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史苗疯狂猜想的时候,那位林家媳妇款款上前来,双手交叠,给史苗到了个万福。
“见过夫人。”
史苗抬手让她起来,对众人笑道:“满金陵城,我都耳聋眼瞎,不认得几个人,再往江南去,就更不认得了!”
甄家老太太也适时陪着话:“今后自然会认得。”
为了确认这个女人到底是不是林如海的亲娘,史苗搜刮了一下红楼梦原著内容。
旁敲侧击问:
“我记得早年和两位国公共事的林侯爷,祖上便是江南人士,那位侯爷后来回了祖籍,圣上加恩,还让多袭了一代,不知……是不是府上?”
林家媳妇已经退到原先的位置上坐下。
甄家老太太听史苗一说,连忙点头:“正是了,就是她家。”
因为刚刚已经见过少女时期的王夫人,如今再多一个林家。
这叫虱子多了不咬。
史苗没想到,今天居然还遇着了林如海的那个林家?!
所以,她面前这一位,就是林如海的亲娘?
不得不说,林如海的母亲很符合一些读书人母亲的刻板印象。
光是看林家这位太太,就让人觉着此人必有一个知书识礼的孩子。
好端端的,林王两家,一个从京城来,一个是姑苏人士,巴巴在寒食节,陪着甄家老太太出门游湖。
当然不可能是闲的。
瞧瞧王夫人的年岁,正是古代议亲的时候,对于心急的人家,甚至有些偏晚。
十五及笄,能嫁人了。
史苗开始疯狂的头脑风暴起来。
原著里没说林如海比贾敏大几岁。
她们家宝贝贾敏现在也就整十岁,勉强算林如海长她两三岁,十二三岁四处寻亲也说得过去。
没准甄家老太太当个媒人。
女大三,报金砖,王家姑娘年岁也合适。
毕竟妻子年长一些,在古代也算常见,更有夸张的还有‘妻娘’的说法,妻子年长将近十岁的都有,娶回家中就能管家做活。
看这状况,难不成是林家和王家两家有做亲的想法?
原著的林如海和王夫人?
林家和王家想把这俩凑一对?
噗!
这个脑洞有点吓人。
史苗需要喝口茶水冷静一下。
“咳咳咳咳!”
天马行空过头了,史苗被茶水呛得直咳嗽。
“我去更衣。”
借口更衣,史苗刚好出去投个气儿,不然一直吊着精神应对说话。
高负荷表演。
确实够累的。
丫鬟们新翻出一件外衫,把史苗刚刚沾了几点水渍衣裳换下来。
贾敏不知什么时候摸进来。
史苗伸手去摸她的小脸。
瞧瞧女儿这丧气的小表情,眉眼都耷拉了,就差把不高兴三个字直接写在脸上了。
史苗问:“你跟来做什么?”
贾敏噘嘴:“我也来更衣,闷死了。”
史苗刚来这个世界那会儿,贾敏没现在爱撒娇,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这段时日被宠得多了,背过人去,贾敏倒也懒得掩饰。
哭是哭,笑是笑。
刚刚在前厅当了这么久一板一眼的大家闺秀。
为着忽然来访的陌生人,游戏不能玩,风筝也放不了,烧烤更是吃不成。
小贾敏心里当然很有意见。
史苗弯下腰,双手捧着姑娘的小脸蛋:
“今日不巧,过几日母亲再带你们去别处玩。”
贾敏小大人似的叹气:“唉,这有什么法子呢!”
史苗她们和甄家是前后脚走的。
甄家老太太还极力邀请史苗,将来一定要去家中玩。
回到家中,姑娘们都有些累,史苗让她们早些休息。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精力旺盛,还留在史苗院里说话。
这一程史苗玩得不好,但收获却不小。
贾赦坐在下手,叽叽咕咕抱怨:
“我们兄弟本就与他们不相熟,酒也不能喝,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赖嬷嬷道:“甄家大老爷去岁派外任,二老爷早年捐得一个五品官,后面寻摸到织造的差使,三老爷去得远,像是管马匹生意。”
打听得够清楚。
贾赦听赖嬷嬷一说,连忙道:“甄家的那个小老三,秀才功名,如今在崇正书院读书。”
这语气有些发酸。
史苗微微眯着眼:“还有两个呢?”
那两个贾赦没怎么在意,似乎也没秀才功名,他也没问对方做什么营生。
至于贾政,更没有打探。
还是得赖嬷嬷心思细。
赖嬷嬷又道:“今日给太太请安的甄家大爷,头一个夫人没了,去年咱们家刚到金陵的时候,新娶了一个,甄家二爷也成婚了,他家两个媳妇,太太也见过的。”
史苗嗯了一声。
她也不好明说,离着甄家抄家还远,如今甄家又要接驾,势头猛的时候还在后头。
史苗对两个儿子道:
“今日你们也乏了,好生下去休息。记得找找可有别处清净地方,姊妹们玩得都不进行,过几日咱们家别处玩,也不必去湖上了,风大,等端午时候,再出去不迟。”
懒得管甄家了,先琢磨下回用什么由头再出去玩才是正事。
贾赦:“儿子知道,必定给母亲和妹妹们,再寻一个好去处!”
两儿子走后,丫鬟端了热水来给史苗泡脚。
三十七八的身体和年轻时候真不能比。
今天也就是坐船、在庄子随便走走,坐着说会儿话,一日下来,脚底和脚背竟然跟着酸胀。
看来是她太缺乏锻炼了。
史苗打了个哈欠,问还没走的赖嬷嬷:
“嬷嬷你说……今日王家和林家,是两家相看,还是要对甄家有意思。”
发散思维过后,史苗也冷静下来。
若论做亲,甄家那位三爷的年岁和王家姑娘更合适。
甄家那几个姑娘和林家的儿子也合适。
也是史苗一下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巴不得搞点事出来丰富一下无聊的穿越生活。
赖嬷嬷就是一个内宅事务包打听。
没有让史苗失望。
赖嬷嬷:“老奴探听过了,那林家的公子如今满打满算也就十一,王家和林家是不成的。”
太太看重她,赖嬷嬷回答的同时还说出自己的分析:
“眼瞧着,是甄家和王家两边有意头,不过甄家……兴许想着咱们家两个姑娘呢!”
王家爵位眼看到头,甄家就是闭着眼,也知道王家和贾家,选哪家最好。
甄家贾媃、贾娴或者贾政的主意。
史苗也不是第一天知道了。
破船也有三斤钉,瘦死的骆驼比马
大。
荣国府这艘船还没有破,骆驼长得挺好,暂时瘦不死。
从古至今,婚姻都是资源整合与价值交换,甄家想争取荣国府的婚事。
人之常情。
史苗闭目养神:“甄家三爷眼看就及冠,姑娘们还小,与咱们家不相干。”
在不知道甄家将来会被抄家的情况下,当下的甄家深得圣上倚重,除了这一回,将来还有许多次接驾。
而且,甄家以后很可能有个姑娘像红楼中的贾元春一样,也被送进宫里当了妃子。
现下甄家三个老爷都有官职差使。
放眼金陵,已经是很不错的人家了。
这么看来,林家想和甄家做亲也正常。
史苗想着想着,忽然喃喃自语:“是了……兴许林家也在相看甄家的姑娘。”
林家的爵位也是最后一代,虽然林家世代颇有积累,若不是后面出了一个林如海,往后也是富庶乡绅。
就现在的情形来看,林家目前和荣国府都没多深的交集,甚至两家身份地位还差着一截。
可见原著中贾代善走后,荣国府着实落寞过一段。
给贾政娶王夫人为了钱,把贾敏嫁给林如海,是做仕途投资。
赖嬷嬷往泡脚水里添了几块姜,笑道:“太太为何如此在意林家?”
