掌握同样不受修为的影响,哪怕只有筑基也能达到这样精细的控制。
沈容刀觉得有趣,又变着法子来回转化,一会儿火变成水,一会儿水生出木,到最后变成一把小刀,玩着玩着,突然甩向姜太玄。
姜太玄一把截住小刀。她看向沈容刀。
沈容刀无辜道:“一不小心,它自己就飞出去了。”
小刀消失在姜太玄手中。她面带微笑:“现在柳峥嵘还没有研究出血珊瑚的用法,只能麻烦你在这‘不听话’的身体里再待些日子了。”
“好说,好说。”沈容刀听话地回应,又想起什么:“哦对了。”
她思索着说:“许燕时给我列了张药单,除去碧玄木这种难得的,上面的药你这里基本都有准备,为什么还原草却没有?”
“不。应该说,”沈容刀很快换了个说法:“还原草居然不是你在收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