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在云时宴跃起的瞬间, 无数道扭曲的身影自地底钻出。
它们四肢着地长发披散,身上的皮肉已经腐烂,数不清的蚂蚁和蛆虫正在其上爬行, 散发出的阵阵腥风恶臭, 闻之令人作呕。
尽管云时宴很快便布下结界隔绝了这股味道, 桑宁也依旧没忍住, 抱着他的腰扭头就是一阵干呕。
但因为今天没来得及吃东西, 她呕了半天也只呕出点酸水来,难受得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云时宴扶着她的腰背, 眉头紧皱,直懊恼自己明明知道她闻不得这样的味道,方才察觉不对时就应该先设结界才对的。
他也不知该如何才能让她舒服些, 只得抬起手生硬地拍了拍她的背。
这头倒还算的上气氛温馨融洽, 而大厅中的其他人就没桑宁这么好运了。
他们没在第一时间离开地面,也就一个晃神的功夫, 便被从地底下钻出来的东西给淹没了。
第一波的慌乱过后,响起众人惊慌的议论声。
“我们被拖入结界中了!”
“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哕……哕哕……怎么会那么多!”
“这里没有禁制,快打!哕……”
“好像打不死, 怎么办?”
冲天的尸气弥漫在结界中, 视线之处一片昏暗, 只能看见密密麻麻从地底中钻出来的数不清的身影。
宋霁尘心下一沉。
这些人……不, 这些已经不能说是人了, 这些怪物,应当就是被炼制出来的傀儡尸。
谁又能想到,在灵宝阁的地底下会藏着数不清的傀儡尸!
宋霁尘眉眼一冷, 身形如电,手中的长剑化作一道银芒, 瞬间向着扑咬而来的傀儡尸一挥而下。
他尚且还有能力自保,另一边的楚秋筠却应付地相当吃力。
她本就是丹修,是云渺宗一行人中战斗力最低的,此时被五六只傀儡尸包围,她举剑挡住身前的傀儡尸,却挡不住背后的袭击。
眼看着傀儡尸的爪子就要穿透她的心口,宋霁尘出现在她身后,一挥剑,将她拖出了包围圈。
傀儡尸的战斗力不强,但这些傀儡几乎杀不尽,密密麻麻从地底钻出来,像是没有尽头似的。
它们无知无觉,不知疲倦,也感受不到痛苦。
纵使此时被困在结界中的都是有一定修为的修士,但在这么多傀儡的围攻下,他们再怎么厉害也只是肉体凡胎,修为只会一点点被磨掉。
“大师兄,这样下去不行,我们该怎么办?”
宋霁尘眉头一凛,沉声道:“无尽剑阵,列阵!”
他声音落下,手中长剑已飞至半空。
几个云渺宗弟子闻言低喝一声,跟着祭出长剑,半空中一时剑影闪烁。
桑宁这会儿好不容易才缓过来,见状忙催着云时宴离那些剑远一点。
这无尽剑阵据说是云渺宗的某位剑道尊者创建,虽只是由几柄长剑组成,却可以根据修为高低分化出数以千计万计的剑身,是绝对的杀招。
在原书中,宋霁尘最后和大反派的决战时,就是依靠这无尽剑阵才将反对制服。诚然,他现在还只是灵寂期的修为,使用这无尽剑阵尚需其他人的协助,剑阵威力也比后期弱很多,但再怎么弱,对付这些傀儡尸应当是足够了。
只见那数柄长剑的剑影于空中汇聚,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剑阵。顷刻间,无数的剑影自阵中幻化而出,剑尖直指在地面爬行的傀儡尸群。
剑阵无眼,未免受到牵连,桑宁自然是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漫天闪着银光的剑雨下,不过片刻的功夫,地面上的傀儡尸就被斩杀大半。
就在众人以为危机接触,松了口气时,一声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尖啸声蓦然响起。
下一瞬,那些朝他们疯狂扑咬的傀儡尸便像是得了什么号令,迅速转身朝后面退去。
与此同时,大地深处,一声洪亮的咆哮响彻四周,一股若山一般浑然厉烈的煞气,自那地面的洞口中直逼出来!
连扬洒的石屑尘埃中,就连空中落下的剑影都被这股力量给荡开。
底下惊呼声咒骂声咆哮声混在一块儿,杂乱而又无序,根本听不清那些人在喊什么。
直到片刻后灰尘散去了些,桑宁再定睛一瞧,才看到在那些傀儡钻出来的地方,赫然出现了一个足有两尺多高的巨大身影。
绿色的眼睛,猛兽般的尖牙,身上围着的粗布残破不堪,皮肤已经开始腐烂,流淌出像粘稠泥浆一样的黑色液体。
但这还不是最恐怖的。
桑宁此时浮在半空,轻易便看到那东西的脖颈后,硬生生多挤出来一个头颅。
那头颅面目狰狞,满脸都是灰褐色毛发,一张嘴,便吐出一条约有一丈长的猩红色舌头,上面湿哒哒地布满了黏液,伸缩间就能卷住一个人,将其拽入口中咀嚼吞噬。
桑宁只觉得脑袋“轰”地一下,险些失声尖叫出来。
这时,脑后忽然覆上了一个温和的力道,清冷的气息扑面而来,她被拉入一个微凉的怀抱。
脑袋埋在云时宴胸口,桑宁才觉得没那么怕了。
“那是什么东西?”她的声音里犹带着些恐惧。
云时宴掀了下眼皮,抬手为她输入灵力,直到怀里人急促的心跳和呼吸缓缓平复下来,他才缓声道:“那是傀儡王。”
傀儡王
一听就知道这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不好对付。
看来想要出去,只能寄希望于宋霁尘了。
毕竟是男主的身份,就算打怪的过程艰难些,最后肯定不会出事。
想到这,桑宁立即嘱咐云时宴道:“一会儿你跟着点宋霁尘,他应该可以带我们出去。”
云时宴:“”
他需要靠那个乳臭未干,连无尽剑阵都使得如此差劲的小子才能出去?
还是她心中觉得他比不上他?
