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湮灭了男人陡然加重的呼吸。
裴行川侧脸, 他比万山朗要矮一头,今夜有月,逆着光他的面容看不分明。
看不分明就看不分明吧。裴行川重新将视线转向葱郁拥挤的山岭,月色为它蒙上一层轻纱, 眼角慢慢弯起来, “我有过一些很艰难的年月, 身边有个能喘气的活人陪着, 好过多了。”
“能喘气的活人, 你这要求是不是有点低。”万山朗转过身,趴在他边上, 皎皎明月之下,一同俯瞰下方山川万里,半开玩笑地问:“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你问这么多干什么。要给我把把关?”黑暗中,裴行川的调侃带着笑音。
万山朗一噎。他从没发现自己竟然这么玩不起,本来就是他先借聊着玩去试探,听到裴行川还真要找别人,竟开始生闷气。“不把。我怎么知道什么样的好。”
“像我这种人, 最适合自己一个人过。”
裴行川眼中闪烁着晦暗不明的光,“我可能禁不起什么大的打击了,只想安安稳稳、平平淡淡地走到哪儿算哪儿, 多一个人就是多一份不确定性, 对彼此来说, 都是一种负担。”
拳头缓缓捏紧, 关节不堪重负发出挤压的声响,万山朗问:“什么叫像你这种人?”
“我想我说得够清楚了。”
夜风萧瑟,衣服不合身,风穿膛而过。裴行川裹紧外套, 冲他抱歉一笑,“我不介意再为你剖白一万次,但也请顾及我们之间最后的这点情谊和体面,不要再试探我了。”
“……”
“跟上过床的人谈友谊,由衷地说,真的很傻逼。不是脑子有问题的人都说不出这话。”裴行川顿了顿,“但对于我们来说,也就这样了。”
万山朗嘴唇张了张,看着他转身走向漆黑的楼道。
越是在乎,越是怕失去。
眼睁睁看着他渐行渐远,却说不出话来挽留,心大的少爷,少有地感觉到了伤感。
这天估计是要下雨了,密布的云气已经将月亮淹没,没有光源,身边又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目送那点手电筒的光上了三楼,消失在楼梯间内。
万山朗眼睛微垂掩去眼底的情绪,熟练安慰自己,“没关系,他心软,我还可以死皮赖脸不走。”
反正没名没分算不上什么大事。
这么一想,万山朗又开心了点。
回寝室时裴行川已经睡下了,连灯都没留。万山朗带着一身寒气回来,在床前喝了几口热水,走来走去按捺一下不再平常的心才钻进被窝。
万山朗上床时,木板“吱呀”响了一声,随即陷入一片寂静。但没过几分钟,悉悉索索的翻身声又响起来,万山朗小声喊他:“裴行川,你睡了吗?我们换换枕头。”
没人理他。
“睡着了?”
万山朗摸了摸边上裴行川枕的折起来的外套,坐起身,轻手轻脚抬起他的头,想把外套抽出来。结果刚碰上,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他的手,清醒的声音自下方响起,“…不用换。”
“?你这不没睡呢。”
这下好了,万山朗直接单手横过他的脊背把人捞起来,不管三七二十一抽走外套丢一边,把枕头塞他脑袋下面,然后把人放下,自己枕着那件外套躺下睡觉。
半晌,黑暗中传来裴行川咬牙的声音,“你能不能征求一下我的意见。”
“哦。”万山朗问:“我可不可以跟你枕一个枕头。”
“……”
忽然一阵凉风钻进被窝里,裴行川撑起身时曳得被子漏了风,万山朗被吹得打了个寒颤,赶紧一把将他按了回去,胳膊横过他的身前,将被角掖好拍了拍,哈哈大笑:“开玩笑的,赶紧睡赶紧睡,你下午还头晕,枕高点能舒服些。”
说是双人床,其实只算得上比较宽敞的单人床,俩大男人睡肯定是有点挤的。但万山朗侧着身子半搂着就还行。被窝里半边身子贴着不一会儿就热了,掖完被角,他存了点小心思,预备等裴行川骂了再把胳膊收回来。
但不知是懒得跟他计较,还是没觉出这样有什么不对,万山朗左等右等没等到裴行川把他推开,听见黑暗中身旁的呼吸声逐渐平稳清浅了下来。
第二天早上,万山朗要去带学生们早读,早早地就起来了。这里的孩子外语基础格外薄弱,总要多花些功夫奔跑。
裴行川半梦半醒间,感觉到身旁的热源撤走了,眯着眼看见万山朗站在床边穿衣,熹微天光从正对着的玻璃窗漏入,在他的上半身落下阴影,宽肩窄腰,精壮的肌肉线条分明,是真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裴行川愣神了一会儿,“你去哪里?”
屋里没开灯,万山朗正套了件打底,拿着毛衣看正反。闻声惊讶扭过身,“吵醒你了吗,我去教室瞅瞅,你再睡会儿。”
早上起来没喝水,听见他沙哑的嗓音,万山朗临走时在保温杯里倒了杯开水晾在桌上,嘱咐他喝了,一会儿回来给他带早餐。
可能是咖啡吊着的精神一下松了,前段时间积攒下来的亏空疲惫来势汹汹,恍若梦里交谈了这么两句,分不清显示与虚幻,裴行川迷迷糊糊又睡着了。
梦境沉浮间,凌乱的画面和思绪纷飞,没由来想起不久前被问喜欢什么样的人。
于是,刚才的那个背影再次出现在了梦中,裴行川怔怔地望着,熟悉的角度,不同的是,他看见自己伸出了手,触碰到了那坚实灼热的肌理,又被男人反扣住手腕,牵起他的手,俯身在指尖落下一吻。
“吵醒你了嘛。”
男人捏着他的手抵在唇边,垂下的目光晦暗狡黠,是熟悉的,那个一起走过七年的万山朗。裴行川就这么看着他,却见人影一晃,光被遮住了,唇上落下温热的亲吻。
“这是在干什么。”
他思绪有些混沌,感觉到唇齿被舌顶开深入,随着动作愈发迫切索取,呼吸逐渐急促不畅。
裴行川半阖着眼想看这张脸,还没待看清,被一把拉起,单手托着坐在了他的腿上,按着脑袋,吻轻柔得让人晕晕乎乎记不起今夕何夕,撩起衣服抚上后腰,可接下来的动作又称得上粗暴了。
这人在床上不算温柔,一贯是把鱼钓到手了才露出真面目,或者说,他平日里算是克制没有外显了,只有少数时候才会暴露出这般强烈的控制欲。
包养嘛,大家都是头一次,没这方面的经验。俩少爷脾气凑一块儿了,对于这种奇怪关系,最初很长一段磨合期里相处得并不愉快。不遇到还好,总是反唇相讥,可真到这时候,裴行川反而双唇紧闭,或是牙齿死死咬在嘴唇上,唯恐发出点什么声音。
每次完事之后,裴行川身上总会多出许多吻痕咬痕。
一开始质问他,还能感觉到他的无措和歉疚。时间久了,次数多了,那人的脸皮也是逐渐往铜墙铁壁靠拢。
次数多了,裴行川回过味来了——万山朗这个狗东西,一点都没有当小情人的自觉! 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他好像很热衷于听到自己难忍的求声??
还喜欢看到他滑落眼眶的生理泪水??
简直恶劣至极。
光怪陆离的梦境交错,一会儿是多年前他们第一次时青涩莽撞,又暗暗较劲。骤然变成了多年后,如恋人一样温情缱绻,或是被哄骗着为满足对方做出一些让步,或是不死心一次次试图反攻,结果总是双目涣散,瘫床上终于消停一段时间。
还有很多很多个瞬间,高中开学典礼时的演讲,为了家人卑躬屈膝,堵在巷子里揍翻缠着他的人,病床前满脸泪水求自己活下去,明明崩溃得快疯了,却自始至终都安静地抗下,慢慢摸索着找寻出路。
想不起来到底是哪个瞬间爱上的他。裴行川想,他真的很喜欢万山朗。
和煦如三月初阳,万山明朗,坚定而有力量。
几年呵护照料,随时应激炸起的刺被一点点抚顺,到如今能尽量平和面对这个斑驳的天地。
从前可能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捆在自己身边,如今大家的日子终于朝上走了,裴行川实在是不想勉强他了。
无序的梦境一点点化成齑粉烟消云散,驻足回望,前半生的大风呼啸过连亘山脉,行行重行行。
肯定会好的,一定会好的。
意识逐渐回笼,裴行川翻了个身,酸痛的肌肉疼得他骤然清醒了。
眯眼打量这陌生的屋子,身旁早已冷下去的床铺,裴行川掀开被子坐起身,浸在冷空气中,掉线许久的脑子一点点重新启动,好清凉,好精神。
“……!”
人在脱离梦境的那刻,梦里经历的大都会被忘记。
但有时候,脑子会十分懂事地帮忙自动保存一些重要的事…和画面。
黏腻的内裤贴着小腹,下身还,连带那些带着温度和声音的少儿不宜画面再次充斥整个大脑。裴行川呆在了原地,紧接着耳根爆红。
这都做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梦啊!
早就坦诚相见了不知道多少回,这种事也没什么好不好意思的。但都义正言辞跟人掰了,携手步入好兄弟的康庄大道了,然后背地里意淫人家……
屋里静悄悄地,想是万山朗还没下课回来。裴行川犹豫了一下,忍着羞耻自暴自弃打算手动解决。
年纪越大,日子过得倒是越发清汤寡水了。
第72章 第 72 章 入冬了,有太阳……
入冬了, 有太阳时,山风还有几分缱绻,阴天就只剩下萧瑟。
下课后,万山朗折去食堂买早餐, 顺道带了把新鲜青菜和几颗鲜笋, 准备剁馅儿包小馄饨。快步回去, 走到楼梯道了突然停住了脚, 疑惑地往回退了几步, 看见裴行川坐在楼下的乒乓球台上发呆。
“裴行川!干嘛呢。”
听见喊声,裴行川转头, 看见是万山朗走了过来。他一惊,随即反应过来强装镇定,“没干什么!”
“没干什么是干什么。”万山朗将早餐递给他,车轱辘话颠倒着逗他,“中气十足,看来是休息好了。”
裴行川没接话,将早餐袋子放在边上, 拿了个水煮蛋剥着,“你一天都有课吗。”
“不是啊,我又不是专业的老师, 只是跟班助教。”
万山朗单手撑着台案一跃, 坐在了旁边, 把牛奶吸管扣下来插上, 嘴里细数:“我主要工作是辅助班主任邹老师。如果代课的话,要提前写教案,给她检查过了才能讲,而且我还得自己提前试讲准备。”
他把吸管插好, 递到裴行川嘴边,“不过我今天下午要带一个班的娃去上劳动实践课,你要一起吗?”
“这样。”裴行川吸了一口,暂时没发现什么不对,迟疑道:“不好吧,那些学生会觉得很奇怪,而且万一入镜了。”
“……没事。”
原本只是试试,没想到他真喝了。
万山朗屏气凝神生怕他回过味来,赶紧继续道:“后期肯定是要剪辑的啊。学生们只会觉得新奇好玩,实在不行,你打扮成农民伯伯的样子,扛着锄头埋头除草,肯定毫无违和感。”
裴行川哼道,“想得美。”
下午,三十多个孩子排着队出校门,热闹非常,不时好奇扭头看向队伍尾端新来的那个“老师”。
万山朗扛着锄头,仰面望天,“天气预报说阴天,可我总感觉要下雨,这天怎么阴沉沉的。”
裴行川看他被草藤绊一趔趄,一巴掌拍他背上,“走路看路,再摔沟里。”
“哎你还真别说。”万山朗看向他,“我上次就在前面摔过。后期还给我剪进正片放了出去。他们太不像话了!”
裴:“……”
到地方后,孩子们各自去照看自己种的那些菜和小树长得怎么样了,万老师四处瞎转,负责随机选择一个幸运儿进行帮(捣)忙(乱)。
看摄像在拍,裴行川抱着胳膊靠在后面的树上,一脸怀疑地看万山朗帮学生将豇豆苗儿移栽,下一秒,只听见小孩儿的惊叫:“万老师!你把根弄断了!”
万山朗双手捧着夭折的苗儿,“对不起!”
一会儿,“万老师!你水浇太多都把淹死了!”
“对不起!!”
又一会儿,“万老师!那不是草!”
“对不起!!!”
三个字响彻云霄,道歉道得越来越熟练,裴行川单手捂脸,简直没眼看。
“你还是别帮忙了吧,越帮越忙。”裴行川忍笑,旁观万山朗被学生们驱逐出菜地。万山朗白了他一眼,忿忿不平,“你笑什么笑,你就认识吗?”
他随手指着脚边一棵菜苗,“这是什么菜?”
“……”
万山朗故作严肃地说:“习习同学,一个人耽误一分钟,60个人就是一小时。”
“。”
裴行川眯眼看去,“虽然我不认识,但这个是草。”
“怎么可能??”万山朗说:“这不是油麦菜吗?”