赖嬷嬷跟着史苗久了,很摸得出太太的性格。
太太平日里很头晕各家的关系,每次过节要和族里媳妇们说话交际都嫌累。
今日居然提及一个姑苏林家,没来由这么多话,白日里也留心那位林家的夫人好几眼。
史苗笑道:“别看咱们家这样,几代以后,能像林家一样得个善终也不错了。”
她说的是实话,比起被抄的甄家,往后同样不得好的贾家、史家、王家,林家经营模式原本是世家转型中最成功的。
只可惜……正如王充《论衡》中所言,禄命不如寿命。
没得小命在,功名利禄到头也是一场空。
“只可惜,林家几代单传,兴许就是单传,子孙后代才没做出格的大事……”
单传命根子管得紧,家里行事不高调,反而养出了一个林如海。
史苗熟稔的口气,赖嬷嬷更加纳罕?
太太怎么知道林家几代单传?
而且那林家的夫人瞧着也就三十多,就算她已是不能生,林家老爷的年岁,将来纳妾,家中姨娘总还能添几个。
如今就说单传,似乎有咒林家的成分在。
不过赖嬷嬷也不好多嘴。
史苗也不想再讲林家,免得无形中徒增牵绊。
且不论史苗不舍得把闺女嫁出去。
就算将来闺女真看上了谁。
身体不好的女婿。
她拒绝!
史苗转而问起白先生的事:
“对了,年前就说,过了年让白先生和她闺女搬到家里住,可安排妥当了?”
白琪是个不错的先生,孤儿寡母,史苗能帮一把是一把。
好在白琪也不是那种迂腐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史苗再请她进家中住,她也没推辞,只求院子僻静些,不要扰了府上。
赖嬷嬷道:“都安排好了,松涛院旁边那个小跨院,早几天大姑娘就让人收拾出来。”
史苗泡过脚,眼皮发涩,见赖嬷嬷还在。
这赖嬷嬷也忒工作狂了。
“你今天一日也辛苦,快去歇吧!”
赖嬷嬷听罢也告辞去了。
第二日史苗起得迟,孩子们也起的迟。
刚刚用过早餐,下面人来说白先生一早就搬进来了,等着向太太谢恩。
史苗看了看天:“竟然这么快?”
管事的媳妇道:“先生东西不多,只是书多,装满两车,小厮们一趟就搬进来来。”
史苗把孩子们都叫上:“走,咱们去看看白先生有哪些藏书?”
第26章
在家中着实无事,史苗带着几个姑娘去松涛院那边凑热闹。
早听说白琪的女儿有残疾,白琪抱着孩子来向史苗请安道谢。
史苗就让她把孩子先带进去。
残疾多年的小姑娘,出生至今就没下过地,那孩子眼睛水汪汪的,想来也不愿见自己残疾的身体被议论围观。
史苗见院子门槛出入不便,随手画了一个现代常见的坡度架子,交给丫鬟:
“改明儿让家里做个这样的东西,再做个轮椅,总不能叫孩子一直闷在家里。”
她让姑娘们去帮着整理先生的藏书,自己和白琪有话要说。
白琪一脸感激神色,恭敬给太太史苗斟茶。
两人在院子中的石头方桌落座。
作为穿越人士,史苗佩服过很多人,譬如面前的白琪。
这个世道,一个女人家带着身上有病的女儿,过得何其艰难。
白琪带来的那些书,细细算下来都是值钱的,但她节衣缩食,也舍不得卖。
史苗看过那孩子,可以肯定脑子没问题,能说能笑,手也能动。
可惜下半身却没知觉。
史苗问她:“你寻过哪些医?可有说是什么病症?她是自小如此吗?”
史苗虽然不是医学生,好歹是在现代社会生活过,有点医学常识。
小儿麻痹,受伤,甚至生产过程中的暴力操作,都会造成瘫痪。
说到女儿,一向神色平稳淡漠的白琪脸上表情脆弱且无奈,低声道:
“不瞒夫人,她自小便如此,金陵、姑苏一代的都看过。”
“我虽和她说,她的父亲已经不在了。”
白琪脸色露出一丝苦笑:“实则我和她父亲和离了,带着她回祖籍金陵过活。”
“她父亲给了点银子,嫁妆也都还我,这几年日子还算过得去,如今能到府上,已是走了大运。”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史苗听白琪的语气,似乎也没有埋怨那个男人的意思。
也是。
白家家道中落,白琪又生了一个有残疾的女儿,夫家和离没强占她的嫁妆。
比起把贾迎春折磨死的孙绍祖,还有罪犯黑户又骗婚的薛蟠。
白琪和她前夫,也算是留了体面,一拍两散,各生欢喜。
史苗没有再问白琪原先的夫家是谁,也不深究白琪为什么非要和离。
白琪的夫家尚有几分仁义,白家以前也是官宦人家,她的夫家必然也差不到哪儿去。
也许看起来聪明的做法是白琪扒着夫家不放,多生孩子,掌家经营,将来也混成史苗这种守寡老太太。
各人有各人的选择。
白琪凭着才华自食其力,有什么可指摘的。
若她是个男子,无论去走科举路子,或者当字画先生,又或者立馆教书,过得肯定也不差。
可惜她是个女人,就算会写字画画和写文章,赚钱的门路总是不如男子宽。
白琪的藏书虽不算少,但许多丫鬟婆子一起整理,一会儿就规整好了。
贾姝、贾敏两人一起过来:“先生是个爱书之人,很多书的保护得妥帖。”
书画古籍,维护自来需要耗费许多心血。
白琪笑道:“梅雨之时要用石灰木炭除潮,若是没有石灰,也可以用草木灰,我这些书虽不算稀奇,都是以前家中长辈的藏本,上有批注,你们可拿去看。”
贾敏到个万福:“学生多谢先生了。”
史苗今日有好几桩事情要和白琪说,又把孩子们支走去料理家事。
白琪敛着眉眼:“太太能收留我们母女,在下无以为报,若是太太不弃,这些书便、便赠与府上。”
“我的祖父和父亲皆是进士出身,书上的批注都是他们的亲笔。”
值钱的不仅仅是书,而是书上的批注,还是进士老爷的批注。
古人只是受科技水平和知识获取途径的限制。
白琪这样的水平,搁现代社会,少说也是个古代汉语教授级别。
所以她这么说,显然是对家学有几分信心在。
史苗摆摆手:“我知道你维护这些书籍不易,我们府上可以尽量帮你保管,东西还是你的。”
这些书对白琪的价值比对荣国府的价值大。
比
起要这些书,史苗更希望白先生能对孩子们倾囊相授。
大约是有什么顾虑,史苗明显感觉白琪有所保留。
白琪没有继续坚持:“夫人是真善人。”
史苗连忙推辞不受,笑了笑:“我年岁不算太大,担不住。”
她忽然又问白琪:“你有没有教女儿识字?”
白琪颔首:“教过许多。”
白琪却也没有自谦,如实道:“她如今十岁,四书、诗词、俱是读过的。”
越是如此,白琪越发可怜自己的女儿。
若她是个傻的,万事不知,浑浑噩噩过一辈子也就罢了。
可惜这孩子分明是个聪慧伶俐的,白琪一片慈母之心,那份想把女儿治愈的执念就更重了。
识字就好。
史苗说出自己的一个打算:
“我想在家中设一个图书馆,放上书籍和座椅,平常时候那些不当值的丫鬟婆子,也有个自习的去处。你家姑娘若是愿意,可以来当图书馆的管理员,平日里谁借阅书籍,登记一二。”
这事对史苗不难,皇帝赏的府邸够大,她原先选择松涛居的时候,就看中后面几处罩房可以扩出去。
不过史苗也考虑到白琪她女儿的身体:
“不知她的状况,能不能做这种事?家中也给她开工钱。”
不想白琪对此事接受良好。
经历过太太让丫鬟婆子们学写字的事,史苗再提这个,旁人听着并不突兀。
白琪眼睛亮了亮,腼腆一笑:“我也不知能不能应,待我问一问她。”
史苗点点头,拿出自己画好的流程图。
“这件事算是办妥,先生来帮我参详一二,图书馆这么设置是否妥当。”
“太太想的已经很好了。”
白琪的神情忽然变得严肃:“只是古语常言,升米恩,斗米愁,夫人慈心太过,恐有人不知好赖。”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活千年。
白琪见惯事情冷暖,荣国府的下人里也不尽然是良善之辈。
她只怕国公夫人良善太过,最后被有心人所害。
史苗见她有几分真心,风轻云淡笑道:
“那就等不知好赖的人冒出头,剔了便是。”
史苗指了指名单上列出的几个名字:
“除了家中的姑娘,这几个人的劳烦你上心,旁的倒是不必,只认字一项,最要紧。”
没有哪户人家会像荣国府一样兴师动众教丫鬟们识字。
白琪能领会到,太太不是平白无故发善心:“夫人是想效仿武皇,培养女官一事?”