云时宴眉峰不易察觉地凝了下,难免又想起当初她闯入山洞时,身上是带着的气息。
虽然很浅,但也足以证明,在遇到他之前,她应当是和他在一起的。
心像是被密密麻麻地戳下了针孔,升起一股莫名的滞闷感。
他眼睫微垂,并未言语,只是环抱着桑宁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
腰被箍得生疼,桑宁忍不住挣扎了下,不满道:“你别抱这么紧啊。”
云时宴闻言,一下眉心也皱紧了。
他按住她的背,掩去眼底渐渐变得深沉灰暗起来的色彩,沉沉出声道:“待在结界中不要出来。”顿了顿,又补充道:“怕的话,闭上眼。”
桑宁都没反应过来,包围着她的清冷气息便在一瞬间抽离。
她吓了一跳,抬起眼,云时宴人已经在结界外了。
狂风卷起了他墨色的长发和白色衣袍,他垂眸看着脚下的一片混乱,眼神中尽是冷漠和疏离。
桑宁眨了眨眼,有一瞬的哑然。
都这种时候了,这人还逞什么英雄啊!
没看下面那些人都快撑不住了吗?他们就耐心点等宋霁尘开大,到时候再一起逃出去不就好了嘛!
她本能地想伸手拉他回来,可指尖一触及结界才发现,这结界
她根本出不去!
她的目光有些惊慌地望出去,落在那抹离她越来越远的白色人影上。
看着他即将踏进傀儡王攻击的范围,桑宁忍不住热泪盈眶。
拜托,就算你要当英雄,能不能先把我放到个安全的地方啊!
这厢,那傀儡王已经彻底苏醒,它张开嘴大吼一声。
那声音嘶哑尖啸,灌入耳中,震得众人经脉间的灵气瞬间翻涌起来。
有修为低的,当场七窍流血动弹不得,也便全然躲不过傀儡王另一颗脑袋上那条猩红色舌头,被生生卷进了口中。
傀儡王就着势头,砍瓜切菜般冲向所剩无几的十多个修士中。
一时惨叫声四起,血花飞溅。
与此同时,无尽剑阵中的几个云渺宗弟子也因这这吼声脱了力,剑阵中的长剑一柄接一柄从空中落下,唯余宋霁尘一人还在坚持。他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满身冷汗,眉头紧锁,却仍咬着牙一声不吭。
剑阵摇摇欲坠。
即便如此,无尽剑阵幻化出来的无数幻剑也只能对付那些傀儡尸,对傀儡王却是无法造成太大伤害。
就在众人都即将要坚持不住时,一道白色身影倏然出现在无尽剑阵之中。
宋霁尘眼前一晃,想要收手已经来不及了。
说时迟那时快,却见冲入剑阵的那人周身泛起了一层浅色的金芒,剑阵中锋利的剑气落在他的周身,瞬间便消弭无踪。
无尽剑阵在他面前竟像是纸糊的一般,随着一声脆响,便化作漫天的灵光,轰然碎裂。
整个黑暗的结界内都短暂地亮了一瞬。
桑宁:“……”
宋霁尘:“……”
众人尚来不及多想,便见那白色身影周身的灵力瞬间暴涨,甚至将那傀儡王与地面上的修士一同掀飞了出去。
那几个修士本就因傀儡王那一吼伤了经脉内府,几乎在掀飞落地的瞬间,便被震得晕厥了过去。
下一刻,一道凌厉的剑光自云时宴手中挥出,携着开天辟地的澎湃气势向倒在地上的傀儡王飞速袭去。剑气划过傀儡王身后的拍卖台,斩在地上,由前至后,将划过的一切,全都分成了两半!
未几,傀儡王那被切开的身体便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不甘心似的向两旁摇曳了数下,轰然倒塌!
浮在半空中的那道人影,身姿笔挺,一头墨发被狂风掀起翻飞,凌乱散敞,几绺覆盖住俊美面容,让人瞧不清他此时神情。
桑宁下意识咽了口口水。
她错了。
这人只一招,就把连宋霁尘都没办法的傀儡王给灭了,他分明强得可怕,哪里像是她认为的虚弱样子。
但震惊过后,桑宁很快又觉得高兴起来。
这人这么厉害,那她岂不是就抱上了金大腿?
啊对对对,他昨天还跟她求婚来着,那日后她哪里还用得着怕宋霁尘那小子!
这逍遥美好的小日子不就来了么!
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弯起了点弧度,眉宇间还带着点与有荣焉的傲娇。
却在此时,她腰间储物袋中的归离剑蓦然抖动起来,发出了几道轻微的剑鸣声。
云时宴似有所觉,侧过头,黑墨似的眼瞳直直看像桑宁。
唔看我做什么?
是在求表扬?
桑宁不明所以低地轻眨了下眼,然后粲然一笑,一边冲他竖起大拇指,一边轻轻拍了拍储物袋中的归离剑:“我知道你也想出风头,但咱们要有自知之明,明知打不过,何必还冲到前面拼死拼活呢,坐享其成不也挺好?”
归离剑似乎听懂了她的话,很快便安静了下来。
那头的云时宴却是短暂地怔了一下。
他抬起手,包覆住桑宁的透明结界便带着她一同飞到了他身侧,然后,结界消失,他手臂一伸便捞住了她的腰。
二人缓缓落到地面上。
稍顷,有浅色的光芒自云时宴脚下蔓延,瞬息之间便充斥了结界的每个角落。
黑暗中慢慢散开蜘蛛网一般的纹路,不过须臾,遍地的残破肢体,内脏,手脚,头颅消失无踪,困住他们的结界也散作漫天暗色光点,化为一片虚无。
尚还清醒的几人看着蓦然出现在眼前的一片珠光宝气,一时缓不过神来。
这就出来了?
那个白衣青年,又是谁?
