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更多的是共苦不能同甘、富贵易……


    畅想很美好, 但现实是,期末考结束之后马上就是过年,各家有各家的忙碌生活,也不是串门玩儿的好时候。


    朱欣怡人缘好, 他们的三人小群一路扩充到了十几人的规模, 本班别班的都有, 大家要找一个都有空闲的时候真是困难无比。


    名义上还是筹备出行, 实际上群里满是闲聊吐槽和抱怨作业的。


    等翻过了年,他们还没定下来哪天去玩儿, 竞赛班的通知先到了。


    初十刚过,第二天就去上补习班,占用白天的时间。数学竞赛班这里的安排就是上午做卷子下午讲卷子。上四休一,一直到寒假结束为止。


    满心以为下一次见面是在北海公园的湖面上滑冰, 却没想到依旧是在熟悉的教学楼。


    璩贵千和朱欣怡在教室匆匆见了一面, 就赶着去竞赛班的场地。做了一上午卷子,头晕脑胀,午休时坐在学校门口的炒冰店吃芒果新品,才觉得好上一点。


    “……讲了一个上午的重要性,收心收心,然后就是背书背书、看书看书。”朱欣怡叹息。


    语文竞赛只有两个部分,一是通识, 二是作文。要她说, 这都是日常积累见真章。大家聚在一起也就是背一背老师整理的材料,实在无聊极了。


    因是假期, 补习期间倒是不要求大家穿校服。璩贵千咬着吸管,手指在朱欣怡的羽绒服外套上拨来拨去:“好可爱啊。”


    黄色的羽绒服上点缀着针织小挂件,拉链上、袖口上, 橙色的胡萝卜和绿色的幸运草。


    “我妈妈自己做的,你看。”朱欣怡骄傲地举起手机。


    手机挂件是一个圆溜溜的黑色小团子,棉花填充,捏着是实心的。白色的毛线又勾勒出了眼镜的轮廓。


    朱欣怡在这个假期光荣地成为了眼镜一族。家人扼腕痛惜,天天说这就是因为她看了太多电视。


    “好厉害……”璩贵千眼睛都亮了,她以前


    也学过这些,但手实在不巧,和毛线作斗争从未胜利过。


    “明天给你带一个吧。我妈过年的时候在家做了好多,元宵又多了好多新衣服。”朱欣怡舀一勺西米露,嚼啊嚼,露出幸福的微笑。


    元宵就是她家的马尔济斯,朱欣怡给她看过照片,可爱得要命,小小的一个可以捧在怀里亲。


    有了甜品的慰藉,下午的时间变得没那么痛苦。


    试卷边上刷刷刷地写满了晦涩难懂的过程,教室里抄板书的脑袋一抬一低。璩贵千往前翻了几页,发现不知不觉,错题本越做越厚。


    学习和收获的快乐是有的,但琐碎无聊和做不出题的无力感也与日俱增。


    寒假补习的难度显然跃了一个台阶,老师讲完了卷子让大家自己思考讨论,四周却没有什么人声,只有纸张翻动的哗啦哗啦。


    从一道大题里抬起头来,璩贵千活动两圈脖颈,看了眼手机,端起桌上的保温杯,边喝水边看题。


    “诶同学,”旁边有人戳她,“这个你记得老师是怎么讲的吗?”


    是一道平面几何结合二次函数的题。


    “这个。”她翻了翻卷子,把解题过程给他看,难点主要在一条辅助线,想出了这一点就有了思路。


    竞赛班的人其实流动性极大。有很多人受不了这种一张卷子上会做的没两道的挫败感,也有人因为竞赛班占用的时间过多而成绩下降,决定弃卒保帅。


    再加上这也没有什么课余时间,大家连座位都是先到先得、而非固定。


    除了本身就认识的同学和天赋异禀的社交能手,她在这儿没什么说得上话的人,有一半的同学连脸和名字都没对上。


    休息了一会儿,打开草稿本,璩贵千转了两圈笔,继续想那道毫无思路的大题。


    寒假在这样的安排中过去,比她更紧张的是即将高考的璩逐泓。


    高三下半学期,开学仪式简直像是为这些人举办的誓师大会,充满了莫名热血的口号和横幅。


    四中有不少和璩逐泓一样将去国外读大学的学生,有些已经不来学校了。但他已经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却还是和从前的同学一起学习。


    说不定研究生会转方向呢?有个好看的学业水平测试成绩总也利于申请的。


    而另一半原因是璩湘怡压着他:“你不上华庆就算了,总得给我一点在朋友面前炫耀的东西吧?”


    而与之相对的,璩贵千的初二下学期也并不轻松。


    一年多的时间过去,班上的老师同学们都熟络了起来。再慢热的人都有了自己的朋友圈子,展露天性。


    好比她的同桌,初印象是很腼腆的男生,熟悉了就会发现这个人具有颇为小众的幽默细胞,是个讲冷笑话和鬼故事的好手。


    学校里也多了一个新面孔。


    这段时间里她没少听别人提起,楼下某个班来了个转学生。这个身份似乎天然带着神秘气息,很适合出现在各种言情小说里作为身世神秘的忧郁男主角,或者身手不俗的特工卧底。


    朱欣怡在列举分析这个设定能够给人物带来多少光环的时候,璩贵千憋笑半晌,深深觉得她有当编剧的天赋。


    但在走廊遇见,璩贵千才发现,这神秘的转学生是半个熟人。


    曾嘉文。


    小曾同学依旧闪着活泼的虎牙跟她打招呼。


    也是这个时候,璩贵千才想起来,前段时间似乎在饭桌上听妈妈提过。曾老爷子去世了,留下的几个子女失去了相安无事聚在老宅的理由,分了家产之后四散各地。


    璩湘怡的原话是:“老古董表面上一碗水端平,实际上心里早有三六九等了,遗嘱十几年前就写好,也不知道到了地下会不会心虚。”


    他们在走廊上,人来人往,不方便多问,只是打了个招呼作罢。


    开学之后,高三生的放学时间一日比一日晚。以往是哥哥等她上竞赛班,现在是她去高中部等哥哥下自习。


    穿过两个学部中间的操场时,璩贵千正好看见了曾嘉文和一帮同学在打排球。


    朝气蓬勃,穿了一件白色卫衣,刘海被汗打湿了一半。


    发球的时候侧头看到她走过来,曾嘉文和一边的同学说了两句,换他上场,绕过球场外向她小跑过来。


    “哈喽。”天气不算回暖,他一身热气,呼吸却很快平稳,“好久不见。”


    “对,我去找我哥,好巧。”


    “嘉文——快点!”排球场上有人喊他,似乎是刚换上的同学还是新手,他们这会儿正在被对面疯狂抢分,马上要被翻盘了。


    曾嘉文却不疾不徐,往后挥手表示自己知道了,嘴上还是说着:“太爷爷去世之后我爸妈决定来京市发展了,下次来找你们玩哦。”


    他还是活泼开朗的样子,和同学相处也融洽自如,一点儿也不像是初来乍到。


    “好啊,随时欢迎,”璩贵千背着书包,又补了一句,“你也……节哀。”


    曾嘉文摆摆手,不以为意:“老爷子九十几岁了,算是喜丧……说来还是他摆了我们一道,我爸管了十几年的分公司,最后是给别人做嫁衣。”


    这话就让她不知道该怎么接了。


    曾老爷子去世前,对待所有小辈一视同仁,纵情人生的不缺钱财,想要上进的也给他们机会。


    然而临了,遗嘱里最重要的股份股权都给了大儿子,其他人分了分动产不动产,也就是大差不差而已,和从前却没得比。


    大约这也是纵横之道的一种,只是用和睦的假象稳住人心罢了。不用胡萝卜在前面吊着,又怎么会有驴子契而不舍地往前冲呢。


    索性曾嘉文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想法,他笑着:“不耽误你了,记得有好玩的一定叫我。”


    他又跑回去了,嬉笑着接过朋友扔来的球,做了个抱歉的手势,随即正色,发球干净利落,压线得分。


    耽搁了两分钟,她到的时候,高中部的放学铃刚敲过。住校的学生们赶着去食堂吃饭,再回来上晚自习。


    逆着人流的璩贵千老远看到了璩逐泓的身影,他正在教学楼门口和姜南寻说话。


    离得近了,璩贵千隐约听到两句。


    “……不算,但是也差不多了。”


    “靠,”姜南寻叹一声气,“有病吧这些人。”


    ……洛城的父母要离婚了。


    她走到近前,姜南寻挥手打过招呼,又开始嘴上不饶人地抨击洛城他爸。


    “这不有病吗?玩了十几年现在想起来要离婚了,他脑子被水淹了,儿子要高考了整这一套……”


    这两人常来家里玩,姜南寻更是她的游戏启蒙,大家关系都挺好。


    “赶着二婚?”璩贵千合理怀疑。


    璩逐泓看她一眼,接过她背上的书包:“十有八九吧……好像是有一个怀孕了。”


    再这样下去,洛城的弟弟妹妹是真的能聚成一个幼教小班了。


    璩逐泓没再停留,只是又嘱咐一遍姜南寻,当着洛城的面别主动说这些事。


    “知道。”姜南寻挥手,也朝着食堂的方向去了。


    往校门口走的路上,璩贵千两手插兜,问:“今天洛城没来上学?”


    他们三个总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昨天也没来,去处理家里的事情了。”


    “唔。”


    朋友的家事,也不好评价。


    离婚就离吧,只是非要赶在孩子关键的时候闹出来,可见他爸确实是个混蛋。


    洛城送的紫水晶还摆在她桌子上,璩贵千不免多问一句:“那他还好吗?”


    “……也不是伤心,毕竟这么多年,早就知道爸妈不合了。”


    他爸妈一早是各玩各的,只是为了两家的合作和顾及老人的心情,保持了默契没摆在台面上说。


    “他这两天在外公外婆家呢。突然发现女婿有好几个私生子女,现在还闹离婚,挺难接受的。”


    但其实这在周边的圈子里也不算新鲜事了。


    璩逐泓熟悉的几个富家子女,有几个是父母恩爱家庭和谐的呢。更多的是共苦不能同甘、富贵易生奢靡。欲壑难填,感官阀值被调到了寻常不能满足的地步,也就回不去了。


    这桩事被她压到了心里,但几天后,洛城就回来上学了,一如既往。


    家里的官司还是一团糟,两边的律师针锋相对、清点财产。


    他妈妈的意思是,从前的私生子都能睁只眼闭只眼是以为他心里有数,知道挣这么多钱都是要留给谁的。现在才看明白,这男人心眼多着呢,他家的珠宝生意没有她娘家的供应链能做这么大吗?过河拆桥。


    他爸那边就又是另一副说辞,只满口向往自由、挣脱婚姻枷锁,希望得到儿子的支持。


    乱糟糟闹哄哄,原先冷清的房子现在倒好,整天吵个没完,两个一年到头说不上几句话的人为了财产分割斗成了乌眼鸡。洛城索性搬到了城里的公


    寓。


    但清净日子没过两天。


    快高考的前一周,璩逐泓在餐桌上提及,想让洛城去凰山苑住一段时间。


    离婚的事已成定局,他爸妈争个不停,两边的老人也没落**面。


    这边生怕跟孙子不亲了,三天两头来说“我们只认你一个孙子”;那边心疼女儿,又恨亲家这么多年装聋作哑,隔三差五的“你妈只有你一个儿子了”。


    索性他已经成年了,不然还不知道为了争抚养权要上演什么戏码。


    璩湘怡没意见,又嘱咐璩逐泓,高考那两天让洛城和他一起去,家里准备的餐饮和必备用品等等也都带上他的份。


    “小孩儿是最无辜的。”傅谐接了一句,又给他们俩夹菜。


    四高考的那两天,四中初中部划做考场,璩贵千和爸妈一起送考。


    外面人山人海,她留在车子里没下去,隔空给哥哥比了个加油的手势,想了想又给他边上的人也比了个一样的。


    远远地只看得到两人挥手的样子。


    还好这些事似乎没有影响到他们的发挥。最后一天出考场的时候,洛城脸色如常,婉谢了和他们一家的聚餐邀请之后笑着道别,又不忘郑重道谢。


    他们上车,哥哥的手在璩贵千脑袋上重重一压:“暑假开始了。”


    “呵,”她逃脱魔手,整理着被拨乱的头发,发出轻笑,幽幽道,“有些人不是马上要出发去当大制片了吗?”


    傅谐给他争取的机会就在这个夏天,满打满算,他的假期不超过一个月。


    璩逐泓:“……不管了,先睡一觉。”


    第62章 潜意识里有一部分隐隐地就是在……


    高三生的暑假开始了, 初中生却还有半个月的学要上。


    竞赛就在初三开学的时候,都熬到了这个时候,没人想在临近冲线的地方退出。老师开始给不同水平的学生定点辅导。


    有的学生的首要目标是拿到所有基础分,再试试摸高;有的学生的关键是在前期压缩时间, 争取在难题上拉开差距。


    试卷变成了题海战术, 学校里的复印机整日不停, 都是老师从各地搜罗来的往年卷子。


    发到了他们手上之后, 也不安排通讲了,只是把答案一并发下去, 然后大家发挥主观能动性,能琢磨多少就琢磨多少。


    但有些标准答案并不能够完全概括一道题的思路。难题难的不是由一及二、由二推三,而是从零想出最开始的神来一笔。


    竞赛辅导的时间只能用来讲一些共性问题,其余的要靠大家自己交流思考。璩贵千的错题本在这个时候得到了许多人的追捧, 不断有人管她借。


    她有自己的奥数老师, 周末上几节课,平时有问题也随时拍照发过去求助。


    在学校的老师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她的错题本和标注后的试卷,就变成了不可多得的资源。


    别的同学管她问问题借卷子,次数多了也不好意思,会带上一点零食,或是帮她接水, 一来二去, 璩贵千居然也把班上的人认了个大半。


    说来好笑,她一直觉得竞赛班里的挺多同学都很有距离感。


    这大概是对好学生的一种滤镜吧, 因为自己没有,所以羡慕那些有的人。哪怕到了现在,自己好像也不差了, 她还是会觉得读书好的人很厉害。


    我是个作弊的成年人,这些小孩却是真的天赋异禀。


    但没想到别人也是这么看她的。


    她一直不知道,别的同学也觉得她每个课间都安稳沉静地坐在位子上喝茶看题的样子很厉害。


    只是因为外表和出身,觉得她高冷,因此没什么人主动出击和她接触。


    误会解开。璩贵千和这一波竞赛班的同学相处时间并不很多,却因为这里松散的管理、自由的学习方式和那一个共同的终点,大家更有一种战友般的感觉,奔赴的却又不是战场,更像一场繁花锦绣的盛宴。


    等到炎炎夏日、暑气袭来,璩贵千也终于迎来假期,洛城家里的事亦告了一个段落。


    璩逐泓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正和她在傅谐的琴房里摆弄小提琴。


    爸爸的生日快到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送些用钱买的东西给父母实在没什么底气。于是他们俩决定排一出二重奏,班门弄斧,但情真就好。


    “各让了一步,两家的合作不能中断。”


    一个是在原石采集地根基深厚的供应链集团、一个是线下零售的国民老品牌,谁离开了谁,都是不小的商业损失。


    “他爸提前把一半股份转给洛城,他妈就答应马上协议离婚。动产不动产那些,总之七七八八地分了,他妈没有再追这些小事。”


    都是在外面彩旗飘飘的人,为人父母上却又有如此大的不同。


    由这个话题延展开去,豪门八卦多得可以说上三天三夜。


    快要出国了,璩逐泓不时会有种紧迫感。


    他不在贵千身边的时候,她被人骗了怎么办?


