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灵没想到夜狩是血衣城的少城主,也就是那个移植了方青黛仙灵根的人。
主要是才过去这么短时间,方青黛现在还在喝药调理,夜狩却活蹦乱跳的,除了见到灵根原主人的时候会出现不适症状外,简直像个正常人。
前几天还跟人比剑,连挑好几人!
她:“老师果然妙手回春,让你这么快就恢复成这样。”
“哈。”夜狩冷笑一声,“他就是个庸医!”
紧接着,夜狩就像是被灌了吐真剂一样,对冷观进行了情绪激烈的吐槽。
原来,冷观去血衣城的时候带上了他的神医三件套(桌子、招牌和脸皮),就在血衣城的门口摆摊给人义诊。
连诊十人,人皆感叹一句“神医啊”。
血衣城城主听到这个消息后,立刻派人将他请到了城主府中。
冷观一见到病床上的夜狩,就将他的病因说得半分不差。
夜狩是在接受夜家传承时出了岔子,原本准备的保护措施失效,他被血池的血气侵蚀,差点儿当场暴毙。
幸而他父亲就在身旁,及时救了他一命。
但也跟死了差不多,几十年来一直靠着家族秘宝吊命。
夜狩是家中独子,又是在自己父亲眼皮子底下出的事,血衣城城主对此极为愧疚,一直没有放弃救他。
突然出现在血衣城的“神医”固然可疑,但血衣城城主自负是大乘期魔修,能够武力镇压一切阴谋,恩威并施地敲打了几句,答应了对方提出的酬金,就让冷观上手医治。
“我醒的时候,就看到自己胸膛被开了一半。”
夜狩讲到这里的时候,情绪还很平静。
毕竟对修士来说,凡人的致命伤并不致命,缺胳膊短腿也是正常风险。
“他先是跟我说没想到我会醒的这么早,所以没有给我准备麻药。这也就算了,他把我的灵根挖出来之后,他跟我说自己对取出灵根比较有经验,但是没有装灵根的经验。”
“他给装了三回,三回!”夜狩有些破防。
从小是个酷哥的他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太剧烈的情绪波动,无论受到什么样的折磨都不会低头。
但是那个庸医成功地打破了他的认知。
灵根拥有生理和神魂双层面的意义,既是身体的器官,也是灵魂的器官。
没有麻药地反复体验灵根的失去和获得,让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犯下了滔天的罪孽,才要在地狱里受这种刑罚。
不,地狱的刑罚比起这个都算小儿科。
霍灵沉吟了一会儿,试探着问:“一般来说,移植不属于自己的器官都会有排异反应,你在灵根装好之后有什么不适症状吗?”
夜狩摇了摇头。
她眼睛一亮:“那我觉得,我家老师是在解决你的排异问题。你知道的,他说话一向是这种调调,逗人生气,但不会恶意折磨人的。”
旁边的温良认可地点点头:“而且冷观仙尊的医术之强,连药王都认可,说他是庸医没必要吧?”
夜狩有些怀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喃喃道:“最后一次装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像是缺失的东西回到身体里。”
而第一次的时候,像是有人要强行给他装第三条胳膊一样。
难道说,那个人真的是为了不给他留下后遗症?
“不,我差点儿让你们给忽悠了。”
夜狩的目光又坚定起来,他给出新的证据:“如果真的是为了不让我出现问题,那为什么我看到方青黛的时候,还会又那么大的反应。”
“这个我知道。”温良举了举手,“因为你欠她的因果。”
“方青黛的灵根是先天形成的仙灵根,也就是说,她本身是比较受天道眷顾,不,是关注的,如今灵根到你的身体里,你自然欠她很大一个因果。”
“怪不得我爹听说我要出来找灵根的原主人,不仅没有阻止我,还找了人为我卜算。”
夜狩再次恍然。
他刚开始决定出来找人,只是想要知道灵根的来源。
如果对方的灵根是被人夺走的,他就还给对方。
如果是自愿以灵根作为交易的,那就答应对方一件事。
如果是从死人身上得到的,那就考虑帮对方报仇或是照顾亲近之人。
听起来不像是魔修会做的事情,实际上魔修讲究直视自我,随心所欲,而非作恶。
夜狩不想欠别人的。
替他医治的人得到父亲承诺的家族秘宝,而给他提供灵根的人,他也希望给对方一份谢礼。
霍灵:“方青黛的话,她大约最想得到瞬华仙尊的忏悔?”
“不一定哦。”温良说,“我们不如来打个赌吧,如果你猜对了她的要求,你日后找我打听事情都免费,如果我猜对了,你要替我去探查一件事。”
霍灵这几天在镇子上转悠,顺带了解过百闻楼,也知道百闻楼的消息有多贵。
温良说的免费让她非常心动。
所以她谨慎地换了一个猜测:“那我要猜,她想让夜狩帮她得到瞬华仙尊的爱情。”
就跟她那个世界里,人类都坚信魔女能制**情魔药一样。
这
个世界的魔修地位就跟她们魔女差不多,应该也有差不多的传说?
“好。”温良点头,“那我猜,她会让夜狩去替她杀了林芜。”
“……你们打赌能不能背着我?”夜狩这次决定选择不配合,“刚才某人还说要帮她对付林芜,她现在脑子里肯定全是怎么对付林芜,我不去问她,改天再问。”
他见不得温良靠自己赢。
当然,最好两个人都猜错了,因为他也不想帮人去获得什么鬼爱情。
确定好赌约之后,霍灵将温良立下的字据揣进包里。
然后抬手给老师发起视频邀请(修仙界版)。
既然夜狩能出现在这里,那她的老师自然也能出现在这儿。
温良的身份再次存疑。
怎料冷观那边一下子就接了她的通讯。
水镜中显现出另一方天地的景象。
乌云压得极低,天边只剩一缕光,将乌云的边缘照出血红的颜色。
红色的彼岸花开满荒野,点缀着亡者的骸骨。
那些骸骨有人类的,也有妖兽的,此刻都安静地沉睡着,没有差别。
她的老师依然用着那套神医的装扮,岁月静好地坐在一块墓碑上。
等等……墓碑?!
霍灵:“老师……您这是在做什么?”
冷观面带怅然:“拜访故友。”
她:“长眠在此的人?”
“是的,他已经死了快一百年了,时间过得真快。”
“哦哦,是这样啊。”
霍灵松了口气,还好不是来挖坟的。
受到祖母的影响,她对“挖别人坟”这件事接受度不算高。
旁边的夜狩却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插嘴:“谁拜访过世朋友的方式是坐在对方墓碑上吹风啊?”
“我啊。”冷观坦然承认,“少城主看起来恢复的不错啊,看来我的医术依然出色。”
夜狩:“……”
想要骂人,又怕万一需要复诊,对方蓄意报复自己。
冷观的目光转向温良,笑了:“哟,你这是又怀念青春了,潜入人家天剑门从新弟子做起了?”
温良摆了摆手:“不不不,我是有任务的,有任务。”
霍灵:?
她也忍不住插话:“老师,他不是以前那批难关门弟子吗?”
“是啊。他那会儿听说我要收徒,连夜跟百闻楼的楼主请假,花了二十年的工钱买半仙器来遮掩自己,就是为了给我当徒弟。”
冷观撩了撩被风吹乱的头发,含笑着回忆当年:“结果他第一次上课,就问我能不能用炼丹的手法来炼器,我闭关三年练成这一手绝活,准备出来教授给他,结果他人不见了。”
“最后我在百闻楼找到了身为副楼主的他,他告诉我他急着就业,所以应聘了百闻楼的职务,凭借自己的实力在三年内当上了副楼主。”
“还说为了感谢我的指导,准备给我一个终身免费查阅现有情报的贵宾待遇。”
“我当时很感动。”
另外两个人:??
不是很懂你们这种乐子人。
温良补充:“你很感动地当着楼主的面打了我一顿,把总部的楼拆了并跟楼主说修理费从我的工钱里扣,那么多年过去了,我还是领不到一分的工钱。”
霍灵:“所以老师你真的会用炼丹的手法来炼器?”
冷观:“是啊,这个流派就是为师我开创的,目前的传承人只有你三师兄,改天让他给你表演一个。”
“好~”她期待地点头,“所以您什么时候回来”
冷观撑着脸想了想,说:“我难得来这边一趟,得收集点材料,至于何时回去……等你的学习告一段落吧,到时候你跟我讲讲收获,我好帮你选修炼的方向。”
通讯结束,水镜化作普通的水流落到地上。
夜狩心情复杂地吐槽了句:“真看不出来,冷观仙尊对弟子如此关心和负责。”
温良:“他对陌生人也很热心,时常不管别人死活地帮忙。”
一旁的霍灵则突然陷入沉思:“我刚才准备干什么来着?”
夜狩:“谁知道你的想法是什么。”
温良:“想不起来就别想了,先去吃顿好吃的吧!”
霍灵欣然同意。
她看到天剑门食堂饭菜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世界的食物跟祖母偶尔下厨时做得很像,之后便一天三顿饭地吃着。
而不是继续消耗祖母给准备的零食点心。
美食果然是能治愈人心的好东西,在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被摆上桌后,她再也想不起那些让她感到世界乌烟瘴气的人,将身心都沉入美食品鉴当中。
过了几天。
方青黛调整好自己的状态,确认没人能看出她已经失去灵根后,光明正大地回到雪寂峰,如往常一般先去师尊所在的宫殿外询问师尊的情况。
得到侍者“仍在闭关”的答案后,她面露失望地下山。
然后顺着一条小道往山下走,走着走着,拐入一个洞窟当中。
雪寂峰的雪并非是终年不化的。
有一年天气异常暖和,积雪融化了许多,她见到这个山洞,好奇地钻进去,最终居然走到了一座如春的山谷中。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师姐。
师姐告诉她,自己并不喜欢师尊专门用阵法维系的春日,反而非常思念山上的风雪,希望有再见到的那天。
年少的她太过天真,居然说要带师姐回去山上。
师姐欣然同意。
然后因为吹了寒风险些死了。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师尊发怒,有一瞬间,她觉得对方想要当场打死她。
可是没有,他只说了句“她跟你不同的”,便匆匆去寻医师。
之后便成了她记忆中的那个严苛,寡言但会关心她安危的师尊。
之前的她太过天真。
不知道真正关心爱护自己的人,不止会关心安危和修炼进度。
但也没有太过天真,看出来了林芜的蓄意陷害。
林芜欲置她于众叛亲离之境,那些人也心甘情愿地为林芜做任何事,包括伤害她这个没有做错什么事的同门。
而她这么久以来的努力,不仅没有换来任何认可,还加速了受难之日的到来。
嫉妒与恨意在心中交织,壮大,催促着她前行。
山谷小屋的门被推开。
枯坐在床上的林芜迅速收敛起烦闷阴郁的表情,如以往那样,露出温柔亲切的笑容:“我还以为师妹再也不会走那条小道了。”
方青黛没有像往常那样被简单地激怒,也露出一个笑容:“为了在这个时候见你一面,受这点委屈是值得的。”
林芜的声音很轻,仿若呢喃:“看来师尊确实把你伤得不轻,你想做什么?”
“师尊为师姐寻了这么多年的药,师妹我也想为你做点什么,所以今日特地为你带了一支好药来。”
“这段时日,你的长进也不少啊。”林芜往后靠了靠,“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是大夫不让我乱吃别的药,师妹请回吧。”
她的语气很平静,听不出一丝恐惧。
眼神甚至有些玩味,似乎是想看方青黛有没有勇气逼她喝药。
方青黛前进的脚步一顿,恶声恶气地说:“你当了这么多年的废人,难道还有拒绝的余地?”