能够一剑将傀儡王劈作两半,又轻易打破这般的结界,起码也得是合体期的大能才能做到。
修真界中又是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大能,他们竟然从不曾听说过。
他们呆愣愣地站起身,一抬头,却见那放置在台上尚未被客人取走的炼魂珠倏然凌空而起,飞向了二楼包厢。
炼制生魂的炼魂珠,失去生魂的傀儡尸,这两者之间必然存在某种联系。
宋霁尘见状,眸色一凛,他向前一跃,正要追逐而上,却被二楼包厢外设置的防护阵法给一下弹开了去。
他后退了十数步,方才堪堪停下脚步。
灵宝阁为杜绝发生抢夺之事,除了在阁内设置禁制外,在二楼的包厢外更设置了特殊的防护阵法。眼下阁内的禁制已然失效,但包厢外的阵法却还在。如此一来,若包厢内的客人不同意,除非打破阵法,否则自然是进不去的。
宋霁尘撑着长剑,缓缓地站起身,殷红的血自他的嘴角滴落。
他抬眸看向不远处那道清瘦的白色人影,哑声道:“可否请道前辈帮忙将炼魂珠取回来?”
见识到这人的实力,他自是不会再将他当成普通的修士,语言上便也不得不更谨慎些。
云时宴却只是掀起眼皮,凉凉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宋霁尘抿了下唇,还欲再说,却听一道清脆的嗓音忽然响起:
“那珠子是人家灵宝阁的客人买走的,你觉得那珠子不对劲,不去问那人找事,却要别人帮你抢过来,这是什么道理?”
桑宁这会儿腿还有些软,整个人懒洋洋靠在云时宴胸口,说话的语气倒是比以往都来的强硬许多,颇有种小人得志的意思。
她看向宋霁尘:“再说了,这炼魂珠既是灵宝阁的拍品,客人要是不愿意给你,你倒是去让灵宝阁的人出面啊。”
宋霁尘愣了下,少顷,他淡淡笑了下,道:“确实是我思虑不周,二位见笑了。”
这时,恰好有灵宝阁主事之人赶了过来,见到如同废墟一般的大厅,知道今日这事定然不小,心中登时便是一凛。
又从宋霁尘口中得知傀儡以及炼魂珠的蹊跷,短短几个呼吸间便出了满头满脑的冷汗。
自家地底下藏着数以千计的傀儡尸,还有一个恐怖如斯的傀儡王,这事自然不能善了,若是不调查清楚,他日后还能有好果子吃吗?
于是不用宋霁尘再多言,他当下便要领着人往二楼包厢去。
宋霁尘嘱咐几个云渺宗弟子向宗门内传讯告知今日之事后,这才领着楚秋筠,跟上灵宝阁主事那人离开了大厅。
桑宁对这事也并不上心,很快就抛到了脑后。
拯救世界,斩妖除魔什么的那都是男主的事,她一个炮灰的角色,管好自己就成了。
只是可惜经过了这么一遭,仍是没有找到流光和岁屏的踪迹。那他们岂不是白遭一趟罪?
桑宁只在心里悄悄嘀咕着,一旁的云时宴却仿佛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似的,与她传音道:“我有一法,可逼出流光所在。但届时他怕是要吃些苦头,你可同意?”
桑宁怔了下。
你有办法你早说啊,说不定刚才就可以找到人离开了。
再说了,流光看起来那么皮实,吃点苦头算什么应当也无大碍。
于是桑宁抬起头,冲云时宴重重点了下头。
云时宴当即传音道:“看我的手法,跟我念。”
话落,便已经抬手,缓缓结了个复杂而又玄妙的手印。
这是什么手印,他念的是什么,有什么效果,桑宁是一点都不清楚的,但这并不妨碍她对这个帮过她救过她又带着她从禁地出来的,这位大佬的无条件信任!
她收敛心神,开始学着云时宴的手法结印。
桑宁自己不知道,但此时这个破败的大厅中尚且还有人。很快便有人听出桑宁嘴里念的咒文,便是归元咒。
道家经法种类繁多,有静心敛气的静心诀、驱邪护身的金光咒,也有作修炼用的经文。
而这归元咒,乃是其中最厉害的用来驱邪镇妖的经文,其威力之大,能教修为不高的妖魔,当场现出原形,七窍流血。
只是她结的那个法印,他们却不曾见过了。
他们见识过与她同行的那个神秘男子的厉害,这时也不免好奇他们这又是在做什么,于是全都眼巴巴地看着她。
桑宁自己是两眼一抹黑,只一心跟着云时宴学。
随着她的念诵,她掌中开始有光芒微微翻涌,须臾,那光芒越发大盛,便如同她掌中藏有乾坤一般。随着灵力的注入,在她面前逐渐显现出一个迷你的法术阵图。
与和流光结契时的那个法阵倒是有几分相似。
桑宁这边念头刚起,二楼那间包厢里便传出一阵桌椅被扫翻的声响。
只听“轰”一声响,那厢房便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炸开。一条银白色好似龙一样的生物自二楼包厢中飞出,体型之大,几乎占据了珍宝阁的半个大厅。
大厅中的几人这下是真的恍惚了。
方才那白衣男子虽厉害,但修真界中不乏有大能隐藏自己的修为在凡间历练,也算不上太让人惊讶,只是眼下那个东西是
是龙?
怎么可能!
要知道自万年前大魔和妖神被驱逐出人间后,神族便也一起离开,不再插手人间之事。自那之后,沧澜境内便再不曾有过出现神兽的记载。
所以这会儿出现一条龙?怎么可能?!?
众人再定睛望去,却见那银白色巨型身影的脑袋上,好似缺了一对龙角。
如此说来,这应当不是龙了,难道是妖兽?
不不不,若是妖兽,身上怎会没有丝毫妖气?