“大约如此。”
史苗点头,专门又圈了一个名字:
“这个王大丫,我想着等她多学些文化,将来负责农庄栽种技术指导,以及育种一事。”
学文化?技术指导?这词新鲜却又贴切。
白琪也知情识趣,没问出什么太太为何不找更易在外行走的小厮培养。
毕竟要和太太回话,自然是女子方便。
白琪道:“这孩子还算聪慧,我必会留意。”
又解决一件事。
史苗喘口气,挥挥手,让翡翠把丫鬟婆子都请走。
开始谈最后一件事。
早前有人给荣国府送了些东西,现下史苗能找到谈一谈这件事的,满家里也只有白琪了。
史苗开门见山:“你也是官宦人家出身,此次圣上南巡往金陵来,对朝中势力会不会有影响?”
白琪显然没想到太太忽然画风急转说出这个。
她还以为太太遣走人,是想和她问一问贾媃和贾娴两个姑娘的婚事。
白琪摇头:
“我看不会。圣上出巡,太子监国,圣上显然与太子一心,若是再带了几个皇子出来,京城就都是太子的了。”
果然是官家女子,出口就知道有没有政治素养。
史苗知道这位白先生有看邸报的习惯。
虽然身为女子,甚至已不是官宦人家,却依旧十分关心朝政之事。
史苗轻飘飘说了一句:“太子的身子骨不太好,倘若太子有个意外,也不知……朝局会如何。”
这句话可真是将白琪冷汗都吓出一身。
她警惕的环顾小院四周,压低声音:“太太,这等大逆的话,不可再提。”
说罢白琪叹了一句:“早年家父微末之流,便是因言获罪。”
屋檐角掠过一只大喜鹊,嘎嘎两声,史苗抬眼看了那鸟儿一眼,又垂下头:
“我却忘了,你父亲也是私下提过太子身子不成,不适合当国君,被人泄露出去,才至你阖家落难。”
史苗一说,白琪神情愈发落寞。
虽然她不曾提过,太太肯定将她的底细都查得一清二楚。
史苗觉得白家也够冤的,白家老爷子也没说错,这太子就是命不长,就连贾敬私下也抱怨过几句。
史苗就不信满京城里没人私下议论。
白老爷子交友不慎,连累一家子受罪。
史苗:“论理,你父亲说的也没错,当下京城里人心浮动,有人盼着太子平安,有人盼着太子出事。”
白琪语气忽然冷了几分:“太太忽然提及此事,是盼着太子平安,还是……”
史苗呼出一口气:
“唉!我也不是盼不盼的事,孤儿寡母只想着万一那**局因为太子一事动荡,将来寻个安稳的地儿呆着。”
白琪忽然道:
“太太是聪明人才会到金陵来。早年我父亲说过,义忠王府心思不正,圣上看起来纵容,实则是要逼义忠王反。
如今之际,太太莫不如想想,如何在义忠王反时,不被波及。”
白琪若有深意看了史苗一眼:
“一味躲避,非长久之计,圣上虽念着府上几分旧情,但义忠王府……”
第27章
白琪说得一点没错,现在对于史苗而言确实有一件颇为伤脑筋的事情。
史苗放下面前的紫砂盏,葱白的指尖无意识在杯子边缘打着圈儿。
史苗:“前儿义忠王给我们府上送了厚礼,说是恭贺我生辰之喜。”
白琪的眉间拧出一个褶子:“夫人的生辰?”
义忠王当然不是平白无故的给荣国府送生辰礼。
原主生辰可不在这个时候。
史苗叹一口气“我生辰还早,七八月里。”
巴巴的送什么厚礼?来者不善。
史苗觉得有些好笑,荣国府和义忠王府交情原本也不算深。
不她带着孩子躲到金陵来,反而入了这一位的法眼。
白琪家在义忠王手里吃过亏。
她自来关心朝政局势便也是因为如此,她一介女流,心底不甘,只能将满腔的恨意压在心里,格外关心义忠王的动向。
这位王爷是圣上的胞弟,自小便无法无天,如今颇有些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意思。
白琪道:“看来您就算不想蹚浑水,也有人强逼着荣国府站队。”
史苗将食指和拇指捏成一个圈,轻轻的在杯子沿弹一下。
杯盏中的茶水泛起一圈涟漪。
“烦得很。”
其实白琪也想不太通,为什么夫人都不挣扎一下,反而就先打起退堂鼓往金陵躲。
荣国府并未到山穷水尽之地啊!
分明是有几分筹码的。
白琪道:“请恕小人僭越,太太可有考量过几位姑娘的婚事,您从京城出来,姑娘们必是不能再与那些人家联姻……当下适龄的皇子也有,府上早年为何没想过……”
史苗眼中颇有深意,咀嚼着:“几位皇子。”
若是贾代善还在世,必然会用这一招。
可惜,他死了!
若是原主,肯定也会在两个儿子没有长成之前,先抛出女儿去稳定
拉拢各家。
可惜,原主被史苗取而代之。
史苗笑着反问:“有句话说得好,人走茶凉,纵使国公爷还在,被您看好的那几位,我的女儿们,是否能进王府当一个正妻?”
“让她们去那等吃人不吐骨头的地儿,小心翼翼为家中周旋?”
“这样的做法,与遣妾一生安社稷,不知何处问将军有什么差别。”
就算贾代善还在,家里的几个姑娘想要摸到得势那几个皇子的正妻也够呛。
圣上那一关就过不了,而且荣国府没有兵权,没有掌握什么要紧的盐铁差使,那些个皇子不会娶一个对自己没多大助力的妻子。
就算退而求次去当个侧室,兴许还要担心圣上念他们私下与勋贵抱团。
估计原著里贾府真送出去经营成功的就是一个贾元春。
还是皇帝陛下想把这一群老勋贵弄死,先把猪崽子养肥再杀的那一招。
白琪只恨当时自家出事时没有帮上忙,不免代入了自己:
“事关家中荣辱,夫人岂知她们不愿?”
这就是史苗担心的地方。
就算不愿,多洗脑几次,灌输些为家族牺牲的大道理,总是会愿意的。
这位先生虽有才华,但她学的书,经过历代的改造,君臣父子那一套思维太深。
史苗只想让先生教知识,不想让她传递太多的这类思想。
她没多大报复,只是不想让姑娘当垫脚石。
史苗坚定的看着白琪:“我不愿,她们也不必。”
史苗如实道:“我那两个儿子也成不了多少事,只想平安度日。”
就像现代社会讲究家校沟通一样。
史苗必须把关孩子的教育,趁着这个机会向先生说明教学要求,免得白琪太上心,会错了意,弄巧成拙。
史苗道:“盛衰兴替乃世间常理,不必伤感,如今我烦恼的,便是如何还义忠亲王这一份厚礼罢了,我想着也还一份厚礼回去,不知可否?”