旁边一个学生看了一眼,笑道:“老师,这是猪草!”
万山朗指旁边的一株,“这个,绝对是茼蒿。”
裴行川摇头,“那个也是草。”
学生:“万老师,这个也是猪草!”
“……”万山朗不信邪地又指了一个,“这一大片,也是猪草?”
裴行川:“那是荠菜。”
学生:“也可以是猪草。”
“……”几人陷入一种诡异的沉默,有人泄露一丝漏气一样的笑声,随即一发不可收。
之前是在成熟了的菜地里除草,大片大片相同的叶子,万山朗还能分清。这片秧苗和草混在一起,他彻底没有了用武之地,乖乖去旁边歇着。
万山朗长吁短叹找了块石头坐下,瞅见边上的狗尾巴草,折了几根,“你能在这里留多久?”
“我下一部戏跟大山有一点点关系,所以想在这里多住几天。”裴行川说:“就是《熹微》。讲警察抓人贩子的故事。”
“哦~”万山朗将狗尾草打了一个结,另外两根撮从结环穿过,随口一问,“那你演的是——”
裴行川:“我演人贩子。”
“噗”万山朗余光看到裴行川审视的目光盯着自己,想笑又不敢笑,“真的假的,会不会一天三顿打啊。”
裴行川还真认真回忆了一下看过的情节,回答说:“会的,还会挨枪子。”
万山朗简直要笑倒过去,裴行川在一边看他整个人在那里抖抖抖笑得脸都红了,跟看傻子一样,不解道:“我要被打难道是什么很好笑的事情吗?”
“你好呆啊。”万山朗陡然一收,忍笑仰头看他,“宝贝儿,下次调侃你的时候,不要这么严肃可以嘛。让我感觉不到调戏的快乐。”
“??”裴行川蹙眉,不可置信地问:“你叫我什么??”
“啊啊,什么什么啊。”
风吹过,旁边的狗尾巴跟着一起摇,万山朗两个手握拳抬起给他看,左手一松,一只毛茸茸的草编兔子弹了出来,他眼睛亮晶晶地,“送你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要这个做什么。”裴行川的注意力自然而然被吸引了过去,从他的掌心拿过,捏着下面的草茎,一晃,兔子DuangDuangDuang地左右摇摆。
裴行川又晃了晃,“你手还挺巧。”
万山朗折了根狗尾草叼嘴里, “那~是。”
有学生眼尖看见了,“哒哒哒”跑过来,目光炯炯盯着裴行川手里的兔子,“哇!老师!这个是什么呀?”
“草编兔子。”裴行川晃了晃,“好看嘛?”
学生:“好看!”
目光炯炯地继续盯着裴行川。
裴:“……?”
小孩子都是爱玩闹的心性,又对这个新面孔十分好奇,只不过裴行川之前一直板着张脸,远远跟大家隔着一段距离,看着不是很好亲近的样子。现在看到有人过去了,三三两两暗中观察,性格活泼胆大点的也上去跟他说话了。
“老师,这是猪仔嘛?”
裴:“这是兔子。”
“哇!”小姑娘说:“好可爱!老师是你自己做的嘛?”
裴:“……你们万老师做的。”
周围又是此起彼伏的“哇——”“好可爱~”“还会动啊。”“好好看!”
裴行川快被他们眼里的星星闪瞎了,其中还听见万某跟着浑水摸鱼。裴行川隔空瞪了他一眼,草编兔子拿在手里跟握着根烙铁似的。
万山朗乐得隔岸观火,看裴行川困在小朋友们中间,被叽叽喳喳问得手足无措,还冲他扬了扬眉,又折了根狗尾草叼嘴里。
裴行川额头青筋直跳,又往那边看过去时,万山朗又折了根草叼嘴里。
“?”
直到最后真受不了了,裴行川再一次看过去时,他已经叼了一把狗尾草在嘴里了,周围薅秃一片,远远看着,像一只骆驼嘴里叼着把草在嚼嚼嚼。裴行川目瞪口呆,“万山朗,你是什么牌子的沙雕?”
“老师,能给我摸一下嘛?”
“我也要摸!”
“我也要!”
“我也要!”
……
裴行川手攥得更紧了,终于,忍无可忍了,“万山朗!”
“在!”
万山朗笑嘻嘻地举手,“孩儿们不要急,如果想要的话,今天劳动课任务完成的都可以来我这里领取草编兔子一只!”
闪亮的目光又齐刷刷移向他那里:
“我完成了!”
“好!”
“我也要!”
“好的!”
“老师我也完成了!”
“好好好。”
“老师给我编把枪!”
“?不可以哦,老师只会编兔子。”
“那我要两只!”
此言一出,又是一片沸腾,“我也要!”“我要三只!”“我要五只!”“我要二十只!”
“不行啊,我编不了这么多……”
“那我只要两只。”
“我也要!”
“我也只要两只!”
听见领头的那个声音,万山朗手忙脚乱薅草的狼狈身影顿在原地,回头,看见裴行川站在人群的后面,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冲这边扬了扬眉。
万:“……”怎么报复心这么强!
“我要两只!”
“不可以。”
“啊,为什么他就可以!”
“他也不可以。”
“万老师我可以要两只兔子吗?”
“我也想要!”
“……”
听到这边的动静,越来越多的孩子们都涌了过来,周围声音山呼海啸叫嚷着。万山朗站在孩子堆儿里,沉默了几秒,突然食指中指并拢,两手交叠胸前,“来来来,我凭空给你们变,巴啦啦能量!”
全场静默,随即疯了一样的爆笑声直冲天际,在几座山头之间久久回荡。
“疯了疯了……”不知自己刚才怎么就脑子一抽,万山朗满脸通红捂着脸在所有人的注目礼中逃也似地跑了。
晚上回去后,夜色融融,寒风瑟瑟,忙碌了一天的万师傅又开始了流水线工程。
“那我这名声怎么办?我班上一小兔崽子,以为我骗他,现在天天跟我作对。”
“能怎么办,你还想在外面浪多久?谁叫你心眼子忒多了。”
吴猜唾弃道:“为了瞒着你家那位,一开始注册公司都是用的阿姨的名义。前段时间我跟叔叔见面提起你,叔叔说你突然大半夜把人领那老屋去了,他们大半夜八百里加急飚回去。你俩缺不缺德啊。”
“……那时我刚失忆,搞不清楚状况。只知道家里破产了,连我爸妈去哪里了都不知道。”万山朗肩膀抵着手机,编完一只兔子,又从旁边带回来的一篮子狗尾巴草里抽出几根。
为了凑这一篮子,他那附近三个山头的狗尾巴草都薅了。
吴猜无语:““你行,你可真行!八百个心眼子最后把你自己都防得死死的。该!”
万山朗无奈道:“能不防嘛。要我现在开始创业,我可能还会这么干。”
这条路太难了,万一失败,也不至于再次在他面前跟条落水狗一样。
太难看。
“你装吧你就。”吴猜长叹一口气,“所以你跟嫂子现在咋样了?我跟你说,上次我跑去活动现场看他,他还给我倒茶了嘿嘿。我赶紧喝了一点,差点给我烫死。报复,绝对是报复!”
万山朗啧道:“再狗叫,你自己喝太快了怪谁?”
“你说话给我放尊重点!”电话那头,也不管万山朗看不看得见,吴猜右手一捋脑袋,“你看看我头上的白头发!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万山朗:“少少少来,你少白头别以为我不知道!”
“万山朗。”
听到裴行川叫自己,万山朗转身冲三楼窗户边上站着的人招招手。裴行川扬声道:“晚饭没吃饱,站在下面喝西北风?回来!”
万山朗吸溜了一下冻出来的鼻涕,“别管我!凉快!”
窗户“砰!”地一声无情关上,电话那头,吴猜笑出猪叫,“所以你俩成了没?不是说要结婚吗,怎么现在还没动静?”
“……”万山朗手劲稍微重了点,不小心扯断了兔耳朵。“…我们是朋友了。”
“??”
第73章 第 73 章 “哥们儿?怎么着………
“哥们儿?怎么着…一张床上躺久了, 越躺越纯爱了?”
吴猜恨铁不成钢,“我真无fuck说。你们俩真是……你们有病!被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我没你这样的兄弟!”
“首先,他对我超好。其次, ”
万山朗轻叹口气, 拍拍手上的草渣, 空出手举手机, “有什么办法咯, 吃人家的,穿人家的, 他喜欢玩就让他玩喽。为了有顿饭吃,没办法啦。”
吴:“……”
万:“男人,最终都是要回归家庭的。老婆在哪儿我在哪儿,老婆才是我的天。你现在连个对象都没有,唉,你不懂。”
吴猜直接挂断了电话,万山朗打回去时, 对面语音提示:“对方的电话正在通话中……”
万山朗惊奇过后,失笑,“这我熟, 把我拉黑了?”
站在这里一边煲电话粥一边编了三十多只兔子, 一时兴起还在网上照着教程编了两只蚂蚱, 超额完成任务。
他左手拎着装兔子的袋子, 右手提溜着两只蚂蚱回宿舍了,上楼时,一抬头看见前面一个胳膊上挎俩大包的人,本着助人为乐的优良品德, 万山朗帮忙接了一个。
那人惊讶回头,是节目组的生活制片老李。他见帮忙的人是万山朗,“万老师?不用帮忙,这都是被子,很轻的。”
“没事儿。”万山朗扬扬下巴,“楼梯道就这么宽,你堵着我也走不了,赶紧上去吧。”
俩人一路说说笑笑上了三楼,说说笑笑地交接了包,说说笑笑地一起走进了同一间宿舍。
万:“?”
万山朗退了两步看了眼门牌号,满脸疑惑,“我没要被子啊。”
“是裴老师要的。”老李将两个大包放在客厅长椅上,跟出来的裴行川打了个招呼,脸上挂着为人民服务的灿烂笑容,“刚好还有一套,新的!裴老师放心用!还有什么需要尽管找我!我的电话是——”
万山朗一把把他薅出去,背着裴行川,压低声音气急败坏道:“他要你们就给?他自己跑来的,你们管他干什么!”