    不是没有人找爸妈说起儿女婚姻的往来。他们当然不会答应,只是这也足够说明,她像一块唐僧肉掉在那些从小见惯了声色犬马的人头顶。


    在很多人眼里,这块肉好不好吃有什么要紧,只要知道吃下去能长生不老,就足以让人趋之若鹜了。


    璩逐泓越想越焦心。这种事,靠大人严防死守是没用的,外面的年轻兔崽子花花肠子多着呢。有时候就是管的越严,越容易让小孩向往看似美好的“爱情”。


    “你身边有同学早恋的吗?”他旁敲侧击。


    “有啊,”璩贵千拿笔圈上一段怎么都觉得不顺的旋律给他看,“隔壁班就有一对,其实大家都知道。”


    他们俩聊着这些身边发生的事,也断断续续地改着谱子。


    这首二重奏不是成熟的演奏乐曲,而是他们从傅谐这次巡演的主题奏鸣曲里截出来的一段,要靠两人配合调整,磨合成适合二重奏的谱子。


    “老师也知道?”璩逐泓接过,却有些心不在焉。


    “不是啦,是我们都知道,这种事藏不住的吧,整个班都在帮着传纸条。”


    “唔……”璩逐泓晃晃铅笔,眼睛却没有定在谱子上。


    “想什么呢?专心,”璩贵千戳戳他,“卢比还在等我。”


    前段时间她太忙了,好久没陪卢比跑一跑,要趁假期好好陪陪它。


    璩逐泓回神,直接问了出来:“那你呢?有喜欢的男生吗?”


    “哈?”璩贵千侧头震惊,“我才十五岁啊。我还是小孩啊。”


    这话没错。她有时候看自己就是有一种养小孩的感觉。虽然这小孩就是自己,但有照镜子的时候、发呆的时候,潜意识里有一部分隐隐地就是在把自己当小孩,重新养一遍。


    因此对于这种早恋话题,她表现得比璩逐泓还抵触。


    这倒让他放下心来:“要是谈恋爱一定要和我们说。”


    然后他就会让妈妈把对方的老底都翻出来筛一遍。


    璩贵千有一种荒谬的、被催婚恋了的感觉,忍住了没给哥哥一个白眼:“想好多啊你。”


    璩逐泓正色:“知道了吗?早恋也要告诉我,我会帮你打掩护的。”


    并不会,只会表面假装卧底、实则偷偷告状。


    “你先管好你自己吧。”璩贵千点了点谱子,示意他赶紧改。


    傅谐的生日小办了一场,邀请了一些亲近的朋友,也让小孩们趁机请朋友们过来玩。


    没有商业属性和社交功能,就是随心意痛快地玩儿。


    璩贵千邀请了朱欣怡和同桌,也拉了几个新认识的好朋友。


    同龄人总是要热热闹闹地凑成一堆才好玩,她也不能全程陪着朋友们,有熟悉的伴儿才能让他们待得更舒服些。


    弹完钢琴之后,她和璩逐泓一起推出了蛋糕。


    简单大方的款式,内里却层层夹心,是傅谐会


    喜欢的。


    璩贵千早就发现了,爸爸和哥哥一样,其实都很爱吃甜的。


    切完蛋糕,大人有大人的娱乐,小孩也有小孩的消遣。


    她在同学堆里却见到了一个人影。


    曾嘉文。


    她没有请他,他爸妈也不在,那就是璩逐泓邀请的人了。


    夏天的夜晚,一群初中生聚在一起玩的是桌游,大家在凉爽的厅里围成一团,闹哄哄也不显得憋闷,饮料和零食都在旁边,手里拿的是经典的阿瓦隆卡牌。


    璩贵千刚去另一边打过招呼回来,婉拒了中途插入的提议,就坐在朱欣怡侧边,靠在她肩上,正大光明去看她的牌。


    阿瓦隆是个类似狼人杀的游戏,不过规则流派不同,发言的模式也不太一样。


    但游戏的底层设计还是一样的,要玩的好,外在印象、发言、情绪、逻辑,缺一不可。


    她在边上坐了一会儿,观察场上局势,不多时就能看出来,曾嘉文在这个游戏里简直是如鱼得水。


    他本就是极会社交的人,没有和璩逐泓他们待在一起,而是来找了同龄的同学玩。但今天之前这里也没有熟悉他、他熟悉的人,现在呢?


    这人却已经可以同许多人勾肩搭背、嬉笑打闹了。


    这实在是让人羡慕的能力。


    而不只如此。


    璩贵千旁观,只觉得他简直是拿捏情绪、观察局势的好手。


    有一两回他们对上视线。在场上搅风搅雨的曾嘉文调皮眨眼,眼里全是狡黠和得意。


    大约他早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最讨人喜欢。


    夜深之后,送走了客人和朋友们,璩贵千虽然没有忙前忙后帮忙,但也精神了大半天。这会儿疲惫涌上来,一时半会儿却睡不着,索性在睡衣之外披了外套,走进夜色里散步。


    转过玻璃花房,看了那棵移植的桂花树好端端地伫立,又突发奇想,决定去马棚去看看卢比。


    卢比的品种原是小型马,成年后只有一米六。但也不知道是卢比的伙食格外好、营养充沛,还是它和白云黑土混久了,不服气的性格也体现在了个头上,小马长啊长,现在比璩贵千高出了半个头。


    不过还好,卢比再怎么调皮欺负原住民,在她要上马的时候总是知道要低低头,乖乖地、稳稳地。


    微长的袖子拢住手指,草木的香气一点一滴渗透。


    好像是栀子。是前面的路口种了一颗,气味却弥漫到了这里。


    也是在这个微凉的夜里,她沿着熟悉的路往外走,在不甚明亮的夜灯旁边,刚好遇上送完朋友回来的璩逐泓和洛城。


    璩逐泓拢了拢她的针织外套:“还不睡觉?”


    “你不也是。”


    “小鬼,我是大人了。”


    大约觉得他们的谈话很有趣,洛城略微勾起唇角,抬起手和璩贵千打招呼:“哈喽。”


    她抬起手算作回应。


    璩逐泓主动提起:“他在这住两天,跟我打游戏。”


    也对,傅谐的生日后没几天,璩逐泓就要飞往洛杉矶了,剧组不等人。和从前的朋友在一起的时间也是屈指可数了。


    但他不是自己一个人起飞。


    璩湘怡在哪儿办公都可以,她在洛杉矶也有办公楼和分公司,把下半年的视察计划调整一下时间,先办了就是了。


    傅谐刚忙过一段。他的生活模式一直是在空闲时背着大提琴箱,跟着璩湘怡到处出差。


    而贵千。


    去哪儿度假不是度假呢?


    璩逐泓说自己是大人了,但他要一个人去异国他乡生活了,家里人也都放心不呢。


    “姜哥呢?”璩贵千问。


    他们三个不是总是一起玩吗?怎么今天也没见到姜南寻。


    第63章 要天天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就给……


    璩逐泓皱眉, 对姜哥这个称呼有些不满:“姜南寻去南方亲戚家了,有个远方表姑去世了。他后天回来,到时候你就见到了。”


    贵千刚回来的时候,姜南寻和洛城来他家玩, 跟着他称呼贵千妹妹妹妹。


    原来是为了调侃璩逐泓三句话不离妹妹长、妹妹短, 后来也成了习惯。


    “好啊, 打游戏记得叫我。”璩贵千示意自己要往另一边走, 却没想到两个人都跟了上来。


    这是往马棚去的方向,洛城常来玩, 早就认识路了:“这么晚还去看卢比吗?”


    璩贵千:“昨天刚换了马蹄铁,怕卢比不适应,去看看。”


    璩逐泓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卫衣,抱臂哼了一声:“少给它喂零食, 真是要宠坏了。”


    这个人和卢比争风吃醋也不是一两天的事情了。璩贵千看他一眼, 余光瞥见洛城在璩逐泓身后,指着璩逐泓的帽子,笑着用嘴型示意她。


    幼稚鬼。


    她没忍住勾起唇角,被璩逐泓捕捉到了。


    夹在中间的璩逐泓狐疑:“笑什么?”


    “没什么,”璩贵千去挽他的手,“笑你可爱。”


    卢比果然没什么事情,眨着大眼睛生龙活虎地摇头摆尾。


    按年纪算也不是幼驹了, 还是没一点沉稳的样子, 就是被贵千惯坏了。璩逐泓摸着白云的鬃毛,嘱咐贵千:“你来看卢比的时候也摸摸他们, 抽空陪白云黑土跑一跑。”


    话里带着不舍。


    马棚有那么多师傅,是绝对亏待不了它们的。


    但璩贵千还是耐心地答允:“知道了。”


    手上的新鲜果子分着给三匹马吃了,卢比一个劲儿地伸长了脖子叫唤, 但为了给璩逐泓展示自己会对它们一视同仁,璩贵千忍住了没回头去看。


    等喂完了,她两手一摊:“放心了吧?”


    洛城倚在栏杆上,拿着根胡萝卜逗卢比玩儿,一会儿给它啃一口,一会儿又左支右摆,就是绕着它的头走。但就在他分神去看那边兄妹俩斗嘴的时候,卢比突地伸长脑袋,叼走了他手上的“逗马棒”。


    那双黑溜溜的大眼睛神气十足,洛城伸在空中的手自然地摆下,摸了摸卢比顺滑的皮毛:“真聪明。”


    姜南寻来的那几天,山外青山别具一格地热闹。


    璩贵千不是每一次都参与他们的游戏,她也忙得很,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过打联机游戏却是少不了她。好像冥冥中的缘分,姜南寻当初送她的是游戏卡带,她的游戏技巧多数是他教的。他们俩搭档也是所向披靡,十次里能赢那两人七八次,到后来他们自己觉得没意思了,开始随机分队友。


    炎炎夏日,在空调下打游戏最舒坦,日头落了,几人也会去城里消遣。电玩城、保龄球馆、室内高尔夫,各种各样的娱乐活动,有时也不只他们几个,叫上同学朋友,呼啦呼啦地一大群人。


    姜南寻的爸妈一听他在年级前几的家里小住,放心的不得了。洛城则是父母都迎来了久违的自由,没人管他。


    璩湘怡和傅谐则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再三嘱咐了璩逐泓,要是会带上贵千,就得先筛一筛地方,不许他把什么乌七八糟的人和事带到她眼前来。


    出发去洛杉矶的日子近了。


    但家里人都没有分别的感觉,反倒更像是一次集体出行。


    璩逐泓送走了朋友,一个人回到房间。衣物和用品那些都有人会负责,只是他的私人物品还得自己来收拾。


    书房里用管的笔墨纸砚得带上,要是生疏了技艺爷爷会生气。碟片和胶卷只能挑挑拣拣,有些用不上的存在家里会更安心。用惯了的摄影器材总要带上,还有书本和材料……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窗子大敞着,风和夕阳一同吹入,离愁一下子有了颜色。


    “哥。”贵千在门口叫他。


    “嗯?”璩逐泓抬起脑袋,直起腰,招手示意她进来。


    璩逐泓的房间主色调是松灰和深蓝,墙面上贴着几张电影海报和照片,桌前摆放着金属原子模型和两个相框。


    地面上零零散散地铺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有的是要带走的,有的是整理的时候发现的,随手摆在一遍。


    璩贵千抬起腿,灵活地绕过了一个个障碍物,凑近他,坐在床尾。


    明明还没到分别的时候,看见他收拾东西,她心里就开始泛酸。


    哥哥真的要去上大学了。去一个挺远的地方。


    “怎么不说话?”璩逐泓的声音也不高,手上整理摄影书的动作没停。


    璩贵千穿着拖鞋的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大腿:“什么时候回来?”


    “圣诞假期呀。”


    她沉默了一会儿,看他把要带走的书堆在一遍,又去拿书桌上的相框。一张是全家福,一张是他们俩在芬兰的极光下照的合影。


    璩贵千的声音闷闷的:“洛杉矶和京市有十六个小时的时差。”


    “对。”璩逐泓停下动作,转头,狭长的眼对上三秒,温柔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他起身,去书桌上拿过一张手写的时差对照表:“喏。”


    京市的上午七点到下午两点,是洛杉矶的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一点。


    “早上起床可以给我打电话,一定会接到。在忙的话我会给你留言。你的中饭时间是我的晚饭时间,我们可以视频连线。”


    手指捏在道林纸上,璩贵千看着用荧光笔勾出的时间段,眼睛眨了眨,溢出晶莹的水汽。


    璩逐泓又蹲下,像两年前在医院病床前那样,仰望着她:“你先说,一周给我打几次电话?”


    “……才不打。”


    “诶呀,那完蛋了,”璩逐泓假装叹息,“我只好每周都飞回来,机票能帮我报销吗?大小姐?”


    璩贵千重重锤他一下。


    一家人到了洛杉矶,住的还是璩湘怡常年订的套房。


    璩湘怡让人给璩逐泓准备的不是市区大平层,也不是泳池别墅,而是学校旁边一处中产社区的小户型跃层,胜在治安环境和社区氛围,又安排了打理起居的保姆。


    “车你自己买,但不准换房子,我来洛杉矶出差的时候找不到你,你就直接跟我回国复读吧,”璩湘怡说得很直接,“丑话说在前面,我知道这里的大学生都什么德行,你又是艺术院校,被我发现你碰那些东西、跟别人学坏,就等着被扔到非洲去盯援助项目吧。”


    璩湘怡在这个家里的威严无可挑战。她放狠话的时候傅谐和璩贵千都不敢给璩逐泓求情,就只好给他甩爱莫能助的眼神,看他鞍前马后地给璩湘怡顺毛。


    一开始她还是在重审原则性问题,说着说着,就变成了“少吃垃圾食品,给你找的阿姨会做中餐的,要是不喜欢就跟我说,再给你找厨子。也不许天天熬夜看片子剪片子,你爸没继承你爷爷的脱发基因,你不许折腾自己……”


    “嗯,好。”璩逐泓一句一句地听,一句一句地答。


    璩湘怡的嘱咐似乎三天三夜也说不完,但她也就滔滔不绝了那么一次,往后在洛杉矶的日子,都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都是成年人了,他心里有数”。


    傅谐就更坦诚一些。他年轻的时候辗转多个国家留学,去过很多知名的音乐院校交流。那时候他不像璩逐泓,有他们安排好了这些事情,从落地开始一切都是自己负责。


    他是知道的,一个人在异国他乡生活,会面对哪些困难。不只是生活上的。在一个远离家乡远离亲人朋友的地方,在一个完全不同的社会氛围和文化语境下,孤独是必然的,这些独自一人的时刻会让人快速成长。


    傅谐忙上忙下,恨不得在几天时间里把所有的国外生活经验指南一股脑说给他听。


    但时间毕竟是有限的。于是他也只好说服自己,没关系,总有他们在呢。


    大家的离愁别绪,缓缓地释放,到了机场送别的那一天,却是轻描淡写的。


    海关前,贵千最后抱了哥哥一下,拍拍他的背,言简意赅:“加油。”


    璩逐泓搂着她轻轻摇晃:“你要好好的。”


    “你也要好好的,”璩贵千轻声说,“要天天开心,不开心的时候就给我打电话。”