史苗话说到这儿,白琪已经明白太太的意思。
其实太太也有自己的道理,说到底将来这个家族,挑大梁的还是两位公子。
两位公子若是不成器,姑娘们就算使劲浑身解数经营出花儿来,最终也扶不起这个家。
可史苗就没打算把这个家扶起来。
白琪苦笑:“太太既已经做好打算,何必……”
反正荣国府有根基在,不像当年白家只是个五品小官,说捏死就捏死。
史苗道:“先生尚且能为女儿和离,想来先生必定能明白我一片慈母苦心,还望先生择而教之。”
白琪也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透:“我懂了。”
史苗之所以还肯信任白琪,便是因为她对待女儿做法。
比起苦心经营金玉良缘,想让薛宝钗攀上权贵保好大儿薛蟠狗命的薛姨妈来说。
白琪已经做得很好了。
看来这位先生没白请,她着实也为荣国府筹谋过。
白琪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若是如此,恐怕几位姑娘的婚事恐怕要费一番心思。”
又提到儿女婚事。
史苗也不好说出自己不想将女儿嫁出去。
史苗不想嫁女儿,但几个女儿未必愿意不嫁。
如果不是存着要用女儿拉拢各家的意思,本着要给她们一个好归宿,顺便向圣上表一表荣国府不愿参与斗争的忠心,必须好好斟姑娘和公子的婚事。
一个二爷两个待嫁的姑娘,太太也够头疼的。
……
江南的春天悄悄过去,金陵城无心过端午,好些活动都是应付一二。
江南上下,从官员到商贾,精力都扑在圣上南巡一事。
书院之中也跟着人心浮躁。
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书院的学子埋头苦读就是为了一朝金榜题名,将来登上金銮殿,得个一官半职,实现阶级跃升。
中山书院黄化,张杰,陈深等人凑在一处,就没有话落下的时候。
吵吵嚷嚷
“听说了吗?”
“这回圣上的船行进之路,咱们书院的人能去观礼!”
“山长的意思,是让咱们穿一样儒衫。”
钟山书院据说分到一块自己的方阵,那时候圣上的龙船要往水道上过。
他们这些当学生的,可以在旁边观礼。
虽说如今安排还没出来。
但那一天,贾赦和贾政肯定要去迎驾,自然不能混在学子当中。
提到衣衫一事,就连家里母亲也忙着请手艺先生将诰命服制的各样首饰修整一回,该换珍珠的换珍珠,该补点翠的补起来。
钟山书院里,大家的意思是凑着钱来,去成衣铺子统一定制儒衫,诸如靴子、腰带、头巾一类也要统一。
贾赦和贾政连连推辞:“怕是不成,我家中有事走不开。”
众人狂劝,他们机会难得,兴许那时候,陛下会立在船头,他们能远远看一眼圣上的模样也是好的。
多少人就盼着能得一个位置,要是圣上能记得他们书院记的名字,也是他们此生的荣耀。
考过秀才能再考举人,考得举人又进京会试,进京会试上榜才有殿试的机会面圣,又有多少读书人能真走到那一步。
可是贾赦和贾政这两兄弟只凑了钱,却说那日来不得。
众人劝了无果,便懒得理会,只当腾出来两位位置。
且说圣驾亲临,自是黄土开道,鼓乐喧天。
那些沿路观礼的,也只能远远看见个影儿。
至于贾赦和贾政,混在迎接的队伍里。
因荣国府品阶高,又是圣旨关照过的勋贵,史苗被安在女眷第一排最中心的位置。
贾赦和贾政也被安在第一排。
史苗顶着头冠,穿着层层叠叠的礼服,感觉自己当场就要被蒸熟,活脱脱一个丝绸人肉卷。
贾赦和贾政在一群朱袍大臣中颇有些不伦不类。
他们两兄弟在孝中又不能穿得过于华贵,又不可过于简朴于礼不合。
贾赦虽有一品将军爵位,可他未加冠,爵位没正式到他身上一天,他敢穿一品武将服制,就是僭越大不敬。
这两人是京城中常见的公子打扮,一样的靛青银丝袍,配松绿腰带。
兄弟俩年纪又小,在大臣堆堆中显得格外扎眼
圣上走过,看见二人就停下步子,笑着问他们两人:“你们兄弟,近来在金陵如何?”
贾赦和贾政又不是真的皇亲国戚,根本没见过皇帝本人。
圣上这么一问,好像贾赦和贾政是他隔壁邻居家的小孩,十分相熟似的。
史苗听不清皇帝陛下说什么,但看氛围。
这回皇帝陛下显然走亲民路线。
贾赦不是被人问一句就小腿肚子转筋,抖抖索索舌头打卷,不能说话的人。
要紧关头御前失仪,那可是全家遭罪。
贾赦领着贾政,齐齐跪下行礼。
贾赦道:“启奏圣上,我们兄弟在家中侍奉母亲,读书明理。
皇帝见他们俩长得还合眼缘,行事规矩大方。
荣国府的急流勇退,深得他意。
皇帝面容温和,又问贾赦:“你也将及冠礼了,可取字没有?”
贾赦如实:“启禀陛下,不曾。”
皇帝略一思索:“便叫恩侯吧!要孝敬你母亲,好生进学。”
皇帝随口一言,落到人头上就是天大恩典。
贾赦语气都扬了几分,重重磕头:“谢圣上隆恩。”
圣上入了行宫。
当天夜里,皇帝陛下亲自给荣国府将来的主子取字的消息就传遍金陵。
圣上才入行宫,女眷围着史苗恭贺。
史苗觉得荒诞且无语,一个名字而已,圣上的一句话果然是金口玉言十分值钱。
可惜了,她不能把贾赦改造成景点,收费打卡,给荣国府创收。
此番圣上
南巡也带了女眷,中宫皇后身子不虞,所以这回陛下带着出门的是很受宠的淑妃娘娘。
原主进宫的时候见过,淑妃娘娘是宫里长得最漂亮的大美人。
虽然不知道原主怎么评价淑妃。
但透过原主的记忆,起码从史苗审美来看,淑妃是当之无愧的明艳动人。
哪怕宫中不乏新鲜血液补充,淑妃自己诞下一子一女,皇帝陛下掐着嫩尖儿享用。
淑妃娘娘也艳光不减。
史苗原本还想叮嘱两个儿子几句,不可得意忘形。
哪知她根本没有这个机会,那边皇帝的队伍进了行宫,马上就传召女眷。
等史苗走过流程,娘娘赐下宴席,随便吃点糕点回家,就又听说贾赦和贾政被叫去伴驾了。
家里几个姑娘也没闲着,忙着料理史苗和贾赦贾政每次要换的衣裳,课也不能好好上。
淑妃娘娘自然要给史苗面子,算来今日接见的女眷当中,被赐座的也就那几位。
史苗是坐得离娘娘最近的一个。
只是淑妃居然认得白琪,着实让史苗意外。
白琪显然不太想提及此事。
史苗一提,她才吐口:“我和淑妃娘娘颇有渊源,幼时两家交情甚笃,毗邻而居,淑妃娘娘照料过我许多时日,情同姐妹。”
史苗问她:“先生可认得安嫔。”
“安嫔?”
看着表情显然是认得的。
史苗直截了当:“淑妃娘娘和安嫔有什么过节吗?”
第28章
史苗之所以对安嫔娘娘印象深刻。
因为安嫔的封号,就让人想起现代社会被大家盘出包浆甄嬛传里面的安陵容。
而且安嫔整个人谨小慎微,比之电视剧里的早期安陵容更甚。
唯一可惜一点,这位安嫔娘娘,不会调香,也不会唱曲,更不会花样滑冰。
被淑妃娘娘接见时的场景历历在目。
这一回,皇帝陛下已经在外做足了亲民和蔼的范儿,诸位女眷觐见以后。
淑妃娘娘对着命妇时也是一副亲和做派,看起来和善极了。
这次皇帝老儿下江南带的女人也不少,除去位分较高的淑妃娘娘,还有安嫔和两位贵人。
娘娘赐座以后,安嫔等三个后宫妃嫔陪侍在淑妃娘娘左右。
淑妃娘娘翘起葱白的指尖,上面带着镶嵌着红宝石珍珠的金护甲。
弯着好看的眉眼漫不经心唤一声:
“安嫔。”
此言一出,安嫔娘娘半点不敢怠慢,赶忙恭恭敬敬的上前垂头询问。
“娘娘有何吩咐?”