话是这么说,她心里还是犯怵。
她在巅峰期也不过是金丹,林芜从前可是跟掌门一样有化神修为。
即便不能动用灵力,神识也大为受损,也说不准还有什么后手。
林芜目光越发幽深:“你可以来试试。”
“去试试。”
一道声音浮现在方青黛的心头。
她顿时放下心来,从储物袋里掏出魔法药剂,一步一步地朝着林芜走过去。
她越靠近,林芜脸上的笑意越深。
屋内光芒大盛,重重阵法开启,如天罗地网一般将方青黛笼罩。
“你不该回来的,师妹。”
方青黛脚步未停,对压过来的阵法攻击视若无睹。
“师姐在想什么?以为自己能抓住我,从我身上获取灵根?这可是师尊都没能做到事情。”
林芜脸上的笑容寸寸开裂,眼眸深处有恐惧浮现。
“你该不会以为,师尊没能做到,是因为他不忍心吧?”方青黛压下心里的苦涩,笑不达眼底,“看来,你对自己也不是面
上那般自信。”
“……”
林芜欲要弄出点动静,让谷外的人赶来,就被方青黛钳制住了动作。
苦涩至极的药液被强行灌进嘴里,令她作呕却不能。
“咳咳咳……”
“别怕,我的心没有师姐狠,这药并非毒药。我只是想知道一些事情,解答我这么多年来的疑惑。”
方青黛松开林芜,厌恶地擦着手。
林芜虚弱地靠在床边,又恢复镇定:“你问吧,只是真相未必会是你想听的。”
方青黛有许多话想问,可到了嘴边,竟只干巴巴地问了一句:“是你告诉师尊我倾慕他,对吗?”
“不是啊。”
林芜本以为自己说出这句话就是结束,但没想到自己竟难以控制地往下说起来:“我只是告诉了孟师弟,他告诉了掌门和其他师弟师妹,这么多人知道了,总有人会忍不住去告诉师尊的。”
深吸两口气,仍旧压不下恨意,方青黛哑着声音问:“你怕师尊也对我动情,所以一直陷害我,孤立我,让师尊厌恶我,对吗?”
“哈?”林芜挑起眉头,“你未免太过自信了,居然会觉得自己能让师尊动情。”
“我针对你的那些事情,只是担心师尊心软而已。毕竟他向来是个正直的人,唯独在我的事情上违背了道德,万一他突然觉得养着你挖取灵根不好,真的将你当做弟子了怎么办?”
方青黛忍不住反驳:“你凭什么认为他不会对我动情?”
“当然是因为他已经心有所属了。”
林芜突然露出极具嘲讽的表情,连笑了好几声才说:“其实他也不是傻子,有些事情他不是看不出来,光凭我做的那几件事其实不至于让他对你如此厌恶和冷漠。”
“真正的原因,是因为他自己也生出了师徒不伦的龌龊心思,他内心有多煎熬,就对同样有这种心思的你有多厌恶。”
“啊,他或许也很享受,觉得我做那些事情是在跟你争风吃醋。”
“我们谪仙一样的师尊,其实也不过是一个有七情六欲,俗念深重的男人。”
林芜的这一段话给方青黛和在暗处偷听的霍灵都带来了极大的冲击。
特别是方青黛。
她有些破防地倒退了好几步,完全不能接受这件事,捂着耳朵异常崩溃地说:“不,这不可能,你肯定是在骗我。”
“药不是你亲自灌给我的吗?”
说出了内心压抑许久的想法,林芜感到一种变态的快感在心中弥漫。
以她的性格和打算,这些话是不会说出口的。
可真的说出来,她感到轻松许多,仿佛连痛苦也转移到别人身上了一样。
“这也不过是你的臆测而已。”
方青黛不愿承认,也不敢再问师尊相关的事情。
她对师姐有诸多不满,故而很快找到另一个话题:“师门的那些人,也是因为你的教唆和挑拨,才一直针对我的?”
“有这方面的原因吧。”
林芜调整坐姿,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用闲聊一般的语气说:“但更大的原因,是因为他们觉得这样能够对我有利。”
“师妹,这世上装傻的人远比傻子多,而比起是非黑白,大家其实更在乎亲疏。”
方青黛咬牙:“可我也是他们的师妹,是在师门里长大的!”
“可他们大多是我看着长大的。”
林芜的目光飘远,陷入回忆。
在很早以前,早到她还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天剑门大师姐的时候,她的人品与剑法一样出名。
她的修为越是接近掌门师伯,就越尊重师伯。
师伯的弟子们,她也视为嫡亲的师弟师妹,关心照顾。
师伯忙于宗门事务,她就连着他们的修炼进度一起看顾着,在宗门内答疑引领,离开宗门时也常带着师弟师妹一同历练。
那时候,他们都说她跟师尊一样是个极为正派的人,又比师尊更通人情。
在这样的赞誉下,她越发谨慎,对自己的要求也越高。
“我记得每个人的生辰,喜恶,为他们做过的事情数不胜数。你呢,你除了大喊偏心,在他们面前诋毁我之外,又做过什么?”
方青黛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说话的气焰顿时低了许多:“他们也不曾让我了解这些,况且我年纪小……”
“年纪小不是你不懂事只懂索取的借口,没有付出,他们凭什么要对你好?在你与我之间,他们选择我是合情合理的事不是么?”
“可你如今对他们也只剩利用了。”方青黛想起自己的目的,支棱起来质问,“你做这些事情,不怕掌门认为你破坏师门团结,搅弄是非?”
“不怕,为什么要怕?我会变成如今的样子,可都是为了他的弟子们。”
林芜继续回忆道:“当初,在下山之前我就知道这一行十分凶险。可是掌门师伯对我说,那是上古宗门的秘地,里面有许多失传的传承,而宗门内并没有适合孟师弟他们的传承,希望我带他们去试一试。”
“我那时已有化神的修为,道心稳固,功法相合,上古传承对我来说并没有什么用处。可师伯相求,我还是毫不犹豫地同意了。”
“临行前,师尊嘱咐我一定要保护好师弟师妹,我也答应了。”
“没有人说过哪怕一句,让我保重自己。他们似乎也没有意识到,那处秘境对我来说也是极为危险的。”
“我为了不辜负师尊师伯的期待,被化影玄蛇生生地啃了半边身体,让他们逃走。”
“可是很快我就后悔了,因为太痛了,痛到我想杀了自己。那妖蛇却不肯,怕我死后不够滋补,特意寻了灵药吊着我的命。”
“或许是师弟师妹跑得不够快,也或许是那秘境为了抵抗师尊在不停地更换地形,等师尊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我生不如死地撑了三十天,我回到天剑门之后,所有人都很愧疚,师尊更是发誓一定要治好我。”
林芜摸了摸眼角。
她以为自己再说起这段经历时会流泪,可是没有。
那些歇斯底里的情绪,早已在这十几年里耗光了。
她平静地说道:“别说只是这点儿排挤孤立你的小手段,我就是让孟雅君为了我去冒九死一生的风险,掌门师伯也没有立场拦。”
方青黛陷入长久的沉默。
对这些旧事,她有所耳闻,可很少放在心上。
因为就像她认为师长有义务关照自己那样,她觉得林芜做那些事情都是应该的。
可林芜所受到的痛苦和折磨,超过了“应该”的范畴。
她的恨意似乎平息了一些,只是还没有傻,也平静地说:“但我是无辜的。”
“其实我也不想用别的的灵根,但我不知道是否还有别的办法。师尊他从来都只会让我放心,一切有他的安排,却不告诉我具体是什么安排。”
林芜暗示着。
但方青黛没有接收到她的暗示,自顾自地说:“你是拿不到我的灵根的。冷观仙尊为你续命三年,不过是想看笑话。”
林芜:“那还是师妹更像笑话一些,这么多年都活在谎言当中,而真相又不是自己想要的。”
两个人都有些破防。
方青黛不欲再留,起身离开。
走远之后,她低头看着方才藏于袖间的留音石,想到刚才的那些对话,竟有些心灰意冷。
她本是打算撕开林芜的伪装,让对方吐露真相,然后当众揭露的。
结果没一句能公开的。
她要是真当众放这些,掌门头一个不放过她。
而且诚如林芜所言,她现在感觉自己像一个巨大的笑话。
恨的没有依凭,爱的没有意义。
仇倒是真的,只是自己没有报仇的能力。
走出山谷之后,方青黛抬头看自己长大的地方,雪寂峰依然那样高,那样的白。
此刻的她却突然能看到白雪所掩盖的脏污。
也感到陌生
和迷茫。
藏于身体里的另一道声音并未再响起,任由她思考。
半路上有人将她拦了下来。
方青黛回神,觉得对方陌生之余带着些许眼熟。
是那日站在霍灵身旁的红衣少年。
神清骨秀,目光坚定,满身的少年意气。
分明是相仿的年纪,她却觉得自己与对方之间隔着鸿沟。
她哑着声音说:“有什么事情吗?”
夜狩开门见山地说:“你的灵根最终装到我的身上,我可以为你做一件事。”
“我跟冷观仙尊的交易已经结束,他将灵根卖给你也好,卖给别人辗转到你那里也罢,都与我无关。”
方青黛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是有些欣慰的。
看得出来,对方是久病之人。
却眉目清朗,毫无阴翳,还愿意不远千里地来到天剑门要报答她。
她的灵根被安在这种人的身体里,也不算埋没。
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中,总算有一件事叫她觉得安慰。
夜狩:“你正需要帮助不是么?”
“我不需要。”她冷下来,“用不着你帮忙。”
“你的一切都依托着天剑门,而无论是瞬华仙尊还是林芜,他们在天剑门的地位都超过你,你需要外部的助力。”
方青黛不欲与他多言,转身便要离开,偏偏又被对方挡住。
她负气地说:“你想为我做一件事对吧?那就替我去杀了林芜,你做得到么?”
夜狩深感失望:“你居然真的只有这点追求,脑子里只有争风吃醋,仇恨情敌,就没想过叫男的吃点苦头吗?”
哪怕对付瞬华仙尊对他来说很有难度。
他也不想叫温良赢得这场赌约。
他懊恼着,殊不知这句话彻底激怒了方青黛。
“够了,我是什么样的人轮不到你来说,你既然做不到我要你做的事情,就立刻从我面前离开。”
“莫名其妙的女人。”夜狩嘀咕了一声,转身离开。
在他走后,方青黛再也坚持不住,蹲在地上崩溃大哭。
一双美得不真实的手从她的背脊伸出来,轻轻地捂着她的眼睛,婉转动人的声音响起:“眼泪如果既不能宣泄情绪,也不能作为武器,就毫无意义。”
“你该做出决定了,决定,是否要开始这场交易。”
方青黛想到这段时间来所经历的一切,竟分外赞同柳如烟当初的话。
她的过去确实烂到泥里了。
“我可以答应你的要求,但我要改一改交易的内容。我不要林芜的命,我要所有人给我一个该有的交代。”
“好。”
被双手遮住的眼睛缓缓闭上,如真似幻的双手也消失于空中。
良久。
蹲坐在地上的少女站起身,闭着的双眼再次睁开,却拥有了不一样的神采。
另一边。
蹲得有点脚麻的霍灵想了想,还是走出来。
反正她做着伪装,趁机问点想问的好了。
倚靠着床头回复精力的林芜被红色晃了眼睛,半眯着眼看霍灵:“看来是你给我的师妹提供了帮助。”
霍灵点了点头:“是我。”
“自从师尊受伤后,门派里来了许多外人,普贤城、百闻楼、魔修……不知道你是哪一方,不过也没所谓了,我只是一个将死之人。”
林芜想到掌门派来守着山谷的人,越发意兴阑珊。
霍灵:“听你刚才的话,我还以为你对天剑门非常忠诚。居然不是?”