正在众人疑惑不解时,云时宴已经揽着桑宁跃到了流光背上。
桑宁一垂眸,便看见了躺在雪白鳞片间,浑身是血的岁屏。
这厢宋霁尘和楚秋筠也听见了那一声巨响。二人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快步绕过灵宝阁主事人踏进包厢。
里头没有半个人影,大大小小掉了满地的碎石砖瓦。屋子角落的地面上可以看到残留的血迹,旁边还搁着一个残破的竹篓。
一抬眸,正面便是被轰了个干净的那堵墙,此时不断有风从没了墙的洞口灌进来。
宋霁尘那温和的眉眼骤然一紧。
他忙走上前去察看。
这一看,自然便瞧见了大厅中存在感强到无人能忽视的流光。
“那是什么?”楚秋筠喃喃道。
宋霁尘没答。
视线中,那浑身雪白的生物正盘桓在半空。它庞大的身躯上,覆盖着一层坚固的银白色鳞片,透露出一股威严而凛冽的气息。
而在它背上,一道冰冷的视线正居高临下地看向他。
宋霁尘瞳孔一缩,隐约瞧见那神秘男子的额心似乎有一点金印正闪烁着微光,那金印瞧着似佛似魔,更是隐隐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危险。
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他,下意识便张口喊道:“他有古怪,你不能跟他走!”
莫名其妙的一句话,别说桑宁没听到,就是楚秋筠都听得一愣。
就在这时,那似龙非龙的生物像是得到什么命令一般,猛然向着灵宝阁的上方一冲而上,速度之快,带起一道银白色光芒。
紧接着,便是震耳欲聋的轰隆巨响声。
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流光直接给灵宝阁开了个顶。
而属于女子的那截水蓝色的衣角便也跟着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度,缓缓消散在宋霁尘的视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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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影细碎。
轻柔的夜风吹过树梢枝头,光影交错间,映出一条长长的石阶。
桑宁抬起头,视线跟着石阶一直延伸进山顶的雾气之中。
隐约可见尽头似乎有一座院落,似虚如幻,瞧得不甚真切。
她扭头去瞧云时宴,手指指着台阶尽头,呆呆问道:“那就是你住的地方?”
云时宴颔首,他垂眸看着她:“日后便陪我住在这里可好?”
“唔?”桑宁歪着头:“就我们两个人?”
云时宴抿了下唇:你还想有谁?
“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她眨了下眼,又开玩笑道:“再生个崽崽吗?”
她的眼底映着皎洁的月光,笑盈盈地凝望着他,晶莹的肌肤被月光蕴染得玲珑剔透,薄薄的,白软又乖巧。
云时宴却是身形一僵,浑身血液都奔腾起来,他蓦地攥了攥指尖。
生崽?
他僵直地立在原地半刻钟,直到桑宁催促,才回过神来,伸手捞住她的腰,将她带飞了上去。
留下流光,怀里还抱着昏迷不醒的岁屏,跟在后头直嚷嚷:“啊啊啊!你们等我一下啊!”
往山顶去的一路上,灵草仙植遍布,不时还有散发盈盈光芒的紫云蝶在月光下飞舞,美轮美奂,恍若仙境。
桑宁看得出神,对这个日后要住的地方颇为满意,笑意止不住地在眼角眉梢跳跃。
进入小院,才发现这处院落和她想象中的模样略有些不同。
院子里除了一口井,便只有一棵树梧桐,高有十余尺,翠盖亭亭,地下落满梧桐子。
院中石子漫成甬路,里面小小三间房舍,一明两暗,正面垂着湘帘,绿窗深闭,里面都是合着地步打就的床几椅案。
从里间房内出去则是后院,墙上挂着碎紫缤纷的藤花,半园翠玉绿竹,最离谱的,是竹林旁边竟然还开辟了一圃菜园。
不像是修仙之人住的楼阁洞府,倒更像是凡间的一座普通小院。
但桑宁也并不怎么挑剔,她原本就只是个普通工薪阶层家的孩子。父母各自成家后,她一直和外婆住在乡下,直到外婆过世,父母才一起给在城里租了个小单间,可想而知条件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
而比起书中描写的那些雕梁画栋,金玉满屋的宫殿楼阁,住在这院子里倒还让她更自在些。
这天晚上,桑宁还是和云时宴歇在一间屋里。
岁屏尚在昏迷中,她的身体受了些伤,更严重的是她附着在这具身体上的魂魄竟也有些松动。如此,怕是要花上好些日子才能醒过来。
至于流光,也没好到哪里去。
他在云渺宗禁地时跟着他们一起卷进了龙卷风,之后便失去了意识变成了一条小蛇。
桑宁今日在灵宝阁念的归元咒配合着摄灵阵,是生生在搅弄他的神魂,让他在极度痛苦中恢复真身。
待安置好岁屏,流光便一头扎在榻上睡了过去,可想而知今日他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桑宁摇着头回了屋中。
更深露重。
云时宴这会儿不在屋内,也不知是去了哪里。
桑宁也不怎么记挂他,躺在榻上,很快便有些睁不开眼了。
以前她好像也没这么能睡啊,怎么成了不怎么需要睡觉的修士以后反而还更嗜睡了呢?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云时宴回来的时候,桑宁正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
听到动静,她掀了掀眼皮,低声道:“你去哪儿了?”
声音含含糊糊的,像是从喉中溢出来的一般。
云时宴垂眸看了眼自己腰间方才取回来的储物袋,缓缓走到了床边。
床榻是用竹子拼接起来的,底下只铺了薄薄一层褥子,甚至连被子也没有。尽管此地并不若凡间那般有冬夏之分,可这么打眼一瞧,他竟然头一次觉得他的这间院落,似乎过于简陋了些。
他微微蹙了下眉,而后轻盈地翻上了床榻。
方才还躺得好好的桑宁,这时候打了个滚儿,就势便滚进了他的怀里。
“以后要早点回来,不然我可不等你。”她又道。
云时宴:“嗯。”
怀中的人很快睡熟,云时宴却有些睡不着。
他眯着眼望了一会儿窗外的月亮,脑中禁不住地想起她之前说的那句“再生个崽崽”
她若是真的给他生个崽崽
云时宴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忙按住思绪,不再多想下去。
少顷,他轻轻吐出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
一阵风吹过,夹杂着药材的苦涩熏烟呛得流光眼泪横流。
“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别浪费药材了。”
忽然响起这么一句有些耳熟的话,流光怒气冲冲地抬头,瞪了眼院中懒洋洋躺在躺椅上的桑宁。
这会儿日头正盛,阳光却并不热辣,透过梧桐树叶间的缝隙落到她身上,暖洋洋的,格外舒服。她手边矮几上还搁着好些吃食,端的是一副悠闲又自在的样子。
桑宁扇了下扇子,笑盈盈道:“这药可是云时宴好不容易找来,专门修复傀儡身体的药材,很珍贵的。”
流光依旧没说话。
桑宁颇有些诧异地侧过头,目光所及,流光整个脑袋都几乎被熏烟挡住了,呛得脸都皱成了一团。
都这样了竟然还不抱怨?