    傅谐的手搭在璩逐泓的肩上,紧紧攥了一下。璩湘怡嘴上说着“过两天我还得来洛杉矶,到时候见”,眼神却不舍得移开。


    飞机划破云层。


    璩逐泓并不是话多的人,可他离家之后,璩贵千还是感觉到,山外青山骤然冷清了许多。


    但她的日常很快又被忙碌填满了。


    九月,开学,初三。


    在升学考的压力下,从老师到同学,都被一股若有似无的紧迫感追着跑。


    让璩贵千感受最深的,却是新入学的初一学生们。


    晨跑结束后,回教室的路上,他们的队伍和初一初二擦肩而过。


    璩贵千看着那些穿着校服、眼里满是好奇和忐忑的小豆丁们,和身边的同学交流:“时间过得也太快了。”


    同学深有同感:“我们居然已经是这个校区最老的学生了,岁月啊。”


    升学考毕竟是第二年的事情,且璩贵千想好了直升本校高中部,因此并不十分焦虑,只是按部就班地学习。更紧迫的事却是马上到来的竞赛。


    暑假的最后一个月,竞赛班像上个寒假一样通知了大家假期补习。但那个时候她在洛杉矶,也不想为了这些事提前回来,所以远程要了试卷和资料,自己学习。


    好在开学之后重新做了几次测试,璩贵千自我感觉没有落下进度。


    她在这个竞赛班里并不算是顶尖的学生。曾经,许老师说过她有天分,大约放在所有学生里是还不错的,但在这一群人人都有几个进步之星、学习委员、数学课代表之类的头衔的好学生里,却又不是那么显眼的了。


    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学习也不是要和别人比较的,她参加竞赛班的初衷也不是为了拿奖证明什么。只是喜欢,也就做了。


    临近竞赛的前两天,朱欣怡往日再批判这种填鸭教育对学生语文素养和阅读兴趣的扼制,也乖乖地背起了通识材料。


    “……中国传统建筑中常会用到照壁,照壁的种类……常见装饰图案及其蕴含的文化寓意……这什么狗屁题目啊!”朱欣怡瘫倒在桌面上。璩贵千见怪不怪,没安慰她,果然,过了两秒朱欣怡就又支起了脑袋,沉痛地背诵。


    璩贵千右手翻书的动作没停,左手伸过去,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加油,熬一熬。”


    竞赛场地安排在城市展览馆,各学科的考试时间不同,但都是相邻几天。朱欣怡先她一步考完了,兴致勃勃地跟她讲,展览馆有多大、这么多学校的学生一起考试,翻卷的时候那唰的一声有多香。


    璩贵千看着她脸上的笑,就知道她发挥得不错,于是也被她的轻松愉悦感染了。


    一所学校的学生们统一坐大巴车出发。陆续准备了一年多,决定结果的时刻却只有两个半小时。


    城市展览馆的场地冷气很足,璩贵千听了朱欣怡的嘱咐,带上了一件薄外套。只是她常用的保温杯却被卡在了检查入口,这里只许带没有标签的透明水杯,于是她只好现买了一瓶矿泉水。


    桌子是金属质地,和学校里的木桌不同。笔尖点在薄薄的试卷上,发出哒哒哒的响声,字迹也钝。不过她还是很快沉浸到了题目中。


    数学竞赛的特点是,那种很多人一齐书写的声音往往只会出现在前半场考试中。渐渐地,会写的题目都填满了,不会写的冥思苦想抓耳挠腮,笔下也写不出东西。


    一个半小时之后,璩贵千从卷子里抬起头,环视了一圈,拿起矿泉水,含了一口泛凉的水在嘴中,温热了再咽下去。


    还在


    动笔的人已经是少数,甚至有几个学生举手提前交卷。但多数人和她一样,在位置上,来回翻着卷子,偶尔动几笔,又迟疑着写不下去。


    剩下的时间是最难熬的。


    璩贵千晃了晃酸痛的脖子,揉揉太阳穴让自己的脑袋清醒一些,接着重新把注意力投入到试卷中去。


    她对自己的水平心中有数,往日做不出来的题目,也不能指望自己到了考场上就能灵光一现,因此心态平和。


    首先,她重新检查了基础题和中等难度题,确认自己没有犯粗心的毛病,丢不该丢的分数,然后才把视线投向那占比百分之三十的难题。


    ……填空的最后一道几何题完全没有思路,但它分值不高,索性先蒙一个答案上去,把时间分配给后面的简答题。第三道简答的第一小问是做出来了,但第二问的难度明显跃了一个台阶。换元法、函数单调性、不等式性质……越想越糊涂,心里也难免地生起烦躁。


    耳畔好像有人在叹气,又传染给别人,一时间竟压过了翻卷子的动静。


    ……好吧。


    璩贵千的笔尖在草稿纸上顿了两下,刷刷刷地写下去。


    不知道怎么解那就都试试,反正这类题总逃不过其中一种思路,但好像她运气差一些,真的是试到了第三个,在想要跳过这一题的时候,突然来了点思路。


    没错!


    解决掉这一题。她脑海中自己的分数哗哗哗地往上涨了一点,算是够到了老师说的那个门槛。但下一题就没那么好运了。


    几何变换,超出了初中的难度水平,她看得出题目设计里用了射影几何和仿射几何的知识点,也就更加明白,这题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


    好吧。


    恰在这个时候,铃声响了。


    第64章 定格。


    学习和准备的时候再漫长难捱, 取得成绩的时候总是兴奋的。


    璩贵千和朱欣怡各自取了结果回来。


    朱欣怡满脸的喜色在进教室前收敛了,走到位置上时已是寻常表情。


    璩贵千先一步坐在了位置上,低垂的马尾有一缕搭在肩上,蓝色校服袖子卷了起来, 露出精致的钢带腕表。


    朱欣怡坐下, 熟练地转过身, 手肘撑在贵千的桌子上, 托着下巴:“你先说。”


    “你先说。”


    两个人对视,看着看着, 扑地一声一起笑了出来。


    朱欣怡喜形于色:“我拿到了一等奖!”


    “我太牛了,我太厉害了,不枉我做梦都在背书!”


    “你太牛了,你太厉害了, 都是你应得的!”璩贵千笑眯眯地应和。


    语文哪里是纯靠背书就可以出类拔萃的学科呢, 其实都是她平时阅读涉猎广、文字敏感度高的功劳。


    “那你呢?”


    璩贵千沉吟两秒,比了个耶。


    “二等奖?”


    璩贵千点头:“嗯。”


    其实也是意外之喜。她考完之后和同学对了答案,再对比往年的难度和分数,心里就大致有了数,三等奖应该是会有的,别的就要看其他参赛者的发挥了。


    “那也很好了!我就知道,不愧是我们!”朱欣怡握住她的手使劲摇晃, “晚上去吃炒冰吧, 要好好庆祝一下。”


    “好啊!”


    璩逐泓毕业之后,她不用去高中部找哥哥, 和同学出去玩一会儿也不用再顾虑会不会让他等久了。


    久违地在放学铃响起的时候就走出校门,天色都是明亮的,这种有一大块时间摆在眼前可供消遣的感觉, 真是令人身心愉悦。


    校门口的炒冰店老板显然很会做生意,时不时更换的菜单和随着季节上新的时令水果口味都吸引了很多学生一再光顾。


    刚放学的时间,店里人很多,她们在靠窗的吧台上放下书包。纠结之后,朱欣怡选了草莓酸奶,璩贵千要了椰子芋泥,这样两个人还可以换个口味尝尝。


    挖一勺清凉的冰含在嘴里,酸酸甜甜的口感化在嘴里,脚上晃啊晃的,轻点着店面的玻璃墙。


    “老师跟你讲了,高中的事情吗?”吃太快,朱欣怡的嘴唇被冻麻了,说话都是急促的。


    “嗯,”璩贵千点头,从包里拿出纸巾擦手,分了一半给朱欣怡,“高中竞赛吗?”


    老师叫大家去,除了发成绩,也略提了提往后高中的事。


    升学之后要不要读竞赛班。


    这个选择就不像现在一样简单了。高中的竞赛只会更艰难、竞争更激烈,势必会占用更多的时间。


    但收益也是相当可观的。那么多奔波在各项竞赛中的学生,为的就是提前拿奖、走自主招生的路子,不必再去挤高考的独木桥了。


    璩贵千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读什么大学?上一次她读高中的时候,心里憧憬的是外省的一所外国语院校。因为她听说学外语不容易失业,无论如何也有翻译能做。


    但现在,在不以就业为导向的前提下,她想学什么呢?


    她转头,望向朱欣怡的侧脸,她翘起的头发、快乐时眯起的眼睛。


    明明是货真价实的小孩,朱欣怡却比她这个“大人”更目标明确。


    璩贵千把自己的椰子芋泥炒冰往中间推:“这个好吃,不甜。”


    她们俩的炒冰碗挨在一起,你一勺我一勺。


    “我倒是没什么好犹豫的,”朱欣怡点评了几句草莓酸奶口味之后,又说回原来的话题,“作文竞赛是不可能放过的,也不会要我花多少时间,就双管齐下呗。”


    高中语文没有统一权威的全国性竞赛,只有各大作文征文比赛。


    作文奖项对于她的高校综合评价招生和自主招生会有帮助,许多高校,尤其是文科强校,会提供给获奖学生降分录取、优先录取等优惠政策。


    认可度高的作文大赛也是过五关斩六将,只是不会像理科那样用时间刷题了,毕竟写作水平是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提升的素养。


    但数学物理这些不同。习题训练和模拟考试都是需要积累打磨出来的。理想的方案当然是两头兼顾,但老师也隐晦地说了,重心总有倾斜,两头下注,往往两头都没有得到好结果。


    “……我应该会报经管或者计算机?这样的话继续练数学也挺有帮助的……”璩贵千晃晃脑袋,决定把这个问题丢给爸妈,“不想了。”


    他们没有郑重讨论过这些事,不过在洛杉矶回来的飞机上,妈搂着她说,以后不要去太远的地方读书,也不要去遥远的地方生活。


    外头天朗气清,她们闲聊了许久,天边才泛起了一点儿粉紫色。


    炒冰店的门开了又关,玻璃外的学生们来来往往、嬉笑打闹,她们有一阵没一阵的闲谈。


    朱欣怡咬着勺子,提起了家里的狗狗:“说起来,天气热了之后我妈带着元宵去做了美容,剪了毛之后它脑袋更圆了,傻乎乎的。”


    她这样一说,璩贵千立刻心痒难耐了起来:“下个休息日方便吗?我好想去看元宵。”


    现在竞赛结束,也不是准备考试的关口,正是该好好玩耍的时间。


    她俩掰手指算了一下,发现这个周日大家都有空,于是一口气约好了行程。


    就她俩,简简单单的,中午在朱欣怡家吃饭、跟狗狗玩,下午就去附近逛胡同。


    还是不要带一大堆人出去玩了,上个寒假的队伍陆续壮大,结果就是到开学也没对上合适的时间。


    “会很热闹吗?”璩贵千好奇地问,两人相邻的手肘紧紧贴在一起。


    她在京市曾经也有十余年的生活经历,却感觉她生活过的城市和朱欣怡口中的京市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


    前者繁华又荒芜,后者吵闹却亲切。


    “会啊。”小朱同学点头,“我家离什刹海不远,我们可以去那里看日落。这几年游客越来越多,前两天还有背包客穿到我家的院子了。我们左邻右舍都在门前贴了“私人居所”,但没想到前两天是个老外,百密一疏啊。但我们元宵很勇敢,见到生人叫得可响……”


    有了这个盼头,这个礼拜剩下的时间过得飞快。


    迈巴赫停在主道边,璩贵千下车后就见到了红绿灯边低头看手机的朱欣怡。


    璩贵千:“怎么在这里等我?不热吗?”


    朱欣怡:“没我带路你肯定找不到地方的,走走走。”


    还没到正午,但空气已经渐渐燥热。朱欣怡牵着她的手,两人穿梭在来往的游客中。


    这一片果然是热闹,老式糕点店走两步就是一家,门口的招


    牌写的却差不多,驴打滚枣泥糕沙琪玛……。


    朱欣怡看她在张望两边,就知道她其实没逛过京市的老胡同街,于是放慢了脚步。


    她对这一片是很熟的:“这家不好吃,千万别买,就是噱头,要论糕点还是前面老铺子的好吃,我妈每次走亲戚都买他们家礼盒……”


    走过了人流如织的路口,在某一个小巷前,她们转弯。


    青砖灰瓦、木式门窗,高低错落的建筑和平房相间,墙壁和雕饰上褪色的红红绿绿。


    古朴的建筑风格却处处有浓烈的生活气息。明明只是一个转弯而已,却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


    从别人家半开的门户看进去,不大的条形廊院里停着自行车,边上是郁郁葱葱的盆景绿植。


    不光有花,更有盆装的小葱和辣椒。


    她们继续往前走,穿过两条大同小异的胡同。


    明明距离不远,可不知什么时候起,身后的繁华喧嚣不见了,汽车的喇叭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鸟儿的啁啾、树木间的蝉鸣。


    “到了。”


    朱欣怡推开半掩的朱红色大门:“小心台阶。”


    六七平方左右的小院子生机勃勃,廊边挂着两个竹质鸟笼,里面有跳跃的身影闪现。


    璩贵千还没来得及打量,就被一个冲出来的白色小团子吸引了。


    “诶呀诶呀,”朱欣怡弯腰把可爱的马尔济斯抱起来同她打招呼,“这么热情呀宝贝,来跟姐姐打招呼。”


    伸着粉色小舌头的小狗毛发蓬松雪白,简直和小天使没有区别。璩贵千一见到那双黑圆眼睛就被蛊惑了,恨不得把它捧在手心上亲。


    “可以抱抱吗?”她不自觉地放松了语调。


    “可以呀,”朱欣怡顺了顺元宵的脊背,“给姐姐抱抱哦~”


    果然,大家和狗狗说话时都会变成夹子音。


    热乎乎的小狗被转到她怀里,璩贵千双手环抱着元宵,感觉到小狗略快的心跳和转头的动静,璩贵千呆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呼吸。


    “走吧,别在这站着了,”朱欣怡会心地笑,“被我们元宵迷住了吧,整条街没有不喜欢它的。”


    穿过郁郁葱葱的院子,进屋后又是另一番天地。朱欣怡的爸妈和爷爷奶奶都是非常热情的人,但并没有热情过度到让人觉得不自在的地步。


    吃过午饭后,朱欣怡就拉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两个人和一条狗狗独处,朱欣怡给她展示自己收藏的各式小说和画册。


    璩贵千就坐在她的床尾,目光柔和。


    据小朱同学介绍,家里的家具陈设都是按照妈妈的喜好安置的。朱欣怡的妈妈喜欢木头,她家的大件家具都是红木雕花,配上四合院实在古朴典雅,但各式的小家具和装饰又增添了生机勃勃。


    等到日头不那么猛了,朱欣怡把元宵从璩贵千怀里捞出来,系上牵引绳。


    小狗喜欢这个下午一直陪它玩的姐姐,嘤嘤呜呜两声。


    她们走在落日余晖下清风拂面的什刹海边时,绳子在朱欣怡手里,元宵却还窝在璩贵千怀里。


    人来人往的街边,小小的元宵自己走,一个不注意就会被人踩伤的。


    经过一下午的熟悉,这会儿璩贵千和元宵已经亲密许多,她也敢把元宵举得高一些,同自己的视线平齐,让它看一看波光粼粼、杨柳依依。


    湖边有拍立得照相的。一张三十。专宰游客的,但璩贵千没忍住掏了钱。


    “两张。”


    做生意的中年男人是湖边唯一带着长袖黑色夹克和保温杯的人。


    这儿一刻不间断地吹着风,在树下略站一刻就会觉得阴凉。


    他要价不菲,服务却还不错。


    璩贵千和朱欣怡站在栏杆边,边上是一簇垂下的枝桠、深绿盎然。


    风走过,撩起她们的头发,元宵舒爽地眯起眼,头上用粉色小夹子别起的一缕毛随风飘摇。


    定格。


    拍立得显影。


    两个女孩最纯真美好的年华。


    两张照片上二人的表情都很舒展愉悦,元宵也给面子地露出了正脸,身后的湖面反射着点点金光,远处小桥依稀可见。


    “一人一张。”


    璩贵千郑重地放进了随身的包包里,确认不会产生折痕。


    “走吧。”


    继续往前,随意坦率的聊天漫不经心,话题天南海北,却又时不时引起两个人的共鸣和欢笑。


    分别的时候,璩贵千摸了摸元宵的小脑袋,不舍得那温热的触感。


    “汪。”


    它也在回应她,眼神里也有一个小小的她。


    于是璩贵千下定决心,她要养一条狗狗。


    第65章 holiday


    行动力满满的璩贵千在回家的车上就点开手机看起了养宠攻略。


    刚上车的她额角还挂着未干的汗珠。


    前排的司机往后视镜看了一眼, 默默调低空调风速。


    养什么狗会比较好?