原本情绪平复了些的林芜听到她的问句,又开始情绪失控:“过去是忠诚的。但我对天剑门的忠诚早在日复一日的病痛折磨,在一次又一次地被从鬼门关前拉回来继续受罪中被消磨殆尽了。”
“你猜我的好师伯这些年做了什么?我要用剑自刎他把我剑折了,我自绝经脉他封我修为,我想上吊他把我的衣服全换成了我撕不动的法衣……”
她细数着每一次的自杀经历,说着说着,自己笑出声了声。
“我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为了我好,在劝我不要放弃希望,后来我才发现他其实是为了我师尊。”
霍灵:“啊?”
林芜:“如果我那时死了,就会成为师尊的心魔,天剑门的这位大乘期修士就会形同废了。所以我必须要活着,要活到师尊做完所有努力,接受现实的那天。”
她这位掌门师伯实在是一位好掌门,好到能够为了宗门利益做任何事情。
都说她师尊不近人情,实际上这位才是真的冷心冷情。
“我要是早点儿死,还能说一句死是天剑门的鬼,现在我恨不得他们都给我陪葬!”
林芜苍白的脸浮现红色,眼中浮现如烈火般的恨意。
反复失去生的希望,遭受伤痛的折磨,又求死不能,她怎么会不恨?
掌门一脉的弟子如今大多修为进益缓慢,心思驳杂,就是她对掌门师伯的回报。
“如此。”
霍灵摸了摸下巴,接着问:“你说瞬华仙尊对你怀有不伦之情,那你呢,你对他可有过喜欢?”
“没有。”
霍灵见她说完就紧紧地闭上嘴,有些疑惑她为何不解释下去。
有一种点开NPC没能开启剧情的疑惑。
霍灵追问:“为什么?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做过任何愧对你的事情,甚至还为了你打破自己的原则,做出收徒取对方灵根的事情。”
“我跟师妹不同,她这辈子就是围绕师尊展开的,我既有师门亲眷,有知交友人,见过天地壮阔,人心无常,亦曾有……愿为之殉身的道。”
林芜缓缓地扭头看向窗外。
“可是如今我连师妹都不如,只能成日等在这里,守着师尊特地为我维护的花谷,等着他再次带着令我失望的消息回来。”
“我的生死皆系于他,问他情况只能得到一句‘万事有我,你不必担心’。”
“我若是如师妹那般傻,或许就爱上了。可我很聪明,也见过世面,不甘心做这笼中的鸟雀。”
霍灵若有所思:“是么……”
“您为何每次的回答都如此平淡?好像一位不通人性的妖神,比台上的神佛还要无动于衷。”林芜探寻地看着她。
“你确实很聪明,即使是喝了吐真剂,你也总是在说对自己有益的话。”
霍灵将尖顶的帽子拿在手中玩,从中捞出一只火焰构筑的玫瑰,再合拢手掌。
火焰如流水一般从她的手心逝去。
又在空中如烟花般炸开,消失无踪。
玩完之后,她才在林芜明显紧张起来的目光中,缓缓说:“可我也不像你师妹那样傻,知道自己永远无法从别人的言语了解到一件事情的真相。”
祖母曾经说过,从人类嘴里说出来的话,永远只有故事。
而故事,哪怕听着再客观,再真实,也是带有个人情感的。
或存在虚构,或存在错漏与隐瞒。
林芜所说的话,五分是真,五分是情绪表达。
很有技巧。
大概是精读了整本《捭阖之道》的水平。
林芜垂眸:“看来在您的眼中,我已经完全是个坏女人了。”
“我从来不用好坏来评价一个人。或者说,我很少评价谁,我的喜恶都是出于我的感受与心情。”
霍灵端详着林芜,想着下一步该做些什么。
她已经不怎么讨厌林芜了。
自由的人总是很难讨厌笼中的鸟雀的。
嗯,用笼中垂死的困兽来形容林芜可能更合适,但也差不多了。
那么笼子是由什么构建的呢?
霍灵转头看向窗外明媚如春的风景,陷入更深一层的思考。
规则,权势,还是世俗道德与情感的约束?
不清楚,总归是她讨厌的东西。
“你派人去接触和监视冷观仙尊的小徒弟,是为了得知对方能够修炼的方法么?”
“是。不过我有预感那办法对我没用,所以也打算通过她来得知冷观仙尊当初为我诊断时开出的药方。”
霍灵:“嗯?不是给你换一条灵根么?”
“不,至少不会只有这一个方法。您或许不懂冷观仙尊,但我懂他,他
绝不会只有这一个别人也可能想到的办法。”
林芜摇头说:“他一定会给出一个更加挑战世俗,挑战我师尊良知,但切实可行的方法。再给出这样一个难度更高,没那么离经叛道的方法。”
移植灵根这种事情虽然不好听,但就跟豢养炉鼎一样,说出来就唾弃两句,没人说出来就当不知道。
对那位来说,不够极端。
只是冷观仙尊大约也没想到,她的师尊居然真的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找到一个尚未踏入修行的仙灵根,还将对方收为弟子。
霍灵:“嗯……”
看来老师的风评真的很差啊。
“冷观仙尊前不久还来替你续过命,你就没有问他?”
“问了,他不肯告诉我。”林芜面带怒意,“他觉得我在知道自己只剩三年能活之后,肯定会发疯,能给他带去更多的乐子。”
“咳,你现在确实挺疯的。”
霍灵尴尬之余,又有了新的思路:“但你还不够疯,要更疯一些,才能叫他尽兴。”
林芜已经认定她是混入天剑门的大能之一,闻言也不敢发怒,偏过头说:“那还真是对不起。”
霍灵:“我可以替你找到那另一个方法,但你接下来得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想要我做什么?”
“当然是做一些能令人尽兴的事情。”
“第一步,就从一个小小的把戏的开始。”霍灵将帽子戴到头上,俏皮一笑,“我要让‘你’走出这个山谷。”
林芜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惊诧地抬头。
却见汹涌的火焰将面前之人吞噬,又流动着消失,露出一个和她外表完全相同的人。
“你理论上从未被关禁闭,是自由的,也还是天剑门的大师姐,不是么?”
“啊……确实如此。”
第24章 成为大师姐
在短暂的震惊之后,林芜提出疑问:“诚然,你如今无论是外表还是气息都与我相同,可有一个最大的破绽,那就是我。”
“我只要离开这里,病情就会恶化,可若是不离开这里,那些人发现了我该怎么办?”
霍灵:“如果在我出去之后,还有人来山谷里找你,我就结束这场表演,兑现诺言。”
林芜目光闪烁。
脸色前所未有地难看起来。
“你是在恐惧吗?害怕没有人会察觉到我假扮了你,害怕自己就这样被遗忘在山谷当中?”
霍灵还记得对方说自己不通人情,故意揣测着对方的心情:“你嘴上说自己不像师妹那样困于情爱,但实际上,最离不开别人的关注,最希望所有人都围绕着自己转的人,其实是你吧?”
过去的林芜或许不是这样。
但现在的林芜其实已经习惯了被迁就和照顾,习惯了从别人对自己的感情中获得好处。
她针对方青黛,也未必只是因为两人之间有灵根的纠纷。
也很像是二胎家庭中,年龄相差太大的姐姐不能接受妹妹成为家庭乃至于家族的重心,心中滋生了恶意。
林芜:“是……”
她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不肯再说半个字。
这是她不愿承认的事情。
仿佛只要承认了,她的坚强,她的谋算,她多年以来的挣扎都变得像一出闹剧。
霍灵见状,稍显满意。
她的吐真剂算是起到了一点自己想要的作用。
“好了,我准备走了。在我走后,你不可以通过任何手段,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不然我们的交易将立刻取消。我保证你到死,都听不到想要的消息。”
林芜脸色苍白地点头,并没有生出阴奉阳违的想法。
她觉得对方一定有监控自己的本事,也不敢赌自己能够做得毫无痕迹。
霍灵满意地点头,拿起门背后的油纸伞,模仿着师姐的样子,缓缓朝着山谷出口走去。
出口处有一队人守在那里。
见到她过来,纷纷露出见鬼的表情。
“林……林师姐?”打头的一个青年不确定地喊着她。
霍灵紧张的心稍定。
还好,跟她猜测的一样,守在山谷外头的人是不熟悉林芜的人。
她模仿着林芜的语气,温柔亲切,略带一丝伤感:“是我太久没有出来了么?师弟看着眼生。”
青年尴尬地挠头:“我叫季兰泽,是十二年前入门的,那时候师姐你……”
“正是我病得最凶的时候。”霍灵补上后半句,又继续模仿着可靠师姐的模样,瞥了系统标注在青年头上的等级,勉励对方,“你入门十来年就有金丹中期的修为,很不错。”
季兰泽:“嘿嘿,多谢师姐夸奖。”
霍灵:“你为何在谷外守着?”
“掌门说近来天剑门里混入了许多外人,担心有人来打扰师姐和仙尊休养,派我和几位同门来守着,不放任何外人进雪寂峰。”
掌门找了个合乎情理的理由来断绝林芜与外界的交流。
本意是给林芜一点体面。
却正好给霍灵提供了方便,她笑着问:“那掌门可有说不准雪寂峰里的人出去?”
“啊……没有吧,方师妹之前就从山上下来,今天又回来了来着。”
季兰泽回头看了同伴们一眼,几人都是点头。
“我们没有接到命令说不准雪寂峰上的人离开。”
有人眼神闪烁,语气关心:“听闻师姐身体不大好,若是在谷外有什么事情要办,不妨交给我去办吧。”
“我确实身体不大好。”
霍灵咳嗽两声,在她身边的季兰泽连忙伸手扶住她,还抽空给了那人一个不满的眼神,谴责对方戳人痛脚。
“我时日所剩不多,想出来再看看天剑门。”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有些动容。
就像林芜说的那样,被她关照过的师弟师妹很多,这些弟子过去虽然没有接触过林芜,但关于她的传说还是从师兄师姐那里听过不少。
林芜的师弟师妹们并不会像长老那样很快遗忘她的优秀,将她视同废人,眼馋别人家的优秀弟子。
在他们眼中,师姐即便是病了,也无法遮掩过去的光华。
当他们指点自己的师弟师妹时,也会回想起自己的年少,然后告诉自己的师弟师妹:“这个技巧是林芜师姐教给我的,如今我再教给你,你日后也可以教给其他后辈。宗门的薪火相传,便是如此。”
所以,在这些人看来,林芜仍然可以称之为天剑门的大师姐。
时日不多的大师姐说要出来再多看看宗门,他们怎么会不动容?
季兰泽立刻自告奋勇地说:“林师姐你想去哪里?我御剑,不,我用灵舟载你去。”
其实就是这个打算的某人推辞道:“怎好叫你擅离职守?”