淑妃娘娘看着史苗等一干命妇笑道:“把我珍藏的六安茶,给夫人们尝一尝。”
听得这种吩咐,安嫔小声答应:“是。”
这样的场景看来有些怪异。
虽说安嫔品阶比淑妃娘娘低。
但那么多人都在,屋内又不是没有大小宫女。
这样的做派,仿佛安嫔只是淑妃身边随侍宫女,可以随意支使。
很显然,淑妃娘娘是有意要给安嫔几份难堪,安嫔也半点没有反抗的意思,逆来顺受。
史苗把今日的见闻讲给白琪听。
她略一思索,犹豫几分,方才开口说:
“早年淑妃娘娘曾想把我也接进宫里,父亲拒绝了,后面去的就是安嫔。”
万万没有想到面前白琪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差点就成为了皇帝后宫中的女人。
说及往事来,白琪心中五味杂陈。
父亲舍不得她一入深宫似海,所以婉拒此事,最后家中落难之时,白琪有些懊恼,当初还不如真的进宫去,兴许家里就不会遭难了。
史苗宫斗片看得多,白琪说出原因,大约也就懂了。
史苗:“这么说,安嫔是淑妃娘娘宫中出去的?”
白琪点头,算是默认。
淑妃娘娘推上位的安嫔,如今位份不低,命门依旧捏在在淑妃手里,是以在淑妃面前不敢造次。
白琪叹道:“想不到她膝下有皇子,还过的如此小心翼翼。”
安嫔膝下育有一子。
母凭子贵这件事,在安嫔身上却行不通。
虽然母凭子贵,但是物以稀为贵。
掰着手指头一数,皇帝陛下如今后宫充盈,子嗣颇丰,满打满孙十五个儿子。
若不是有力竞争的那几个皇子,其他孩子也不一定谁都能得到优待。
除去圣上的喜爱,皇子们想立足还要靠自己的资质和母妃娘家势力。
很显然,皇帝陛下偏爱的只有太子。
当下皇宫里的状况,皇子们母凭子贵还差不多。
史苗道:“正是膝下有皇子,才不得不小心。”
白琪显然也很赞同,默默点了点头。
安嫔娘娘的儿子和淑妃娘娘的小儿子是前后出生的,现下只有六七岁。
孩子这么小,安嫔娘娘可不得小心谨慎?
两个皇子出生的时间,多半是淑妃娘娘有孕以后,扶安嫔上位收揽圣心。
安嫔偏生肚子极为争气,又得了龙种,淑妃娘娘肯定心中不舒坦,为着自己的势力,扶容易控制的安嫔上位,明里暗里的打压却半点不少。
圣驾到此,史苗就算再不愿意出门,也不能用守孝当做借口窝在家中。
每日都要去行宫伴驾,整个人累得几乎褪掉一层皮。
可惜没个体重秤,她都想称一下自己轻了几斤,原本传来原主身上三十六七老了十几岁。
这几天熬得,皮都松了。
下人们问她要不要吃牛乳蒸羊羔。
史苗表示……暂时接受无能。
虽然有羊胎素,也不能保证真的让她皮都展开啊?
史苗暗里留意着。
安嫔娘娘衣着之上万万不敢有出挑打扮,每日规规矩矩侍奉在淑妃娘娘身边。
除去安分守己,便只有安分守己。
这日史苗伴驾流程结束,从淑妃下榻的霜林苑出来,沿着游廊才走到头。
安嫔娘娘细长的眉眼垂着,好一副可怜样,悄悄站在转角。
别有一番楚楚惹人怜爱的风味。
虽然史苗的审美更倾向于淑妃娘娘那种明艳大气美人。
却也不得不承认,安嫔这类弱柳扶风的款儿,也别有韵味。
配上她说话的语调,就更叫人可怜了。
“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史苗原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
可安嫔始终是皇帝的女人。
人家都拦到这儿,史苗总不能当没看见,埋头狂奔。
史苗不得不带上无懈可击的笑脸:“娘娘,您有何事苦恼?”
安嫔娘娘手上绞着帕子,目光落在史苗拿在手上的玉佩,声音细细的:
“这一件赏赐,我想向夫人买了它,夫人可否割爱?”
安嫔要向自己买东西?
史苗将玉佩翻起来看一眼。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玉环,打了红色的洛子,乃是今日淑妃娘娘赏赐当中极为寻常的一样。
史苗疑惑:“为何?”
安嫔娘娘难过的像是要哭出来。
从她的语调中也可以听出强烈不安,仿佛要碎了。
“原先我有一块极像的,也是淑妃娘娘赏赐,前几日被皇子殿下不甚摔坏,我怕淑妃娘娘问起。”
看她不像撒谎的样子。
史苗一时也摸不清楚这位娘娘究竟是真的愚钝,还是本性便是怯懦如此,又或者演技实在高超。
淑妃娘娘送的东西,史苗岂敢随意转手于人。
但安嫔都求到这个地步……
史苗只好暂时找个借口:“娘娘,这是淑妃所赠,恕我不能转赠,娘娘若是苦恼此事,我家中还有相像的,我让人送来给您,您看可否?”
安嫔听说史苗愿意找一块相像的,倒也没执着于淑妃娘娘赏的玉环。
她眼眶突然就红了,泪珠子似乎就要滚下来。
可怜安嫔瞧着估摸也就二十四五年纪,一脸愁容,不知在宫中磋磨了多少年。
安嫔小声道谢,还给史苗到了个万福:“多谢夫人。”
史苗回去一路上都拿着玉环看仔
细翻看。
只是寻常的羊脂玉环,哪怕对着光,也看不出上面有什么暗记。
兴许这位娘娘真的是遇到难事,身上一毫一厘都被辖制,稍有不慎就会被淑妃娘娘吹毛求疵?
战战兢兢,不知什么时候淑妃娘娘会对自己发难,如履薄冰。
史苗回到家中让人找了找,很快就找到一个差不多成色的玉环,让下人打一个差不多的红络子。
她将两个拿在一处一比,几乎分不出来,以假乱真。
这玉环在勋贵人家,真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
甚至史苗这一个质地更加莹润。
“没什么差别,穗子也打成一样的,还是常见的玉环。”
翌日再去给淑妃娘娘请安,史苗悄悄将玉环塞给安嫔娘娘。
看得出来安嫔在拼命忍着,才没哭出来。
声音里都带了哭腔:“多谢夫人。”
史苗看她头上也有珠翠簪钗,却只能拿出一个荷包。
“我身无长物,望夫人不要嫌弃。”
就是一小包银子。
史苗不太了解安嫔的背景。
但她入宫从淑妃宫里的宫女做起,显然家中官职不大。
如此看来,她的日子果然十分难过。
淑妃娘明艳动人的美貌,在史苗这儿变了味。
诚然淑妃娘娘在皇宫之中维护自己的地位和宠爱不易。
相比而言,谁又是容易的呢?
对处于上位的皇帝讨好邀宠,自我以下,阶级分明,甚至刻薄如斯,何至于如此?