    璩贵千的脑子里先出现的是山外青山的大草坪。


    然后她在这幅图画中加上了一只小白点,元宵大小的小型犬会在草坪上左冲右撞,最后翻个跟头咕噜噜地滚到她跟前。


    她把自己逗乐了,但想想又觉得, 或许还是大型犬更合适。


    家里有条件, 狗狗肯定不会被拘在屋子里。如果是小型犬的话, 像元宵那样的小体型, 一眨眼就不知道淹没在那块花圃里了。


    大型犬的话……


    璩贵千的手指敲击着座位,想起了在芬兰时见过的雪橇犬哈士奇。


    毛茸茸的触感和温热的呼哧呼哧。


    诱人啊。


    车停下, 她三步并作两步,穿过拱形顶走廊。


    还没见到人,清脆声音就先冒了出来:“妈——”


    吧台前斜倚的璩湘怡猛地撤回手,把傅谐的凳子一踢。


    高背牛皮转椅带着他飞出了两米。


    璩贵千拎着包进来, 一路穿过走廊, 就看见灯光昏暗,妈妈面前的吧台上放着两个高脚杯。


    而爸爸独自坐在空地中间,耳根通红。


    嗯……嘴巴也红红的。


    空气凝滞三秒。


    “咳,”璩湘怡把两个酒杯推远,冲她招手,“回来啦,玩得开心吗?”


    傅谐默默低头, 两腿支撑, 把自己挪回原位。


    璩贵千拎包的手僵了僵,终于意识到, 自己好像误入了什么二人世界。


    但现在再退出去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尴尬,她也只好装作什么都看不出来的样子,点头:“嗯。”


    她略说了说今天都干了些什么, 给他们看了湖边拍的照片,又话锋一转:“我想养只狗。”


    “唔,”璩湘怡点头,“可以啊,想好要什么样的了吗?”


    傅谐倒是回过神来,补充一句:“养狗可是要对它负责任的。”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它的。”她许诺。


    她今天穿的是鹅黄色短袖衬衫和白色长裤,亭亭玉立,说着自己能够负责了的话。


    真是个大姑娘了。


    “嗯,答应你都答应你。”璩湘怡伸手,轻捏她的鼻尖。


    “妈!”


    璩贵千往后一躲,拎着书包逃之夭夭。


    但出门前又一顿,转头,轻扬着眉眼:“我洗完澡会下来吃夜宵哦,有些人如果要喝酒聊天的话,可以去玻璃花房继续哦。”


    “咳。”傅谐的脖子全红了,求助般地看向妻子。


    璩湘怡伸手,轻摇杯子,把冰酒桶塞到了傅谐怀里:“走吧,‘有些人’。”


    狗狗的到来非常快。


    璩贵千最终也没有挑出品种来,而是把这件事留给了妈妈,自己只要一个惊喜的瞬间。


    于是下一个周


    末,刘薇牵着一只大号元宵到她面前的时候,璩贵千只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


    她蹲下来,对着那只三个月大的萨摩耶伸出手:“这是谁家的小宝贝呀?”


    萨摩耶低头嗅了嗅她的手指,在原地转了个圈,往刘薇的裤腿后蹭了两下,又钻了出来,好奇地看着她。


    黑眼睛、黑鼻头,湿润又可爱。


    刘薇微笑着说:“它才三个月的大,是个活泼的小姑娘。”


    “萨摩耶是温顺亲人的狗狗,需要你多多陪它,我还带了一些宠物用品,都是幼犬专用的。其余就交给你一点点添置啦。”


    璩贵千一手搭在膝上,另一只手壮着胆子伸出去摸它。


    手掌轻轻落在它头上。


    萨摩耶的耳朵分开又合上。它是一只熊版的萨摩耶,憨萌可爱,眼神里带着懵懂和跃跃欲试。


    还是幼犬,它却已经比元宵大出好几圈,毛发丰盈,但一摸就知道,那肉嘟嘟的样子可是实打实的敦实。


    家里迅速为它做了改变。它的正式小窝就在一楼的阳台边,通风良好,宽敞明亮。


    除此之外,沙发边、楼梯口,还有璩贵千的房间里,都让她安置上了狗狗的专用垫子。


    但进门的第一件事,却是要给它取一个名字。


    萨摩耶浑身皮毛雪白无暇,送来之前刚刚才洗过澡,干净得很。


    爸妈都不在,刘薇走后,璩贵千看了眼时间,在二楼的圆厅席地而坐,点开了打往洛杉矶的视频通话。


    两秒钟的功夫,另一边就接起来了。


    璩逐泓带着平光眼镜的脸出现在电脑屏幕上,镜头在他的侧前方,镜片反射,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字。


    “在干什么?”


    璩逐泓把头发往后一撩,打完最后一段话之后按下屏幕关机钮,正向看她。


    比起上次视频,他好像又晒黑了一些,不过并不难看,反倒更阳光了。


    一边是白天,另一边却是暮色。


    冷白光打在他身上,敞开的窗帘外是沉静的夜色。


    “你看,这是什么。”璩贵千盘腿坐在麻织垫子上,两手向一侧呈花状展开,身体微微往另一侧倾斜,在屏幕上让出了一块空地。


    璩逐泓挑眉,定定地看了她三秒钟,手却偷偷摸上键盘,点了两下截图键。


    多好的P图素材,在那一边放点什么呢?总之不是卢比的大脑袋……


    他还没想明白,突地,一只狗头冒了出来。


    “锵锵~”


    虽然花了些时间才让狗狗领会到她的意思,但刚见面不久就有这样的默契,璩贵千已经很满意了。


    她把萨摩耶圈在腿中间,两手捧着它的脑袋,又把自己的脑袋叠了上去:“给它取什么名字好?帮我想想。”


    璩逐泓没说话,只是又按了两下截图键,然后挑剔地看了那大白狗头一眼。


    “汤圆?你同学家的狗不是叫元宵吗?”


    璩贵千的手从狗狗的脖颈摸到了耳朵:“我想取个大名,最好是和卢比配一点的,一听就知道是一家人。”


    璩逐泓喝了口水,再次提议:“璩汤圆。”


    “不要吧……”璩贵千抬起头,手却没停,“十只萨摩耶有九只都叫汤圆雪球泡泡糯米团椰子……”


    “那露西?和卢比够像了,一听就知道都是你的。”


    “Lucy?”璩贵千扭头去看狗狗的表情。


    狗狗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吐着舌头傻乐。


    “它不喜欢。”璩贵千抬头,盯着璩逐泓正色道。


    他反正是没看出来这只狗哪里不喜欢了。


    “那你选。”


    璩贵千拍拍小狗的脑袋,从桌上摸了幼犬零食喂给它。


    “就是想不出来才找你……最近忙吗?”


    他们一周视频一次,时间就定在周末的某日上午。有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说,就开着视频各自写作业。一边是笔尖刷刷摩擦声,一边是电脑键盘敲击声。


    “忙,每周都是小组作业和各种派对,有几个人比妈还夸张,前一天醉在别人家的沙发上,第二天清晨参加校园马拉松,然后洗个澡去做正装pre。”


    和妹妹聊天,能说一些对着爸妈说不出来的话。


    “那你有好好睡觉吗?”璩贵千凑近了屏幕,“把眼镜摘了我看看,是不是有黑眼圈了?”


    “一点点吧……”


    璩逐泓不想跟妹妹说自己通宵读paper就为了在小组作业里给某些眼睛长在头顶的鬼佬眼色看,错开了话题。


    “给你寄的礼物快到了,拆的时候当心一点。”


    “是什么?”璩贵千惊喜之余,又是困惑:“什么礼物?最近有什么节日吗?”


    “为了庆祝你拿奖啊小傻瓜。”


    “……过去很久了,我都忘了。”


    对于以星期为单位过日子的学生群体来说,两个礼拜前的事情已经足够遥远。


    “漂洋过海,体谅一下我吧,”璩逐泓又点开了电脑屏幕,“明早又要交阅读报告,我得再赶一赶。”


    他的疲惫是清晰可见的。


    璩贵千两手捏着萨摩耶的耳朵,轻轻揉捏。


    手感真好。


    “注意身体哦,不用太努力,我可以一直做你的投资方。”璩贵千轻声,关心中带着调侃。


    璩逐泓的眼睛没从屏幕上移开:“我知道,富婆大小姐。”


    谈话的声音停了,通话却没断。


    那她这个周末要干什么呢?


    萨摩耶往窗边一扑,伸爪子去够拂动的窗帘,黑色掌垫软绵绵打在玻璃上,发出噗噗的声响。


    很久没去爷爷家了,夏天的葡萄落果,对着实物学国画应该会很有趣,回来的路上可以去宠物店挑一些玩具……明天早上有奥数补习,下午就可以去跑马,上周的小说还没有看完,妈妈布置的功课得交了……


    她又挪回视线,看向屏幕另一边。


    哥哥专心致志,镜片反射出屏幕的光。翻页、标记、鼠标点击。


    没有什么事情是容易的。哪怕是喜欢的东西,想要做到出类拔萃也得付出努力才行。


    “我想到了。”她说。


    “什么?”璩逐泓没有回头,却立刻出声。


    “狗狗就叫holiday吧。”


    holiday,假期。


    毛茸茸的、温暖的、可以期待的、想抱着它一觉睡到天光大亮的事物,不就是和假期一样吗?


    “很好的名字。”


    璩贵千站起来把holiday抱到怀里,人影出了画面,声音却清晰:“我取什么名字你都会这么说的!”


    璩逐泓不置可否,轻轻哼了一声。


    她抱着holiday回到垫子上,攥起它厚实的爪垫轻摇:“我要出门了,来holiday,跟哥哥说再见。”


    小狗不会说话,小狗还不知道holiday是自己的名字。


    小狗只是歪头:“呜嘤?”


    “诶呀宝贝真乖,你是世界上最好的狗狗。”璩贵千吧唧一下亲在了holiday脑门上,关掉了视频。


    还没说再见的璩逐泓:……


    他终于想出来,为什么一开始这个毛茸茸的白色狗头给他一种似曾相识的既视感了。


    卢比。


    “啧。”璩逐泓重重点了一下鼠标。


    但可爱归可爱,第二天早上众人起床,holiday就成功地展现了它的调皮能力。


    沙发上的抱枕凭空多出一缕一缕的流苏,棉花四散,门廊边的花一片狼藉,肇事元凶嘴边的几撮毛变成了红紫色。


    小狗不知道自己做了坏事,小狗只会歪头装萌。


    璩贵千蹲下来跟它讲道理,holiday还以为她在和它玩儿,踮起前爪去够她的手。


    一只温热的爪垫拍在她掌心。


    唉。


    璩贵千叹气,牵着holiday的爪子抬起头:“阿姨你们来收拾一下吧。”


    得赶紧消耗这个小祖宗的精力,璩贵千不好意思地给holiday穿上牵引绳,带它出去跑步。


    看来要让妈妈给家里的佣人加薪水了。


    她也知道,holiday已经是难得的乖狗狗了,它在出售前是打过疫苗、有健康证明、有行为训练的优秀狗狗。


    刚到新地方,又是活泼好动的幼犬时期,怎么能怪狗狗呢?


    “holiday!”


    跑在前面的它扭头。


    它好像已经意识到了,这串重复率极高的音调是自己的名字。


    “慢点慢点……”璩贵千气喘吁吁。


    好在狗狗在草坪上被宽阔


    的天地吸引了注意力,左晃右拐,给了她一点儿喘息的空间。


    holiday跑起来还是一颠一颠的,白毛像蒲公英一样飞扬,又看得出身上的肉一滚一滚,敦实得很。


    璩贵千扎起了头发慢慢走着,绳子在她手里,受过良好教育的holiday知道自己不能拖着主人跑,选择了跑两步,转个弯,去踩踩一株与众不同的草,走两步,再跑一跑。


    它控制得如此得当,以至于身后的璩贵千有种自己才是在被holiday溜的错觉。


    但很快——


    holiday一颠、滞空、落地时,又一跃、滞空,回到地面的时候没控制住,向前一滚,翻了个跟斗。


    “噗哈哈哈哈哈哈。”


    璩贵千毫不留情地嘲笑它,上前两步,捞起还没反应过来的小白团子:“走喽,姐姐带你飞飞。”


    第66章 大眼对小眼,芝麻大汤圆对桂花……


    运动鞋踏过紫羊茅和白三叶, 清晨的空气新鲜爽朗,荡涤一夜的尘埃。


    “汪!”