“哎,话不能这么说,来者都是客嘛。导演知道裴老师跑这么远来支持我们的工作,可感动啦。”制片拍拍他的肩膀,“没关系,不要客气。”
万:“……”
万山朗回去时,看见旁边原先给另一个嘉宾准备的房间亮着灯。他蹭过去,趴在门框上看裴行川铺床,心都碎了,“好麻烦啊,以前不都一起睡的嘛。”
“两个人一起睡不方便。”裴行川把床铺好后出去抱盖的棉被。
万山朗像条尾巴一样跟在后面碎碎念,“有什么不方便的,哪里不方便了,我可以给你倒茶倒水,铺床叠被,你就是睡前想撸一发我还可以给你递纸。你要是不乐意我也可以像av里睡熟了的丈夫,死了一样安静,我发誓。”
裴行川脚下一绊,额角青筋直跳,真想缝了这张嘴,“……神经。”
说完,头也不回地进了卧室甩上了门。
不出所料,入夜后大雨倾盆,一道道闪电刺破天际,霎时间整个世界亮如白昼,大雨拍在窗上留下一道道蜿蜒水痕。
老化的线路电压不稳,裴行川靠在床头看剧本,抬头瞥了眼吊在天花板上一闪一闪的白炽灯,下床去检查窗户关严没。
出去时就看见客厅的灯亮着,万山朗在窗边收衣服,晾衣的架子悬在窗外,他探出半个身子将所有衣服一并拎了进来,转身看见裴行川站在客厅里,被吓了一跳,“还没睡。”
裴行川说:“我看看窗户关了没。”
万山朗抖抖胳膊上的水珠,反手将窗户关紧,“嚯,我还从来没体验过这种下雨着急回家收衣服的感觉。要不是赵小小发消息说洗的衣服还晾在外面,我都忘了。”
“先晾屋里吧。”裴行川找来撑衣杆,从万山朗手里接过两件湿哒哒的衣服挂在了屋里的晾衣杆上,忽然听见他“嗯?”了一声,裴行川侧脸,看见万山朗低头拎出件衣物,寻着目光望去,在看到那条黑色内裤时,裴行川一下子愣住了。
“你内裤不是昨晚换的吗,今天什么时候还洗衣服了。”
万山朗瞅了他一眼,将单独放在一边,“贴身穿的,淋雨了洗一遍再晾吧。”
“……早上绊倒了水杯,水撒了一身。”
“那你睡衣怎么不换呢,干了吗?我再给你找一套。”
“睡衣用吹风机吹干了。”裴行川垂眼避开他的目光,眼睛短暂瞥过那条内裤,余光看见万山朗朝自己伸手,以为是又递衣服来了,下意识去接,而在下一秒,却被温暖的大手握住了。
“赶紧睡去吧,穿个睡衣就出来晃,手冻得跟块石头一样。”万山朗捏捏他的手,转而拿走撑衣杆,将剩下两件衣服一并挂了上去。
挂完后,万山朗拍拍手上的雨水,转身看见裴行川来拿内裤,以为他现在就要洗,先一步拿走,催促道:“我去洗漱顺手就搓了,赶紧回去吧嗷。”
裴行川又看了眼内裤,顺带悄悄瞄了眼万山朗,内心挣扎着按下抢回来的念头,回屋去了。
目送他房间的门关上,万山朗看向手里的内裤,若有所思。
窗外大雨下了半个多小时也未见减弱分毫,裴行川被灯泡晃得眼睛疼,摘下眼镜滴了眼药水后就熄灯准备睡觉。
可眼睛闭上,剧本中连缀的文字,似乎变成了一幅幅底色灰暗的图景浮现脑海。
裴行川侧过身,清醒得睡不着。
下午简单粗暴地告诉万山朗,这是一个警察抓人贩子的故事,其实并不算准确。原著的主视角,是以作为人贩子的祝安展开。
祝安是祝华君和买家的孩子,祝华君从被拐进大山起,计划了四年才从大山里逃出,重回故土,饱受折磨的女人无法接受家破人亡的结局,直接疯了。可绳在细处断,她在此时已经有了四个月的身孕,也就是祝安。
祝安从小在母亲带着怨恨的爱,和小镇的流言蜚语中长大,唯一的玩伴是同学萧风。可在一次考试成绩下降后,祝华君受不了打击,当着祝安的面从窗台一越而下。
长久以来的生活环境造成了祝安心理扭曲,就此走上了铤而走险拐卖妇女儿童,贩卖人口贩卖器官的,报复社会这条路。
电影的开头是祝安搭上内线被介绍入伙,十几年时间,手上沾了数不清的鲜血,一步步爬到高位,最终被萧风牵头追查该案的专案组破获伏法。
因为主视角与主流价值观相悖,可能还面临送审这一大关,导演和编剧争执不下:是以祝安视角的犯罪过程,还是萧风视角的悬疑刑侦。
这也涉及主角番位的问题,李薇这边据理力争。裴行川听说后来导演王请洲邀请了原著作者参与编剧组的修改。现在裴行川拿到手里的这个版本还不是最终版。
裴行川个人是更倾向于祝安视角的,倒不是番位原因,而是在反复阅读过原著后,他认为更能表现故事压抑阴郁的本色,以及与警方博弈的紧张感。
如今躺在这里听雨,窗外就是莽莽三千大山,有种别样的身临其境之感。脑子里想着事,渐渐有了困意。可还没等睡意酝酿起来,一声惊呼从旁边那屋传来。
宿舍里的木门根本不隔音,也就起个隐私遮羞的作用。裴行川睁开眼,略一迟疑,还是起床披了衣服过去看看。
敲门得到了里面的准许后,推开门,裴行川看见万山朗正抽纸擦着被褥。见他进来了,匆匆跟电话对面的人说了两句就挂了。
“吵醒你了嘛?”万山朗将浸透的纸巾丢进垃圾桶,尴尬地笑笑,“刚数兔子,把电脑和杯子放床上,结果杯子忘了盖……李制片说没多余被子了,也不知道明天能不能出太阳。”
“数兔子?”裴行川看书桌上,点兵点将一样摆了一桌子的狗尾巴草兔子,最前面还摆着两只绿色的虫子,疑似统领三军的元帅。
他面无表情,“那你今晚怎么办?”
“凑合一晚上呗。”万山朗注意到他的眼神停留,将那两只草编蚂蚱拎着递给他,“好看吗?给你养着玩儿,不会死。”
“……谢谢。”裴行川接过,看他慢条斯理将剩下的兔子都收进袋子里装起来,把那倒霉杯子和电脑放回桌上,转身继续弄床。
那水泼得非常不凑巧,刚好在床正中间一大片,估计垫被都被浇透了。万山朗很轻地叹了声气,弯腰去扯被子,“希望明天出太阳吧。”
可窗外雨势大有水漫金山的意思,森森寒气从没关紧的窗户透入,夹杂着几点雨丝砸在窗台上,迸溅出一朵小花。
裴行川伸手拉上了玻璃窗。
“你赶紧回去睡吧,杵这里站岗啊。”万山朗打了个寒颤,准备先把垫被翻起来,可刚动作了两下,一只手拽住了他的衣服。
裴行川说:“明天再弄吧,今晚先跟我睡。”
“算了吧。”万山朗继续把垫被扯出来架在椅子上,“你睡你的吧,床是小了点,我都挤得你没地方睡了。一个人睡舒服些。”
“我没觉得挤。”
“真不用。”
裴行川将被子抱了回去,拿起枕头塞他怀里,催道:“快点。”
于是,万山朗带着他的枕头,顺理成章占了裴行川大半张床。
第74章 第 74 章 黑暗里,裴行川被……
黑暗里, 裴行川被挤得都快贴着墙了,活动活动胳膊腿儿都没什么余地。万山朗问他:“是不是很挤?要不我还是回去吧。”
裴行川闭着眼睛,“不挤。”
“真的嘛……”
悉悉索索的摩擦声摩挲着耳膜,一团热源贴近, 万山朗侧过身面对他, 低声询问, “我感觉有点挤, 真的不用我回去吗?”
气息扫过耳畔, 有些痒。裴行川偏了偏头,直接翻了个身面朝墙, 拖着不耐的气音:“啰哩巴嗦烦死了,不要在我耳边说话。”
“哦。”
似乎消停了一会儿,听着窗外雨声好像有要变小的趋势。裴行川脑海里胡思乱想着许多事情,一时半会儿也睡不着。木板床太硬了,有点硌人。他再翻身想平躺时,背部贴上了一个暖热的胸膛。
裴行川终于感觉出了不对。
“床上明明放得下两个枕头,你都枕着我的枕头了, 还说睡不下。”
裴行川知道他又在故意捉弄自己,看自己跟块饼一样贴在墙上,心里指不定怎么乐。胳膊肘抵在他胸口, 扭头瞪他, “你这个坏东西, 滚过去点。”
“哎呀干嘛呀, 我都快睡着了。”万山朗像是刚被吵醒,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后挪了点,给裴行川留了点平躺的余地,“我睡相差, 可我们以前不也这么睡的吗,有什么关系。”
以前?
裴行川想起他以前确实睡相挺差,睡着睡着就跟只八爪鱼一样搂着自己。有时候半夜被热醒了,上手撕都撕不下来。
因此,他们夏天的空调都得调低很多。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裴行川不想理他,刚把被子蒙过头顶,又被人扯了下来,掖在下巴和肩膀下面。
“听你的。”万山朗窝好被角后,拍了拍被面,“时间不早了,睡吧。”
裴行川睡不着,“这个综艺录完后,接下来孙姐给你安排了什么通告。”
“…我打算回去看看我爸妈。然后就在家继续学习游戏引擎。剩下的再看吧。”
万山朗含糊着一句带过。听吴猜的意思,他爸妈早就折腾着东山再起,老爷子干了一辈子不肯挪窝,风头过去后,还在工程上。蒋妙青拗不过就随他去了,自己继续做风投,顺带炒炒地皮。从世灿分出去的一支直播平台“金浪”,也交给了她打理。
吴猜说他家一家人命里带财,听得万山朗都想躺平继续做他的富二代了。
不过也只敢想想。
不管现在有多辉煌的成就,都不能安于现状。万山朗现在得把七年落下来的知识补起来。
家里那一面墙的书柜,万山朗想想就头疼,一头疼就想抱着裴行川睡觉,偷偷摸摸又蹭了上去。
“……那你还回来吗。”
“嗯?”
说完,裴行川又觉得有些不妥,解释道:“如果要搬家的话,你的那些东西,我找人——”
“你要赶我走?”
裴行川一愣,“不是……”
万山朗警铃大作,他最近怎么总提自己搬家的事?
说时迟那时快,他耍赖抱着裴行川不松手,“我不走!我一顿饭只要五菜两汤而已,又不是满汉全席,你家又不是住不下我。干嘛呀,上上个星期的星期天晚上十点四十六分还同意我住,这么快就反悔了?你看上哪家小妖精了?死渣男,离婚!房子归我,你净身出户!我看你拿什么养你能凑一桌麻将的小情人!”
裴行川歪着头躲,唇角溢出闷笑,“少了你,凑不齐一桌了。”
“你还说!”
“哈哈哈。”
闹够了,裴行川笑叹了口气,“ 那我干了,你随意。如果要开工作室,跟我说一声。”
万山朗明知故问,“干什么。”
“助力每一个梦想。”
万山朗悄无声息笑笑,“裴行川,有时候,我真觉得……”
裴行川打断施法,“是好人卡你就滚去那边睡木板。”
万山朗哼哼唧唧说不是。
大雨飞流直下,沿窗檐积攒滴在窗台上,叮叮咚咚,吵得人烦不胜烦。周围太安静了,这点声响格外突兀。
突然,万山朗发现,不是窗外的雨滴在吵,是裴行川的心跳。
许久没人说话,万山朗这才发现裴行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睡着了,可自己还保持着刚才那八爪鱼搂腰的姿势缠着他,脑袋枕在他前胸,深沉有力的心跳穿透血肉,与室内旖旎夜色交相辉映。
暗自腹诽这都能睡着,心也太大了吧,也不怕给压得做噩梦。万山朗慢慢调换了个姿势,小心地把他搂在怀里。
其实他已经注意到了,裴行川下意识地不会拒绝他的怀抱和亲密的小动作。
想来应该是早已习以为常,没引起警惕。
思及此处,难以言喻的窃喜和满足感充斥整个胸腔,万山朗看着窝在自己怀里的人,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了滚。
方才未说尽的话,此时才吐露。
真觉得,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从天南追到海北,四季一同走了几个轮转。过去的日日夜夜,可曾有那么一个时刻,是对恋人的喜欢。
鬼使神差,万山朗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饮鸩止渴一般,心里空落落地远远不够,渴望与这个人更加亲密无间。
他轻捏着裴行川的下颌,将脸偏向自己。今晚没有月光加持,只能看见一个大致的轮廓,倾身凑近唇边,裴行川轻浅的呼吸扑在脸侧,万山朗嗓子干得厉害,掌心隐隐有了点汗意。
与他相处的点点滴滴被忘了个干净,万山朗还从未有过这么迫切的欲望,想知道他们是怎么接触,怎么度过每个难眠的夜晚。缓缓贴上嘴唇,绵软的触感撩起一连串悸动,从喉咙一路烧到全身。
有以前的那些行迹,万山朗隐约知道自己的自控力不强。如今得到验证,色中恶鬼无疑,只一个吻就立马有了感觉,某处还抵在裴行川的大腿上,万山朗直接僵在原地不敢动。
须臾,五十倍慢动作调整姿势,万山朗放开他,缓慢往后退到安全范围,掀了半边被子冷静冷静。
冷静了半个小时,待沸腾的血液终于重归平静,万山朗自觉赛过柳下惠,重新进到被窝。可身上的寒气还没彻底捂热,身边的被子突然拱动了下,万山朗一脸懵逼地看见裴行川探头看了眼自己,半梦半醒睡迷糊了,往这边挪了挪,然后一头栽在他的脸侧,挨着继续睡。
万:“!!”
就跟平常养的不亲人的猫子,某天突发奇想来蹭蹭你一样,突如其来的幸福砸得万山朗头脑发昏,恍惚间,他受宠若惊地想:这跟谈了有什么区别?!