转性了?
桑宁砸吧了下嘴,目光盯着他上上下下看了好几回,突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岁屏了吧?”
流光白眼差点没翻到天上去:“放屁!”
哦豁!看来没被夺舍。
主要流光这人,不,这螭龙一看就是个吊儿郎当的货,竟然会为了一个女子如此耐心地煎药,实在很难不让人多想。
“既然你不喜欢她,怎么对她”桑宁顿了下,组织了下语言,才又问道:“唔,这么上心?”
流光撇了下嘴,心底暗暗嘀咕:
他怎么可能对那个又蠢又笨的女人上心?
他那是可怜她!
年纪轻轻的眼神就不好,被人骗色害命不说,都已经这般不人不鬼的样子了,那男人竟然还是不放过她。
要不是看在她也算是救了他一命的份上,他才懒得管这种闲事好不好!?!
这头桑宁等了会儿,流光也没说什么。
她也不是个喜欢追根究底的人,索性主动换了话题:“对了,你和岁屏不是在遥山镇吗?怎么会被抓到灵宝阁去的?”
提起这事流光就来气。
在禁地那会儿,他跟在桑宁和云时宴身后飞进了龙卷风,一阵晕头转向头昏眼花之后,就被一个自称叫什么百里杌的残魂给一掌扇昏过去,还被他在身上动了手脚!
“你的意思,你从禁地出来以后会变成不能动弹的小白蛇,都是百里杌做的?”桑宁问道。
流光没好气道:“除了他还有谁?肯定就是他!”
唔百里杌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保证他们从禁地出来时没人察觉吗?
可这百里杌又为何要帮他们呢?
桑宁抓过旁边盘子里的青梅咬了口:“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岁屏也没安什么好心,看到在雪地里不能动弹的可怜小蛇蛇,第一反应不是救一下,竟然是要捡回去泡酒
不过也算她没有完全泯灭人性,知道他没死,后面几天对他还算照顾。
起码,比面前这个和他结了契,离开时还故意把他丢下的女人强得不只一星半点。
流光在心里默默吐槽了桑宁几句,听到她催促,这才将之后的事情也一一道来。
那些傀儡尸和猲狙是在桑宁和云时宴离开遥山镇的第二天出现在岁屏家的。彼时岁屏正在晒药,见状况不对便赶紧躲回了屋子。
但一堵墙又怎么可能挡得住它们。于是在岁屏家的最后一堵墙被撞了个大洞以后,岁屏不出所料地被抓住了。
当时流光意识虽然清醒,无奈身子无法动弹,还以为岁屏大概就要当场殒命了。
谁料那些傀儡尸竟只是将她装进麻袋给抗走了。
当然,大概是那些傀儡尸脑子坏掉了吧,最后竟然连他这条可怜的小蛇蛇都没放过。
桑宁若有所思道:“它们就这样一路给你们扛到了灵宝阁?”
流光点了点头。
“那你有看到幕后主使是谁吗?”桑宁抿了下唇,问道:“是不是就是在灵宝阁拍下炼魂珠那人?”
流光肯定道:“就是他。不过他穿了黑色斗篷,又戴着兜帽,别说脸了,就是身形我都看不清楚,不过”
桑宁好奇道:“不过什么?”
流光沉默了下,犹豫道:“我总觉得那个人我以前可能见过。”
他虽然瞧不清那个人,但那人的声音,带给他的压迫感,都让他觉得无比熟悉。可当他细想时,却又毫无印象。
桑宁沉吟思索了片晌后,轻轻蹙眉:“会不会是你以前认识他?”
“我不知道,”流光摁了下隐隐作痛的脑袋:“以前的事,我都记不得了。”
他如今所有的记忆都只是从云渺宗的禁地才开始,至于从前从前他他
脑中倏地闪过一个画面,下一刻,一波扭曲的痛楚猛然侵袭过他的脑海。
他呼吸加快,直觉得一阵头晕目眩。
好在只是一瞬间,只要不去想,疼痛便如浪潮转瞬褪去。
桑宁察觉到他的异样,看向他:“你怎么了?”
“没事,”流光喘了口气,想到什么,忽然神色认真道:“那人肯定是个男子。”
桑宁:“?”
既看不见脸也看不清楚身形,更何况人家还可能用了遮掩面貌和气息的法器,又何以见得就是个男子?
流光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轻喟一声,道:“那人应当是岁屏的丈夫。”
桑宁懵了下,微微瞠圆了眼睛望着流光:“你说什么?”
流光撇了撇嘴角,语气很是讥讽:“我说,那人应当是千年前,与岁屏成亲相伴十余载的,她的丈夫。”
桑宁:“!?!”
第29章 同心
“既是岁屏的丈夫, 为何要这般待她?”桑宁发愣片刻后,轻轻蹙眉问道。
流光犹豫了下,道:“好似是那男人当年出于什么原因想杀了岁屏, 但岁屏在他身上下了同心蛊, 他才无法彻底杀了她。”
无法彻底杀死岁屏的意思难道就是, 躯体死亡, 魂魄却无法从躯体上抽离
所以便是因着这同心蛊, 还有那个男人,岁屏如今才成了这副样子?
那个男人又究竟是谁?
还有那同心蛊, 是蛊虫吗?小说里写的,苗疆那种蛊虫?
桑宁思考片刻,也没理出什么头绪来, 身子砸回躺椅, 重重叹息了声。
这时,院子门“吱呀”一声从外面打开了。
桑宁闻声望去。
踏进院子的人身量挺拔, 一身白衣换成了青衣,眉眼俊美疏淡,好似云端神祇一般。
而眼下, 神祇手里正拎着几条垂死挣扎的鱼?