    璩贵千的一天从晨跑开始。


    这是她有了holiday之后养成的新习惯。


    为了在上学的日子里也能够陪伴它,她会早起跑步遛狗。holiday就在一旁奔跑跳跃。小小的它看什么都新鲜,一朵寻常的三色堇都是它好奇的对象。


    萨摩耶养成了定时定点排便的习惯, 没有再给家里的佣人带去额外的工作量。但璩贵千还是习惯在口袋里塞一两个袋子, 以免尴尬的事情发生, 而她赶着去上学, 只能拜托园丁处理holiday的“遗留物”。


    运动带来的变化是显著的。她升上初三后就不再动弹的身高有了新动静,身形修长挺拔、肌肉紧致, 动作灵活矫健。


    晨跑后洗一个简单的澡,校服干净整洁、带着独特的花草香气。早餐之后坐上进城的车,她会在路上听一会儿英语新闻,充分结合了练习英语听力和妈妈要求的熟悉国际财经新闻的要求。


    学校里的日常反倒是轻松愉快的, 按部就班地上课听讲、完成作业。课间和同学穿梭在人声鼎沸的教学楼, 占一个栏杆边的好位置边晒太阳边聊天。


    放学后,随意逛逛周边的小店,坐上回家的车,和熟悉的司机师傅打招呼。到家迎接holiday的欢呼雀跃,给雪白的狗狗一个亲亲,再在晚饭后带它走一走庄园的夜景,去看望另一边的卢比。


    棕白小马会对着holiday哼气, 但后者完全感知不到卢比的情绪, 只会一跃一跃地仰头,试图多看几眼高高的大朋友。


    前所未有的规律、满足、充实。


    躺在枕头上, 一分钟就可以陷入酣眠。醒来的时候,想的不是梦境中的烦忧杂思,而是今天holiday没有在门口嘤嘤叫, 真好。


    学业成绩轻松提升的同时,妈妈的家庭教育却加大了难度。


    前段时间的循序渐进结束了,璩湘怡开始给她布置各类案例解析,和难啃的大部头经济著作。


    没有进度要求,但妈妈分明知道,自己的女儿就是见不得待办事项上有一块大山压在那里的性格。


    好在璩湘怡不是只会布置任务、提出要求,却不知道提供实际帮助的家长。


    “这一些是我当年读书时候的资料,这一年只读这一本书,有疑问一定要记下来,问我或者翻资料、找外部帮助都可以。”


    璩贵千的放学后又多了一项活动,去妈妈的公司等她下班。


    她会尽量把当天的作业在学校里完成,如果还有剩余就在妈妈的办公室里写完,然后在她眼皮子底下读书。


    有什么问题,拽拽妈妈的袖子就可以得到答案。


    但璩湘怡有时会滔滔不绝——补充案例上没有的背景信息和一些起到了实际作用的场外信息,做生意终究是人的艺术,人生在世,总离不开俗世纷扰。


    有时却寡言少语——“我直接告诉你,你是记不到脑子里的,自己琢磨吧”。


    璩湘怡在这方面很严格,在职业路径选择上却又格外的好说话。


    当璩贵千问爸妈高中是否要继续深耕数学竞赛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对她提出要求。


    傅谐说,希望她以兴趣为导向。


    “喜欢就去做,别太关注结果。”


    潜台词就是没拿到名次、考不上好大学也没关系的。


    正在吃饭的妈妈擦了擦嘴,放下筷子:“如果你想在国内升学的话,我会建议你不要孤注一掷在竞赛上。”


    “你还小,没有必要这么快把自己绑定在某一条道路上。”


    竞赛升学很可能会在报读专业上有所限制。


    璩贵千犹豫的地方却是:“可是我怕我会错过。”


    “错过什么呢?”璩湘怡舀了一勺虾仁给她,“都是可以重来的,哪有不能回头的事情。”


    努力工作赚钱,不就是为了给小孩更多选择。


    所以璩贵千扪心自问,这个问题的关键还是,她究竟有没有那么喜欢数学?


    “那我……还是不要去了,”她说,“虽然喜欢,但是没有特别喜欢,花很多精力在这件事上,可能会错过更多?”


    比如她最近想学计算机编程,也对投资几家互联网企业跃跃欲试。


    比如花更多的时间和人相处。


    三年的时间,要把两年半、数不清的假期和周末全部投在一个方向吗?


    “放弃也是需要勇气的,”傅谐提点她,“你做出了决定,哪一边更重要。”


    在他们眼里她干什么都是好的。


    这个决定很快得到了朱欣怡的举双手同意。


    因为那就意味着,她们又可以在一个班了。


    璩贵千找哥哥打听过,除去竞赛班单拎出去,本部升学会按照年级排名挑前八十组成两个火箭班,剩下的打乱了分进平行班。


    她们俩都能稳进前八十,那分到一起的概率就是百分之五十。璩贵千再找妈妈说一声,略调名单,那就是百分百的再三年同班同学了。


    初中毕业还写什么同学录?过一个假期就又能见面了。


    话是这么说,但事实上两人越黏越紧,放假了也是每天都在手机上来往聊天。


    作业、游戏、狗狗又干了什么蠢事、过年的亲戚有多令人讨厌。


    她们又抽空聚了一次,这回是在山外青山,专为了狗狗社交。


    holiday在几个月的精心照护下,油光水滑、毛发蓬松,实际上是还在咬磨牙零食的半大小孩,看着却是元宵的四五倍大。


    两只狗狗初次见面的时候,两个女孩都很谨慎。


    元宵天生温顺可爱,朱欣怡的妈妈经常抱着它去买菜,见惯了人也见惯了别家的宠物,和它们相处融洽。


    但holiday还是个性格不稳定的小孩,且从狗舍里离开之后就没有见过其他动物了。


    看它对着卢比的兴奋样子,璩贵千深深怀疑它会把元宵扑倒,压在身下猛嗅舔毛。


    为此她特意准备了最结实的牵引绳,就怕它过于活泼。


    但事实完全不像她们想象的那样。


    小巧的马尔济斯难得地扭动两下,要求落地,扎着小辫的头颅一点一点,踩在松软的草坪上新奇不已。


    元宵出门见客人,穿了一件粉红色的棉质小褂。


    远远地,璩贵千朝她们招手。


    果然,holiday看见前面有人就加快了步伐,还不时回头催她,呜嘤呜嘤。


    但到了近前,大团子遇见小团子。


    元宵站在原地没动  ,holiday的脚步越来越慢,最后定住,扭头看璩贵千,一副迷茫的样子。


    璩贵千看着它倾斜的毛耳朵,不动声色地和朱欣怡交换了一个眼神。


    两个人类达成共识,按兵不动。


    holiday转回去,一屁股坐下又站起,留给璩贵千的圆脑壳充满了小小的困惑。


    元宵才是它的脑袋大小,却主动往前走了两步。


    大眼对小眼,芝麻大汤圆对桂花小圆子。


    holiday动了动屁股,像是要起身。


    元宵:“汪!”


    holiday膝盖一松,就地一滚,四只爪子佝偻着,露出了毛茸茸的肚皮。


    “诶呀宝宝,”璩贵千捏紧绳柄的力道一下子松了,笑得蹲下身揉揉holiday的毛肚皮,“谁是胆小鬼?嗯?”


    元宵喊了一声之后,在原地转了两圈,就回到了朱欣怡旁边。


    两人坐在温暖的客厅里喝奶茶吃点心,璩贵千给朋友推荐家里的厨师做的茉莉酥和拿破仑蛋糕。


    holiday蹲坐在两人中间,天生的微笑嘴吐着舌头,笑得呼哧呼哧。


    朱欣怡伸手过去,它也乖巧地呆在原地不动,任人呼噜呼噜摸毛。


    “holiday真的是,外强中干,”璩贵千把好久不见的元宵捞在膝盖上,一边挠它下巴一边点评自家的大块头,“它可亲人了,不管是谁,见着就往上蹭。没想到啊。”


    holiday不语,只是大脑袋一个劲儿地往两人中间蹿,试图挤一个位置出来。


    “它掉毛厉害吗?”


    璩贵千点头:“像个蒲公英,我都穿不了黑裤子。”


    “我也是!”朱欣怡惊呼,但揉脑袋的手还是没停,且跃跃欲试地朝脑袋的方向去了,“真是痛并快乐着。”


    璩贵千想起每一个被holiday挠门吵醒的早上,沉痛点头。


    “你今年什么时候去美国?”


    她们又聊起别的安排。


    璩贵千思索两秒:“下周吧……我妈还有些工作收尾。我哥还让我先过去玩,玩什么呀,都没人陪我……”


    “……我看他是想骗我过去陪他上课……”


    她碎碎念,脸上却挂着温柔又别扭的笑意。


    朱欣怡拿起叉子戳了一块蛋糕,嚼嚼,默默摇头:“你和你哥真是我见过最和睦的兄弟姐妹。”


    他们这个年纪的小孩赶上了独生政策,有同胞兄弟姐妹的人屈指可数。班上除了她,也就是有一对双胞胎了。


    而那对双胞胎天天都能为了点儿鸡毛蒜皮的事情吵上天。


    她倒是有表哥堂弟,但想想那些一年见两三次面的咋咋呼呼的男生,朱欣怡抱起元宵:“谁是姐姐的亲生妹妹呀?是我们小元宵呀~”


    马尔济斯配合地汪一声。


    “呵,”璩贵千冷笑,“前两天我发现爸妈和璩逐泓有个小群,他们在里面发我的丑照。”


    璩逐泓在她的视频截图旁边p图,爸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各种照片的犄角疙瘩里挖出来的她的侧脸、正脸、背影。


    朱欣怡大笑,然后捏住她的脸:“我也想看,你小时候有没有那种光屁股、戴帽子、额头中间一点红印的照片?”


    她说完,璩贵千不动声色地端起马克杯,转移话题:“对了你平常给元宵喂什么冻干……”


    失败。


    朱欣怡攥住她的手:“交出来哦~我都给你看过了。”


    确实,她去朱欣怡房间的时候,她书架上还放着十几年前的挂历,是从前很时髦的用小孩照片做每月图片的定制挂历。


    经典造型层出不穷,还有好几张,朱欣怡穿着小小的龙袍,笑得像傻乐的小呆瓜。


    躲不过去了。


    “等我。”


    她擦了手,跑上去抱了一本厚书下来。


    她的婴儿照有整整一个相册。


    holiday凑在她们脚边,尾巴左摇右移。


    碎花摇篮里的小婴儿,一点点长大,开始扶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走路。


    “这张。”朱欣怡指着它笑。


    小女孩封着脸,一副严肃到不行的样子,两只手却紧紧地攥着爸爸的西装裤,捏出了两个漩涡。


    “我妈说是因为我那个时候还不会走,一旦放手就要摔,就这么差点把爸爸的裤子拽下来。”


    还有很多。


    在扭扭车上的背影。妈妈抱着小孩在秋千下的合影。坐在凳子上鼓掌,手上还沾了奶油,脏兮兮地笑。


    再往下翻,朱欣怡惊呼一声:“果然!”


    眉心中间一点红印,端坐在布景前面,脸比冰块还冷。


    “好严肃。”朱欣怡点评。


    “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璩贵千赞同。


    再翻一页,就没有了。


    璩贵千合上厚实的封面:“就是这些了。”


    没有再往下的了。


    朱欣怡捏捏她的肩膀:“真好。”


    她是知道璩贵千的身世经历的,相处的时间久了,不用刻意提起,总会发觉。


    好比问起小学是在哪里读的,好比谈及过生日的经历。


    生活痕迹是制造不了的。璩贵千不说谎。


    她俯身去放相册的动作给了holiday可乘之机,灵活的狗头一个转身就蹿了上来。


    璩贵千纵容着它留下来,捏住厚实的爪垫给朱欣怡看:“喏,芝麻馅的。”


    爪垫是黑色的,像咬了一口之后流出的芝麻夹心。


    “又是一年了,”朱欣怡拍拍holiday的头,又趁璩贵千不注意拍了拍她的头,“新的一年也要开心哦。”


    璩贵千一把抓住她的手,挑眉:“啧啧,是你先开始的哦。”


    说着,她一拍holiday的屁股把狗掀下沙发,飞扑压住了朱欣怡。两个人咯咯打闹半晌,元宵自顾自蹲在桌子上岁月静好,holiday上蹿下跳没找到自己的位置。


    “累了,”朱欣怡笑得满脸通红,把脸埋进抱枕,“申请休战。”


    璩贵千抬手揉她的头,喘息:“我可是每天都溜着二十公斤holiday的女人。”


    沙发里默默升起一个大拇指。


    璩贵千也仰卧倒,抬眼看天花板的水晶灯和彩绘。


    喜欢。


    喜欢你们。


    喜欢生活。


    一个狗头从左下方蹿到视野里。她笑着伸手,熟练地从下巴揉到耳朵。


    第67章 是有恃无恐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年前事情多, 璩湘怡每天被批不完的财务报表、听不完的总结汇报、做不完的项目审核淹没。


    于是一些送往迎来的事情都分给了下面的助理们,璩贵千也被拉壮丁,张怡萱拟完亲戚间的送礼往来后都给她看一眼明细。


    按照往年的惯例,加加减减, 让她来看都是一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只是节庆时必须要做的面子工程。


    让她了解也只是为了让她心里对这些亲戚间的关系有个数。


    过年最兴奋的应该数holiday, 每天见到的人类又多了, 小尾巴天天摇个不停。


    今年为着他们要去洛杉矶过年,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都提前两天回来了。老人家不想坐长途飞机, 于是就在小年夜里和子女一起聚着吃了顿饭,提前放了鞭炮。


    压岁钱提前收入囊中,璩贵千还以为年前再没有别的事情了,但出乎意料的是, 去年寒假拉的外出群凑出来了时间。


    你一言我一语, 话赶话,时间就定下了。


    大家呼朋引伴,去景点玩的话简直像是旅游团出动,再说好多人都逛腻了京市的景点。于是地点选在了京郊的一户农家乐,这趟出行也从旅游变成了聚会。


    朋友带着朋友,熟人带着熟人,璩贵千到的时候才发现, 这儿有一半都是不认识的人。


    农家乐地方不大, 老板做的不是商业化的规模生意。


    颇有野趣的一个小院子,藤椅藤桌干净雅致, 边上还架着一个露天电影放映机。只是天气凉,看着许久没用了。


    往里一望,占地最广的客厅一多半是玻璃窗, 显得窗明


    几净,里面的人和外面的人一抬眼就能看见彼此。


    穿过厅堂直通后院,能看到开垦的一片菜地和篱笆里的走地鸡。


    她下车的时候还带了两个顺路的同学。


    这块儿已经快到了山里头,公共交通不方便,大家都是这么搭着同学的便车过来。


    雪地靴踩在石板路上,屋外是四五个同学围着在研究烧烤架,屋里一边是电视机前打游戏的,一边是聚在一起打桌游的。


    同桌从人群里抬起头,大喊一声:“千啊——快来快来替我打一把。”


    她比了个手势让他找别人解难,自个儿提着保温盒绕过了他们去了后厨。


    农家乐老板是一对亲切友好的夫妻,正在后厨准备午饭。


    大灶台和铁锅一早架了起来,鸡汤已炖了许久,一旁的备菜台上是各色篮子装的食材,新鲜的笋片泡在水里,青菜是才从地里剪出来的,根部还带着泥。


    另一边,却是各类烧烤食材,肉块腌制在不锈钢盘子里等待穿成串,案板上咚咚咚地剁着鲜藕。


    确实是有底气的老板,后厨敞亮着欢迎别人来逛。


    “叔叔,”璩贵千把保温盒往桌上一放,“这是我带的甜点,您待会儿帮我装个盘吧。”


    上下三层的保温盒,是她让家里的厨师做的各式甜点,中式西式都有,只是没想到人这么多,大约要不够分了。


    “好嘞。”


    往人影聚集的地方走,她边走边摘围巾,忽然感觉身后有人一把搭上了她的肩膀。


    都不用问就知道是谁。


    “贵千快来快来!”朱欣怡拽着她往游戏机边走,把手柄递给她,“这关过不去了。”


    璩贵千帽子还没摘,姜黄色的毛线球顺着她抬头低头的动作一摇一摆。


    屏幕上是个新出的FPS游戏,太空枪战,主角作为小队的一分子,穿梭在星舰里消灭敌人。


    “你们选的是什么难度?”璩贵千看了眼屏幕,熟悉着按键,控制人物跑跳冲刺,更换枪械。


    这个游戏刚出不久,上个暑假她在家和璩逐泓一起玩过。


    边上的男生:“英雄难度。”


    “那我能打,”璩贵千灵活地换上针刺步枪。


    英雄难度是常规难度,他们通关之后试了试最高难度的传奇难度,只有姜南寻能勉强应付。


    “别离空间站太远,”璩贵千边操作边说,“要换弹就缩到空间站后面去,低调发育,慢慢磨过去就好了。”


    她切视角的速度飞快,对怪物刷新的位置谙熟于心,换弹的时候注意走位,嘴上说着怂有怂的打法,自己却喜欢贴脸上去。


    “喏,好了。”


    存档提示闪烁。


    “我会了我会了,”后面的人嚷嚷,“牛啊。”


    她把手柄随便往沙发上谁的膝盖上一放,起身就要出去。


    “不看会儿吗?待会儿说不定还要你救急呢。”朱欣怡捧着袋薯片问。


    璩贵千看了眼屏幕,点点窗外:“我去看看烧烤架搭得怎么样了。”


    这游戏后期剧情展开,队友们一个接一个地都“消失”了,最后只剩下主角,徘徊在苍茫的太空里,迎接必输的战斗。


    玩到最后,璩逐泓喝水的频率越来越高,姜南寻的嘻嘻哈哈不见了,洛城跟她沉默不语。


    不想再看一遍了。


    朱欣怡跟在她身后,慢溜溜地往屋外走。


    户外烧烤架已经搭好了,几个同学正在旁边穿木签子。


    “让一让!让一让让一让!”