半分钟后,万山朗继续“坚强”得睡不着,听着枕边裴行川的呼吸声,闻见裴行川身上暖融融的味道,他就感觉气血翻涌难以自持。
到了这个地步,万山朗悲伤地想:我要不还是回那边去睡木板吧。
*
第二天一早,裴行川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
他起床洗漱完,拿了盒牛奶晃去窗边。小雨淅淅沥沥还在下,潮湿空气混着泥土的腥味,现在正是课间休息时间,不远处操场的地面上积着大大小小的水潭,倒映着整个阴沉的世界。
裴行川几口喝完牛奶,空出手处理手机上错过的消息。一眼扫去,李薇的消息在最上面,说《熹微》的男二定了付长安,以及问他什么时候回来,年底前再干票大的。
裴行川发了个“什么大的?”,对面秒回:“昨天在一个酒局上遇见了崔胜,《假面情侣》可能要回归了。他问我你明年上半年的档期。”
“……”
说一千道一万,这到底还是个恋综。裴行川手背的线条陡然绷紧,又渐渐松了下来。回了个“先别答应,我不太想去,在考虑。”
消息发送过去后,他将目光转投向《熹微》男二的名字。
这个付长安,他有印象。
至于为什么有印象,那可就说来话长了。
去年不知是从哪里刮起来的一阵妖风,突然开始盛行给圈内艺人搞排行,各色野榜层出不穷,比颜值比演技比资源,比身高比身材比经历,最离谱的是,还有个榜把男艺人的鸡大鸡小拿出来比。
可这各花入各眼,粉丝们心中自然都有自己的top,吵来吵去没个定论。野榜排行是一天一个样。
但是有个榜,裴行川在上面那叫一个稳坐如山。
内娱情商最低排行榜。
裴行川第二,付长安第一。
毫无异议。
无论下面的人怎么变,他俩就跟内定了一样,每个版本都被默认放在最前面,也没个粉丝出来说句话。别家粉丝吵吵,他俩在上面稳如老狗。
对此,裴行川心里一度对他的粉丝们很失望,因为他一直觉得自己的情商还挺高,何德何能跟这位影界出了名不好相与的男演员一同名列前茅。
虽说人不好相与,但压不住形象好演技嘉,气质独一份儿。娱乐圈向来不缺美人,受大众审美的影响,圈内盛行各色精致俊美长相的小生,像付长安这样硬汉形象的演员稀少,受到大导青睐,星途坦荡,年纪轻轻就拿了影帝。算起来,咖位比裴行川要大一圈儿。如今却要来给他作配,出演刑警萧风。
默默地回想当时试镜时,导演为什么要选自己出演祝安。
裴行川觉得,可能是阴暗爬行的气质很符合吧。
退出和李薇的聊天界面,裴行川看到万山朗一个小时前发来的,嘱咐牛奶热过再喝,他回来做早餐。二十分钟前又发了新的消息来,说有事不能回,让他中午自己炒俩菜煮碗面凑合凑合,晚上回来再给他做饭。
裴行川看了眼喝空了的奶盒,随手丢垃圾桶里,晃去看剧本了。
看了几分钟,他逐渐走神,看向墙上挂着的门钥匙。
出去刚锁好宿舍门,转头撞见赵小小呆滞的眼神,“裴哥?你真来了啊。”
“嗯。”裴行川略一点头。
“我还以为他们瞎说呢。门就不用锁了,我来送菜。”赵小小接过钥匙重新把门打开,“您这是哪儿去啊?找朗哥?”
“不是。出去转转。”
“出去转转?别了吧,外面还在下雨,外面到处都是泥巴。”赵小小匆忙的声音渐远,“朗哥他们是不得不出去淌泥。您就在屋里歇着吧。”
裴行川问:“又有劳动课?”
“哪儿啊。听说是一学生没来上课,班主任打电话过去一问,昨夜里打雷闪电劈倒了他家房子后面的树,把半边屋顶压塌了。老爷子压在下面今早才发现!”
第75章 第 75 章 山路一步三滑,……
山路一步三滑, 黏腻的泥土粘在鞋底,脚跟绑了铅块似的越来越重。赵小小骂了声,将泥蹭在草上,抬眼看见裴行川已经走远了, 举着伞追上, “裴老师, 你走慢点!”
“稳着点稳着点——哎呀!!快稳住!!!!”
旁边人脚下一滑, 整个简易担架差点被带翻了, 狂风席卷掀开了雨披,大雨顷刻间劈头盖脸砸得睁不开眼, 万山朗顶着满脸雨水,咬牙死死抵住往下滑的担架。
“看清脚下!踩着路边的草防滑!!”
“快来人,快来个人啊!!”
雨声踩着急促鼓点,将咆哮削弱了不止一星半点,催命一样赶着人向前。后面跟上来的人着急忙慌又是一跤,踉跄着上来搭把手。
一段山路走了半个多小时才下来,将伤员送上车, 在场众人不约而同松了口气,万山朗用胳膊蹭了把脸,浑浊泥水淅淅沥沥顺着脸往下淌, 雨披被路边的灌木树杈子刮破了, 里面的衣服几乎湿透。
朱翔宇大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抓着他的手道谢, 被边上的工作人员劝走了。pd撑开伞遮雨, 抬高声音,“让老李他们去就行了,万老师您先去躲雨换身衣服……万老师?”
“他们还要多久能下来?”万山朗定眼来路,迷蒙雨雾中还没见有人影跟上来。pd也焦急地张望, “下雨路滑,不好说。不过他们只比我们慢几分钟出发,应该快来了……哎!那不是来了吗!”
远处一个男人的身影逐渐清晰,他平常扛着十几斤的摄影器材狂奔都是常事,头顶的雨伞勉强靠胳肢窝和脖子夹着,怀里还抱着个抽抽噎噎的女孩,走得勉强算稳当。
方才帮忙抬担架的人脚步不歇,返回去帮忙,万山朗皱着的眉未松开分毫,“怎么就小赵一人,老李呢?那女孩儿奶奶的担架呢?”
“快走啊,还等什么呢!”
万山朗几人循声望去,看到朱家大伯扒在驾驶室车窗说着什么,司机摆手解释着,频频往这边投来求助的目光。
“我兄弟都快死了!你们还在磨磨蹭蹭什么?赶紧送去医院啊!”朱家大伯暴躁的催促声极具穿透力传到在场每个人耳中,邹倩将朱翔宇护在怀里,闻言为难地劝:“还有个伤员没送下来,就这一辆问万老师他们借的车,再等等吧。”
朱家屋后树冠倒下来压塌了屋顶,连累邻居家的土墙也倒了,睡梦中祖孙俩没能幸免,皆受了不同程度的伤。
“他们那么有钱,怎么可能只有这一辆车!”朱家大伯不依不饶,目光环视一圈定在了万山朗身上,看到他像是个有发言权的人,忙指着他对司机说:“让你们领导再派一辆车送那老太婆不就行了吗。”
司机跟万山朗对视一眼,哭笑不得,“路本来就难走,现在还在下雨!只有这辆越野敢上路。”
吓坏了的女孩被送进卸了座位的后车厢里,还在哭着要找奶奶。里面朱兴痛苦的哀嚎传出,万山朗正想说什么,忽然一尚且稚嫩的声音忿忿不平,“烦死了!老东西死了活该!”
“……”万山朗深吸一口气,pd也听见了,顿时脸色冷了几分,眼神鄙薄,“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哎你干什么去!”
万山朗推开她的伞,踏着水花/径直快步穿过人群,一把将躲在邹倩伞下的朱翔宇薅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听到这边的动静,其他人俱是一愣,朱大伯急得原地乱转,“你干什么啊!生死有命,那老太婆从墙下挖出来都出气多进气少了,有这闲工夫,还不如赶紧准备后事!”
万山朗气得七窍生烟, “你们就是这么给孩子做榜样的?!”
有人反应过来来劝:“哎呀,小孩子知道啥,别跟孩子一般见识。”
“你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万山朗薅着朱翔宇的领子任挣扎也不松,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你认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朱翔宇哭着往后缩,邹倩脸色也是难看,弯腰让朱翔宇先跟女孩儿道歉。朱翔宇一边觑着万山朗,吭吭哧哧不说话。乡里乡亲还有节目组的工作人员都在劝万山朗,“算了,小孩子不懂事”,越劝万山朗越暴躁,甩开拉他的胳膊,“什么叫不懂事?不懂事就让他懂事啊,我只是让他承认错误,又不是要罚他,也不是要他的命!为什么要以一句‘他还小’来和稀泥!”
众人面面相觑,朱家大伯脸上有点挂不住,“这是我们的家事……”
话刚一出口,万山朗紧随其后逼问道:“家事?我之前说不让他扯女同学的辫子,他前天拿了把剪刀将前面女生的辫子齐根儿剪了。昨天把土块和虫倒别人帽子里,往别人的碗里丢切成几节的蚯蚓。上个星期,带了条泡酒的死蛇藏在同学书包里。往人作业本上倒墨水。这是你一家的事吗?”
“小孩子开玩笑,有什么关系?”朱家大伯有些不高兴了,冷嗤了声,目光打量这眼前这个比女人还白净的小白脸,“山里的孩子不比城里的金贵。几个虫,都要吓得屁滚尿流。再说了,你们老师是干什么吃的?”
万山朗面沉如水,“你内涵谁呢?”
邹倩见局势不对,没拽住他被拖了几步,急忙道:“算了算了,大家累了一早上也别在这里淋着了……”
“在大人看来,这当然算不了什么大事。”
他身高足有一米九,这样咄咄逼人地质问,压迫感如山倒,雨水顺着被雨淋湿的短发滴滴答答往下落,脸上还沾着方才不小心蹭上的黄泥,狼狈,又带着某种侵略性,“对于那些被欺负的学生来说呢?见微知著,小小年纪就是这样的品行,现在恶作剧,长大了当恶棍!”
往日总以友善的形象示人,这还是大家第一次见他发火,周遭噤若寒蝉。被这么一个小辈指着鼻子教训,朱家大伯气得脸都涨红了,“你乱说什么?!”
“你们做家长的继续听之由之吧。”万山朗居高临下嗤道:“反正这车,今天接不到人,不许走!”
现场气氛焦灼,pd不断朝后张望,忽然看见雨幕后出现了一角,她睁大了眼睛,“哎!我看到担架了!他们来了!”
碰上个硬茬,朱家大伯气急骂了朱翔宇几句,拉着他坐上了车。
待老奶奶被送上车厢,引擎声轰鸣,车轮旋起半人高的石子泥浆绝尘而去。
万山朗望着车子逐渐远去,邹倩撑的伞遮在那他头顶,一同望向雨雾缭绕的山间,“经此一事,他总会有点改变吧。”
万山朗不置可否。
邹倩轻叹了口气,回过神来想起道谢,“村里都是老人和小孩儿,没壮年小伙子和交通工具。这次多亏你们了。”
万山朗敷衍地咧了咧嘴角,脖子一转,迟来的刺痛袭来。他用手背碰了下,方才都没注意脖子被不知名的刺划伤了两道,还有根木刺扎在里面。
“回去吧,冻死我了。”摸到木刺拔出,万山朗用手背将血一抹,抬手把雨披的帽子往下扯了点,转身朝来时的小路走。
这里的路大都是土路,仅供一人通行的路两旁杂草横生,只有各家门前下坡的台阶会用石头修。万山朗半低着头踩在草上行走,忽然前面出现一双沾着泥的运动鞋,他脚步没停,踩到右边的草继续往上走,那双运动鞋也跟着跨到了右边。
“让让。”万山朗快心烦死了,又往左走,忽然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万山朗仰头看见裴行川撑着把长柄雨伞站在面前,惊道:“你怎么来了?这大雨路多滑啊。”
看到他衣服前襟被飘雨打湿了一片,水珠从伞尖滴落在衣服上。万山朗下意识伸手去擦,突然想起自己现在一手泥,又局促地在雨披外面擦了擦。昨晚偷偷耍了流氓,他现在有点不敢直视裴行川,目光躲躲闪闪,“来、来找我的嘛?”
“本来想看看用不用帮忙的。来时你们已经忙完了,在吵架。”
“这是给我带的衣服吗?”
“赵小小拿来的。他刚摔了一跤在后面歇着,让我帮忙带过来。”裴行川将雨伞往他那边偏,如实告知。探究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心中想:不知道祝华君被拐的地方有没有这么偏僻和落后。
要是从飞机上望这山沟沟,只能望见无数的棱脊拔地而起,整个山头小得都不如土堆上的一只蚂蚁显眼。处在这群山环抱中间,经济要想发展起来确实难,孩子们的父母外出务工,一年都难得回来一趟。
他收回目光,低头发现万山朗在看自己,“怎么了?去附近村民家里把湿衣服换下来吧。”
“……哦。”
泥泞小路只有两边的草丛能下脚,两人顺着往上走,身后还跟着本地村民和节目组来帮忙的人。赵小小赶来看这边什么情况,瞅见万山朗淋成落汤鸡了,大呼小叫过来了,“我的老天爷,你咋淋成这样了!你来围观摆拍一下就行了,这要是再病个十天半个月可咋整!”
头顶的光线骤然一明一暗,幽幽目光盯着裴行川先一步走在了前面,身边撑伞的换成了赵小小,万山朗吸气,气得肝儿疼,“你声音再大点,最好让人录下来传到网上,好让我一年白干。”
一行人暂借村民家的堂屋躲雨,万山朗换了干衣服出来,另外四个人正在讨论,见万山朗出来了,pd把他拉一边说话:
“我们商讨了一下,等明天或者后天,下山去看望朱翔宇的爷爷,录一些素材。”
此言一出,万山朗瞬间炸了,浑身写满了抗拒,“我们是拍支教的生活,拍他们干啥。不去!”
pd解释道:“教育理念是以人为本,记录下支教老师对学生的引导,和他们的成长变化,不就是我们节目的宗旨吗。”
心想背过的书上确实是这么说的,拗不过,万山朗半信半疑答应了,接过毛巾揉搓湿透的头发,四下看看,“裴行川呢?”