……
皇帝陛下南巡没有带义忠王,故意将他留在京中和太子打擂台,这大约也是对太子殿下的考验。
白琪认为义忠王很可能会选择扶持某位皇子上位。
比如淑妃娘娘的皇子,可能性就很高。
但史苗不这么认为,红楼梦里明确提过,义忠王坏了事儿。
显然义忠王看不上当幕后摄政王,学得是朱棣那一招。
这一两年江南风调雨顺,皇帝江南南巡进行得顺利。
好吃、好喝、好玩,众多商贾献金、献物。
好一个珍珠如土金如铁,银子流水一般淌出去。
难得这一回江南官员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御驾收拾落马。
圣驾离了金陵,官员们一面回味接驾时的荣光,一面又额手称庆。
为了恭迎御驾,江南各家书院的教学工作几乎停滞。
贾赦和贾政就没得空闲,尤其贾赦,几乎都要把书院里听过的东西全部忘记了。
欢送皇帝以后,史苗把两个儿子赶去读书,自己躲个闲,清净几日。
出了城门,看着钟山书院的房屋掩映在林间。
贾赦甚至有些怀念读书的日子。
就算贾赦喜欢玩,天天伴驾凑数,除去第一天圣上说过一句话,其余时候,贾赦和贾政只能在大热天里,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干耗。
就算贾赦年轻,也耗不住啊!
贾赦和贾政两兄弟跨入山门的步子十分轻快。
走进来一箭之地,就被一个穿着鸦青长衫,头发花白顶着玉簪的老头子拦住去路。
这老头子右脸上长了一块晒斑,眉眼都要皱到一起。
这模样他们认得,此人是钟山书院的山长。
两人倒也知老幼尊卑,上前便躬身行礼礼。
“学生见过陈山长。”
山长颤巍巍拱手还礼,一张脸像苦瓜,哎哟哎哟的叹两声:
“您二位……这不是,不是……”
他陈静只是一介举人,因为善于经营,又有族人和岳家扶持,才办了这家书院。
虽然比不上崇正书院那几个地方,钟山书院以独到的经营模式,在金陵城中有一席之地。
所以,这回迎驾的队伍里,他得了一个位置。
尽管这个位置及其靠后,陈静一个知天命的年纪,隔着几重人墙,也听不清圣上说了什么。
可圣上入行宫之后,好些人围着这两兄弟恭贺。
他眼睛没瞎。
左看右看,这样的兄弟组合,身高样貌,越看越眼熟。
陈静也不敢去问,专门守着,就等两兄弟过来。
这回看得清楚明白!
真是他们俩!
陈山长大喘了一口气,再也静不下心,仰面一倒差点撅过去。
“山长!?”
贾赦和贾政见他脸色不好,忙扶着山长去他院内休息。
陈山长喝了两口凉掉的茶,总算缓过来。
愁眉苦脸,看两眼二人,紧着又唉声叹气。
贾政见山长苦恼至此,解释道:“我们兄弟二人便是料到会如此,才隐匿身份潜心求学。”
陈山长脑门胀痛。
这两尊大菩萨为什么非要来自己的书院?
也是他陈静确实没见过世面,书院的先生们也没长眼。
竟然一个都没察觉蹊跷。
京城人士,姓贾,和母亲一起回祖籍守孝。
哪一样都对得上荣国府。
他们姓贾?!
陈静很后悔,他还是认识宁荣街几个人,为什么不仔细求证?
陈山长吐出一口浊气:“二位……为何偏偏来我们书院。”
贾赦话说得十分直接:“我们身无功名,去不得崇正书院。”
他当然想去更好的书院,可是去不了啊?
贾政觉得不妥,但话已出口就拦不住:“大哥!”
陈山长历来是个四平八稳怕事的,倒希望这俩去崇正书院呢!
崇正书院肯定就有人能认出他们!
请神容易送神难,陈山长没请贾赦和贾政,现在只想在不得罪人的情况下,把二人送走。
贾赦见贾政脸色不好,当即郑重的对山长一拜:
“此事还望山长为我们保密,不然将来我们二人如何安心进学,尤其是我这二弟。”
他敢不答应吗?
山长一脸掩盖不住的苦:“我知道,我知道,老夫必定竭尽全力。”
呵呵!
赶人的话,给他一百个胆子,陈山长不明敢说。
贾赦是圣上赐名,眼看就要袭一品爵的大人物。
只要竭尽全力让当弟弟的考个秀才,他不就能去崇正书院了吗?
于是这日先生们议事的时候,陈山长忽然问起两人的功课:
“贾家两兄弟,课业如何?”
第29章
山长忽然问起这二人,旁的先生也没当一回事。
兴许是这一回贾家两兄弟对迎候圣上龙船一事兴致不高,参与的半点不积极,故而在陈山长处挂了号。
况且自从贾赦贾政两兄弟入学以来,交际平平,不会逢迎做派。
也不会像其他有眼力见的学子,就算拿不出多少贵重东西,年节之时,也会给先生送点薄礼。
其他先生就当他们只是寻常的学子,真评价起来,并不偏爱。
当中有一人道:
“贾家老二态度还端正些,至于老大,多半是混点资历,最是顽劣。”
听这口气,他对贾赦意见挺大。
“顽劣……”
陈山长又不方便说明两人的真实身份。
此时头都大了。
顽劣?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再说谁顽劣。
荣国府的两位爷是真的心宽,不和一些没有眼力见的人一般见识。
陈山长咳了一声,委婉的提醒他们:
“诸位,说话可要慎重,我看他也未曾闹事,前些日子书院中有人打架他也没有参与?如何顽劣了?”
在堂上批评过贾赦许多次的先生有话要说:“他在堂上总不听课,好心提醒,不将人看在眼中!”
陈静就不明白了,不就没听课吗?如何就怨气这么大了?
于是又问:“他可有扰乱课堂?可有不交课业。”
几位先生摇头:“没有,课业都有,水平一般。”
有没有可能是他们教的一般,没有多少才学。
荣国府前儿给家里的姑娘请先生,在金陵城闹出多大的阵仗。
陈山长也看过荣国府的榜文。
德智体美劳,五育并举。
颇有孔夫子因材施教,博采众长之遗风。
关键是人家将来是一品
大员,圣上赏赐取字。
本来就不用走科举一途,那位大爷分明是陪着二爷来读书呢!
这么看来,兄弟情深,兄友弟恭啊!
真是读书人的典范。
陈山长皱眉,反问道:“这还算什么顽劣?”
都是千年狐狸,唱什么聊斋?
山长怎么不明白这些个先生,若是荣国府那两位爷送上一星半点的礼物,叫他们摸到点好处。
今日听到的肯定是溢美之词。
关键是,他们配荣国府送礼吗?
这二位爷在京城,什么样的大儒没见过?
陈山长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既为人师,评判应当公允,莫要夹带太多个人偏见。”
众人只觉得山长今天从头到尾十分古怪。
往常评价起学子,比这过分的话多了去,山长怎么还见不得旁人说贾家兄弟不好的样子。
转念一想,肯定是两兄弟也给了山长什么好处,山长忽然说好话。
他们也见怪不怪,这些年多的是愿意花钱求几句先生的夸赞,涨了名声以后。
或是问亲,或是行商,或是出门讨个差事,都便宜得多。
先生们将场面上的话应付过去,只说知道了,极为默契的没去揭山长的老底。
那里知道,陈山长就没有老底!
但陈山长还是受到了打击,他的书院外面瞧着名声好听,就是花架子,从上到下就没有能跻身进金陵权贵圈的人。
他早年还有一番抱负。如今连金陵显贵都认不全!
心累啊!
而且陈山长专门看了贾政的课业,想让那位二老爷考过秀才以后走人。
似乎也……不太容易。
老山长欲哭无泪,谁能帮帮他。
……
且说荣国府那边,史苗一连养了个把星期才回魂。
应付上级检查,自古以来都是一件苦差事。
君主集权的背景下,真出了纰漏都不会走什么问责,直接走掉脑袋流程。
毕竟不是年轻时候的身体了,不服老不行。
等甄家姑娘沐浴皇恩,承接皇帝雨露的消息传来。
史苗那叫一个后知后觉。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嘴里的梅子蜜饯突然没了味儿。
史苗想起来去淑妃娘娘处打卡的时候,淑妃问过甄家姑娘来着。
她还是太迟钝了。
史苗怔住了,道:“怪不得淑妃娘娘问甄家姑娘如何。”
那个时候,史苗还以为淑妃娘娘是要为哪家保个媒。
亦或者给皇子们挑一挑房里人。要么就是没话找话,不让聊天冷了场。
哪里知道淑妃娘娘竟是给皇帝陛下找新的小老婆呢?