“师姐你出谷,山上就剩仙尊他老人家,谁敢来打扰?”他说了句大实话,“请诸位先打起精神盯上一会儿,我唤人来接替我。”
几人一口答应。
他们也守了几天,没见什么人来(来的人都没发现),别说季兰泽喊人来接替,就是直接少一个人,他们也不觉得有问题。
霍灵上了灵舟,文静地坐着,等灵舟稳稳飞起,便开始假装看景色。
随着灵舟远去,雪寂峰在她的眼前逐渐展露出全貌。
如同一柄冰雪铸成的长剑,剑指云霄。
冰冷,纯粹。
以至于外人也以为这雪寂峰里的人如它一样绝尘脱俗,有纯粹的向道之心。
季兰泽见她直直地望着雪寂峰,又暗自脑补了许多。
说话越发小心翼翼,不敢多问:“师姐你想先去看哪里?”
霍灵想了想,说:“你随意安排,最后去掌门师伯所在的紫灵峰。”
她出来晃这一圈,主要是宣告“天剑门大师姐”的出山。
最后去紫灵峰,则是需要一点时间来找感觉,以免在熟悉林芜的人面前露馅。
怎料担心什么来什么。
刚到第一个景点,就碰到了林
芜的熟人。
灵池边喂鱼的一对男女见到她从季兰泽的灵舟上下来,惊得打翻了手中的碗。
鱼食倾倒在灵池中。
灵鲤激动地争食,搅起巨大的水声,色彩驳杂。
正映衬着他们此刻复杂的心情。
“林师姐?!”男弟子激动地欲要冲过来,被身侧的女弟子抓住手拉住。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眼神有些闪躲,语调略显尴尬:“我还说要跟元绿去探望师姐你呢,师姐怎么突然出谷了,现在可感到不适……”
那被他喊作元绿的女弟子牢牢地抱着他的胳膊,也挤出一抹笑:“我跟德扬已经结为道侣了,没能请师姐你来喝喜酒真是遗憾。”
霍灵:?
她还没有说什么呢,这俩人怎么把消息都一股脑地说出来了?
本来紧张的心情顿时放松,她走过去,在两人身前站定。
“一晃眼,你们都结为道侣了,师姐很为你们两个高兴。”她感叹完,话锋一转,“但师姐也很担心你们如今的修行情况。”
“都多大的人了,修为还赶不上入门才十来年的季师弟,怎么,师姐我病了没法指点你们修炼,你们就不修炼了?”
两人顿时回忆起被大师姐教导的日子。
仿佛也是这样先柔后凶,将他们安排得明明白白。
名叫德扬的男弟子习惯性地给自己找借口:“金丹期修士十几年境界不变也很正常吧,师姐你要求太严苛了……”
元绿亦是如此:“是啊是啊,我这些年还突破到金丹了呢,师姐你也不夸夸我。”
两人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一时眼中竟都有了泪意。
过去这么些年,一切好像都没有变,但谁都知道,没有办法回到当初。
“好吧。你们也大了,成了家,顺着自己选的路往后走便是。我许久没来这里,想再往前看看。”
霍灵见好就收,竖起伞遮住半边面,继续往前走。
季兰泽紧跟在她后面,就像曾经那些跟在林芜身后的弟子一样。
元绿看了一眼面露怅然,站在原地的德扬,一咬牙跑过去拉住霍灵的胳膊,低声道:“我有事情要跟师姐说。”
季兰泽非常懂事地走远。
元绿用过隔音的法术,却半晌没有说话。
霍灵一看,就知道这是她在书上看过的例子,立刻来一招以退为进:“如果说出来对你和师弟不好,便不要说,我是将死之人,没那么多事情要在意。”
她一说,元绿就哭了出来,拽着她的袖子擦了把脸,才哽咽道:“我说的事情,不会对我和德扬不好,只是未免有挑拨的嫌疑。”
霍灵藏住笑意:“你尽管说,我是病了不是傻了,有自己的判断。”
元绿:“掌门师尊他……他让我们离你远点,说你只会耽误我们修行,还利用我们戕害同门。”
这倒是实话。
霍灵在心里吐槽着,接着又听到这姑娘语气愤愤:“可他作为师尊,都没有像师姐你这样告诫我们不要过于沉溺于情爱,不像你一样关心我们修行。”
“说师姐你利用我们戕害同门更是毫无道理!师姐明明只是关心我们的生活,替我们解惑,从未让我们做过什么,那些事情都是我们自己想做的,关师姐什么事?”
霍灵:“……”
不是说都在装傻么,怎么还有真傻的?
“我不知自己是做了什么,叫师伯这样误会。罢了,他毕竟是你们师尊,既然这样嘱咐,你们便少与我见面。”
霍灵语气忧伤,一招“以退为进”被她反复地用。
也反复地起效果。
“师尊平日不管我们,我们管师尊的话做什么。”元绿看着她的样子,简直心疼死了,各种安慰,甚至也想跟在霍灵身后护着她四处散步。
霍灵好说歹说,才让她放弃这个打算,跟季兰泽前往下一个景点。
走过几个山头后,她突然奇想,决定去蓝雨峰晃一圈。
听夜狩和温良喊几句师姐岂不是很美?
第25章 继续体验当别人白月光的……
再回到蓝雨峰,霍灵甚至有点陌生。
因为她现在连术法课都不上了,上课的时候就用变形术把系统变成自己的样子,让系统去上课然后录下来等她有空的时候看。
还好道家讲究遵从本心和“各有各的缘法”。
负责任的先生训斥两句,发现没用之后也就不管。
霍灵期待地靠近学堂,又遗憾地发现温良和夜狩都不在。
孟雅虞在学堂里讲课,并将他们三个当做负面典型,教导弟子们要勤奋刻苦,抛去杂念,才能走得更远。
霍灵眸光流转,又靠近一些,故意从学堂的门口路过。
没走远几步,就听到学堂里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动,她停下脚步,侧身回眸。
追出来孟雅虞触及她的目光,顿时恍惚非常。
霍灵:“雅虞师妹?”
“师姐……”
霍灵一听她这弱了三分,柔如春水的声音,就很想笑。
但她还是忍住了,认真扮演自己的角色:“我只是来看看,并无事情找你,你不如继续回去上课?”
“啊?”孟雅虞回神,有些心虚地回头看了一眼学堂里面,“没关系的,刚好到下课时间了,师姐你等我一下,我陪师姐你四处走走。”
她走回学堂,宣布下课。
弟子们听说今天不拖堂,顿时都又惊喜又好奇。
“外头刚才路过的那位是谁啊?”
“不知道,我听到先生在喊师姐,可先生她不是掌门的大弟子吗?怎么还有师姐?”
“许是哪位长老的高徒?”
他们作为刚进门不久的弟子,对林芜毫无所知。
也许再历经几届,新入门的弟子就会完全不知道有过林芜这号人。
孟雅虞心情复杂地撇开这些弟子,走出去。
见到仍旧站在廊下的女子,仍旧有种做梦一般的感觉。
她亦步亦趋地靠近,问出和前面那些弟子一样的话:“师姐你怎么出来了?”
“我出来不得吗?”
纸伞倾斜,露出一双美眸,眸中倒映着孟雅虞的身影。
像是在进行清晰明确,略带质问的试探。
孟雅虞受惊一般地错开对方的视线:“不,这里是天剑门,是师姐你的家,哪有什么地方去不得?”
“家?或许吧。”
霍灵觉得这话有些讽刺,于是略过不谈,按照之前的流程来关心师妹。
“师妹如今也能教导新来的弟子了,只是性格作风还和从前一样,心境不够平和,处事冷硬,容易好心办坏事。”
“掌门师伯将你派到这里来,除了让你远离是非之外,也是想磨磨你的性子,日后好将重担交到你的手中。”
孟雅虞听着这关心的话语,望着渐渐走近的人,越发觉得是在质问。
她跟其他的师弟师妹不同,只比林芜晚入门三年,又是掌门的首徒,一直是被师尊教导。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师姐妹的关系不亲近。
瞬华师叔的剑术极佳,带徒弟的本事是几乎没有的,时常要她的师尊帮忙照看。
师姐是极懂事的人,所以没几年就能照顾好自己。
师尊也收了她这个弟子。
那时,很多人都拿她们两个作比较。
猜测掌门会选择她们当中的谁来接替掌门之位。
出身大家,又天赋绝佳的孟雅虞有自己的骄傲,也总是暗自较劲。
可她就是处处不如林芜。
修为差距越拉越大,待人处事上也常被批评,心胸更是不如对方宽广。
后来也就服气了。
再看林芜,就能明白为何晚入门的弟子都更喜欢这个师叔门下的师姐。
她也喜欢,没人会不喜欢情绪稳定,兼有慈母严父两副面孔,见多识广,强大又可靠的师姐。
所以当师尊说师姐变了,可能对他们心怀恶意的时候,她很不可置信。
如今再看师姐,果真是有些陌生了。
孟雅虞情绪复杂地说:“我变化不大,师姐却像是变了许多。”
霍灵心中
一突。
该不会是被发现问题了吧?
她强撑着表情,反问:“我难道不该变吗?”
孟雅虞被她问得沉默。
她亲眼看着从前若大树一般的师姐落到生不如死,如同废人的地步,那种痛苦让她看着便心生恐惧。
经历了这样的变故,还要求对方跟从前一样,确实是苛求。
“师妹,我出谷的时候,看到有人守在外面,路上碰到的师弟师妹不敢与我亲近……我想问,我应该被这样对待吗?”
应该的。
霍灵在心中补充了一句。
孟雅虞讷讷道:“许是……师姐你多心了。”
“就算是我多心吧。”霍灵又开始了自己的以退为进,“我如今只想少折腾一些,安安静静地死去。”
一听到她说“死”,孟雅虞立刻红了眼眶。
又说不出安慰的话。
那些话说过太多次,已经没人会相信了。
“今日已经出来走了很远,本想最后去紫灵峰拜访师伯的,现下却是有心无力了。”
霍灵还是担心被掌门发现问题,决定先不去见他。
“雅虞你若是见到了师伯,替我带一句话。就说,我希望自己死的时候,能够与佩剑一同入葬。”
孟雅虞脸色剧变:“师姐你的佩剑,不该在你手中吗?”
霍灵幽幽地说:“因为一些原因,它被折断了,也不知师伯有没有托人帮我修好它。”
说完,她没有再回应对方任何问题。
转身对着远处的季兰泽招手。
季兰泽快速跑过来:“师姐,有什么事吗?”
她:“我累了,劳烦你送我去山下的客栈。”
“哎?师姐你不回雪寂峰吗?”
“在雪寂峰待久了,总觉得自己像是被困在牢笼里一样,我也好久没去山下的镇子看看了。”
像季兰泽这么好说话的弟子不是天天有的,对她来说,当然是从山下来山上更方便。
另外两人听着她的话,心里都很不是滋味。
季兰泽直接将霍灵送到了镇上最大的客栈,给她开了最贵的房间,付完钱就跑。
霍灵看着他的背影,甚至觉得自己有些良心作痛。
一想到这都是林芜干的事情,与她无关,她又坦然了许多。
快活地在软如云朵的房间里打了个滚,又吃了顿客栈免费赠送的美味晚餐,她才躺在软塌上想接下来要做什么。
扮演林芜是一时兴起,没被识破是她运气好。
之后如果想要继续利用这个身份,必须对“林芜”有更多的了解。
霍灵掏出通讯法器,给温良发了条传音。
“你要买林芜的情报?”温良似乎对她的要求感到意外,“你不是很少在意与自己无关的人吗?”