“裴老师说有事,去周边转了。让我们先回去不用等他。”说着,pd多朝万山朗那边看了眼,笑着收回目光。
万山朗走出堂屋大门,站在屋檐下没看见有那个熟悉的身影,悻悻地自言自语:“……还以为是来找我的。”
傍晚,裴行川踩着最后一线天光进门,挂满雨珠的伞靠在门口,“我回来了。”
屋里开着灯,但没有人回应他,裴行川将带回来的蛇皮袋拎进屋靠墙角放着,从里面翻出今天在农家买的腊肉、腊肠和一些蔬菜,拿去水池子边上洗干净,准备晚上炖个萝卜排骨汤。
利落地剥完葱和香菜,将排骨、萝卜洗刷干净。这都备完菜了,还没见万山朗的人影,裴行川这才觉得有点不对劲,擦干手,去洗手间看了看,门一推开,里面闷着的水汽四散,灯亮着,但没人。换下来的湿衣服丢在池子上还没收拾。
裴行川狐疑地退出来,往万山朗的寝室望去,屋子大敞着门,桌上摆的教案和课本还没收,裴行川又朝自己的那间寝室走去,“万山朗?你在吗?”
屋里静悄悄地没人应,裴行川摸到墙角的开关开了灯,看到被子隆起,找了一圈的人原来躺在这里。
裴行川有些诧异他今天怎么睡得这么早,按灭了灯,轻手轻脚关上门出去了。不一会儿,外面响起他哐哐哐剁排骨的声音,门内,万山朗唰地从被窝坐了起来,不可置信地瞪着漆黑的墙:
“照常理来说,他不是应该来看看我怎么了吗?!”
趁着排骨抄完水下锅煮时,裴行川将剩下的葱花香菜也剥好洗净,萝卜滚刀切成块倒进锅里转开大火煮,腊排骨咸香的味道溢了满屋。
菜都下锅了,裴行川闲着没事,瞥见菜刀刀刃上被他弄出来的豁口,拎起来打量,“卷刃了。明天雨小点了去找块石头磨一磨……”
声音逐渐变小直至消失,裴行川石化了一般保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了五秒钟,后知后觉看向寝室,“不对!”
第76章 第 76 章 门吱呀一声再次……
门吱呀一声再次被推开, 漆黑的房间蓦地亮灯,万山朗双目紧闭,听见脚步声在床前停下了。
“万山朗,你是病了吗。”
裴行川轻声询问的声音响起, 万山朗装作还在昏睡没听见。
悉悉索索的声音响起, 万山朗感觉到身边的床铺往下沉了沉, 他掩住半张脸的被子扯开了一点, 虽然闭着眼睛, 但是能感觉到两道明晃晃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紧接着,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额头, 冰得他差点没忍住一哆嗦。
裴行川看他半边脸埋在松软的枕头里,双目紧闭,像是很不舒服的样子,将手按在自己脑门上试了试温度,但他的手刚泡了冷水,摸不出来。
“差不多得了,要不我睁眼装刚醒吧?他为什么不说话, 屋里好安静。他不会识破我拙劣的演技了吧?很有可能,以前对我妈用了一次就被识破了。他为什么不说话??”
万山朗心里逼逼叨叨,真怕一睁开眼, 看见裴行川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 冰冷的嘴唇吐出冰冷的话, 蹂躏他可怜的心脏。
半天没见有动静, 犹豫再三,万山朗准备睁开眼,可就在这时,忽然一双温热的手捧上脸颊将他的头扭正了些许。正当他猜测裴行川是要干什么时, 气息贴近,额头贴上了什么微凉软绵的事物。万山朗惊讶睁眼,看见裴行川领口露出的锁骨,喉结停在眼前咫尺远的地方,仿佛他稍微一仰头就能吻上。
裴行川俯身用下巴贴上他的额头感知温度,一边贴着试了试,又换了另一边,感觉是有些烫。急匆匆起身出门,去赵小小那里拿了退烧药感冒药和体温计回来,将水银甩回刻度以下,解了他睡衣胸口的两颗扣子,把体温计夹在腋下。五分钟后拿出来对光看,上面显示三十九度多。
发烧了。
裴行川将被子掖好,出去倒了温水进来,唤他起来,“万山朗,醒醒。”
“你回来了……怎么了?我去做饭。”万山朗眯着眼,暗中把发烫的暖身贴往被子里面推了推,作势起身,却被裴行川一把按住了,“你发烧了,吃药没?”
“没。”万山朗声音艰涩干哑,还咳了两声,被裴行川馋着半靠在床头,枕头竖过来垫在身后。
裴行川将几粒药和温水放他手里,“你没去那个奶奶家换衣服吗?”
“太麻烦了。不想换。”万山朗将药一把倒嘴里,喝了两口水顺下去,一不小心呛着了,咳得停不下来。裴行川眼疾手快拿过了水杯,嗔道:“还好你没嫌活着麻烦。”
仿佛虚弱到了极点,万山朗蔫了吧唧冲他笑笑,没反驳。裴行川将水杯托着让他再喝几口,有些担忧地自言自语:“是因为把脑子撞坏了,所以免疫力降低了吗。明明壮得像头牛。”
万:“……”险些又是一呛,这次是真的。
他摆摆手不喝了,手背抹去脸上飞溅的水,不经意地说:“你今天去哪里了?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你都没回。”
“山里信号不好,不是回了消息吗。”裴行川将水杯放去桌上,“《熹微》里一个重要的角色在大山生活了很多年,我想实地看看,找找感觉。”
“找到了吗?”
“还行。”
裴行川闻见弥漫到这个房间的香味,突然想起锅里还炖着汤,忙起身,“你先躺会儿,一会儿我来喊你吃饭。”
一揭盖子,锅里烧开咕嘟咕嘟翻涌的水花降下去了,汤上飘着金色的油花,排骨已经炖得软烂了。把火调小,裴行川在另一个锅里加清水煮面。回到案板前将香菜葱花切碎。忽然,肩膀上一沉,裴行川侧脸,看见是万山朗。
“我头好疼啊。”万山朗有气无力地把脑袋耷拉在他肩膀上,“快疼死了。”
“大老远地衣服都给你送去了,你不换。活该。”裴行川白了他一眼,肩膀耸了一下,让他让开,把调料倒进汤里。“对了,那孩子怎么办?”
万山朗反应了一会儿,才意识到裴行川指的是朱翔宇,顿时脸垮得老长,“不知道。”
听到这耍脾气一样的回答,裴行川抽空看了他一眼,笑道:“还在生气?”
“那小崽子真成精了…他们一家人都有问题!就拿之前智能手表那件事来说,他家里人根本没把老师的叮嘱放在心上。之前刚来这里时跟他们加了好友,我昨天半夜上游戏看见他还在线。”
提起这事,万山朗骂了声:“还有今天,一群混账东西。”
“你好好地怎么失眠了。”
“……这不重要!”
“好吧。”
“他就是朱翔宇。”裴行川往开水里下挂面,腾起的蒸汽模糊了他的表情,“我看到过他在作业本里骂你,煽动几个男生在你课上起哄捣乱。还有他在一些班里的小矛盾。只是没想到真实情况比镜头记录下来的还要过分。”
“他们现在还没有正确稳定的三观,表现欲强,觉得好玩就那么做了,家长不教育,老师管了他们还要给孩子撑腰。让小孩子觉得自己做得是正确的。”
越说越觉得生气,万山朗斥道:“天下哪儿有这样的道理!我最讨厌欺负别人的人了!”
裴行川笑着说:“挺好的,小万老师没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万山朗轻叹,“好什么,我又能做得了什么。节目组还要让我去医院看望朱翔宇他们。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有点变化。”
锅里煮着面,裴行川将汤端去桌上,拿了碗筷盛汤放在万山朗面前。万山朗撑着脸,歪靠在长椅上,撩起眼皮瞟了眼面前这碗飘着葱花香菜,看起来十分鲜香美味的排骨萝卜汤,“没胃口,不吃。”
“锅里还有面。”裴行川说:“排骨汤面,味道肯定好。”
万山朗默默吸溜了一下口水,闭着眼睛念,“不想吃,好累啊。浑身疼……”
裴行川稍微一顿,“那喝汤。”
“你喂我。”
“……”
这可怕的寂静,对面的眼神犹如实质,针扎一般扎在脸上。万山朗在第五秒还没听到回音的时候,内心已经开始焦灼该怎么找补了。就在这时,听见裴行川将碗放在桌上“哒!”地一声,他差点脱口而出“我错了!”
凳子划过地板吱呀一响,裴行川起身去拿了把勺子,坐在了万山朗旁边,将排骨里的骨头用筷子挑出,“三十九度多算高烧吧?一会儿再量一次体温,要是明天还这么难受,就去县里吊水。”
他有些生疏地弄着,舀了一勺送到万山朗的嘴边,“尝尝。”
热汤很鲜,排骨软烂,萝卜清甜。万山朗心情复杂,注视着裴行川认真给他剔骨头,丝毫不介怀的模样,除了良心感受到一丝丝谴责和不安之外,还在疯狂咆哮:这拙劣的演技,我这拙劣的演技啊!为什么说啥他都信?!我妈当年都没喂我!这么好忽悠,我让他去缅甸搞诈骗他该不会也信吧?
“咳。”万山朗眼神飘忽,决定冒险一试,“我缅甸那边有个朋友……”
“假的,别信。”
裴行川头都没抬,吹了吹勺子里的汤,喂到万山朗嘴边。看他傻愣着不动,疑惑地看他:“?”
万山朗低头喝了,抬头继续欲言又止,“宝宝,你怎么这么聪明呀。”
“咳咳???”勺子掉到碗里叮当一声,裴行川倏地扭头瞪着他,“乱喊什么?你在内涵我?”
“没有,夸你聪明呢。”
“……”
*
第二天,雨停放晴,节目组驱车俩小时将万山朗送去了县医院。
进到住院部,跟这边联系的李制片将一行人带去了重症病房。因为有前两天差点跟朱家大伯干起来这件事,万山朗这次肯来导演他们已经烧高香了,录了几个镜头,后期剪在一起就行了,没怎么管他的自由。
万山朗靠墙站在最后面,远远观察了一会儿床上躺着的老爷子。听导演他们跟朱家大伯交流的意思,老爷子大腿以下断了三截儿,已经上过手术台了,清除伤口创面抗感染,明天还要再次手术。
朱家大伯握着导演的手不住道谢,万山朗在里面嫌烦,出了病房,真好撞见一捂得严严实实的青年要进门,他反手关上了门,长臂一伸拦在他面前,“去哪儿啊。”
裴行川抬头从帽檐下面看了他一眼,冲病房外不远处的排椅扬扬下巴,“你学生。”
座位宽裕,裴行川这个编外人员闲着没事也跟着一起来了。
万山朗顺着望去,看见朱翔宇卧在排椅上玩手机,看那个拿手机的姿势,应该是在打游戏。
“……我当年虽说也不好好学习,逃课打游戏,但从没影响过其他同学,对老师也恭恭敬敬。就这还隔三差五被我爸一顿皮带伺候。”
现在万山朗他自己也只是个心理年龄十八岁的高中生,平生最大的耐心和修养都耗在这个小孩和这个班级身上了,自觉已经仁至义尽,对得起他们叫一声“老师”。
不耐地拉着裴行川要走,万山朗冷声道:“说了他不会改。他家里人都放任,我还能怎么着。好不容易下山一趟,我们溜出去玩。”
裴行川拽住了他,“我刚才站在旁边,看见他为了抽游戏道具,往游戏里陆陆续续充了有七千多。”
万山朗猛地回头,对上了裴行川的目光。
“所以,要管一下吗?”裴行川抱着胳膊,好整以暇地看他。“那可能是他家里人给老爷子的手术费。”
“……”
万山朗脸上难掩挣扎,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管,怎么不管。”
“嗯。”裴行川转身,“那我们去告诉他家长……”一条隔壁搭上他的肩膀,万山朗低头附在他耳边,“我是嫌他充少了。”
“?”裴行川意外地扬眉,万山朗冷笑道:“咱们给吴总送送业绩。”
第77章 第 77 章 “卧槽卧槽!你……
“卧槽卧槽!你个傻逼, 敢吃我的小兵?”
朱翔宇对着黑下来的屏幕怒骂:“打野我是你爸爸,听见了吗孙子?我是你爸爸!”
炸耳的游戏音效不断,在走廊床上休息的人不堪其扰频繁朝这边看来,“嘿, 娃子, 你把声音调小点。”
“我这声音又不大。大白天的你又没睡觉!”朱翔宇翻了那人一眼, 继续低头打游戏, 重金氪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新皮肤花里胡哨的特效和音效看得他热血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回去在班里炫耀一圈!
“你把脚放下来可以吗, 我要坐这里。”
冷淡的声音自头顶响起,朱翔宇脚踩在椅子上,看都没往那人身上看一眼,继续在游戏里厮杀。
谁知这青年也是个一根筋,站在边上等了一会儿,没等到朱翔宇让位置,直接伸手扯住他的小腿把他的腿拖了下去, 坐在了边上。
朱翔宇被拖下去也很懵逼,刚好在游戏里被击杀了,他气得暴跳如雷:“你脑子有病?神经病吧你!”