史苗可要问清楚:“是哪个姑娘?”
来人道:“甄家四姑娘。”
看来皇帝虽然找不到大明湖畔的夏雨荷,也能找到江南水乡的甄家姑娘。
分明已经带了好几个嫔妃,听着外面的消息,倒也没哪个不开眼的说皇帝陛下急色。
整个舆论导向听着反而是风流韵事似的。
什么甄家四姑娘才华横溢,圣上欣赏其才华云云……
看来就算当皇帝的也要点脸。
分明就是贪图少女新鲜,还要寻个惜才的借口。
史苗啧了一声。
“真恶心。”
甄家姑娘她年前才见过,十五岁的少女。
皇帝陛下那个年纪,都可以当她的爹了。
就算如此,荣国府还不得不送礼恭贺。
甄家这一回,除去金陵城,更是领了两淮织造的差事,牵扯到的地界覆盖到江西、徽州、姑苏、扬州等地。
若是甄家再有能耐把瓷器生意握在手上,光是这两项外贸,就等着金山银山。
甄家好事一桩又一桩,先前的三爷也定了亲事。
赖嬷嬷一得到消息,赶紧就来报给史苗:“甄家和王家定亲了!”
那时候史苗正在和白先生看雕版师父打的册子纹样。
听说甄家和王家定亲,下意识就问:“是不是……甄家三爷和王家姑娘?”
赖嬷嬷重重点头:“太太猜的没错,他们说婚事就定在十月里。”
十月里?
真是够急的。
这样也挺好,免得夜长梦多,甄家和王家正式绑定。
把原著里面的王夫人和贾政的婚事安排给蝴蝶掉。
原著里王家还没和甄家搅和一处,王熙凤都还说她们王家砖缝里的银子扫一扫都够人过日子。
这回两家能捞钱的一起,再搭上一个薛家。
养出来的肥猪,兴许朝廷会特别满意。
前儿因为甄家四姑娘的事略有消沉的史苗心情好了不少。
“可惜了……你记得回甄家老太太,我们家在孝中,赶不上好时候,到时候你们记得备好厚礼,恭贺这一门好亲。”
说到底,史苗还是想看乐子。
反正原著中甄家也有个宝玉,这回王夫人不用生贾宝玉了,兴许能生一个甄宝玉。
老嬷嬷见太太,说话都透着轻快劲儿,那叫一个奇怪:“太太,甄家和王家定亲,您怎么这么高兴。”
史苗略微收敛,端正神情:“甄家和咱们家是老亲,他家得了一门好亲事,我自然是高兴的。”
白琪听着史苗的话,垂头若有所思。
第二天告假出去了一回。
又过了两三日,她专门趁着姑娘们做课业的时候,给太太送来了册子。
史苗见这东西,原本下午犯困的瞌睡都被吓走。
“这是什么?!”
翻开第一页。
某家,某男,年方几岁……
白琪道:“太太,这是我私下从一个颇有交情的官媒婆处要来的册子,上面大约是江南一地的才俊,如今圣上一走,家中公子和姑娘们的婚事也该相看起来。”
催婚之事,年轻人总是逃不了哟!
史苗历来对这事情不热络,淡淡笑道:“劳你费心。”
白琪又道:“太太放心,我提此事时,托的其他借口,并未提到府上。”
史苗也不能说白琪的不是。
人家是真心实意在为荣国府操心,荣国府这几个姑娘小子,若是等到孝期真的满了再慢慢寻摸婚事,必然会显得被动。
白琪也知道一点太太的脾性,才敢开口这件事。
太太瞧着心大,不拘小节,几个姑娘性格温厚。
白琪心里明白,只有荣国府好了,她将来的日子才会好,她想长长久久的在荣国府教书。
若能给姑娘们寻个好人家,将来白琪还能去教姑娘的女儿。
叫太太看到自己身上忠心,以后继续教两位爷膝下的姑娘也成。
听说媒婆是白琪自己的人脉,想来不会满嘴跑火车。
史苗问她:“你既然拿来这个,想必心中有些章程,你对江南比较熟,哪几户人家妥当。”
白琪也不扭捏藏私,指着册子上已打了几个点的名字。
“我粗看一眼册子上,这几家太太可以考量一二。”
多贴心,还给画了重点。
史苗一看,都是清流出身的官宦人家,祖上居然有当过尚书令的。
她还以为白琪会挑一些清寒读书人……
史苗忽然很惭愧,她自诩是几个姑娘的母亲,这一项,真的没有寻来的先生做得到位。
史苗都怀疑,白琪是不是还有一项营生是当媒人。
别看白琪年纪也就二十五六,对此很有心得。
特别强调:“有一点,我终究是女子,官媒纵使有些人脉,探听有限,若您有意,不妨让大爷和二爷在外探听一二,他们在读书人堆里门路多。”
瞧瞧,想得多周到?
连信息差都考量到了。
女眷去打听和男子去打听,消息能一样?
所以原著的贾赦能把迎春嫁给孙绍祖。
兴许那个贾赦比谁都知道,孙绍祖是什么垃圾玩意儿。
史苗惭愧:“都说一日为师
终身为父,白先生是一日为师,操的心与我这个当母亲的也差不了多少。”
白琪慌忙摆手,不敢受:“太太,这话我当不起,您待我们母女二人如此,我只微末之力,只愿能帮到一星半点。”
岂止是一星半点?
送走白先生,史苗看着册子上黑黑白白的字发呆。
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此刻时代碾轮下的渣滓,无力反抗。
难道真的要把这么小的姑娘嫁人?
第30章
史苗从经历过皇上南巡这档子事以后,身心俱疲久久不曾恢复。
大约这几天深切的感受一回何为君主集权。
无意间被抛入这个空间的她,越来越觉得在特定时代背景下,个人力量的渺小。
无关乎排场是否足够浩大。
论理,书里这个时代,人口和经济条件有限。
史苗没穿书的时候,在现代社会经历的几个重大国际盛会比皇帝的排场还大。
但影视作品无法表现出来的压抑与阶级尊卑分明,压得史苗喘不过气。
白琪提醒得很是时候,作为荣国府的太太,史苗一直都想给家里的姑娘们创造一个乌托邦。
她明里暗里也透露过,姑娘们不嫁人也可。
她们虽然都是书里的人物,但于史苗而言,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
几个姑娘都是活生生的人,有她们的思想和想法。
史苗如果强制她们不嫁人,这和包办婚姻,到了时候就搞泼出去的女儿嫁出去的水那一套的大家长有什么差别?
史苗没有底气回绝白先生的好意,正是因为这一点。
很显然,她的这几个小姑娘,都是少女怀春的。
孩子们不在身边的时候,史苗就会拿着白琪给的花名册研究研究。
贾敏好几日没有和母亲撒娇说话了。
起先是因为母亲要出去伴驾,忙得脚不沾地。
最近母亲还不太出来走动,往常母亲总要去看看她们上课的情况。
贾敏做完课业,自己就摸过来史苗的院子。
静悄悄的,只有几个丫鬟在修剪花草,一个嬷嬷都不见。
贾敏悄悄进去西次间,见母亲看着本册子,不知又在谋划什么。
以前母亲这样的时候,要不了多久,就会有新的安排。
之前给她们找先生、弄图书馆,都是如此。
史苗见贾敏进来,招手让她去自己对面坐下。
贾敏好奇的看一眼母亲合起来的册子:“母亲这几日很忙吗?好久没有问我课业了!”
这话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小贾敏读书可自觉了,小小年纪自我管理能力就很强,要是搁现代社会,人又聪明,那简直就是天使宝贝。
有这样的娃儿,肯定不会被辅导作业气得七窍生烟。
史苗见贾敏好奇她手上的册子,索性就摊开给闺女看:“母亲这几日忙着给你的哥哥相看媳妇,给你的姐姐找夫君。”
贾敏垂头,看那本册子上被画了好多点点。
是这种东西,她一时间就不想看了。
史苗对贾敏道:“你私下记得帮我问一问,她们喜欢什么样的。”
有些事情,史苗不好问,也问不出来。
但是贾敏容易啊!