她:“我确实不在意她,但是对她的事情有点感兴趣。”
霍灵不再纠结他人的情感与选择,不感到困惑和苦恼,甚至也不怎么觉得恶心了。
世界就是这个样子的,人类的本相也是如此千面。
意识到自己与他们存在差别后,她开始以旁观者的态度生活,凭感觉去参与和推动某些事情。
通俗地来说,她开始享受看乐子的快乐了。
温良的声音充满笑意:“你这算是师门传统了吧……看在你师尊的面子上,我这次可以给你免费提供情报。不要关上窗户,大概半个时辰后会有人将情报放在你的桌子上。”
霍灵守在窗户边上,和系统交替眨眼,欲要看到传递情报的人。
到了情报该被送达的时间,明月与烛火在瞬息失去了光亮。
系统也只能捕捉到一团黑暗。
又过一息时间,一切恢复正常,与原先不同的是,她的面前多了一份卷轴。
她:“哇!”
天剑门,掌门居所。
掌门听到大弟子的质问,第一反应不是愧疚,而是怀疑:“你是说,她从山谷里走出来了?”
孟雅虞:“是,有一位负责值守雪寂峰山谷的师弟在师姐身边护送。”
“她没有病愈,如何能从山谷里出来?”
“冷观仙尊亲自为师姐续的命,有这样的效果也不足为奇。”
“是啊,是他出的手。”
掌门一听到冷观的名字,就信了这事是他做的。
一个能活跃在人群里的林芜,确实比躺在病床上的林芜更能为那位带来乐子。
“所以,师姐的剑……”
孟雅虞追问着。
掌门打断她:“那是一个意外,我已经托人修好了她的剑,等晚些时候,为师亲自送还给她。”
他当时也是一时情急,不算故意。
之后没有把剑还给林芜,也是担心对方再做傻事。
孟雅虞没有从掌门脸上看到了心虚却没有看到一丝愧疚,她忍不住说:“师姐也是您看着长大的。”
夺走一个剑修的剑,还有比这更残忍的事情?
师尊居然也忍心这样对师姐。
“我也很心疼她,要不是心疼,我能纵容她这么多年来做的事情?”掌门提高了声调,“为了弥补她,我,师弟,还有整个天剑门都付出了太多!她却不肯懂事,不肯体谅体谅我们!”
孟雅虞:“……”
她感觉自己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这世上还有比师姐更懂事的人?怎么到了师尊嘴里就是师姐在无理取闹?
她心中突然感到十分失望。
掌门见状,又不得不耐心地跟她分析利害关系:“雅虞,之前你师叔为她闯难关门身受重伤的事情你也知道,后果非常严重,不仅长老弟子们心里不满,还给我们天剑门带来了外患。”
“一旦出了什么差错,我就算是死,也没法向天剑门的先辈们交代!”
孟雅虞不以为意。
天剑门除了师叔这位仙尊,还有十几位合体期,是正道宗门里最多的,更别说那些太上长老大半是剑修,战力强悍。
两方势力交战,合体期已经是顶尖战力了,谁派大乘修士动手?
如今的情况哪有师尊说的那么危险?
不过是觉得这些年在师姐身上花费过多,不愿意再接着投入。
她想到提起死亡一脸平静的师姐,心中酸涩至极。
掌门一看她这样,心累万分地摆手:“你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
等孟雅虞走后,他又传了人来。
来人悄无声息地站在他的身侧,他没有抬头,用手轻抚桌上属于林芜的佩剑,淡淡问:“方青黛最近可有什么异动?”
他不相信方青黛在得知真相之后,还能若无其事地继续做天剑门的弟子。
因此一直派人在监视对方。
来人:“她说自己想开了。”
“嗯?想开了什么?”
他抬起头,还未看清那人的面目,就感觉胸口一凉,失去了意识。
“方青黛”将剑收回鞘中,自言自语:“好歹也是化神期的剑修,怎么连我的剑气都察觉不到?”
“剑道上的本事不行,管理宗门倒是一等一的厉害,不叫你重伤昏迷一段日子,这天剑门很难乱起来,不乱起来,我算是要不到任何交代。”
第26章 坑错人了
第二天,霍灵一进入天剑门,就被一群人围了起来。
不仅有一大群年轻弟子,还有好几个老头子,包括她来的那天见过的老古板。
戒律长老,姚江真人。
这场面让她心里有些慌乱,怀疑自己是不是暴露了,这群人要把她当做潜入天剑门的奸细一块咔嚓。
进入世界以来的最大危机就在面前,她反倒极为冷静。
她坦然地与姚江对视:“众位长老何故如此?”
幸好,在阅读送来的人物消息之余,她还钻研了一会儿温良送给她的书。
她已经不是昨天那个只会以退为进的霍灵了!
今天的她还会一招先发制人。
在别人找自己的问题之前,先指责别人。
姚江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紧紧地盯着她:“掌门遇刺了,对方是
化神期剑修,使用的是十方剑法。而在掌门遇刺前,孟雅虞与掌门就你的问题起了争执。”
十方剑法,因林芜而闻名于天下。
霍灵有一瞬间以为这事儿真是林芜做的,毕竟对方一副还有后手的样子。
付出某种代价而短时间内恢复实力,也并非不可能。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想法。
因为林芜并不会将筹码浪费到这种看着像寻仇的事情上,而天剑门也不仅是林芜的囚笼,也是她的依靠之一。
她需要天剑门替她阻挡和牵制那些想要试探雪寂峰情况的人,就不会在这个关头让掌门重伤。
既然是栽赃嫁祸,就没有必要心虚。
“剑法,关于我的言语冲突……应该还有更进一步指向我的证据吧?”
霍灵模仿着林芜的淡笑和柔和语调:“让我猜猜,有目击证人?不,应该没有那么确凿的证据,不然你们该下山捉拿我而不是等着我上山。”
“所以,凶器是我的佩剑么?”
有个长老忍不住冷哼一声:“知道的这么清楚,还说不是你干的?”
霍灵:“……”
“我是病了,不是脑子坏了,哪里做得出来如此明显又满是痕迹的事情。”她真切地感到无奈,“况且,我只是一个将死的废人,哪里来的本事在掌门的居所刺杀他?”
姚江这会儿说话了:“经过冷观仙尊的诊治,没什么不可能……你从山谷里出来,还能四处走动不是么?”
“诸位怀疑我勾结冷观仙尊,想要对天剑门不利?”
被围在人群中间的女子面含薄怒,似乎是不能接受被师门的人怀疑不忠。
实际上霍灵是在生气他们一搞就怀疑她家老师。
老师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不能出点儿啥事就把锅推到他身上吧?
站在一旁的孟雅虞面露不忍,出口劝说:“师姐,只要你愿意接受姚江长老查探你的经脉丹田,就能够还你一个清白。”
霍灵:“……”
她可经受不住查验。
外表用的变形术加药剂辅助,以这个世界的手段查不出来。
但她体内没有破碎的灵根,也没有丹田。
一查不就露馅了?
她边大脑高速运转,边开口拖延:“我这具残躯再受不得一点刺激,若是因所谓的查验而死,诸位是不是就要对外宣布说凶手伏诛了?”
当不想答应别人要求的时候,对其怀有最坏的揣测并大声说出来。
是“先发制人”这条计策的后续补充。
这一章节的精髓,就是指责别人!
众人的表情立刻难看起来。
姚江长老更是气得翘起胡子:“戒律堂向来实事求是,秉公执法,从不做这等颠倒黑白,混淆是非的话!”
霍灵幽幽地说:“弟子也是向来尊师敬长,友爱同门,从不做不忠不孝之事。”
姚江长老:“……”
他目光锐利起来:“你是不肯答应接受查验?也不肯撤了身上的禁制,让我感知你的修为?”
“我不知道自己身上有什么禁制,也没有不肯答应。”霍灵接连否认,再接再厉地找对方的茬,“如果我在查验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导致身死,姚江长老您得用自己的命偿我的命。”
众人大骇,想不到她竟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姚江长老可是分神后期,接近合体期的大能,她居然敢开口要他偿命!
“我不会因为想要人陪葬而去害师伯,但若是因您而死,找您陪葬总是合理的。”
“当然,我也没法逼着您去死,所以我会留一封遗书给师尊,就像由您来判断我是否要接受查验一样,由他判断您是否要为我偿命。”
她作势要掏出纸张来写遗书。
姚江长老:“你——”
“阿芜!何必如此!我们没有趁着你师尊疗伤就要逼死你的意思,也只是想借着查验还你一个清白。”
另一位长老连忙出来打圆场,赔着笑说:“既然可能会导致你的病情恶化,我们用别的手段来验就是了。”
开玩笑,瞬华仙尊为了自己的大徒弟能有多疯他们还能不知道吗?
别说他们是同一宗门,瞬华仙尊要是觉得宗门比徒弟重要,至于把自己搞得重伤至此么?
被另一位长老拼命拉住的姚江长老深吸几口气,冷冷道:“你以道心起誓,接下来的话里没有半句虚言。”
道心起誓。
这个她喜欢。
因为她根本没这玩意儿。
霍灵干脆地答应下来,等待他们的提问。
天剑门已经将她昨天的行踪调查了个明白,所以只问了几个有疑点的问题。
“昨日为何离开雪寂峰?”
“我同许多人说过,是想出来再看看天剑门。”
“又为何离开天剑门?”
“不想回雪寂峰。”
“在东华客栈期间有没有离开过?”
“没有,今天出门之前,连房间都没有出过。”
“你没有身外化身对么?”
霍灵有些意外对方会这么问。
因为身外化身是要到分神期才能凝聚的,化神期只能做到分出一道神识远游。
他们这么问,是因为有办法绕过修为拥有身外化身?
将这件事记在备忘录上,她坦然答:“没有。”
姚江并非问话的人,他在人群当中,与某位面生的长老对视一眼。
对方微不可查地点头。
除了要求道心起誓,他们还用了别的办法来确认霍灵话中的真假。
注意到这点的某人在心里悄悄擦了把冷汗。
这要是问一句她是不是林芜,直接结束游戏。
姚江长老到底是容不得违逆和挑衅的性子,确认她并非是凶手后也没有完全放过她,冷哼一声说:“如今多事之秋,分不出来人手保护你,以免你在外面乱晃出了什么事让你师尊问责他人,这段时间你还是待在雪寂峰吧。”
说完,就让人送她回去。
不容拒绝,毫无商谈的余地,并且是为了她好。
霍灵:“……”
才爽了一天啊!她还没有来得及干什么呢!
她含恨地被孟雅虞亲自送到雪寂峰的山谷阵法外头。
孟雅虞:“师姐你放心,我会加派人手在外头巡逻,连只苍蝇都不准它飞进来打扰你。也绝不会让那些贼人伤你一根头发!”