桑宁眼睛一亮, 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了云时宴。
到得他近前, 却是刹住了脚步, 她眼睛盯着他手里的鱼,咽了口口水:“你去捉鱼啦?”
她也不过是早晨起来时说了句“好久没吃鱼”,那会儿也没见他说什么, 没想到出了趟门,就把鱼都抓来了。
噢哦, 剁椒鱼头、酸菜鱼、烤鱼
云时宴蜷了下手指,淡淡应了声。
桑宁的眼角霎时弯成了月牙,一句“我爱死你了”刚到嘴边,她鼻尖捕捉到空气中一缕夹杂着血腥和鱼腥味的气息
忽然从胸口涌起一阵遏制不住的恶心感。
她一时反应不及,拽住云时宴的手臂便干呕起来。
怎么总是吐?
云时宴这会儿也顾不上鱼了,他眉心微蹙,双手扶住她身体,正打算把她抱到屋子里——
桑宁忽然抬起眼望向他:“你流血了?”
云时宴闻言,一下眉心也皱紧了,眼底冷意顿生。
血?是因为闻到血,才这么难受?
他抬起手将她的脑袋从自己身前推开了些,又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这才道:“没有。不是我的血。”
噢,那应当是这几条鱼的吧。
桑宁不疑有他,只是现在再看这几条鱼,却全然没有了半分食欲。
她迅速瞥开视线,蔫蔫地道:“中午咱们还是吃点别的吧。”
云时宴:“好。”
另一边看完全程,正在收拾药炉的流光在心底默默翻了个白眼:矫情!
转眼便到了晚上。
桑宁从岁屏的屋子出来,一进门,就瞧见了屋中的桌上放着一盏琉璃灯。
此时灯已经点燃,灯面上亮着璀璨繁星,映照得屋内如同漫天星海一般。
是在丹阳城时,她送云时宴的那盏灯。
怎么这个时候拿出来了?
桑宁歪了歪头,不解地看向立在桌旁的人。
云时宴却是抬手指了指屋中的角落处:“这些,都给你。”
桑宁:“?”
她侧过头,这才看到原本空空如也的地方,此时已经堆放了许多大小不一的匣子。
“是什么?”她嘀咕了一声,走过去拿起一个匣子,看看他:“给我的?”
“嗯。”
“那我拆了?”
“好。”
桑宁收回视线。
小心翼翼打开了手中的匣子,里面端端正正放着两面镜子。镜子边缘和手柄处镶嵌着古朴的纹饰和符文,碧蓝色的镜面,如湖水般清澈。
“镜子?”
云时宴道:“这是凌波镜,两面镜子可共鸣,拥有镜子的双方,可以随时随地看到对方并交流。若是其中一方遭遇危急,另一方便可以第一时间察觉。”
这不就是个视频通话装置?还配备了实时警报功能。
桑宁好奇地拿起镜子,镜面霎时泛起阵阵涟漪。
“这个怎么用啊?”她问道。
云时宴:“滴你我之血——”他说到这顿了下,忽然改口道:“改日再教你用法。”
桑宁听罢,虽是不解为何要改日,但还是乖乖应了声“噢。”
她放下凌波镜,转过头,拆开了另一个匣子。里面装的是一把不知用什么灵兽羽毛制成的羽扇。扇子以雕刻精美的白玉作为扇骨,扇面轻盈如羽翼,呈现出火焰般的红色。
云时宴:“是凤羽扇,传说由凤凰羽毛制成的扇子,可以操控风和火。”
“凤凰啊?这么厉害”
桑宁喃喃着,放下扇子,手一伸,又够到了个狭长的锦盒。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把由透明玉骨琉璃支撑的伞,伞面收在一处,可以看到上面似乎也绘制着一些符文。
云时宴:“锦罗织伞,是一件护身法器,打开伞面便可以隐藏气息,即便是大乘期修士也无法察觉到持伞之人的存在。”
桑宁眼睛一亮。
隐身啊,那可真是逃跑苟命的好物件!
她将伞收好,视线一转,又在一堆的匣子中看见了一个木制的托盘,托盘上还盖着块红色布帛。
在一堆包装古朴又精致的匣子和箱子中,这木盘便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探头瞧了眼,手指捏住上面的红帛一掀。
一顶金灿灿的双蝶步摇流苏头冠出现在她眼前,险些亮瞎了她的眼。
这是凤冠?
桑宁发愣片刻,这才注意到凤冠下面,还压着一件折叠整齐的火红色金丝双层广绫大袖衫,裙摆之上,金光点点,隐约勾勒出山川云海的图案,宛如天边流霞一般的艳丽。
“凤冠嫁衣”桑宁缓缓转头望向云时宴,呆呆问道:“这是给我的?”
云时宴眸色沉了沉,低声应道:“嗯。都是给你的。”
这么多灵器,应当不会轻易被人拐走了吧。
桑宁动了动唇,想说我可还没答应嫁给你呢,但转念再一想,既然有这么个金大腿自愿让她抱,那她就抱一下吧。
更何况,他长得又这么好看。
她微微勾了下唇,好似那春花秋月,都落在她的眼角眉梢,瞧着越发动人。
“那你的呢?”她问道。
云时宴顿了下。
桑宁见状,指尖戳着嫁衣上的流苏:“你该不会没准备自己的吧?成亲哪有只新娘子穿嫁衣,新郎却不穿的。”
云时宴:“”
他确实不大习惯穿大红的衣裳。
桑宁喃喃道:“罢了罢了,你都送了我这么多好东西,你的婚服,我来准备吧。”
云时宴微微一怔,旋即,眸底渐渐溢出点笑意。他低声应道:“好。”
桑宁收好嫁衣,又拆了几个匣子便觉的有些累了。
她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次跟云时宴确认道:“这些,都给我了噢?”