可无论怎么骂, 青年就跟没听见一样, 专心地低头在手机上戳戳点点。许是觉得没意思, 朱翔宇渐渐停止了骂声, 他觉得这个人可能真的精神有问题,好好地帽子口罩捂得整张脸都看不见,跟贼一样。
“you have been slain(你被敌方击杀)”。
角色倒地阵亡的吟叹响彻整个走廊,朱翔宇耳朵动了动, 斜眼朝青年的手机界面上望去,“卧槽,他怎么会有这个皮肤?!”
为同一个角色购买不同的皮肤,就能体验到不同的角色局内外观、台词、游戏击败特效、局内播报等等。这个声音有点耳熟,正是游戏商城里很难抽到的一个皮肤,他有印象。
除了明码标价的直售皮肤之外,很多高品质的皮肤都需要抽奖获取,动辄几千保底出一个,钱包委实吃不消。朱翔宇也只在游戏主播的直播间看到过。
朱翔宇惊叹的目光在手里和青年被口罩遮住的脸上来回打转,吞了吞口水,又朝他身边坐了点,“哎…你这个皮肤,挺好看。”
裴行川转头瞥了他一眼,就这么一个不留神,游戏里再次传来了被击杀的播报。见状朱翔宇幸灾乐祸地哈哈大笑。
这局游戏己方败局已定,裴行川一路送了好几个人头,局内正在挨骂呢。看见队友发起投降,麻溜儿地也点了同意。游戏结束,大大的“失败”两个字占据屏幕中央。
“你这技术太拉了吧?用这么好的皮肤都浪费了。”朱翔宇啧啧称奇。
“不浪费。反正我皮肤和道具多。”裴行川又开了局游戏,这次他选了另外一个角色,点开皮肤栏,所有的皮肤图标都亮着,代表这些皮肤都已经购买过了。
“卧槽!卧槽!!”朱翔宇早已凑到了边上,不自觉地伸手去戳他的屏幕,点了一个也需要抽奖的皮肤,“你这么牛逼?这些你都有?!”
“嗯。”裴行川快速将所有皮肤都给他展示了一遍,各种稀有的皮肤和道具填满了所有的备选框,翻了半天,竟然没有一个是他没有的!看到最后,朱翔宇已经激动到失语了,“你花了多少钱?”
“忘了,好像花了十多万吧。”
这个号是万山朗刚才找人借的,里面这些皮肤加道具,真金白银砸下来,十多万只会少不会多。
游戏快开局了,裴行川往前翻了几页,选了一个看起来最贵的皮肤,然后在局内继续被打得跟狗一样。
每次被击杀时,听到边上时不时嗤笑的声音,裴行川额角滑下来一滴热汗,压力山大,口罩下面的脸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已经在暴走边缘,恨不得回去捶万山朗一顿,叫他出这个馊主意!
说他菜菜的,但是装备超级豪华,这小兔崽子看了肯定会心动。
“哎,你这么有钱啊。”朱翔宇笑嘻嘻地说:“富哥v我两百呗?”
“你没钱?”裴行川斜睨向他,“没钱玩什么游戏。穷鬼读你的书吧。”
“哎你怎么说话的?我有钱!”朱翔宇不服地说:“我刚才还买了好几个皮肤,我也花了四千多抽到了两个五彩石,换了两个至尊皮肤好吧!”
“嘁。”裴行川看了眼他伸到自己眼前的手机,意味不明地哼笑,“你这我都看不上。这个是至尊皮肤里最垃的,你竟然还当个宝?”
说罢,他还切了桌面上另外几款游戏,“这几个你玩过吗?”
这都是万山朗刚借来的号,虽然也不知道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朋友,裴行川看到朱翔宇点头,继续给他展示别的游戏里氪金买的皮肤和道具,“这个游戏,花了五六万。这个,花了八万。这个……好多好多万。”
朱翔宇眼睛瞪得提溜 圆,“你花这么多钱,你的技术一定很好吧?”
裴:“……还好。”
“骗人,刚在《荣光》里你被打得满地找牙。”朱翔宇手里翻着自己的账号,暗中眼神不由自主往裴行川那边瞟。这个男人声音听着很年轻,架着二郎腿靠在椅背上一副混不吝的样子,衣服搭配虽然简单随意,但也看得出来讲究,不像是他们这边的人。
这局结束后,目送青年收了手机起身离去,朱翔宇眼神里满是艳羡和嫉妒。
转过转角,裴行川突然被一只手拉进没人的消防通道,万山朗笑道:“裴老师不愧是专业演员,演技好棒诶!”
裴行川没理会他的吹捧,将口罩拉下来透透气,“这方法,太缺德了。”
“光你看到的是七千,没看见的时候,不知道那小兔崽子已经偷偷往里面充多少了。”万山朗摊手,“一不做二不休,让他有个完整的童年。”
裴行川慢条斯理整着衣袖,“火烧不到自己头上,永远不觉得严重。行,就这样吧。”
“走,还有场戏没唱呢。”万山朗推着他往回走,“我们还要回病房去稍微提点提点。”
第二天星期六,平日里热闹的校园陡然冷清了下来。
天气越冷,早上越不想动弹,万山朗已经很久没有睡过懒觉了,难得休息,准备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可天不遂人愿,一通电话吵得两人都睡不安稳了,裴行川先被吵醒,循声摸到响铃的手机,举到看了眼,“……万山朗,是你的电话。”
“谁啊…烦死了……”怀里搂着个人暖暖和和睡得正香,万山朗起床气都出来了,脸埋在裴行川的颈窝蹭了蹭,眼看又要睡着,裴行川不耐地将手机塞他脸上,“你倒是接啊,吵死了。”
“……”万山朗闭着眼睛接通电话,将手机贴在耳朵上,“喂……”
寝室的窗帘根本不顶用,亮堂得跟睡太阳底下没区别,裴行川用被子蒙住脑袋,往床里面爬。可惜这小床留给他活动的空间不大,动了没两下就碰到了墙。
他其实很能将就,如果条件不允许,机场候机厅的椅子他坐着都能睡。
这次从县里坐大巴进山时,他晕车,靠在车玻璃上就睡着了。山路颠簸,下车时,除了想吐,他还在脑袋上摸到了个睡着时在车玻璃上碰的包。
他都没好意思跟万山朗说。
不会动的墙可比车玻璃强多了,于是裴行川就这么脑袋隔层被子抵着墙,随遇而安地又睡着了。
有说话声忽远忽近,牵连了梦境,他睡得并不踏实。只感觉背后靠上了个暖炉,大冬天暖和得跟烤火一样。
裴行川眉目无意识皱紧,模模糊糊的说话声越来越清晰,他感觉到有东西抵在自己腿间,存在感十足。醒来时,他愣了一下,自己整个人又被圈在墙和万山朗的怀抱之间,背后那人还在听电话。
“嗯…嗯嗯嗯。”万山朗全程都没睁眼,根本就没睡醒,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一个字都没记住。等对面说完了,挂了电话随手一扔,又黏黏糊糊抱了回去,声音沙哑地嘟囔,“别蹭了,再蹭就硬了。”
“你他妈……”裴行川猛地一扭头,鼻子碰鼻子,额头撞额头,撞得两人俱是闷哼一声,各自捂着鼻子,彻底醒了。
梦里断片的记忆续上了,裴行川记得自己几分钟前明明已经移到了床里面,何至于现在这么窘迫局促的境地。
在过去习以为常的一个早晨,却让他陡然惊出一身冷汗。
被人拿枪抵着的感觉并不是很好,他翻身要从万山朗胳膊下挣开,撑起上半身,背上的爪子还虚搭着,裴行川心理活动一言难尽,清纯男高呢,这么快就出淤泥而层林尽染了??低头对上万山朗清亮的眼睛,“……死变态,你这叫性骚扰。”
万山朗不以为意,两眼一闭,继续睡,“去,报警抓我。”
“你对我能不能放尊重点儿?”裴行川不开心, “你不觉得这过于亲密吗?”
“咱俩谁跟谁。”
迟缓地想起刚才有人在电话里嘱咐他的事,万山朗懒散地坐起身,“刚才pd打电话来说,朱翔宇把他爸打回来给老爷子做手术的几万块钱,都给充游戏里去了。让我一起去看看情况,你去吗?”
许久没听到回应,万山朗抓抓头发撩开被子起床,看裴行川就这么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没动,抬手拍了拍他的背心,扯了椅背上搭着的厚外套给他披上,“不想睡了就穿好衣服,别感冒了。邻市的苍梧山景区听说不错,我们顺道去玩?”
冬季清晨冷空气寒气透骨,薄薄一层睡衣已经冷了下来。外套还没搭上肩膀,裴行川一扭身,又缩回了被子里。万山朗微怔,去扯他蒙过脑袋的被子,结果被从里面死死抓住了。
“我不去,我要睡觉,别管我!”
闷在被子里,语气和声音都被削减了一道,但仍能听出他很恼火。万山朗心里咯噔一声。
他舔了舔嘴唇,跪坐在团起的被子边上,有点无措,“我不是故意的,我一个大男人早晨有点反应不是很正常嘛,……习习,你生气了嘛?”
“不许这么叫我!!!”
更加生气的吼声叫得万山朗有点怵,倒不是真被唬住了,猫子发威还是猫子,他是怕自己图谋不轨得太明显,让裴行川觉得反感。
“万老师,您起了吗?”
外面传来pd的敲门和催促声,万山朗飞速套好衣服,临出门,又往床上看了一眼,“……我走了,可能晚上得晚点才能回来。”
第78章 第 78 章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休息日的医院要热闹拥挤很多,沿路病房的门都开着,瞥见还有人探头探脑拿手机在拍,万山朗低着头, 羽绒服拉到顶, 小半张脸遮在领口里紧跟在工作人员往病房里面走。
“哎呀, 孩子还小, 好好说不就行了嘛, 打孩子有什么用啊。”
“你一个大人,跟孩子一般见识干什么。”
“男孩儿, 调皮点是正常的。你今天打他,当心他以后记仇不给你养老。”
话音刚落,附近嘻嘻哈哈一片笑声,万山朗他们赶来的正是时候,他人高腿长,站在外围就能穿过人群一眼看见中间。
“笑笑笑,笑你马勒戈壁!我教训自家孩子还用不着你们指手画脚!你们知道他干什么了吗?!”
大冬天说话都冒白雾, 朱家大伯却热得面红耳赤,人造皮外套大敞着,胸膛急剧起伏, 指着站在墙角耷拉着脑袋的男生, “这狗东西把三万块钱充游戏里去了!三万块钱啊!他爷爷还躺床上等着这笔钱做手术啊!”
闻言, 围观的婶婶奶奶叔叔伯伯们, 不约而同收起了笑出的大牙。
“你再瞪一个试试?”朱家大伯忽然发现朱翔宇低头也还在龇牙恶狠狠地瞪着自己,气得上去一把拧住他的耳朵,“你爹已经买票回来了,我收拾不了你, 你看你爹怎么收拾你!他们在外面累死累活挣不了几个钱,打给我的治疗费……你,你爷爷还急着用,你的心怎么这么毒啊!”
“你一个大人,没收好手机,让孩子拿去玩了。”人群中忽然有人说:“那你也有责任,先拿钱垫上,让老爷子把手术做了不就行了。”
“是啊。”
“家长怎么让孩子知道支付密码的。”
“这娃子也太不懂事了。”
“我去医院缴费,他偷看的!”朱家大伯暴跳如雷,“我没钱!凭什么我补上?是他花的!”
万山朗冷眼旁观着这出闹剧,直到有护士来劝阻,让大家散了别堵在路上。万山朗问一直关注着这边的李制片,“老爷子的手术能做吗?”
“交了押金,能。”李制片说,“但出院前肯定得把钱缴上。后续用药什么的都要花钱……唉,这孩子确实浑了些。一点记性都不长。”
人散了,朱家大伯看着朱翔宇就气不打一处来,正想进病房,余光看到了摄像机和万山朗一行人,他整个人定在原地,像是脑袋里突然转过了个弯儿一样,扑了过来拉住李制片的手,“兄弟,你…你们是做电视的对吗?你们能曝光这个黑心游戏吗?!我要告他们!”
一行几人面面相觑,生活制片老李是个憨厚的汉子,如实跟他解释:“人家这是合法的交易,你怎么可能告得赢呢。但朱翔宇是个未成年人,你去找……”
“咳。”万山朗拍了拍他的肩膀,上前来,笑着说:“找谁都,没用的。先给老爷子把手术做了要紧,钱乃身外之物。听我的,你也有责任,你先给垫上。”
外面的交谈声从门缝传到了病房里,也不知道里面人听进去了多少,大家听到了病房里老爷子哭天抢地的喊声:“我不治了!让我死了算了!都这把年纪了,我不活了!”