霍灵:“……费心了。”
进入山谷之后,被监视的感觉依然没有远离。
她只能像个不能动用灵力的普通人那样一步步地朝着小屋走过去,好在她平时也是这样,并没有任何不适应的迹象。
小屋和她走的时候没有任何不同。
联想到那些人只是守在山谷,从不进来的事情,可以得出“外人不能轻易踏足雪寂峰”的结论。
这个“外人”指非雪寂峰的人。
甚至是搜查的人,没有掌门和瞬华仙尊的允许,也不能进来。
而如今,这两个人都没有能力出面。
所以她虽然一时难以离开这里,却也没有被发现的危险。
安慰着自己,霍灵推开小屋的门。
林芜坐在床上,眼睛里有些许血丝,整个人显得有些阴郁,似有怨气加身。
在发现没人再需要她表演后,她展露出了真实的一面。
“我就不问有没有人找过你了。”霍灵说着扎心的话,“我给你带了另外的消息来。”
她模仿着老师的笑容,并且自己也感觉很有乐子地问:“有人用你的佩剑刺伤天剑门掌门,使他重伤昏迷。你觉得接下来会如何发展?”
林芜一愣,过了会儿,脸上竟也浮现笑意:“那几位长老的派系该有的争了。”
掌门一脉没有能挑大梁的。
戒律堂的权利虽然大,但只有监察权,不能沾手决策事务。
兰星真人和若淳真人各领一座主峰,修为相近,人缘上也差不多,甚至都是爱笑且心眼多的人,斗
起来都瞧不见刀光。
不仅如此,就是那些个非主脉的合体期太上长老,都可能掺和一手。
从前她师尊是天剑门唯一的大乘期,又出身嫡系,宗门上下自然以他为首尊。
如今她师尊师伯皆受了重伤,师尊又名声有损,他们未必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而且还有各方势力的拱火……
一场腥风血雨已经到了。
霍灵:“那你觉得,谁会是最终的赢家呢?”
林芜含笑:“说不定都是赢家。”
霍灵没太听懂,于是决定在没想到办法出去之前,下苦工钻研温良给她的那本书。
休息脑子的时间用来学习和调配魔药(反正林芜看不懂魔药)。
另外一边。
已经成功摆脱掌门一派的监视,以亲传弟子的身份在天剑门内自由活动的柳如烟接到了自家师尊的传音。
“如烟啊,你师妹去假扮林芜了,她年纪小,火候还不够,你记得帮她打打掩护。”
刚坑了一把“林芜”的柳如烟:“嗯……”
坏了。
早知道不用林芜那把剑的。
现在好了,给小师妹关起来了。
第27章 故人
霍灵被温良连夜捞了出去。
用他的话来说,就是:“不能耽误孩子上学啊。”
她:“……都这样了还要上学吗?”
温良:“现在虽是多事之秋,但新弟子又派不上用场,自然还是要上学的。说得难听一些,就是当马前卒也得拿得起武器不是么?”
霍灵恹恹地答应下来。
变强是积极的,去学堂里上课是不想的。
但她现在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做,上课就上课吧。
温良见她兴趣不高,安慰了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林芜上场的时机。在这之前,去蓝雨峰跟故人玩玩。”
她眼睛一亮。
既是因为林芜,也是因为“故人”。
李钱现如今应该已经在蓝雨峰了,她还没跟对方打过交道呢。
事实上,蓝雨峰的“故人”不仅有李钱,还有刚被召回的孟雅君。
孟雅虞作为掌门首徒,在掌门重伤不醒之时,有权暂代掌门职务,自然不能继续在这里当先生。
所以她准备将此事交给堂弟来继续。
孟雅君便以接手她的工作为由,趁机问起了霍灵的情况。
“她?”孟雅虞一提到霍灵就皱眉,“道法课睡大觉,自称不是剑修不愿意上剑法课,这也就算了,实战课直接无故缺席,听闻术法课去上了,只是从不愿意演练。”
孟雅君一听,皱起眉头。
他以为过去这么久,霍灵的能力该有显现才对。
他:“那她有说自己是什么灵根么?”
孟雅虞回忆了下:“应该是水灵根,她唯一交过的作业是水形花,只是没人看得出来那是什么花。”
“水灵根啊……”
在单灵根里也算倒数第一第二的废,还容易被人抓去当炉鼎。
孟雅君心里有些许快意。
尽管被林师姐劝过后,他不打算跟霍灵把关系搞得太差,但他依然不喜欢那丫头。
对他一点儿都不客气,还老是提防他。
孟雅虞见他这么关心霍灵,劝了句:“宗门内现在对冷观仙尊的态度不大好,说不得她什么时候就会被赶下山,你不要跟她太近。”
“好。”
孟雅君应下来,又想起林芜的嘱咐,问道:“难关门的人没想过来接她回去?”
他觉得自己从那丫头口中获得消息的可能性不大。
不如从冷观仙尊的其他弟子下手。
得到否定的答复之后,他也没有灰心。
因为以天剑门现在的情况,内部出现危险,“不慎”波及到霍灵这个外人,也是非常合理的。
他就不信,霍灵受了伤,难关门不派人来看她。
思考着“如何制造意外”的孟雅君来到蓝雨峰,碰见了李钱,当即一愣。
“李执事,你怎么调到这里了?”
李钱还记得被他夺了职务的事情,认定他当时是为了自己试图擅长霍灵院子的事情惩罚他,也是真的希望他能够好好照顾霍灵。
便拿出了之前那一套说法:“紫灵峰并无空余的职位给我,我想着霍小仙子在这边上课,我调过来也方便照顾她。”
“很好,你还没忘记掌门师尊的嘱托。”
孟雅君表情不变,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了。
这老狗,若是难关门养的,还能夸一句忠心,可他是他们天剑门的人,就只能骂谄媚外人了。
如今的关头,容不下这等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望着李钱的一张老脸,孟雅君心中渐渐有了计划。
借刀杀人的计划。
霍灵对这场阴谋一无所知。
她坐在学堂里,讲术法的先生在台上没有激情地讲课,比孟雅虞上课更令她困倦。
向两边望了眼,因天剑门内部核查而来上课的两人已经进入熟睡(实际上很可能是神魂离体),她也没有太矜持,直接开始睡觉。
特地路过的孟雅君看到这场面,露出笑容。
这丫头果然是个不思进取的废物。
想来对危险的察觉也不会太强,但考虑到她身上可能有不少的法宝,他还是应该再谨慎一些。
下午是实战课。
左右没事干,霍灵决定去上一下。
然后发现李钱居然混成了教导实战的先生,而不是她之前听说的助教。
李钱看到她惊讶的样子,有些得意。
他一开始确实只是来辅助的,但因为内门发现了有外人入侵的痕迹,人员调动频繁,蓝雨峰这边的人手被抽调了不少。
他好歹是个元婴期,便抓住机会,成为主教一门课的先生。
“听闻你是第一次来上这门课,之前是有什么缘由没来么?”李钱故意当着所有人的面,假模假样地问道。
霍灵的实战课依然是跟新晋内门的弟子一起上的。
对这些依靠努力进入内门的筑基弟子来说,特权的存在本身就够讨厌了,对方还如此不珍惜机会,更是让他们恼火。
霍灵感受着那些隐晦的,略带仇视的目光,并未在意。
她随口扯着谎:“身体不舒服。”
“这样啊。”李钱也没有追问是哪里不舒服,马上体贴地表示,“那你这堂课也先休息着,感兴趣的话,就坐在一旁看他们对战。”
霍灵欣然同意。
她也确实很少见到低阶的修士对战。
得仔细观察,才能决定自己出手的时候要用几分力。
看了一会儿,她发现自己先前打算用七分力的想法有些不合适,因为这些人当中最厉害的也不过她三成的实力。
对方还是个筑基期大圆满,很接近金丹期了。
看来,隔着一个大境界的坎就是隔着一条鸿沟。
李钱在这堂课上为霍灵拉足了仇恨,下课之后又仿佛十分关心地将霍灵单独留下,问她需不需要补课。
还未走光的弟子:“……”
霍灵模棱两可地问:“您打算怎么给我补课,寻一位师兄单独与我对战么?”
本来只是客气一句的李钱愣住,紧接着有了别的主意,说:“是,但恐怕不能在这里,学堂是宗门为了众弟子能够进修而修建的,非上课期间不得私用。”
其实按理说补课也算教学,算不上私用。
但他就是仗着霍灵不懂天剑门的规矩,以及这些弟子没人会帮她说话,而故意误导她。
霍灵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准备害她,便顺着他的话说:“那要去哪里?”
她想不明白林芜的思路和谋划,看懂李钱却是绰绰有余。
刚好拿对方练手了。
李钱:“天剑门有专门给弟子练习对战的地方,我去替你开一个擂台,晚些时候传音给你地址。”
他已经做好了打算。
等会儿先去打听一下内门那几个战斗狂魔有谁在开能自由挑战的擂台,然后取
了牌子给霍灵,告诉她这是给她约的。
霍灵佯装不知,一口答应下来。
李钱来到预约擂台的地方,跟负责发放擂台入门令牌的弟子交谈,得知内门的聂启文正在开自由挑战擂,心中一喜。
这位可是战斗狂魔中的战斗狂魔。
并且实力强悍,金丹后期的修为,所使出的剑招让他这个元婴期都能感到威胁。
而且无论男女老少,下手很少留情,最多就是不把人打死。
他立刻用一位相熟的金丹弟子的身份,领了聂启文的擂台号,又用一位筑基弟子的身份开了一对一的擂台,领了号。
他将两块令牌拿在手中离开,还未仔细看,就撞见了来找自己的孟雅君。
李钱当即将号码牌收进储物袋里,对着孟雅君扬起笑容。
孟雅君就蓝雨峰的问题跟李钱聊了半天,又问他这是来干什么的。
李钱:“霍小仙子许久不来上实战课,我托了位相熟的弟子为她补习。”
“哦,这样啊。”
孟雅君藏起眼中的戾气,又扯了几句,才放对方离开。
看着李钱离开的背影,他也扬起笑容,尾随对方一路,在李钱再次掏出号码牌时,派其他人去跟李钱打招呼,自己再利用秘法将其置换成形状相似的另一样东西。
披着隐匿斗篷看了全程的霍灵:精彩。
第28章 前往禁地
李钱若无其事地将牌子交给了霍灵。
霍灵也若无其事地接了过来。
只是没有去擂台,而是拿着那张不知作何用处的牌子去找温良。
温良正无聊地跟夜狩下棋,见了牌子直笑:“霍小仙子当真是有本事,多少势力想要而不得的禁地通行证就这样轻易地到了你手里。”
霍灵:“禁地令牌?什么禁地?”
“剑冢啊,一个剑修门派最重要的地方。”
夜狩意外地说:“这也能算禁地?不是说优秀弟子都有机会进剑冢挑选佩剑么?”
“他们去的,连剑冢的外围都算不上,真正的剑冢,还在更深的地方。”作为消息灵通的百闻楼成员,温良给两人讲了少有人知的秘辛。
“天剑门之所以叫做天剑门,是因为这里真的有一把‘天剑’。据说它是从仙界坠落,意外落到此处,天剑门祖师路过时发现了它,于剑下参悟,最终证剑道飞升。”
“外界一直有传言,天剑门飞升成功的修士比别处更多,就是因为有天剑的存在。”
“这把天剑就在剑冢的最深处,而你手中的通行证虽然不能直达深处,却能站在那条真正的通往剑冢的路上。”
霍灵:“这么厉害,那他为什么要想办法将它送到我手里?”