云时宴点了下头。
桑宁抿唇一笑,丝毫不客气地把这堆东西全收进了自己的储物袋,然后身子一歪,滚上了床榻。
见她如此乖巧,云时宴忽然觉得胸膛中微微泛起一股痒意。
他在边上立了一会儿,这才跟着上了床榻。
夜色渐浓。
透着烛光的雕花窗格间,倒映出婆娑修竹的纤细墨影,随风而动,静谧安详。
云时宴看着今日难得背对着他的人,终是忍不住,修长的指骨贴住了她的脊背。
“怎么了?”桑宁察觉到他的动作,突然翻了个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没有半分睡意,她望着他道:“你睡不着吗?”
云时宴眸光一闪:“”
“正好我也有点睡不着,”桑宁顿了下,又问他道:“你知道同心蛊吗?”
同心蛊?
云时宴沉吟片刻,道:“听闻在沧澜境极南之地的山脉中,住着一支名叫落南的种族,族中之人擅于豢养蛊虫,其中就有这同心蛊。”
桑宁又问道:“那这同心蛊,是情人之间用的吗?”
云时宴顿了下:“莲开并蒂花无色,梅结同心玉有香,同心蛊,应当是夫妻之间白首同心的承诺吧。”
白首同心吗?
可是那男人,却想杀了岁屏。
不知道为什么,桑宁突然觉得心里有点难过,还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乱,便不再多想。
身子朝云时宴怀里凑了凑,头靠在他胸上,她这才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你懂的东西可真多啊。”
云时宴眸光一闪,搭在她腰间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
他懂的多吗?
他还能回想起来她上回夸他的话,她说他是个好人,那时他觉得她单纯又荒唐。
而眼下
他只想让她看见他的好,至于那些不好的,他永远也不会让她瞧见。
这大抵,便是见到了让他极为喜爱的玩意,一时情难自已,恨不得能将她永远禁锢在自己身边,与之合二为一的感觉罢。
他喉结微动,手掌沿着她腰际摩挲。
这回,怀中的人却是一动也不动,半点也没有声音。
云时宴眯起眼再一看,她竟是已经睡着了
他舔了下牙,胸腔中有种塞满了什么却散不出去的感觉,不过很快便被按了下去。
他为她整了整衣衫,这才抬手重新圈住了她的腰。
又过了许久,他才像是按不住一般,悄悄地,不动声色地垂下头亲了下怀中人的额头。
第30章 过往
桑宁从未给除自己以外的人买过衣裳。
尤其是男子成婚用的婚服, 更是应了放在眼前的那句话:
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她不知云时宴的喜好,问他也只说都可,最后还是铺子掌柜一眼认出了昨日来买过嫁衣的云时宴, 才主动拿出一件与桑宁的嫁衣相配的婚服。
桑宁把婚服往云时宴跟前递了递:“喏, 你穿这个好不好?”
云时宴还没说什么, 后头的掌柜便开口了:“道君穿上这件婚服, 定然风姿出众, 也才能更配得上这位仙子啊。”
从前修真界种从不缺对云时宴溜须拍马,赞他诸如风姿出众之类的人, 但是,说他配得上别人的,倒是稀罕。
而他竟也因这句话忽然生出些不一样的感受来。
不错, 他们确实是相配的。
云时宴接过桑宁怀中的衣裳, 正要付账,被桑宁大手一挥拦住了。
“我来付。”她将手中另一套绘有玄金暗纹的月白色衣袍也往掌柜面前一搁:“这件也包起来。”
她回眸看向云时宴, 双眼晶亮,声音又轻又甜:“这两件都是我送你的哦。”
说罢,她便大方地掏出一块昨晚从匣子里翻出来的上品灵石, 交给掌柜。
掌柜的忍不住兴奋地搓了搓手。
修真界成婚的人本就不多, 他们这铺子也不大, 纵然这婚服再好, 也好些日子都没卖出去。
昨日他还担心卖了嫁衣, 剩下那件男子婚服不好卖,又不敢追着这冷脸道君问,不成想今日他就带着夫人来买走了, 出手还这么大方。
现在他是越看这两位越是登对,好话不要钱似的一串一串往外倒, 直听得桑宁都有些受不住。
正在此时,身侧忽然响起个轻柔娇媚的声音:“师妹?”
桑宁起先没觉得这是在叫她,等到又一声略迟疑的“师妹”变成了痛呼声,她才意识到什么,转头看了过去。
站在她侧后方的女子生得极其明艳,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额间点缀着镶金花钿,神色娇慵,身段十足风流。
而此时,她的手腕似乎被一股力量钳制住了,动弹不得,疼得她脸都涨红了。
瞧见桑宁看过来,她立马喊道:“师妹,是我啊。”她下巴朝云时宴一点:“这是你相好的?快让他放开啊,怎么可以用这么粗鲁的手段对个我这样的柔弱女子呢。”
她的语调有些拖长,垂柳般袅袅,听得桑宁耳朵都酥了。
“师妹!你这会儿发什么楞!我,你月殊师姐啊!你快让他给我放开!”
桑宁心底悄悄道:这个凶巴巴又不客气的语气倒还熟悉些。
哦对了,她喊她师妹。
月殊
桑宁眨了眨眼,这才慢半拍地把眼前这女子和记忆中的那张脸重叠起来。
她立即看向云时宴:“她是我师姐,你放开她吧。”
云时宴抬眸,看了眼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眼底露出了点淡淡的冷意。
这时桑宁已经站到了月殊面前:“师姐,你怎么会在这?”
“你还好意思问我,那天你去那个宋”月殊眼角余光下意识扫过站在一旁的云时宴,含糊道:“就你还让我帮你在山下看着,结果我等到天都亮都没见你出来,我还以为你只好自己先回宗门去了。”
当着云时宴的面提起这事,桑宁多少有些不自在,赶紧转移话题道:“那师姐这回是接了任务下山的吗?”
“我能有什么任务啊,我就是自己来历练历练。”月殊冲她眨了眨那双娇媚的眼睛。
桑宁立刻就了然了。
她的这位师姐和她一样是剑修,却是合欢宗出了名的历练狂魔。历练什么呢?当然不是炼剑术,而是——
修士的元.阳。
也因此,月殊的情债遍布修真界各门派,据说连梵音寺的某位佛子都没能逃出她的魔掌。
可谓是战功彪炳,成绩辉煌。
所以她这次下山,定然又是发现什么新目标了。
月殊见桑宁已经会意,眼波一转,笑道:“师妹和这位道君可是好事将近?”