最终,鸡飞狗跳了一天,万山朗回到教师宿舍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推开宿舍门,屋里一片漆黑,没给他留灯。万山朗拎着三个打包的保温袋,觎见右边那间房间从门缝透出点光亮,清了清嗓子,扬声道:“我回来了!”
屋里有椅子拖动和脚步的声音,万山朗还没按亮客厅的灯,径直朝那间寝室走去,刚到门口,里面传来电灯开关的咔哒声,门缝下的光没了。
“……今天没熬夜,挺好挺好。”
万山朗关节叩了两下门,推开条缝,里面外面都没灯,两眼一抹黑地对着漆黑的房间说:“我带了夜宵,起来吃点呗。”
悄悄观察着屋里的动静,可这次,等了半晌也没见裴行川给出一点反应,万山朗悬了一天的心到底还是死了,隐隐感觉今天这事不会轻易了结。
“我知道你没睡。”
“沉默,就是成年人的拒绝。”
“……”
万山朗关上门,摸黑去开了客厅的灯,将打包袋放在案板上。紧赶慢赶回来,保温袋里的食物应该还热着。万山朗心不在焉地拆开,试了试温度,还有些烫手。
他不死心地又去开了卧室门,探进个脑袋,“真的不吃嘛?我买了好多种,你看看有没有想吃的?”
十秒钟后,他缩了回去,“好吧,成年人的世界真冷漠。”
剩下的保温袋没拆,万山朗也没胃口,在工作群里问谁还醒着,投喂了其他人。去洗手间洗漱完,他蹑手蹑脚地钻进房间,刚走了两步,就听到裴行川语气平平的声音,“被子晒了三天,已经完全干了。你晚上睡那边去。”
万山朗一呆,“为什么?我要睡这里!”
话音刚落,顶上的灯唰地亮了,裴行川说:“你想睡这里,那我去那边睡。”
“别啊……”万山朗余光注意到书桌上放着一只鼓鼓囊囊的旅行包,正是裴行川来时背的那只。桌上放的剧本、平板、眼镜都不见了踪影。
万山朗愣住了,“你…你收拾好东西了,你要走嘛?”
“嗯。”
冰冷的一个字,叫万山朗瞬间冻成了冰雕,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我做得太过火让他感到不舒服了吗?
之前方舟说错话,裴行川感到被冒犯后,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跟他往来。
万山朗不是不知道裴行川边界感很重,但看到裴行川明目张胆对自己的不同,总忍不住窃喜,圈地似的得寸进尺,忍不住想占有更多。
这段时间,他一直暗地里试探裴行川的底线,然后发现,他对自己似乎没有底线。于是越发肆无忌惮。
翘上天的尾巴啪嗒坠地,万山朗有点接受不了这种落差,看到裴行川自顾自披衣服,忍不住有点委屈,“因为今天早上的事?”
“我有我的工作。不可能在这里等你一起走。”裴行川拿起自己的包,“况且…本来就是要分开的,何必非要同走这一段路。”
万山朗不发一言,在裴行川擦肩而过要出去时,抬手拦下了他,“我过去。时间不早了,你明早几点的车?我去送你。”
裴行川心里乱糟糟的,直接拒绝了,“不用,我自己联系了司机。”
“好……”
裴行川无动于衷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门随之关上。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抬手将包哐当丢在桌上,慢吞吞脱了还没焐热的外套,滚进了已经凉透的被窝。
身后没人暖被窝,静悄悄的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的心跳声,裴行川默默地想,习惯真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
现在的相处,几乎跟从前没差,可是又没有个明确的关系做支撑。
患得患失的感觉太折磨人了,万山朗这直男没个自觉,只以为是小孩子光屁股一起玩泥巴和尿的交情。当断则断,裴行川不想给自己留任何幻想。
要赶明天一早的车,裴行川强制自己闭上眼睛不去胡思乱想。
尽管如此,在听到外面有脚步声走动时,裴行川还是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脑子里溜出别的念头:这么晚了,他还在干什么呢。
就走神这么几秒,也没听清那脚步声是朝着哪里去了。只听见卧室门哗一声被推开,万山朗只穿了套单薄的睡衣站在门口,高大的身形把客厅照进来的光遮住了七七八八。
“被子湿了。”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安静站在那里,像是在等候安排,或是发落。
“??”
裴行川猛地起身看向他,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被子还是他傍晚亲自收回来的,这两天难得的好天气,棉花晒得暖和蓬松,一点潮气都没有,怎么会是湿的。
裴行川下床,衣服都没披一件,穿上拖鞋就往那个卧室走,万山朗跟在后面,看他伸手摸被褥,棉花被子很能吸水,被淋了水,又湿了个彻底,手提着都沉了许多。
“谁干的?!”裴行川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他,“你做的?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不是故意的。一不小心又把水打翻了而已。”
嘴上虽然这么说,但这人看上去完全没有一点懊恼的意思。轻描淡写地,目光定在裴行川脸上就没挪开过。
“……”
缓缓直起身,裴行川睁圆的眼睛里满是错愕,面对着万山朗无言了片刻,“你就是故意的。”
“就当我是吧。这不重要。”泡在阴冷空气里,冷得人打寒颤,万山朗将搭在椅子上的外套给他披上,“你不让我和你一起睡,我就只能睡这里了。”
话音刚落,一阵凉风袭面,万山朗措不及防被薅住领口拽得上半身往前一倾,脚下没站稳踉跄了步,裴行川的面孔放大在眼前,因为恼怒瞳孔微张,看起来更漂亮了。
“万山朗,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在逼我吗!”
没披上的衣服掉回了椅背上,半边耷拉着地。
“那我成功了吗?”好像笃定了他不会把自己怎么样一般,万山朗垂眸注视着这双真震惊到无以复加的眼睛,覆上拽在自己领子上的那只手,细长的骨节握在掌心,像每次隐藏着别样心绪偷偷摸摸的小动作一样,轻捏了捏,“好冷。”
第79章 第 79 章 兜……
兜兜转转, 还是回到了这条轨道。隐匿在现实暗涌中,未曾宣之于口的感情,在此刻呼之欲出。
“对不起,我知道我让你感到不舒服了, 现在又用这样的方式逼你做选择, 真的对不起。”
万山朗的声音有些闷, 认错认得无比丝滑流畅, 倒叫裴行川有火也无处发。他隐隐觉得事情不太对, 但不想深想,也不想再纠缠下去:“冷什么冷, 你有种泼,泼了你就睡这里!还来找我做什……”
“想看看自己对你的来说,到底有没有一点实在的分量。”
他的领子还被裴行川拽在手里,往前倾着身子虚抓着裴行川的手,有些被动。就这么微仰着头看人时,有种眼巴巴的感觉,“我不想跟方舟一样, 眼睁睁看着你一声不吭地疏远,却没有办法挽回。”
“你怎么又扯别人。”
裴行川有些意外,没想到他会在意这些。眼珠微转, 认真解释说:“我跟他, 根本不熟。你不一样。”
“你骗人!”
万山朗的反应出乎意料地激烈, 气得几乎两眼一黑, 这跟上次给方舟画大饼一个话术,真当他看不出来吗!“你刚才还说何必跟我同走一段路,以为我听不懂吗?”
“……”
裴行川脸上的微表情避无可避,见此, 万山朗愈发笃定。
面对万山朗逼视的目光,须臾,裴行川用平淡语气说着阴阳的话,“怎么有的时候,你脑子就这么灵光呢。”
“如果我没有揭穿,你打算怎么做呢?”
万山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回去后借口工作忙,渐渐也就断了联系。如果我还赖在你家不走,你干脆连夕江庭都不回了对吗?”
可能是直觉,也可能是过于了解对方的思维方式,裴行川呼吸错乱了一瞬被万山朗看在眼里,右手用力抓紧他的手,关节隐隐发白不敢松开。
可有些事情说得太清楚,反而没给彼此留退路。
被人看透,裴行川反而轻松下来了。他静静看着万山朗,懒得再狡辩,“所以呢,这不重要。”
“那什么才重要?!”
“裴行川,一起走过这么多年,你对我真的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喜欢吗?”万山朗说:“我才不要在死后跟你刻在一块石头上,我想跟你在一起一辈子。”
裴行川呼吸停了,“你说什么??”
“…不是想当你的情人和炮友。”万山朗一噎,有点无语,又有些好笑。虽然他现在根本笑不出来。
原本的猜想被立即摁灭,福至心灵,裴行川肩背绷得紧紧的,表情呆怔,“万山朗……你…”
他将手往回抽,却被攥得更紧。
“我真的喜欢你。不是对朋友的喜欢,是对恋人的喜欢。”
万山朗将他的手贴在唇边轻吻,温柔低垂下来的眉眼,难以自抑地流露出悲伤和祈求,“我今晚可以和你挤一张床吗?”
裴行川俊秀的脸上空白一片,怔怔地看着男人。那一点哀伤,如同重重一击掼向心脏,大脑嗡鸣不止。
起初是不敢相信,那一点点开心还未来得及捕捉到,便飞快地流逝。紧接着,是不可置信,和后悔。
“……我真服了。”
万山朗一愣,“什么?”
难以言说现在的心情,裴行川看着眼前的人,那句话来得如此突然,好像很轻而易举。又好像是他之前怎么努力也得不到的。
总是这样,曾经那些争取了又争取,怎么也留不住的东西,总会在他调整好心情,接受现实后,一把塞进怀里。
也不问,现在的他还需不需要。
“没听清我就再说一遍。”
裴行川猛地抽手,眼中有水光闪动,但也仅仅只是一瞬,便再也找寻不见。黑黝黝的瞳孔中清晰印着男人空白的脸庞,他往后退去,“我觉得你说得对。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不满大街都是。朋友朋友朋友,我现在不想睡你了,你又在干什么…拙劣地调情吗?”
“……对的。”
脸色有些发白,万山朗凄惨地笑笑,“想勾引你来着。”
“你不用这样。”裴行川深吸一口气,“我知道你是直男。如果是需要什么帮助,直接说就行了,不必这样……!”
剩下的话都被吻堵住,滚烫的唇舌厮磨,又被泄愤似的咬了一下。
他总是能把万山朗气个颠倒。
“我说了不是,不是不是不是,不是的!我不是因为喜欢你之外的任何事。我想永远跟你待在一起,我是真的喜欢你!”
万山朗低吼了一声,整个胸腔像是被掀开迎着风似的一片冰凉,心跳急促密集得快要爆开。看裴行川被凶得呆在原地,迟钝几秒,一转身差点一头撞门框上。万山朗心惊胆战下意识去扶,再次被一把甩开。
“滚开!”
太冷了,裴行川努力咬住有些哆嗦的牙齿。他的身形很挺拔,但因为此刻出于一种防备的姿态,而略微弓着身。像是受到攻击被堵到墙角挣扎的动物。
“你别…你别这样,别为难我。”
万山朗站在原地,看到他快步逃也似地出屋。外面没开灯,桌上台灯的光只笼罩到门口位置。裴行川走在阴暗交接的地方,脚步似乎停了一瞬。
万山朗从始至终目光锁在他身上就没动过,因此,捕捉到他很轻地侧了下脸,似乎是想再回头看自己一眼。
但是他没有回头,径直走进了黑暗。不一会儿,对面传来关门的声音。
很长一段时间里,万山朗听不见风从窗缝涌入的啸叫,背景音里充斥着耳鸣,和裴行川绝情的话语。
早知道就再等一段时间好了,让他习惯了我,离不开我,再表白。
万山朗眼睛有些发热,他低头狠狠搓了搓脸,靠在桌子边上,如果不是衣袖被风吹得晃动,这一隅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这坟墓一样的死寂,万山朗抬头瞥了桌上震动的手机,接通后,吴猜那边震耳欲聋的车载音乐倾泻而出:
“喂兄弟,还没睡呢?”
吴猜松下油门,刚从赛道上下来,狂飙的肾上腺素还没降到正常水平,说话都带着兴奋,“咱妈发消息叫咱回去吃饭,你啥时候从那破山沟里回来啊?”
“快了吧。”
“啊?你这半死不活的腔调。”遥遥冲车窗外摆手,拒绝了车友招呼自己再跑几圈。吴猜关了音乐听他细说,戏谑道:“接电话接这么快,又被嫂子赶出卧室了?”
“滚你大爷的。”裴行川惹不得,这不有个送上门找骂的,万山朗骂道:“我们好着呢。刚才还亲嘴了。”
“啧。这语气,不对吧?”吴猜笑叹着摇摇头,没信他的鬼话,“真难看。”
“你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个?”
万山朗怼道:“追人不都这样?你大半夜皮痒来找骂?不会说话把嘴捐了,闲的话滚回去加班。看看《深渊》局内建模和渲染改的什么鬼样,钱花哪儿了?全花刀背上了?”