温良:“天剑门的弟子进入剑冢参悟,尚有被剑气侵蚀的风险,未习剑之人到了那里,恐怕会遍体鳞伤,有生命危险。而且,剑冢中很可能有人看守,让对方发现你不是天剑门弟子……”
她:“这样啊。”
孟雅君,好恶毒一男的。
霍灵将牌子收起来,准备就让那两人等着,回头再找法子收拾他们。
“别呀,这么好的东西,不用可惜。”解释了一大通的某人终于说出自己的目的,“我还没见过那把天剑呢,若是能看上一眼,得到点儿消息,我这次的任务就算完成了,接下来十年都不必干活。”
其实也有点好奇的霍灵抬抬眼:“你有办法保证我不受伤害,并且不被守剑冢的人抓住?”
“当然,这是我们百闻楼的拿手好活。”
温良十分自信地挺了挺胸:“再带一个夜狩都不成问题。”
夜狩:“嗯?关我什么事?”
他虽然也是混进来的,甚至还是魔修,但算不上卧底。
不是很想掺和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不是剑修?不想去剑冢里历练一番,不想看看那把天剑?”
有些意动的夜狩没有吱声,半推半就地被拉着一起出门。
有人问起就说霍灵要去打擂台,他们俩去给她打气。
三人也当真是走到了擂台旁边,霍灵才拿出牌子,注入灵气。
眼前光芒一闪,显现在眼前的不是擂台,而是旧剑的坟茔。
天光熹微,不见日月。
万千灵剑或如山岳,或如破铁,或悬于空,或埋于土。
皆栩栩如生。
让人一下子相信了“高阶灵剑能诞生剑灵”的说法。
温良提着一盏灯,暖白的光扩散至三人周围,让他们能够喘上一口气。
即使被温良手中灯隔去这可怕的剑气,几人也能感受到它们散发着强烈的压迫感。
夜狩:“这就是剑冢……感觉比我们家的血池还厉害。”
“那肯定啊,你们家的家底基本是你爹攒起来。这剑冢可是天剑门几千年的积累。”
被夜狩瞪了眼的温良耸耸肩,往前半步,走在前头给他们开路。
有着剑冢的压力,几人走得很慢。
然而有人走得比他们还要慢,他们没花多久,就追上了早就来此的几人。
那几个人被一个人拦住了去路。
凛冽的风中,拦路者的声音渐渐清晰。
“我是仙尊弟子,师姐陷害我,同门孤立我,师尊养我竟是为了取我灵根换给师姐,我心有不甘,立誓报仇,现需一百万极品灵石重铸灵根,捐我灵石,聆听我的复仇计划。”
被拦路的几人:???
哪里来的颠婆?
霍灵三人:???
这是可以说出来的吗?
人群最前面,站着的是自山谷一别后再没见面的“方青黛”。
霍灵看对方的神情,隐隐觉得与从前大为不同。
但经过那么多刺激,疯了也正常(刚才的话就挺疯的)。
“丫头,听你也是身世可怜,何必阻拦我等?”那被拦住的一个人说道,“就算你想拦,以你金丹期的修为,也拦不住我们。”
拦路者抱着剑,歪头:“这是宗门亲传弟子才能历练的地方,你们想办法混进来也就算了,还敢在这里动手?”
被拦的几人:“……”
确实不敢。
在这里动手,势必会引起剑冢灵剑的注意。
这里的剑可是会根据来人的修为境界进行攻击的,就是合体期的大能来了都未必有好果子吃。
“就算不动用灵气,你一个人还想拦住我们三个?”
“一个人?不,我们现在有四个人。”
那三人回头,见到刚走过来的霍灵三人。
霍灵伸手到胸前晃了晃,礼貌打招呼:“你们好。”
比起被同样当成闯入者,当然是作为协助者更合适。
温良可是说了,这里有守护剑冢的人。
她不认为被当成闯入者会有什么下场,所以才会在进来之前做那样一出戏。
立刻有人骂道:“卑鄙,居然拖延时间让同伴堵住我们的去路。”
骂完,他们就准备按照提前准备好的方案,让一人动手,其他人趁机往深处冲过去。
一人捏碎了手中的罗盘,分神期的气息展露无疑。
周围的灵剑骚动起来,远处更是有剑气可怖的剑飞速而来。
他一挥手打飞周围的剑,为同伴清理出另外的道路,又要出手打死这几个不知死活的拦路者。
手刚抬起来,就被一道剑气削掉了整只手掌。
一位布袍老者出现在半空中,平淡地看着他们,三名闯入者无一人能够动弹。
剑冢的禁空设定对他毫无作用,这说明他要么是修为在大乘期,要么就是管理这里的人。
“方青黛”捧剑问安:“弟子方青黛,见过太上长老。”
霍灵三人学着她的样子,乖巧地弯腰:“见过太上长老。”
守剑人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最终落到“方青黛”身上:“你是瞬华的弟子?”
“是。”
“你方才说的那些事情,可是真的?”
“……拖延之词,您不必放在心上。”
“可你身上被瞬华留下的剑伤却做不得假。”守剑人不禁叹了口气,“瞬华也是被称为仙尊的人了,竟也会犯这种令道心蒙尘的错,你那师姐当初看着也是很不错的孩子……”
“唉,外头事情我不管,我只需要守好剑冢就行。”
“你小小年纪,倒是剑心通明,在这里带一柄剑走吧。至于其他人,便看自己的缘法吧。”
他说完,便留了一道剑符给她,提着三个人离开。
等守剑人离开之后,霍灵三人和“方青黛”面面相觑,欲言又止的气氛蔓延开。
温良:“一百万灵石真的能重铸灵根吗?我赞助你这一百万,你能将法子说给我不?”
对方:“……”
霍灵准备说点别的什么缓解尴尬。
至少要维持住现在的和谐,直到他们安全离开剑冢。
她刚张嘴,突然收到一道传音。
“小师妹,是我。”
她:???
霍灵呆呆地看向面前之人,只见方青黛青涩的眉眼间,透出一股她熟悉的清冷,又很快消散,化作倔强般的冷漠。
好好好,她们师姐妹直接把瞬华仙尊的两个弟子都掉包了。
要是瞬华仙尊知道了,表情肯定很精彩。
柳如烟继续给她传音:“小师妹,我已经有自己的剑了,但这里都是好东西,不要白不要,我给你挑一把剑怎么样?”
第29章 给我们一个交代
霍灵有点犹豫。
她对剑是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占这个便宜好像没什么意义。
这时,系统提醒她道:“这里的剑材料都很好,还自带灵性,你把它改成魔杖不行吗?”
霍灵恍然。
是哦,她还没有魔杖。
魔杖是辅助魔法快速释放以及增幅魔法威力的重要武器,她原本是打算上学之后再去找学校合作单位定制的。
结果穿越了。
魔法也从头学了。
就忘了这茬。
想到这里,她立刻点头,用目光表示感谢。
大师姐的声音透着笑意:“客气,你之后别让我叫你师姐便好。”
说得她又是一阵恍然。
她扮成林芜,师姐扮成方青黛,从这一层看,确实跟她俩的实际关系反过来了。
霍灵稍显尴尬地挠头,与温良还有夜狩跟在柳如烟身后,一起继续探索剑冢。
偶尔停下来在附近自行探索。
考虑到有守剑人在这里,不清楚对方会不会用某种手段监视他们,几人都没有说什么不该说的话,真像来历练的弟子一般。
但他们并没有待太久。
因为孟雅君是要陷害霍灵,而不是送她来历练。
通行证的时间很快到了。
他们被传送到剑冢的入口。
而这里已经被天剑门的人布下天罗地网,他们一出现就被抓了起来。
为首的姚江长老冷笑一声:“我就知道,你来天剑门肯定不是学习那么简单,而是包藏祸心。只是没想到,你还有两个同伙以新弟子的身份混进来。”
霍灵不高兴地盯着他:“您要什么都不问就给我定罪?戒律堂的戒呢,律呢?好歹扯几条出来装一装,这样空口污人清白,当真是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姚江怒道:“你擅闯禁地,光这一条,在天剑门的规律里就该处死。”
“我不是天剑门的人,也没有擅闯。”霍灵举着手中失效的通行证,“这是学堂的先生给我的‘擂台号’,我在擂台附近激活,却跟同伴一起被传进了剑冢,险些出事。你们该给我们一个交代才对。”
姚江:“……”
他让人去取了霍灵手中的通行证,却什么话都没说。
一旁的另一位长老认命地抹了把脸,出来打圆场:“我派人去擂台那边核实,若确实像你说的那样,我们天剑门一定给你一个交代。”
说着,便把三人请到自己这边,摆了桌子和点心给他们。
看得出来是在把他们当小孩哄,但也比姚江的态度好很多。
他们现在的身份都还是萌新,暂且也不好要求太高。
而姚江虽然脾气爆,古板霸道,但在办案上还是有一套,没多久就把涉及此事的所有人都喊了过来。
学堂的弟子证明李钱说过要给霍灵开小灶。
负责发擂台号码的人证明李钱一共领走两块擂台的号码。
李钱表示自己给的就是号码牌。
被他登记的另外两名弟子则表示自己拿到的都是一对一的擂台号。
“什么,难道我给错号码牌了?”李钱作出惊讶的神色,又关心地看了霍灵一样,颇有些咬牙地说,“还好霍小仙子没受伤,不然我真是没法跟掌门交代了。”
为了让霍灵多吃些苦头,他在给完号码牌之后,直接找了个理由下山。
所以他并不知道霍灵没有去那聂启文的擂台,而是去了剑冢。
姚江:“你可不是给错了擂台的令牌,而是给的剑冢通行证,李钱,你是怎么拿到的通行证,又为何要给她?”
他明显是打消了对霍灵的怀疑。
霍灵疑惑了一会儿,想到自己刚体验过修仙者的传音,便猜到他可能已经跟守剑人有过交流。
而守剑人也果然在离开之后监视过他们。
由于他们什么都没干,连里头的剑都没有摸一下,还堵过擅闯者,守剑人给他们发了好人牌。
事实正与她猜测相差不多。
除了守剑人给她发好人牌的理由漏了一条“她毫无剑道天赋,没必要来剑冢自讨苦吃”。
对于天剑门的人来说,没有剑道天赋是属于鄙视链最底层的。
也意味着威胁性直线降低。
她的疑点被消除,李钱的可疑程度便直线上升。
知道剑冢代表什么的李钱背后立刻沁出冷汗,急忙否认:“我一个普通内门执事,即便认得几个亲传弟子,也没那脸面跟他们要剑冢的通行证啊。”
即便是对亲传弟子来说,要获得剑冢通行证也不容易,且基本上一辈子只能去一次。
谁没事儿会把通行证给别人啊?
姚江:“根据下面弟子的汇报,你近来行动诡异,多次在私下约见他人,包括俗务堂的弟子和一位内门长老,通过那位长老的关系调到了蓝雨峰。”
李钱额头也开始渗出汗水:“对,因为掌门嘱咐过我照顾霍小仙子,我想着离她近一些也好照料。”
“但根据俗务堂那位弟子的说法,你对她极为不满,并有心报复。”姚江逼视他,“你不是因此故意给错号码牌的?”
李钱嘴唇动了动。
没敢再狡辩,直接交代了自己的全部计划。
又再三表示自己不知道号码牌为什么会变成剑冢通行证。
算计在宗门做客的人固然会受到重罚,但涉及宗门禁地会让他死都死得不痛快。
姚江确认他没有说谎,看了正在吃点心的霍灵一眼。
霍灵歪头:“您是不想再查下去了?是怕查到谁,不好跟对方的师尊交代?您想抓我的时候,怎么没考虑我师尊,是看不起他吗?”