桑宁僵硬地点了下头。
“那可真是不巧,我近日有些忙,不然怎么着也要跟你们讨杯喜酒喝的。”月殊取出一个小瓶子塞到桑宁手里,又冲她使了个眼色:“喏,贺礼你拿着。”
桑宁只瞄了一眼,立刻就知道瓶子里装的是什么东西了。
她一下便觉得万分烫手,趁云时宴还没看过来,赶紧塞到了自己储物袋里去。
动作之果断迅捷,惹来月殊一阵娇笑:“不错不错,这段时间师妹果然长进不少。”
桑宁:“”
“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月殊悄悄看了眼云时宴,也没想着上前打招呼,这便打算要离开了。
除了桑宁,没人知道她方才还偷偷将一块玉牌塞到了桑宁身上,这会儿还在同桑宁传音:“师妹的眼光不错,这回这个瞧着比那宋霁尘还厉害些。”
桑宁:“唔。”
月殊经验老道地交待她:“但就是怕这些厉害的修士不好甩掉,师妹得手后一定记得抹干净痕迹,可别让他找到你。”
桑宁:“好。”
月殊:“师妹,加油!”
桑宁:“我尽力。”
这头还在传音,那头月殊才踏出铺子,便往一锦衣男子怀里扑了过去,用柔得可以滴出水来的声音撒起娇:“阿钰,我好了,我们走吧。”
男子把月殊抱了个满怀,抬起脸冲桑宁和云时宴点了点头,这才揽着月殊走入了人群。
桑宁呆站在原地片刻,待瞧不见月殊人影了,才干咳两声,回头道:“我们也走吧。”
云时宴垂眸看着她,眼底沉黑隐晦,少顷,才淡淡应声:“好。”
买好了婚服,剩下的就是些诸如红灯笼红绸之类的东西,虽说婚礼简单没有邀请宾客,但这也不是小事,总也不能太草率了。
等买齐了东西,往回走的路上,桑宁才想起来,成亲这事,她没跟师门打招呼是正常,可云时宴难道也不用?
她望向云时宴,问道:“你成亲,不需要跟你师门打招呼吗?”
云时宴顿了下:“不必。”
桑宁点点头,也不觉得有什么太奇怪的。左右她自己也没跟师门打过招呼,或许修真界里的这些门派都不大管弟子的私事吧。
“那你的父母呢?”
云时宴迟疑了下:“死了。”
桑宁楞了下,也没有觉得太奇怪。
修真界中,修士动辄几百上千的寿数,若父母也是修士也罢,若只是凡人,自然早就化作一抔黄土。
她自己的父母在另一个世界。原身的父母又死于瘟疫,尸体早被烧成了灰,都不知道被撒到哪里去了。原身那会儿年纪尚小,没能力去立碑,大伯父一家自然也不会没事找事,如今就是想祭拜也没地方去了。
桑宁心有戚戚,没话找话道:“你的父母都是凡人吗?”
云时宴轻点下头,又道:“我还有个妹妹,他们都只是凡人。”
“那你是怎么开始修仙的?”桑宁好奇:“是参加了宗门选拔吗?”
据她所知,凡间根骨俱佳适合修炼的人本并不多。每十年,各修真门派都会广开山门招收弟子,但实际上这些弟子都要经过严格筛选,最后能留下来的寥寥无几。
当然,像桑宁原身所在的合欢宗就比较特别。因为宗门中大多数弟子都靠采.补来提升修为,对自身的要求也就没有那么高。尽管如此,合欢宗的名声在修真界内委实算不上好,想正经修仙之人也不会把合欢宗当作目标,导致合欢宗的弟子数量和其他宗门弟子也差不了多少。
不成想云时宴却摇了摇头:“我八岁时,有修士到村里除妖,他们说我适合修仙,就把我带回了云带回了宗门。”
“才八岁啊,那么小。”桑宁悄悄嘀咕:“果真天才都是从小开始培养的。”
云时宴:“”
八岁修仙其实不算早了,修真界的有些宗门甚至都不收八岁以上的弟子,倒不是别的,只是修仙本就是一件枯燥乏味的事,年岁越大,沾染了越多的凡尘俗事,道心就越不纯,即便修仙,也会容易走岔路。
“你会不会很想家,你后来有回家看过家人吗?”桑宁好奇道。
云时宴沉默了许久。
修真界内的宗门试炼选拔虽严格,但即便通过了试炼,大多人初时也只是做个外门弟子。
若是这些外门弟子,每年确实可以回家一次探望亲人,但是他不一样。
他在那些人的口中,是修真界内万年难遇的修真天才,也是云渺宗未来的希望。
人人都羡慕他能被收为玄清的嫡传弟子,可他却不能回家。每年只通过凌波镜与父母和妹妹说上几句话。甚至因为他们是凡人,要靠封印了灵力的灵符才能启动凌波镜,但灵符中灵力有限,就连这样的寥寥数语都显得奢侈。
整整十年,他尝试过偷跑却被护山大阵阻拦,借着下山历练的机会回去也被师兄弟发现。
一直到他晋升元婴期的那一天。
那一天啊
他在大雨滂沱中,终于见到了阔别十年之久的父母和妹妹。
他们满身鲜血躺在泥泞之中,表情惊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他那位师尊玄清道尊很早便说过,他天资聪颖,乃修炼奇才,唯一一样,便是对凡尘俗世,对父母亲人的感情太深,并不利于修行。
云时宴始终记得,那时他回答玄清道尊说:他并不执着于修仙,即便因此无缘仙途大道,也并不遗憾。
而自从他亲眼目睹家人死去的惨状后,他便发了疯了一样的修炼。
他成了云渺宗的宗主,成了剑尊,离飞升仅一步之遥。
可最终得到的是什么?
是在他以为自己大仇得报的那一天,发现这一切全都是谎言。
是他被自己信任敬爱的师长同门,一次又一次推入地狱。
所以,
这个道貌岸然的修真界,又有什么非要存在的必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