“喂,气不过就压榨我啊,我告诉你,好不容易才过审,知足吧你,别作了。至于你追人这个事……辛辛苦苦做事有用的话,乡下的牛都要妻妾成群了。”
吴猜长吁短叹、落井下石,完了还要补一句:“加油,我今天刚跟阿姨见过面,阿姨已经感觉到你的不对劲了,还问了我关于你俩的事,这不赶紧来给你通风报信了嘛。你想想该怎么说吧,哈哈。”
万山朗暴躁地挂了电话。
他低头打电话的这一会儿,没有注意到黑暗中,对面的门开了条小缝。等挂了电话,万山朗长长呼出口气,脖子低久了,僵硬得活动时能听见骨缝咯咯吱吱的摩擦声,呼出的气体也快没有白雾了。
拿起桌上的保温杯想喝口热水,不想,干干净净一滴都没有。可能是心思还在旁处,也可能是冻傻了,万山朗后知后觉想起这杯水他还没喝,就给被子先喝上了。
重新去倒了杯热水,万山朗回到房间,氤氲热气从杯口袅袅升起,出神望着眼前被自己故意淋湿了的床铺,他无奈地笑笑。
人点儿背到一定程度,如此凄凉的场景下,可能凄惨地笑一下都会被老天爷当做挑衅。
他刚喝上口热水,下一刻就呛得咳了个死去活来,有心捂着免得大半夜吵着邻里好梦,万山朗一边咳一边去关门,就在门还剩一条缝时,忽然推不动了。
万山朗疑惑探头,从门缝往外,看到一截苍白沉默的脸。
“……”
要知道,人吓人,也会吓死人的。尤其是在待着这破地方,外面风刮得跟鬼叫一样。万山朗面无表情按在门山的手猛得用力,门缝彻底关上了。
被关在门外的裴行川愣了一愣,犹豫了下,又敲门。刚敲了两下,只听见万山朗在里面一边咳得更厉害了,一边怒斥:“你敲也没用,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
裴行川不敲了,“万山朗,你真的要在这里睡?”
门唰得打开了,万山朗撑着门框看着去而复返的裴行川,随手抄的家伙事儿还没放下,心情比见了鬼还震惊,“你怎么回来了?!”
“你、你去找赵小小吧。”裴行川侧脸不看他,语气有些生硬。
“……”万山朗心情复杂地审视着面前这人绷紧的脸,似乎因为刚拒绝了别人的表白,正尴尬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嘴唇抿着,刚接吻时被咬了,还有点红肿。
万山朗感觉喉咙又开始隐隐发痒。
“我自己解决。”
“那我在外面的长椅上睡,你去床上睡。”
裴行川拿了万山朗搭在椅子上的外套,想当被子盖。说着,真要回去穿好衣服睡长椅。
刚转身,手腕蓦地一紧。
“你管我干什么呢。”
万山朗轻声说。明明是疑问,出口的却是陈述句。像是充满了无奈和破罐子破摔。
“你以为我想?你别又发烧感冒了装可怜。”裴行川乜了他一眼,掰他的手……没掰动。
“……”
自己都强吻他了,他气完了想起前两天的自己刚生过病,又回来叫。万山朗缓缓深吸了口气,心中酸胀的感觉并没有因此缓解。
这个人怎么这么呆。
看到万山朗靠近,裴行川瞳孔紧缩,胳膊被扣着弄不开,只能身体极力朝后缩,像极了一只被胁迫的犟种柴犬,“干什么!别逼我揍你!”
万山朗从他另一只手里拿过自己的外套,松开了他,“赶紧睡去吧,我前两天是骗你的。”
裴:“……”
垂在身侧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万山朗看得出裴行川气得不轻,并且内心真在挣扎要不要揍自己,便很有眼色地没再说话。
“万山朗,你可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咬牙切齿说完这句话,裴行川到底还是心存善念,没真朝他脸上来两下,只转身气冲冲回了自己的房间,嘭!地甩上了门。
第80章 第 80 章 第二天,刚蒙蒙亮,……
第二天, 刚蒙蒙亮,卧室的门悄无声息地开了。
裴行川背着旅行包穿过客厅,巴掌大的地方避无可避,路过长椅时, 他在万山朗面前停留了几秒。看他和衣侧躺在长椅上, 身上搭着件厚外套, 一半都耷拉在了地上。
早已入冬, 山顶的温度又低, 这么大个个子,蜷在这里看着有些可怜。
裴行川盯着那件外套, 几秒后,还是移开了目光。放轻脚步去开门,外面的冷空气山呼海啸扑面而来,他轻轻关上门。
冷风入怀,又悄无声息消失在沉闷的屋内。万山朗睁眼,掀了衣服夺门而出,远远瞧见熹微天光下, 裴行川的身影渐渐走远。
一晚没睡着,眼睛里遍布血丝,自言自语, “你真的一点都不喜欢我吗。”
山头视野辽阔, 没什么遮挡。即使教师宿舍在学校最边缘, 站在阳台上, 视野依旧能直达学校那扇锈迹斑斑的大门。
久久凝望,显然给自己做了一晚上思想工作并没起什么用,万山朗的心情依旧不能平静,“……你要是回头看我一眼, 我就不去烦你了。”
出了校门,再往下就是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到了那时,可就看不见了。万山朗远眺,直到出了校门,裴行川都没回头。
因为提前知道答案,便按私心压了赌注。可答案揭晓,明明合了心意,却又没那么开心。万山朗笑着轻叹了口气,大大地伸了个懒腰,挺拔的身体舒展,像一张拉开的长弓。
“得嘞,那我可就不客气……”
话音逐渐变小,就在那身影即将没入地平线时,万山朗看到裴行川停住了,回头朝教师宿舍的方向望来。
那瞬间,万山朗猝然屏住呼吸,距离太远,裴行川模糊成了一个色块,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见他停留了一小会儿,转身消失在了地平线。
万山朗眼底闪着光亮,轻哼了声,打着哈欠回宿舍补觉。
“骗你的,看了也去。”
*
一个多星期后,万山朗收拾好行囊,结束了支教生活。
他不喜欢分别时凄凄戚戚的场景,干脆没告诉学生们。临走时,只有邹老师来送他们。
为了避开学生上学的时间,他们出发的时间早,星子都还挂在天边。万山朗将一只盒子递给邹倩,车尾灯光忽明忽暗打在他们身上。
“我放在宿舍的那些礼物,麻烦老师分给学生们。”
万山朗笑着说:“这段时间给您添了不少麻烦,谢谢您的照顾。”
“应该的。”
两人的年龄差不太多,被万山朗一口一个您叫着,直到现在邹倩还是有点不习惯。惊讶自己也有礼物,她打开礼物盒,见是一支钢笔。
“也感谢你们让更多人知道边远地区基层教育的困难。”她将钢笔妥帖收好,温声说:“破费了。谢谢你的礼物,也代学生们说声感谢,他们会很开心的。”
“那肯定的,我很认真地选了好几天!”
万山朗得意说完,忽然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淡了些,“朱翔宇那边……”
“钱已经追回来了。”提起这个最叫人头疼的学生,邹倩叹道:“那可不是个小数目啊,我没想到游戏公司竟然真的会把钱退回来。吃了这次的教训,他的那些家长,总算是能正视一下自家的家庭教育问题了。”
万山朗笑而不语,转而说:“回去后我会派人来商议资助事宜,为你们的教学工作,尽一点绵薄之力。”
邹倩愣了愣,自肺腑腾起的暖气,顷刻间驱散了瑟瑟冷意。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是好,“万老师……”
喇叭滴滴响了两声,赵小小催促的声音传来,万山朗冲邹倩摆摆手,朝远处跑去,“那后会有期!”
“好。”
云中小学的校牌历经十几年光阴早已褪色斑驳,天逐渐亮了,瓦蓝天穹像一块巨大的帷幕,映衬这一角落,不褪色的故事。邹倩毛糙的头发被风吹乱了,她还站在原地,摇摇冲远去的车辆摆手。
“一路顺风——”
飞机穿过浩渺云海,几个小时后,平稳降落榆阳机场。
下飞机后,万山朗接了个电话,大步流星地走到航站楼P1停车场,目光扫过一排汽车,停在了一辆保时捷上。
车窗降下,驾驶座的吴猜冲他扬了扬眉,“兄dei!盼星星盼月亮,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驱车回去的路上,在万山朗第1008次扭头看他时,吴猜终于忍无可忍,“看看看,看屁啊。”
“你竟然长这样。”万山朗还是觉得不可思议,打量着眼前这衣冠楚楚相貌出众的青年,压根儿跟自己记忆里的那个小胖子沾不上边。他啧啧称奇:“变了,一点儿都看不出来以前的样子。难怪我没认出来。”
“那是,哥们儿现在也是型男好吧。”吴猜得瑟地吹了声口哨,抽空从后视镜瞅了万山朗一眼,“你一直这么忘着也不是个事啊,公司一堆事等着你处理呢。再去趟医院检查检查。”
“检查了,说是过段时间就能恢复。早晚的问题。”
“那打个腹稿,想想一会儿回去怎么给叔叔阿姨解释吧。”
等红绿灯的时间,吴猜搭着万山朗的肩膀,贱兮兮地问:“哎,你现在有多少岁的记忆?十八?”
“差不多。”
“那你不得叫我哥?”
万山朗笑骂道:“滚,有病去治。”
“哈哈。”
晌午时分,天尽头吹来的晚风,拂过道路两旁挺拔秀丽的花草树木,系统自动识别了车牌打开庄园大门,待吴猜停稳车,万山朗下车,仰头望向面前富丽堂皇的豪宅,真情实感地震撼了一下,“牛啊。”
吴猜站在他的身边,扬扬下巴,“我第一次来这里时,反应比你夸张多了。”
“我失忆后一度以为我家穷得揭不开锅了。结果你告诉我这一片儿公园都是我家花园。”万山朗深沉地长叹一口气,“没办法,命里带财。”
吴:“……我就不喜欢跟你们这些装逼的人说话。”
今天工作日,夫妻俩却都在家等着他们回来。了解了事情原委后,万山朗还是不可避免地被蒋妙青好一顿数落。
等蒋妙青去厨房看早上炖的汤,万山朗探头探脑把目光放向了坐在一边没怎么说话的万庹安,“……爸?”
万庹安手里的文件就没放下来过,闻声瞥了他一眼,“还认得我是你爸。”
见状,吴猜忍笑,识趣儿地溜了,“我去厨房帮忙!”
偌大客厅只剩父子俩,万山朗“嘶”了声,眉峰凝蹙,做思考状,“你不是嘛?我记得我爸现在在做收银来着。”
“这个一点都不走心的烂理由,还是你编的。”万庹安将文件披头朝他砸去,斥道:“小兔崽子,还有脸说!你爸妈一大把年纪了还陪着你一起丢脸!”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万山朗被骂了还嬉皮笑脸凑过去,讨好地贴着他爸坐,“爸,你没事可太好了,嘿嘿。”
“起开。”万庹安嫌弃得不行,“这么大人了还跟爸妈撒娇,害臊不。”
“我现在十八!”
餐桌上万山朗讲述这段时间的经历,逗得大家哈哈大笑,欢喜过了,难免又想起他那中道崩殂的婚事。
蒋妙青贯是直言直语,有什么说什么,“你失忆前不都走到结婚那步了吗,怎么还越活越回去……难不成一直是你一厢情愿,人家压根儿没答应你?”
好好正吃着饭呢,就跟路过的狗莫名其妙被扇了一巴掌似的,万山朗愣了下,无奈道:“妈!”
“妈什么妈。”自己的儿子蒋妙青还是了解的,看他那羞恼的模样,蒋妙青手里的筷子顿住了,又补一刀,“真被我说中了?那你们在一起总不是骗我们的吧?”
“……”万山朗背后冷汗狂冒,都不敢吭声。吴猜目光在战区来回扫视,十分灵性地截下了话,“哎怎么会呢,就前几天!裴行川还翻山越岭去看山朗呢。”
“真的?”蒋妙青一愣:“那穷乡僻壤的,我都不肯去。路上都得两三天吧?”
万山朗悄悄给他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吴猜心领神会,继续说:“那肯定真的啊,还有抄袭的那个事,裴行川不知道内情,还来我这里旁敲侧击替山朗打听。对,还有之前那个综艺,原始森林里晚上数不清的危险,可是裴行川硬是把山朗找到了,还把人背了出来……”
说着说着,他自己都觉得不对,“这怎么可能不爱呢,所以你们到底还在纠结些什么东西?玩什么虐恋情深啊。”
万山朗破防了,撂下筷子气冲冲地走了,“我吃饱了。回房间补个觉。”
没在家时,房间也一直有保姆打扫。万山朗前脚刚上来,后脚就接到了个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只见万山朗肉眼可见地眼睛一亮。挂了电话后,接收了对方发来的一个电子档案。
点开这份调查报告,目测裴行川的一寸照片还是高中入学时拍的,可能是黑白扫描件吞画质,他的眼神有点凶,透着股冷厉阴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