    清亮的少年声从身后传来,朱欣怡拽着璩贵千让出路。


    穿着鹅黄色毛衣的曾嘉文端着好大一盆腌牛肉一路从后厨奔出来,咚的一声放在桌上。


    “这是我自己带的内蒙野生耗牛肉,调料也是一起空运过来的。”


    他带上塑料手套,熟练地串签子。


    今年是个暖冬,屋外空气虽然冷冽却并不刺骨。老板在院子里放了好几个小太阳取暖器,这会儿又是中午,在外面站着也并不难捱。


    璩贵千双手插兜,围着小院子转了一圈,看这里有些什么花草。


    “贵千。”


    有人叫她。


    转身,曾嘉文站在桌边,手上没停:“可以帮我拿一下那碗彩椒吗?”


    她正好站在长桌的另一端,离洗干净的蔬菜最近。


    璩贵千端起盛放着五彩斑斓的辣椒的菜篓,放到不锈钢盆旁边。


    曾嘉文一笑,露出一侧的梨涡:“要玩吗?”


    挺多人都加入了,大家都没有体验过自己动手烧烤的感觉。朱欣怡也戴上手套试了两下,随即就被生肉的手感震惊了,串了两个牛肉串就提着薯片袋回去看人打游戏了。


    璩贵千谨慎摇头。


    不锈钢盆里,红彤彤的调料覆盖着牛肉的每一处。手套其实不能完全阻隔油料分子,只要多做一会儿,指尖还是会油腻腻的,那股腌料味儿洗也洗不掉。


    曾嘉文低头去拿彩椒,交错着和牛肉穿到一起。


    “你很熟练。”璩贵千说。


    “我在家经常给妈妈打下手。”曾嘉文低垂杏眼,在谈到妈妈的时候,并不像之前说起“喜丧”的爷爷那样散漫。


    璩贵千微微诧异。


    韦素心的经典荧幕形象是霍乱江湖的妖女,其余角色也都是大开大合的性格,很难想象她在家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你是不是在想,嗯?很难相信?”曾嘉文又摆好一串,侧头望她,眼神清澈,“我妈挺喜欢做饭的,但是不喜欢备菜也不喜欢洗碗,就老是要我打下手。”


    郊区的鸟鸣比山外青山的更响亮些,啁啾不断,四处的枯枝间能看到跳跃的影子。


    璩贵千问:“那你是耳濡目染?”


    “对啊,”曾嘉文答,“但烧烤是第一次做,待会儿不好吃可不要说出来,给我一点面子吧。”


    璩贵千轻笑,食指在空中转了个圈:“你堵上了我的嘴,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呢。”


    “那你就别管,我有我的办法。”


    炭火升起来,气氛更为热火朝天,屋里打游戏的人都被吸引过来,闹哄哄地凑在桌边。


    璩贵千挤出人群,站到最后。


    “你认识转学生啊?”朱欣怡和她的薯片袋适时出现。


    “嗯,我哥认识他,一起玩过。”璩贵千伸手去拿她的袋子。


    原味,咸咸的,土豆香脆。


    “我带了你爱吃的杏仁露,在后厨。”


    朱欣怡眉头一皱:“你带了多少?”


    “三四份吧,还有些其他的甜点,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


    朱欣怡谨慎地收起袋子,用手肘戳戳她:“走,趁大家都没注意,先下手为强。”


    两人端了小碗在后院,在鸡汤的醇香里先偷吃了点独食。


    大铁锅里翻炒着辣椒,呛鼻的香气涌起后,下入新鲜鸡块,不一会儿鲜辣扑鼻的味道就顺着鼻腔涌到了舌根,泛起一阵口水。


    朱欣怡咬着勺子喃喃:“我不行了……”


    甜的吃过了就得来点咸的。


    一群青春期少男少女胃口大开,大桌上的肉菜消灭得七七八八,剩下两碗蒜泥菠菜、清蒸菜心没什么人动。


    曾嘉文只在烧烤架边站了十几分钟,其余跃跃欲试的人就接过了烤架。


    端上来成品的时候,璩贵千咬了一口曾嘉文的彩椒牛肉串,肉质很棒,但也就是寻常水平。但耐不住在一堆夹生夹碳的黑暗料理中间,他的食物


    是看上去唯一吃了不用去医院的。


    桌上闹哄哄的,碳酸饮料清爽的气息飘散。吃饱喝足的同学开始各自聊天,讲着外人听不懂的班级笑话,话里话外都是学校八卦。


    璩贵千后仰,隔着两个人用干净的手戳了戳曾嘉文的背。


    他正跟左边的人说话,扭过头:“嗯?”


    “这就是你的办法?”


    曾嘉文反应过来,狡黠一笑:“要是今天有专门的厨师,我可不会献丑的。”


    “挺好吃的,辛苦了。”


    做厨师很辛劳的。哪怕只是一次烟熏火燎,那本也不是他分内的事。


    这回轮到曾嘉文不好意思了:“好捧场啊妹妹。”


    璩贵千皱眉:“你比我大?”


    不对。比我大也不能随便叫妹妹。


    “啊,”曾嘉文一愣,“我听洛城他们是这么叫你的。”


    妹妹要吃什么?


    妹妹要一起去滑雪吗?


    曾嘉文还以为这是小名呢。南方有很多家长会给孩子取囡囡、乖乖、妹妹这样的小名,叠字叫起来很亲切也很可爱。


    他俩中间的同学听了半耳朵,抓住了关键词:“诶,咱们都差不多吧,这儿谁最大?”


    “我最大。”璩贵千信誓旦旦,她多读了一年初一呢。


    但没想到桌上真有一个比她还大一个月的,因为在爷爷奶奶家长大的,晚了一年上学。


    而最小的——


    曾嘉文不情不愿地报出出生年月。


    同学咬咬筷子,明明没有酒精饮料,不少人脸上却有暖气和美食熏出的红晕:“叫哥哥姐姐啊小曾。”


    “小曾?”曾嘉文皮笑肉不笑,眯眯眼透出危险的光。


    打闹一番之后,吃撑了、看戏也看撑了的年轻人开始帮着老板们收拾东西。


    他们这么多人的残羹、碗碟,外面烧烤桌和烧烤架上的残余,都不是轻松的活,虽然老板们说了不用,但让他们端坐着玩儿,两个叔叔阿姨忙来忙去,这群“七八点钟的太阳”过意不去。


    璩贵千和几个同学整理了碗碟,放到一旁的塑料盆里,等到他们把盆堆满了,两个男生弯腰一起劲儿,端起来朝厨房走。


    “要帮忙吗?”有人跟过去。


    璩贵千去后厨洗手,洗碗池里热水滚滚、冒着白汽。曾嘉文站在一旁,把他们收好的碗碟朝水池里放。


    她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开口:“不要直接放,先把碗上的残余抹掉。”


    不然的话,水很快就脏得不成样了。这么大的水池,放满要等很久。


    “诶?”曾嘉文没有这样的经验,顿住,又拿了旁边的抹布,“这样吗?”


    其实不是,他手上那块应该是老板最后用来擦桌子的海绵布,还纯白的,只是现在也已经浸满了油渍。


    璩贵千皱眉,正想着怎么解释。


    “我来吧我来吧,”老板安全处理了外面的炭火才回到屋里,挽起袖子接过了曾嘉文的活,“谢谢你们呀,去玩儿吧,茶水自己添,下午做甑糕给你们吃。”


    他们朝外走的时候,曾嘉文退后一步,绕到了璩贵千旁边:“我以为你不喜欢这些事情呢。”


    大家都兴奋地上手试了试备餐、烧烤,只有她敬谢不敏。


    “嗯?”璩贵千正想着包里的护手霜,闻言看他一眼。


    曾嘉文沉吟两秒,不知道怎么解释。


    他对璩贵千的第一印象是,众星拱月,在哥哥的生日宴会上跳完舞,想说话就说,不想笑的时候就不笑,很少搭理别人,叛逆地偷偷尝一口香槟,被发现了也当做没事发生的样子。


    是有恃无恐的人才会有的样子。


    “……所以不是吗?”


    “是啊,”璩贵千把手插回口袋,扭头,眼里是幼稚的胜负欲,“弟弟。”


    第68章 烟火碎屑扬起轻尘,落进千家万……


    洛杉矶的鞭炮划破唐人街的晨光时, 京市时间的人们刚结束联欢晚会的旋律,陷入沉睡。


    烟火碎屑扬起轻尘,落进千家万户的窗棂。


    郑晨好睡在床上,暖洋洋的被窝干净清香, 桌上堆叠着寒假作业, 一张压在最下面的成绩单上有监护人龙飞凤舞的签名。


    ……


    好好学习, 天天向上。


    考一所好大学, 靠自己的努力,过上平凡的生活, 养活得了自己,过节时能给养父母送上新衣。


    她只有不大的愿望,也希望在这个充满不确定性的世界里,能够走出一条确定通往自由生活的大路。


    平淡但安稳, 一切都有预期。


    郑晨好和养父母并不十分亲近。


    客气有余、亲昵不足, 对她来说确是恰到好处。


    她有自己的生身父母。她也知道他们在什么地方。


    宣判那一天她没去,社会福利机构的工作人员照顾了她一段时间,连带的还有郑昊辰。


    父母进看守所后,他趁她去上学的时候回家过一次,搜刮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泄愤似的,她的房间一片狼藉。


    父母转送监狱后, 她去看过他们一次。


    看见她坐在玻璃的另一边, 郑岳军沉郁的眉眼显出喜色,粗糙的手指揉了揉眼, 问:


    “小宝怎么样了?”


    她已经没见过郑昊辰了。


    街头巷尾,染着黄毛消失的在发廊台球厅门口的影子。


    那可能是他,也可能是随便一个混混。


    她拿起电话, 说:“我要走了。”


    郑岳军的牙齿发颤,挤出几句好话:“晨好,你不能听那个贱种的话,她骗你的,她要我们死,她不会放过你的。”


    郑晨好想,可是反而是她,从来没有伤害过我。


    而且,还有哪里能比这里更糟糕呢?


    “爸,再见了。”


    听筒放下。


    玻璃后面传来模糊的嘶吼:“我是你爸!我是你爸!”


    扑通。


    椅子侧翻,郑岳军在地上涕泗横流,左膝盖下是空荡荡的裤腿。


    而林雅丽则更瘦了。


    她说:“我知道错了……你不认我们不要紧,但是你不能不管昊辰啊,你们是同胞姐弟,是最亲的人哇——”


    那我呢?


    郑晨好想问她,为什么没问问她这段时间是怎么过的。为什么不问问她吃得好不好、睡得好不好,有没有被同学欺负。


    “我不知道他去哪里了,”郑晨好委屈地想,自己怎么总是在说这句话,“我不会再回来了。”


    “不要——小好、小好——你帮帮妈妈,妈不能没有你啊——”


    她改了名字,去了新的城市,有了新的学校。


    过往都收敛起,她变成人群中面目模糊的某一个。


    潞城的风还在流淌着,有人获得了安宁,有人在灯红酒绿的巷尾第一次尝试狐朋狗友递过来的加料香烟,也有人背着母亲的骨灰盒,走过漆黑漫长的夜。


    清晨的阳光落在墓碑上。墓园人影幢幢。


    墓园并不总是庄重肃静的。


    人们带着糕点鲜花来见逝去的亲人,闲谈一二,在碑上放一根点燃的香烟,闲坐片刻,用方言说着:“阿公,解解馋吧,不能多抽。”


    梁方起却是孤身一人,擦拭完碑上的字,沉默拔去石缝里的野草。


    “妈。”


    他蹲下身,用矿泉水洗了手,装起扫墓留下的垃圾。


    “过年了。”


    梁倩走在三天前的除夕夜里,听到了窗外第一轮鞭炮声,却没有听完主持人的贺词。


    “外公外婆接到你了吗?”


    梁倩就葬在父母身边,她早逝的丈夫留在了故地。到了不得不讨论这些事的时候,她和儿子说,不想和丈夫合葬。


    “我不想他,我想爸妈。”


    想去离他们近一些的地方。


    “我走了,”梁方起站起来,挺拔的背挡住身后的太阳,“清明再来看你们,要好好的。”


    梁倩走时没有遗憾。她见到了梁方起的录取通知书,陪儿子去了京市,在华庆门口拍过了合影。


    学校的宣传窗里有国奖学生的荣誉介绍,她指着那身学士服,问儿子,能不能买一套这个,穿上让她看看。


    四年太长,她等不到啦。


    梁方起当然让她如愿以偿,那张照片存在他的手机里,比别人都要早许多的毕业典礼,只有穿学士服的他和轮椅上的妈妈。


    而此时梁倩的照片也目送着他走远。


    他们都被不幸砸中了,但她知道他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而她幸运地见过了一点儿。


    ……


    璩贵千结束中考的最后一个科


    目,匆匆走出考场,绕开盛暑里气味发酵的人潮,迎着爸妈挥手的方向奔跑。


    女孩的马尾飞扬,在空中划过高高的弧度。


    “跑什么呀?!”璩湘怡话里抱怨,嘴上却挂着止不住的笑。


    傅谐:“先上车。”


    他提起璩贵千的书包,大掌一推。


    进了冷气开足的车里,璩贵千从冰柜里拿了矿泉水咕咚咕咚一顿灌。


    “少喝点儿,当心凉……”傅谐拿了纸巾给她擦汗,“有这么高兴吗?平时见你上学还挺积极,小孩儿……”


    正说着,璩湘怡手机响了一声,她低头一看,拿给璩贵千:“喏,你哥。”


    “啊,我手机在包里,还没开机呢。”她接过妈妈的手机,直接拨了视频通话键。


    京市的下午四点半,洛杉矶的凌晨一点半。


    璩逐泓接起视频的速度很快,那边灯光昏暗,只有一侧光源,棉质床品摩擦的声音之后,璩逐泓的脸出现在屏幕里,睡眼惺忪。


    “考完啦?”


    璩贵千比了个耶:“对哦。”


    傅谐接过了手机,手臂展开,把他们三个都包进摄影框。


    璩湘怡打量儿子两眼:“你是不是又黑了?”