本着认真负责的态度,史苗一定要在自己能力范围内,给姑娘们尽量挑个好人家。
想不到平日里最喜欢帮史苗办事的闺女,马上就不高兴了:
“母亲以前说,不嫁人也使得,看来母亲是真的在说笑。”
贾敏表现的很明显了。
她当然是把母亲以前的话当真。
而且大家一起生活,不是很好吗?姐姐们嫁出去,一家子人就散了,没准还会受人欺负呢!
起码目前这个家还有一个人和自己同阵营。
就算贾敏现在的想法,可能和书里的贾宝玉有些相似,只想把姐妹们留在身边。
史苗还是很高兴。
她拉着贾敏软软的小手:“以前的话,我当然不是说笑,可是你的姐姐们想嫁人啊?不信的话,你去问问。”
史苗这么一说,小贾敏反而不好生气了,只答应自己一定去问。
……
史苗自然不指着小闺女问出太多,直接把贾娴和贾媃的生母找来。
这两个姨娘守着姑娘,平日里很安静,行事没有出格,除去日常请安,在荣国府几乎像是透明人。
史苗历来有话直说。
“你们是两个姑娘的生母,平日里肯定比我了解她,对将来姑娘们的夫婿,可有什么念想?”
两个姨娘听了,连忙赔笑:
“太太,这种事自然是您做主。”
两人的反应,完全在史苗的意料之中。
史苗表情比刚刚更严肃:“我专门找你们来,还同我说这样的场面话,便是你们的不是了。”
将来一个不好,还要怨史苗的没有给她们女儿安排一个好夫君。
贾媃的生母低垂着眼,要是再推脱,反而成了她们当姨娘的不识抬举。
论理,太太直接给姑娘定一门亲,旁人也不能说什么。
贾娴的生母道:“太太,我就说实话,门第之类,倒也不敢奢望,只想将来二姑娘去的夫家和善一些,对姑娘尊重些。”
贾娴的生母一开口,贾媃的母亲也坐不住了,跟着道:
“三姑娘性子柔顺,要是去掌家,我总担心她不成。”
一个担心孩子去夫家会受气,一个不想孩子掌家操心。
前一个还好,贾媃母亲的想法,未免太被动。
史苗道:“性子柔顺自有性子柔顺的法子,就算她将来嫁出去,一时间不掌家,将来指不定哪一日要自立门户,你们可莫要私下只教姑娘柔顺,会吃大亏的。”
她也只能说到这儿了。
史苗将自己的打算对二人道:
“我今日叫你们来,也是叫生养她们的两位吃个定心丸,两位姑娘的婚事,我必是放在心上的,我虽不是生养她们的亲娘,但也舍不得将她们小小嫁出去。”
这话正说在两个姨娘心上。
她们想姑娘能寻个好人家,又伤感姑娘若嫁出去,自己守在荣国府里,愈发没个盼头。
史苗又道:“婚事要细细寻访,我也想着留一留,叫她们过几日松快日子,将来年岁长一点,身子根骨才好。”
史苗都想直说了,小小的姑娘,发育不全嫁出去,生儿育女,还嫌产妇死亡率不够?
贾媃母亲立时就红了眼眶,开始抹泪:“太太想着这些,比身生的娘还周到。”
史苗可不敢当,只是把姑娘们都当人而已。这种东西,说了姨娘们似乎也不太能理解。
但她们分得清好赖。
最重要的一点,史苗要先把预防针打好。
“我要先给你们透个底儿,不然将来孝期一满,她们及笄,你们心里着急,叫有心人挑唆坏了事。”
早前贾姝屋里闹出的事,虽然府里没人敢提,不代表真的被遗忘。
一会儿这些个姨娘见姑娘嫁的晚,心里一急,做出什么糊涂事。
两个姨娘忙道不敢,千恩万谢的给史苗磕了几个头。
目前为止,事情进行的很顺利,史苗心情也好了一点。
史苗心情好,贾敏却不一定。
听了母亲的话,小丫头心里就装着事,好几次欲言又止,瞧着也不是提这茬的时候。
今日是周末,贾敏午睡起来以后,听说姐姐们在一处绣花,就摸到了贾姝的住处来。
“大姐姐,二姐姐,三姐姐。”
贾姝连忙招呼贾敏过去,见她脸上睡觉磕出来的印子都没散,就知她刚起就过这边来。
问贾敏要吃什么。
贾敏进来,后面还跟着几个丫鬟:“我来的时候她们料理园子,摘了好些花,给你们送来。”
众人一看,是各色菊花,大大小小,有些还是花苞。
贾姝让丫鬟寻插瓶过来。
贾媃顾着手上
的绣花架子,就没起身:“上回大哥二哥想要一个和京城很像的花架子,肯定那些人弄的。”
贾敏见二姐贾娴在画画,凑过去:“二姐姐的画,画得愈发好了。”
贾娴放下描线的小狼毫,顺手就捏了一下贾敏的揪揪:“这是什么画,花样子罢了。”
贾敏见画上,画的是并蒂莲下的一对鸳鸯。
果然……
择日不如撞日,贾敏忽然说:“有一日,我去母亲那边的时候,母亲正和姨娘们说哥哥姐姐将来的亲事。”
贾娴捏过揪揪,又揉揉贾敏的脑袋,指着贾姝笑:“可别摊上我,咱们这儿可只有一人有佳婿。”
贾姝当下倒是坦然:“别摊上我才是,你们还没定,年岁又在这儿,母亲才操心。”
贾敏试探着:“我说母亲就是太愁了,以前还说姐姐们不出门也行,咱们娘儿几个在一处,多好!”
贾媃把绣花针扎在花绷子上,重新找一根葱绿的丝线:“四妹妹还不到年岁,身为女子,怎么能不嫁人?”
贾姝嗔道:“她还小,你说这些引她作甚,传出去不尊重。”
贾媃显然并不在意,慢悠悠把线劈开:“怕什么,姊妹们间的闲话。”
贾敏故作懵懂:“不知道二姐姐和三姐姐喜欢什么样的,我去告诉母亲。”
贾娴给贾敏端了一盘干果碟子,放到她跟前:“母亲自有安排。”
这小贾敏便不太高兴了,直接反问:
“世间难得齐全美满,将来万一有个什么,你们不是会心里埋怨母亲吗?”
贾媃和贾娴便没话说了。
还是贾姝出来解围:“说到底,婚姻是两家大事,世间知人知面不知心,妹妹都说世间难得齐全美满,将来之事,家中铺好了路,自己也要经营。”
贾姝早就做好了要嫁出去的打算,把事情想得很明白:
“母亲肯定想着我们好,但她又不是神通广大,这种事怎么说得清。”
小贾敏就更疑惑了。
既然知道前路未卜,可姐姐们为什么就没想过,一直留在家里呢!
明明母亲都说了……
贾敏和姐姐们说过话,心情越发不好了。
史苗见她过来就闷闷的,不似往日叽叽喳喳。
放下手里活计,关注一下贾敏的心事:“我们家宝贝怎么了?”
贾敏很丧气:“母亲,我去问了姐姐们,她们还是想嫁出去。”
贾敏还把贾姝说的话也一起和母亲说了。
史苗听完,不由觉着,她虽然钻了原主的壳子,有些事情其实没有土著的几个姑娘看得明白。
史苗叹道:“从这个角度上说,你的姐姐们,说得有几分道理。”
但贾敏心里就是不舒服,耷拉着嘴角:“可是,我舍不得她们。”
史苗把闺女拉过来,捧着她的小脸蛋。
母亲今日教你一句:
“凡事自有因果,放下助人情节,尊重他人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