他神色冰冷地让人去筛查亲传弟子有谁丢了剑冢通行证。
温良:“通行证不正在您的手中么,用追踪的术法更快吧?”
姚江:“……”
话都说得这么明白了,他也只好冷着脸,对着那张通行证使用了追踪的术法。
孟雅君被找过来的时候,十分镇定。
他觉得自己最多就是被问问,今天找李钱说了些什么。
照实说就行。
如他的预料,姚江问了他的行程和与李钱的交谈内容。
他流畅作答,直到姚江突然问他:“近来有不少弟子说自己剑冢通行证丢失,你的可还在?”
孟雅君一愣,用奇怪的语气问:“我早就进过剑冢了,您为何觉得我会有剑冢的通行证?”
他确实是早年便去剑冢试炼过,出来的时候很狼狈,也没能从里面带出一柄剑。
此后多年修为无所进。
给霍灵的那张,是他师尊私底下给他的。
原意是让他在里面多接触各类剑气,磨砺自身。
只是他不想再去,一直放着。
姚江举起左手的通行证:“这不是你的?”
孟雅君大骇:“怎么可能还在,不该……”
“不该在用过一次后消失,对么?”姚江非常失望地看着他,“掌门为你这样花心思,你却将心思用在设计暗害别人身上。你如此,如何对得起还在昏迷的掌门?!”
孟雅君后退几步,低头说:“弟子知错。”
霍灵吃完最后一块点心,用夜狩的手帕擦了擦手,站起来说:“是不是要进入‘给我一个交代’的环节了?我可以提点意见吗?”
温良扯了扯她的袖子,抱歉地看着戒律堂的一群人:“不好意思,小孩子不会说话,也不懂戒律堂的流程。无论是罚禁闭还是罚禁闭,我们都能接受的。”
姚江:“……不必说这些阴阳怪气的话,本长老向来秉公处事,绝不会因为犯人的身份额外开恩。”
他看孟雅君的眼神立刻凌厉起来:“掌门如今昏迷,没法亲自罚你,本长老就代为处罚。”
“孟雅君,身为亲传弟子,为一己私欲,罔顾宗门律令,设计他人进入宗门禁地,此为重罪,剥夺一切亲传弟子待遇,受三日剑刑,遣往伏魔洞三月不得出。”
温良适时给霍灵做了科普。
剑刑就是在密室里接受剑阵的攻击,剑阵的强度会固定地比受罚者的修为境界高一层。
伏魔洞里都是从山下抓回来的妖魔。
这两样都会让孟雅君吃不小的苦头,但若是撑过去了,反倒会增进他的修为。
温良说完,又小声地说:“我看孟雅君未必有这份恒心毅力。”
那就只剩吃苦了。
霍灵露出笑容,算是勉强满意了。
回头再把孟雅君的屋子烧了,让他回来也不开心。
姚江对李钱的处罚则更为简单直接:“内门执事李钱,对掌门嘱托阴奉阳违,利用宗门规定设计陷害宾客,品性恶劣,罚没在天剑门所得,逐出山门。”
李钱面如死灰,但没有对此发表异议,点了点头说:“还望宽限几日,好叫我与来接替的人做个交接。”
姚江摆手,让人带他下去。
孟雅君则显得不配合的多,在被带走接受惩罚时推开了对方:“我要见我堂姐,如今宗门事务是堂姐在代为处理,你们不能越过她来处罚我!”
在这个时候提孟雅虞,他蠢得连夜狩都摇头。
第30章 你想不想当代掌门
场面一度非常尴尬。
从孟雅君出现起,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避免提起他的堂姐。
因为以孟雅虞的资历,代替掌门主持门内事务本就不够格(事实上,她去蓝雨峰教书就是去刷资历的),摊上这事对她的影响会非常严重。
别人完全可以传流言,说她还没有当上掌门就有族人仗着她的势想逃脱惩罚。
加上孟雅君也是掌门弟子,这个流言会进一步变成他们孟家想要把天剑门经营成家族产业。
到时候孟雅虞将会没有底气再暂代掌门事务,也会彻底与掌门这个位置无关。
戒律堂一向持中立态度,不掺合这些事,所以只就事论事,没有将事态闹大的意思。
霍灵三人则是觉得目前最重要的是洗清嫌疑,攀扯别人容易被怀疑用意。
良久,姚江长老淡淡道:“那就请她过来。”
随便吧。
门派已经乱成这样了,他也懒得考虑太多,照往常那样一视同仁便是。
弟子们互相看了眼,也不敢当着姚江的面推脱,最边上的人视死如归地去了。
孟雅虞从繁重的事务中抬头,反应了一会儿弟子所说的事情,扶额道:“我算是听不到一个好消息。”
一听就是坏消息中的坏消息。
她也没想得太深,只觉得是自家堂弟在这关头还给她惹祸。
怒气冲冲地去了戒律堂。
等见到那儿的一堆长老和被抓住的外宗人,才反应过来其中的利害。
孟雅虞这两天被这些所谓的长辈明里规劝阻拦,暗里打压使绊子,心中烦闷,也懒得与他们周旋,直说道:“对待门内弟子,戒律堂执法向来可以自行决断不请示掌门,为何还要唤我来?”
“姚江长老是怀疑我授意孟雅君做这种事?”
姚江长老还没说什么,孟雅君就不满了起来:“我既是你的堂弟,又是你的小师弟,于公于私,你不都应该过来了解情况,再判断姚江长老给我的处罚是否合理吗?”
孟雅君对孟雅虞谈不上尊重。
他们两个都算是孟家的嫡系,但他父亲更得祖父的看重,当了家主。
他是父亲成为家主的当年出生的,因此受尽宠爱,也被父亲想办法塞进了天剑门掌门的门下。
孟雅虞作为大师姐,性子太过刚强,不懂变通,于庶务上也不太行。
掌门便培养他这方面的才能,希望他日后能辅佐大徒弟。
但他自认为是更受掌门看好,在孟雅虞成为代掌门后心里生出许多不忿。
在孟雅君看来,孟雅虞只是出生比他早,天赋比他好些,别的什么都比不上他。
所以,他其实是故意提到她名字的。
“但凡你能将宗门看得比私欲重,师尊之前也不会收了你的权,将你派出去。”
孟雅虞平静地看着他:“你拿宗门禁地来设计陷害别人,是为不忠,姚江长老罚得再重也不过分。”
“我被罚,你难道就能好过了?你不怕没法和我爹还有师尊交代?”
孟雅虞:“我首先得给天剑门上下一个交代。如果你犯错的底气是我,那我要告诉你,你大错特错。”
孟雅君欲要说什么。
她立刻说出后半句话:“如果你执意不肯受罚,我会将你逐下山,待师尊醒来后请他为你除名。”
孟雅君脸上浮现怒意,却没敢再说什么。
等他被带走后,兰星真人和若淳真人皆凑上来“安慰”,赞扬孟雅虞的大义灭亲,说她的家族和师尊必然会理解她云云。
“我已经做好了决定。”孟雅虞打断了他们,“如今的天剑门,所缺的并非是我这样不够聪颖敏锐的代掌门,深谋远虑,在弟子中拥有更高威望,对门派付出更多的人,才更有资格,更有能力带领大家走出这个多事之秋。”
几位长老听得直点头。
身为主峰峰主的兰星真人和若淳真人更是眼藏期待,开始走谦虚流程,劝她不要妄自菲薄。
“我不能拿宗门的未来开玩笑。”
孟雅虞神色慎重。
两人于是准备改口承诺自己将统筹全局,让那些危害宗门之人付出代价。
然而孟雅虞接下来的话让所有人感到猝不及防。
她:“我要请林芜师姐出来主持大局。”
“啊?”兰星真人险些没有做好表情管理,故作担忧的双眼里满是凉意,“放二十年前,她确实有资格,可她已经缠绵病榻多年,形同废人。这时候让一个废人出来主持大局,不是让外人看笑话吗?”
孟雅虞的脸色立刻冷下来:“此刻主持大局的不是主脉的人,而是您或是若淳真人,难道不是让人看笑话。”
兰星真人被她点破想法,略有些尴尬:“话不是这么说……”
“林师侄当然是很好的人选。”若淳真人道,“只是她的身体状况未必能够扛得住,你这几日也该体会到了,操持一宗事务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孟雅虞:“师姐如今状态很好,她之前来各峰走动,许多人都见到了,并且依然对她十分推崇。”
兰星真人:“但她如今动不得灵力,若是遇到了刺客……”
“您是自信能够在遭遇重伤我师尊的刺客时全身而退?若是要找一个能够防得住所有刺客的人当代掌门,我们为何不去请瞬华师叔?”
所有人一下子噤了声。
因为谁也不能问,不能提及瞬华仙尊如今的情况。
问,就是伤势稳定恢复,随时能拿出大乘期的实力。
“现在说这些话,其实都还太早了。”
孟雅虞突然改了口:“此事我还未问过师姐的意见。不如这样,在师姐答应我之前,两位当中的任何一位能够抓到帮这三人进禁地的内鬼,代掌门的位置就交给对方,如何?”
两位真人深深地看着孟雅虞,像是没有想到她会在短时间内,在这方面会有这样大的进步。
“宗门正处危机之时,她受宗门庇佑多年,也该出一份力。”
不知何时到来的某位太上长老突然说道:“命林芜与若淳、兰星同查禁地之事,以七日为限,能揪出宗门内贼之人便能暂代掌门之职,你若是能将人找出来,你也能继续做代掌门。”
没人反对。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
上头的人各怀心事地离开,下头的人忧心忡忡地离开。
霍灵三个人去食堂点了顿大餐压惊,并且相互约定在这七天内当个老实萌新。
如果被抓到了,也绝对不能把彼此供出来。
霍灵抱着这样谨慎的想法,回到自己的院子里。
院子里已经有人在等她了。
她一惊:“师姐你怎么进来的?”
柳如烟:“师尊的阵法以九数、五行与天干地支为密令,每一个字对应一层不同的阵法,听说你从未被阵法的雷劈过,难道是硬记的?”
靠外挂的某人:“咳……”
柳如烟还以为她是感到羞愧,安慰她:“你刚入门,能布置好阵法已经很不错了,这些日后再细细钻研吧。我带了柄材质极佳的剑出来,你到时候找师尊给你改成适合你的。”
一柄剑被交到霍灵手中。
剑身比寻常的剑要更长,也更宽两分,沉甸甸的像是有几百斤。
清透的凉意从与剑身触碰的地方传遍四肢百骸。
让她精神集中,感知提升。
确实是改成魔杖的绝佳材料!
霍灵:“谢谢师姐!回头我也会留意适合你的礼物的!”
柳如烟见她像是拿到绝佳玩具一样高兴,忍不住摸摸她的脑袋:“你喜欢就好,其他的事情都不急。”
“好。”
霍灵想着对方如今也算是天剑门的“内鬼”,便拉着大师姐仔细讲了后来发生的事情。
“不必担心,便是瞬华仙尊见到我,都发现不了我的问题。”柳如烟极为自信地说,“倒是你,有把握在假扮林芜的时候不被发现么?”
霍灵想了想,点头:“如果需要,我甚至能够从意义上代替林芜。”
通过某种仪式,她能够从神秘学意义上代替林芜。
但仪式比较繁琐,她也不想彻底成为另外一个人。
柳如烟:“那你想当天剑门的代掌门吗?”
霍灵:“啊?我?”
她连人都不怎么分得清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