    “我没有!”璩逐泓哭笑不得,从床上爬起来把顶灯打开,“看。”


    璩湘怡上次去洛杉矶出差,半道上和儿子一起吃饭,走的时候没说话,却给他买了半箱防晒霜。


    璩逐泓:……


    从兴奋中缓过神来的璩贵千用手抚开黏在脖子上的发丝,打量他两眼:“好像还行。你什么时候回来?”


    看她一脸轻松,璩逐泓就知道自己没必要问考试怎么样了,反问道:“你什么时候过来?”


    “过去干嘛?”


    “陪我玩啊。”瞧他理所当然的样子。


    璩贵千回绝:“不去,好远。”


    早就料到答案的璩逐泓一拢垂落的刘海:“两周后,要带什么东西吗?”


    璩贵千摇头。


    哥哥在洛杉矶的一年里给她经常寄东西回来,小到十九世纪荷兰玻璃船,大到《泰坦尼克号》的主演签名。慢慢地堆满了卧室又放满了书房。她的东西越来越多,她的个人领地也越来越大。


    璩贵千从前喜欢狭小的房间,满满当当的,塞满了厚实毛毯和柔软抱枕,温馨且充满安全感。


    现在她却发现了,当安全感随着物品一同满溢的时候,随着空间拓展的还有她自然而然散发开去的存在感。


    傅谐举着手机的臂稳稳当当:“早点回来。”


    过年后他们就没再见过了。逐泓从没有离开他们这么久,夫妻俩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挂,怕他不好,又怕他学坏。


    “知道了爸。”璩逐泓笑着。


    “睡吧哥。”璩贵千小幅度挥手,抓起妈妈的手一起摇。


    视频结束,璩湘怡就势揽住她:“那你呢?暑假要去哪儿玩?”


    妈妈这么问就是心里有打算了……


    璩贵千抬起眼,小声嗫嚅:“我答应了外公外婆,这个假期要到海边去陪他们的。”


    璩简和王曾柔定居南方海滨,只有年节会来京市,他们相处的时间确实不多。难得有无忧无虑的假期,自然要顾及下老人的感受。


    “好吧,那我们就去海边。”傅谐的声音响起,点亮了海滨夏季的前奏。


    “真的吗?”她扭头看爸爸,得到的是肯定的微笑点头。


    再往另一边看,璩湘怡故作叹息:“人家都是小孩跟着爸妈跑,我们呢,是跟着你跑。”


    璩贵千往后一靠,拉住两边的手:“没有办法,家里我最大。”


    他们三个决定了之后,璩逐泓的所有暑假计划全部被驳回,什么和朋友的大西北自驾游,什么大洋洲潜水,通通往后推,回来参加家庭度假。


    他的飞机直接降落在了滨海。


    璩湘怡换了个地方还得办公。璩贵千这些时间以来和妈妈的助理们越发熟悉。他们也会调侃她,多亏了有她,他们公费旅游的机会都多了不少。


    都是办公,但在景色优美的地方做事,又有能报销的酒店和当地餐饮,体验自然是不一样的。


    璩贵千是彻底的闲人,自告奋勇拉着爸爸来接机。


    她在机场见到哥哥的时候差点没认出来。


    璩逐泓拉着行李箱。他穿着一件剪裁独特的黑色T恤,衣服上贴着黑色流苏和铆钉组成的天使图案,随意又个性,军绿色短风衣随意绑在腰间。


    璩贵千拉着爸爸从侧面靠近他,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人鼻梁下挂着宽幅墨镜,站在指示牌下面无表情,嘴唇微微抿起。


    在外人面前不自觉摆起的臭脸倒是一点没变。


    学艺术的哥哥,居然是这个样子。


    脑海中闪过他穿着工整的黑色大衣、鬓发微白的样子,又很快散去。


    冲爸爸比了个嘘声的手势,她从背后突袭:“嘿!”


    璩逐泓墨镜下早就憋着的笑意涌了出来,反手扯住她的胳膊:“就知道你要吓我,坏蛋。”


    夏天的气息从海水的蒸腾、椰子的清香、随处可见的人字拖里泛出来,走在沙滩里,外公和外婆的生活一点点具象化。


    他们没有住在人迹罕至的高端住宅区,相反,璩简和王曾柔选择了热闹的度假别墅。


    但和人口流动量大的度假区不同,这儿一多半是固定业主,相熟的人中有很多都是向往南方亚热带气候的北方人。比如外公外婆的隔壁邻居,就是来这里度假几次后发现了电动车租赁的商机,发展得越来越好,最后在滨海定居。


    跟外公和他的钓友们一起出海,在夕阳西下的时候从船舱出来,带着墨镜转悠两圈,璩贵千光是站在那说两句您这鱼真大,就哄得璩简在他的钓友们面前笑得睁不开眼,见着老朋友就是“我孙女来看我”,“孩子们有心了”。


    大约人老了还是要哄,璩贵千和王曾柔生活一段时间后的感悟也是这样。


    璩湘怡是个没那么在乎表面功夫的人,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只要本质内里的东西没跑偏,她不会因为一次两次的过失给人下判决书,在某些方面更是没心没肺、随心所欲的天生大心脏。


    但王曾柔不同。


    和外婆熟悉一些之后,璩贵千觉得自己能够理解为什么妈妈说她年轻的时候和爸妈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了。


    外婆是璩贵千见过最精致、最讲究的人,也是个把生活的方方面面都当做一门学问在研究的人,就像她自有一套规则标准,虽然她不强求你也这样做,但是你总能感受到那微妙的格格不入。


    但是在如何薅顺外婆的毛这个问题上,璩简早就给出了一份完美答卷。


    夸!不留余力地、毫不留情地夸!


    王曾柔也是见惯了这些招数,但怎么办呢,小孙女在你面前红着脸说外婆真厉害,你是忍不住不把她按在凳子上梳梳头的。


    那兄妹俩用自己收藏的韦奇伍德瓷器泡奶茶的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holiday把精工羊毛毯弄脏了也只好再换一条。


    璩逐泓和holiday面面相觑,他点点萨摩耶的鼻尖:“别看我,我们都是被她罩的。”


    ……


    暑假过半,同学群里讯息连连,全是各人在分享游记,天南地北。


    朱欣怡私戳她:“分班的暗箱操作咋样了?”


    她们还能做同班同学吗?还能前后桌传小纸条吗?


    璩贵千回复:


    开学见:)


    第69章 青春期火苗


    九月的艳阳天, 璩贵千穿上了和哥哥一样的高中校服,在出家门前,被父母拉住,来了一张快速的合照。


    “我要走啦——第一天要早点儿去——”她匆匆拎着书包, 头也不回地朝他们挥手。


    未知的高中生活没有给璩贵千带去忐忑或焦虑, 车上的景色是熟悉的、目的地是已知的, 而那里也已经有了她期待的人。


    “贵千, 这里这里!”


    朱欣怡欢喜地朝她招手,指指自己身边的位置。


    身边的面孔多半是熟悉的。现在还没到老师排座位的时候, 大家自己挑位子坐,自然是老熟人扎堆。


    只除了——


    “他怎么在这?”


    璩贵千指着前面的人,微微蹙眉,问朱欣怡。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 正和同桌讨论卡牌游戏的曾嘉文转过了身, 声音沙哑:“刚来要赶我走?好霸道啊姐姐。”


    璩贵千扶额,孽缘啊孽缘。


    “坐着吧,”她假笑,“挺好的。”


    曾嘉文没再转回去,他比上一回见面时晒黑了一些,一笑时露出两颗标志性的虎牙,居然有点儿像holiday, 让璩贵千多看了几眼。


    两个月的假期而已, 大家却好像都变了很多。


    从前朝夕相处不觉得,分别一段时间却骤然发觉时间的痕迹。


    十六岁的璩贵千是与上一世截然不同的人。


    她健康、坦然、热爱运动, 关心每一餐的营养搭配并关心身边的人,且不吝于表达关心和在乎的心情。


    朱欣怡从书包里掏出她暑假去川渝旅游时买的大熊猫冰箱贴给她。


    璩贵千接过,敏锐发觉, 她的耳朵上多了两根透明的塑料梗。


    “你打耳洞了?”她拽着朱欣怡的手,低声问。


    “嗯,我外婆会手穿耳洞,说是一点儿都不疼,”朱欣怡轻轻拨弄一下,“其实还是有一点,不过现在已经养得差不多了。”


    “也很好吧?以后带耳饰就很方便。”她说话间带了些少女对美的天然憧憬,那闪光的表情让璩贵千一下子意识到——


    呀,她们在长大。


    多么奇妙的感受,她的朋友们在一日日长大,从青少年变成大人。而她,一个从大人变回小孩的过来人,却是从朋友的变化中感受到这一点的。


    用新的视角去看,班里熟悉的人也各有各的变化。


    公鸭嗓变多了。


    不对,也有很多人是从公鸭嗓变为了低沉的嗓音。


    宽松校服掩不住少男少女身体曲线的发育和空气中涌动的荷尔蒙。


    爱情,是很多人挂在嘴上的话题。初恋,从文本画面里的讲述变成了切实发生在身边的事。


    班主任按身高重新排了座位之后,“暗箱操作”过的璩贵千依旧是朱欣怡的后桌。


    但璩贵千初中时的同桌分去了别的班级,新落座的是一个短发女孩,名叫杨然。


    杨然不是本部升学,在这里没有熟人,也不是开朗主动的人。


    课间时璩贵千和朱欣怡聊着暑假的见闻,又讲到从前同学们的去向和八卦。


    “……隔壁班的那个谁和那个谁分手了你知道吗?”


    “哪个谁?”


    “就是那个!”朱欣怡的双手往头上比划了两下。


    “哦哦哦!”璩贵千立刻意会,那个鸡冠头。


    曾嘉文和她的位置就隔了一条过道,时不时插两句嘴,又和身边的同学聊得热火朝天,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


    见识了一两次,这个人恐怖的社交能力,璩贵千已经见怪不怪了。


    杨然朝她们看了两眼,还是没有说话。


    开学的头几天并不忙碌,但她没有认识的人,于是大半时间都坐在位置上翻教科书,一篇课文翻来覆去读了三遍。


    璩贵千在这个动作身上找到了熟悉的感觉。


    像谁呢?像她自己。


    “跟我们一起去吃饭吗?”她主动提起,拽了拽朱欣怡的袖子。


    杨然一惊,嘴角抿出一个局促的微笑:“好啊。”


    作为四中的老人,从食堂回来的路上,朱欣怡和璩贵千带杨然转了一圈校园,又告诉她哪边的小卖部零食齐全、从教学楼去食堂的最短路径怎么走、不方便跑操的时候去哪个体育馆做广播体操……


    多说了几句话后,慢热的杨然也打开了话匣子。


    杨然是以全年级排名第一的成绩进校的。这让璩贵千不得不思考,这是不是她让妈妈走后门排座位的结果。


    上了一个月的课之后,璩贵千深深被杨然折服了。


    这个女孩是个非常典型的计划型人格,乐于给自己列计划且执行力极强,往往是老师的进度赶不上她自己的进度。


    果然年级第一是名不虚传。


    璩贵千自认是个还算勤奋的人,可在杨然面前,她就不得不承认,她没有杨然身上那股追求极致分数的劲儿。


    且杨然明显把她们俩划进了共同进步的名单里。


    璩贵千在早晨偷偷用手机给哥哥发信息被她给发现了,责任心极强的同桌不会制止,却会用不赞成的眼光看她。


    明明是成年人却异常心虚的璩贵千点了点屏幕,用求饶的表情比划着手势。


    就一分钟!


    杨然点点头,别过眼。


    璩贵千深呼一口气,飞快打了一串字应付黏人的哥哥,随即把手机往包里一塞。


    做学习委员吧。


    璩贵千边圈单词边想,我一定给你拉票。


    她在餐桌上玩笑着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傅谐还忧心忡忡了一会儿:“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呀,分数都是一时的,不用和别人比较。”


    “我知道我知道。”她立刻点头。


    身体最要紧,爸妈对她的期待都建立在开心和健康的基础上。


    “下礼拜开始上课外研讨班,我会晚回来一小时哦。”


    四中的高一高二和初中时一样保留了每学期一个学分的兴趣课课程设置。


    璩贵千报了计算机入门。


    她在璩湘怡身边耳濡目染,听多了挥斥方遒、翻手为云覆手雨的故事。既然已经知道接下来的几年会是互联网腾飞的黄金年代,不了解一番不是很可惜吗?


    想到账户里已经打出去的投资款项,晦涩的知识都变得有趣。


    璩湘怡并没有拦着贵千的投资动作。她还是未成年人,一系列的谈判、注资、代持、协议都是在她的眼皮子底下,由助理团帮助完成的。


    反正用的是贵千自己的分红。赚了很好,亏了,也不碍着什么。


    女儿有这样的想法才是让她高兴的。


    其他的,都可以慢慢培养。


    妈妈的鸿图大计,璩贵千并不知晓。


    开学时她察觉到的青春期火苗,烧到了她自己身上。


    “……这怎么处理?”杨然点点桌上的信封。


    她们的声音不大,奈何同学对八卦的嗅觉实在太灵敏,纷纷支起了小耳朵。


    璩贵千把嫩黄色信封翻过来,外壳上没写署名。


    她问:“谁给的?”


    “我到教室的时候就在了。”


    曾嘉文在旁边似笑非笑:“好老土。”


    璩贵千放下书包,把那封信放到一边,先拿出了早上要交的作业。


    这事儿有点稀奇,也确实像曾嘉文说的……老土。


    这年头谁还写情书啊?有早恋心思的人都是加社交软件,琢磨着话题找人聊天,最后旁敲侧击跃跃欲试。


    哪还有人用这种方式,七八十年代的言情小说看多了?


    朱欣怡的下巴搁在她桌上,兴致勃勃:“拆吗?”


    璩贵千皱眉,想了三秒:“不拆。放学了我去扔掉。”


    现在扔到班里的垃圾桶里说不定会被人捡走翻看。


    ……到时候七嘴八舌更烦人。


    麻烦。


    璩贵千拿厚厚的历史书压住了信封。


    眼不见为净。


    从初中到现在,突然加她好友,然后用问作业之类的借口找她聊天的人不计其数。


    认识的不认识的,本班的外班的,热情似火的小心翼翼的。


    这种事她从前就应付过许多了。


    相较之下,这些还没长大的男孩的小心思一眼就被看透了,但就是因为简单又直接,并不惹人厌烦。


    往往搪塞几句,或者干脆不回消息,别人也就知道她的态度。


    但是这种不请自来、打扰别人生活的当众送信,璩贵千只感受到了被侵犯私人领域的不悦。


    她连拆都不拆,也就是没有一点儿好戏可看了。暗中观察的同学们很快失去了兴致,各自顾起自己的事情。


    但下午课间,璩贵千在前往选修课教室的路上被一个男生拦住。


    她正和杨然说话,讨论着上节课留下来的思考问题。


    班上只有她们选了计算机入门,朱欣怡是雷打不动的阅读社,曾嘉文为了能早点放学,选了时间自由的户外摄影。


    有人拍她肩膀的时候,璩贵千还以为是认识的朋友,哪想一回头,是张陌生的脸。


    一个清秀男生,刘海略长。


    她蹙眉,不动声色地避开身子。


    “你好,早上的信是我送的。”


    璩贵千挑眉,一副“然后呢”的表情。


    没能见到她的惊讶和慌乱,男生摆摆手,微笑着:“不是不是,是我、我是要给朱欣怡的,送错了。”


    杨然抱着书的手臂僵了僵,略侧过头看璩贵千的表情。


    乌龙……真是尴尬。


    却没想到璩贵千面无表情:“……所以呢?”


    男生摸了摸鼻子:“可以帮我给她吗?”


    “她认识你吗?你和她说过几句话?”


    璩贵千确信,如果朱欣怡有想要谈恋爱的对象,哪怕只是一些苗头,都会告诉她的。


    没说过,那就是没有。


    “你为什么要当众送信?你没想过这会给她带去困扰吗?”


    想用独特的方式表达感情,找个人少的场合很难吗?


    “还是你只想通过这种手段感动自己啊?”


    璩贵千面若冰霜,带上了点讥诮。


    “不是……”男生眼神里闪过阴霾,音调拔高,“你恼羞成怒啊?”


    璩贵千没有被他激怒,转身拉着杨然去上课。


    “你生气了?”杨然毕竟同她认识不久,看见这种情形,略有些忐忑。


    不过她还是很欣慰,璩贵千没有早恋的想法,并且帮朋友杜绝掉早恋可能。


    现在是什么时候?是关键的、用来学习的宝贵时间!


    然而选修课后,璩贵千回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砰砰啪啪地找出了早上压底的信封,利落撕开。


    一目十行。


    璩贵千露出危险的眼神,似笑非笑。


    “哈,果然。”


    第70章 璩贵千举起棒棒糖:“下次一定……


    “同学你好!我是……或许你不记得了, 我在开学的时候见了你一面,你在跑操队伍里,正和身边的人聊天。你不知道,你寻常的一笑, 就这样毫无征兆地闯进了我的视线。我打听了很久, 终于……”


    字迹潦草, 有两处划去的改动痕迹。


    你啊你的。没有名字。


    璩贵千冷笑。


    杨然收拾书包, 担忧看她:“你没事吧?”


    别是气坏了。


    璩贵千的指尖点点桌面,发出咚咚的声响, 她又前后翻动信纸,嗤笑一声扔在桌上。


    前面的座位上还散乱摆着书本和文具。桌上是一只她们一起买的圆珠笔,一人一只,笔帽上的图案可以拼凑出一个完整的狗狗脑袋。


    朱欣怡出现在门口, 捧着书和同学笑谈:“走了, 明天见。”


    “怎么了?”她走近,随意将书一摆,转过身来问,“还不走吗?我得去门口买个本子。”


    璩贵千不着痕迹地用书盖在信封信纸上,单刀直入:“欣怡啊。”


    朱欣怡收拾文具袋的手一顿,歪头。


    “最近有没有喜欢的男生呀?”


    朱欣怡震惊:“哈?”


    她挑眉瞪眼,转过来两手捏璩贵千的脸:“你被附身了吗?”


    璩贵千被扯住脸颊肉, 犹如被按住后颈的猫:“么柔!”


    松开手, 朱欣怡叉腰:“我最近当然有喜欢的人啊!”


    杨然心头一紧。


    “城市猎人真的好帅!”


    杨然心下一松。


    “挺好的,”璩贵千含笑点头, “非常好。”


    “那你坐着休息会儿哦,我有一些些小事要去处理。”璩贵千抽出书下的信纸往口袋一塞,站起来, 脚步轻快,还哼着不成调的歌。


    “知道啦。”朱欣怡没起疑,拿了语文课本找杨然划背诵篇目。


    而一向醉心学习的杨然却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另一边,从操场回来的路上,曾嘉文指尖转着排球,同球伴说笑:“……下次我不做自由人了,你看我今天跑的……”


    余光闪过一个熟悉的人影。


    璩贵千捏着口袋里的纸团,走得虎虎生风、神情愉悦。


    曾嘉文一顿。


    “……嘉文?”身边人问。


    “什么?”他回过神,犹豫后道,“你们先回去吧,帮我把这个带回去。”


    排球往对方手里一塞,曾嘉文三步并作两步迈下台阶。


    “诶,璩贵千。”


    她没听见,一路走到九班门前。


    放学时候人来人往,她径直走进别人的班级,有数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都说了这种很好对付,我初中谈过好几个,基本你装一下……”


    “咚咚。”指节敲在他桌面上,也引来了所有人的瞩目。


    “出来。”


    言简意赅。


    “我靠……”后面有人提着书包小声呢喃。


    无论是四中的初中部还是高中部,极少有人不认识璩贵千。


    曾嘉文带着发带从门口探出脑袋:“贵千?”


    “你怎么在这?”她目光一瞥,看见周围这许多人,“跟我来吧。”


    那个男生迟疑着没动,周围的朋友面面相觑,不敢和她对上眼。


    “出来,不然我就在这念你的情书。”


    四周的喧哗声更响,男生登时站了起来。


    走到拐角,曾嘉文半是疑惑半是好奇,眼神落在风风火火的璩贵千身上。


    落后他一步的九班男生眼睛里却写着警惕和心虚。


    墙壁挡住大伙的视线。


    璩贵千一个字没说,突地伸手,抓住男生的手腕,一个巧劲儿,把人反身按在了墙上。


    “靠、你、你干嘛?”


    脸被怼在白墙上蹭了一脸粉,话也说不清晰。男生挣扎了两下,但他白斩鸡似的力道显然没能逃过璩贵千的大掌。


    “哇。”曾嘉文张圆了嘴轻呼一声。


    “把我口袋里的东西拿出来。”


    这句话是对曾嘉文说的。


    她的两只手,一只箍住了他的胳膊,另一只用强力把他的肩膀按在墙上。


    曾嘉文兴致勃勃,手指一伸,夹出个皱皱巴巴的纸团,一点点展开。


    他上下翻阅,翘起嘴角:“很一般啊。”


    “喂,”璩贵千没理曾嘉文,手上用力,推了一把男生,“刚刚说什么呢?嗯?”


    “不是,不是。”他想解释,但是没人听。


    “你这一套很吃香吗?”璩贵千冷声问,“你的情书写名字了吗?嗯?你是量产的吧,随便谁都可以套上去,骗一个算一个是吧?”


    曾嘉文咋舌:“字还很丑。”


    “不是啊……”男生颤声,想起了璩贵千的家世,抖了抖,“我是忘了,就是给朱欣怡的……”


    他不说那个名字还好,一说,璩贵千的眼神像刀子似的往他身上扎,手下劲儿更大。


    “她认识你吗?说过几句话啊?知道你叫什么吗?”璩贵千越说越觉得生气。


    “这么想谈恋爱啊?广撒网?跟别人说起来觉得自己特有面子是吧?”


    她生气的时候眉毛竖起,眼帘半垂,目光冷冰冰地,像是称量手下肉块的重量。


    “痛痛痛——”男生叫唤着,想喊人又嫌丢人。


    这招很好使的……抄封信的小把戏,就显得他与众不同,和那些咋咋呼呼的人不一样……


    谁知道遇到这么个煞神。谁收到情书不是羞涩又好奇的?谁知道错收朋友情书的第一反应是打抱不平兴师问罪啊?


    脾气这么大……


    “还走神啊?”曾嘉文弯腰看他,又抬起头对璩贵千说,“快点儿解决吧,好多人呢。”


    时间不早,赶着放学。


    璩贵千陡然收力,男生一个不察,摔在了地上。


    “以后绕着朱欣怡走,有意见吗?”


    “好好好。”他一连应声,揉着酸痛的肩膀,呲牙咧嘴。


    “再让我知道你批发这种东西,或者听见你和别人嚼舌根,我就……”


    她眯起眼。


    就


    什么?


    曾嘉文也很好奇。


    “……告诉我妈。”


    呆滞。


    “不想在京市读书的话可以试试看的,我妈脾气比我还差。”她言辞恳切,暗含鼓励,又直勾勾地摆着威胁。


    “我表达清楚了吗?”


    他没反应,于是璩贵千又一字一顿问了一遍:“我表达清楚了吗?”


    “……清楚了。”带着哭腔。


    “那就好。”


    反派似乎该站起来拍拍他的脸表示羞辱,璩贵千嫌脏不想碰,退而求其次,从曾嘉文手里拿过那封信,团吧团吧,扔到他面前。


    楼梯口有人经过,投来好奇的目光,拐角处也有人耐不住好奇心,偷偷探出了半张脸。


    “走了。”璩贵千没管旁观者,拍拍曾嘉文的肩,示意他跟上。


    两天后,朱欣怡在课间转过来戳戳她的手,表情纠结:“我听说……”


    杨然心里一紧,在过道另一侧背对着她们分零食的曾嘉文不着痕迹地转过身子。


    “听说什么?”璩贵千抬起头,侧边别着的水晶发卡小巧灵动。


    “就是说有人跟你表白,然后你带着小弟把对方打了一顿,狠狠羞辱……”朱欣怡用讲传奇故事的语气说完这段话,问,“真的假的?”


    竖起耳朵的“小弟”:……


    大概是路过的人传出去的。


    传得正合她意。


    “真是嚣张跋扈啊……”璩贵千嘴里含着牛奶棒棒糖,啧啧称奇,“真的。”


    “哇——”朱欣怡伸手捏了捏璩贵千结实的小臂,两眼放光,“还得是你。”


    杨然默默用书本遮住脸,咽下了内情。


    果然。


    她心想。


    城里的高中还是太复杂了。


    “什么时候的事情啊!”朱欣怡惊呼,一敲脑壳,“这种热闹不叫我?”


    璩贵千举起棒棒糖:“下次一定。”


    时光飞逝,暑往寒来,秋冬又春夏。


    尝到了健身锻炼的甜头,璩贵千一点儿不懈怠,渐渐地能把holiday跑趴下,斯哈斯哈地吐舌头要求休息。


    “你这一行的格式写的很好,但是前面的结构可以再优化一下。看这里。”


    白衬衫青年的手点着屏幕,微微俯身,示意她去看那行黑底白字。


    “这里你用的是嵌套结构,但如果用我们刚刚讲的设计,是不是可以少写一段了?”


    璩贵千点头,承认自己的不足:“好,我记下了。”


    “真聪明。”青年的手收回,身体却没有回到原位,而是用那双含情目望着她,睫毛颤了颤,眨一下眼、又眨一下眼。


    璩贵千面无表情,心里却在想,这人用什么洗的衣服,洗衣粉的味儿要冲破屋顶了。


    升上高二之后,学校里的计算机课不能满足她的学习需求,于是她让妈妈找了专业的编程老师。


    这位陈老师据说是青年才俊,平时只带奥林匹克竞赛,不教基础入门级课程。


    但璩湘怡只要最好的。钱给够了,最好的也就来了。


    陈老师的教学水平确实不错。


    但就是——


    那洗衣粉味儿让璩贵千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休息会儿吧?”厨房里的阿姨端来水果和茶点,贴心地问:“感冒了吗?我把温度调高点儿。”


    璩贵千没阻止。


    因为是男老师的缘故,他们的学习地点没放在书房,而是会看情况放在偏厅或是露台。


    今天天气晴朗,偏厅窗户外,花丛泛着柔和光晕,远处树木森绿、蓝天一碧如洗。


    璩贵千就让阿姨在这里收拾了桌子。


    “十分钟后继续吧。”她说完起身,到客厅找holiday玩儿。


    萨摩耶不被允许打扰她学习,正委屈地蹲在地上,但在听到脚步声的下一秒,就露出了微笑,吐着舌头迎上来。


    “乖狗狗,坐。”


    holiday立刻蹲下,尾巴摇晃。


    璩贵千拍拍听话狗狗的头,拆开肉干,调皮地左移、右移。


    holiday期待的目光随之移动,屁股还是乖乖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微笑着全身心相信主人最后肯定会把零食给它。


    璩贵千在它的视线里软下心肠:“喏,吃吧。”


    holiday被她养得很好,贴心听话,湿漉漉的眼睛明亮而有神,洁白的毛发蓬松柔软、光泽饱满。


    陪它玩了一会儿,一边摸大白狗头一边远眺窗外,舒展眼部肌肉,璩贵千随后扔给holiday它最喜欢的麻布小球,转身。


    陈老师站在走廊,不知道看了多久。


    璩贵千心里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被发现,他并不慌张,微微一笑之后,白衬衫青年温和道:“小狗很可爱,我们继续上课吧。”


    陈老师率先回到电脑前,拍拍椅子:“快来。”


    走过雕花玻璃拉门时,璩贵千瞥过反光中的剪影,高挑的女孩眉目清冷、眼神平静。


    “……你的代码逻辑很清晰,很有天赋。你这个年纪的女孩很少有喜欢编程的,你的朋友们是不是学艺术鉴赏的会多一些?”结束一段新框架设计方式的总结和演示后,陈老师突然夸赞她,声音刻意放低,温柔中带着亲昵。


    “没有吧。”璩贵千轻点鼠标,把演示文件保存。


    他微微俯身,那股洗衣粉味儿又出现了。


    “你太谦虚了,”话音一顿,“其实我父母也不赞同我学计算机,他们都不了解这个,还沉浸在玩电脑就是不务正业的老思想里。之前我在宾夕法尼亚交流的时候,和那里的教授讨论代码逻辑和编程教育,真是难忘的日子。”


    恰到好处的示弱和怅惘。


    陈老师轻笑,语调压低:“如果你以后想学计算机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位顶尖大学的教授。”


    一只手伸向她的鼠标,璩贵千撤手,任由他点开浏览器,输入一串网址。


    “你看……”


    他又借着操作电脑的动作拉近了距离,目光从她的腕表上一闪而过。


    门窗大敞着,身后有阿姨进出的轻声响动。风吹过,窗边纱帘扬起弧度。


    璩贵千在心底啧了一声,眼神飞向了一旁的三层银质点心架,想着,我看上去真的有那么像一块谁都能咬一口的蛋糕吗?


    “……下节课我带上自己的电脑,给你展示一段拿过国奖的编程框架,是我几年前的作品了。”


    好吵。


    这种人没有被投诉过吗?倒是真的很会装……


    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陈老师脸上挂着一抹看似温和的笑容,眼神里没有斜对面窗户外的美景,只是飞过大片草坪和远处建筑、飞过胡桃木餐边柜上的珐琅彩瓶、飞过面前的黄铜古董台灯……最后落到身边女孩的脸上。


    “是累了吗?休息一会儿吧。你的狗狗叫什么名字?很可爱,尤其是你们一起玩的时候。”他轻笑。


    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养着金尊玉贵的狗,多么甜美的画面。


    不想搭理他的沉默被当作是乖顺和羞涩。


    一只有温度的手落在她肩上。


    地毯很厚,质量也很好。


    因此高背椅滑动的时候没有发出多大声响。


    璩贵千突然的起身让陈老师一惊。他转瞬收起情绪,后仰,退回到应有的位置去,又像一个温和无害的好人了。


    璩贵千勾起嘴角,给了他一个玩味的眼神。


    白衬衫黏在身上,室内温度正好,他却骤然感到脊背处渗出密密麻麻的汗。


    没事的。他安慰自己。小女孩而已。


    小女孩居高临下地看他,目光沉静,声音却拔高:“阿姨——”


    隔壁厅里照看holiday的中年女人来不及放下塑胶球,门廊前接过园丁送来的花材的佣人含笑的表情一滞,走廊上正擦拭着画框的女人动作顿住,厨房里跑出两个手上沾着面粉


    和糖霜的师傅。


    四面八方,团团包围。


    白衬衫青年的脑门上冒出汗珠,试图装作若无其事:“怎么突然?身体不舒服吗……”


    “他摸我。”


    说完,璩贵千砰地挥出一拳,砸在白衬衫的鼻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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