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时间晚七点半——


    洛杉矶的清晨,薄雾散尽,朝光初绽,车水马龙的汽车鸣笛声伴着咖啡馆的香气在城市中蔓延开来,却影响不到高楼酒店中被双层隔音玻璃保护的人们。


    “呜——呜——”


    手机震动,还在倒时差的张怡萱伸出手臂在床头柜上摸索,闭着眼睛按下了通话键:“您好这里是璩——”


    话音未落,发丝凌乱的女人从床上一个挺身翻起,神志瞬间回笼:“你再说一遍?”


    电话那头的人还没张口,训练有素的张助理打开了免提,飞速套上外裤和衬衫,夺门而出,毫无顾忌地砰砰敲响了老板的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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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英格兰南部科茨沃尔德小镇,结束了上午排练的傅谐和乐团同事们前往用餐地点,这个举办在英伦乡村风景图中的音乐巡演会别出心裁地将午餐会作成了传统集市的形式。


    傅谐一手持杯一手搭在椅背上,在原野的风中与人交流着下半年的乐团巡演信息,助理在身后匆匆小跑而来:“傅老师,是璩总的电话。”


    妻子很少在这个时候打电话给他。傅谐在心里换算了时差,不由得担心了起来。


    “老公……”


    啪嗒。


    水晶玻璃杯落地,吸引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去订机票,回国,不,直接定去潞城的,快。”


    助理在傅谐身边工作五年了,跟着他跑了世界各地,从没有听过他这样颤抖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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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璩逐泓躺在影音室的沙发上,面部被屏幕光照得忽明忽暗。


    这是一部关于阿尔卑斯山脚下,快乐歌唱的实习修女与悲伤自持的鳏夫上校的电影,悲伤的时代背景和温馨浪漫的故事氛围。


    可爱如精灵般的女孩唱着轻快的旋律,在烂漫山野间奔跑。


    璩逐泓看了无数遍,但每一遍都如同第一次那样认真。


    沙发下方的死角放着几罐啤酒,塞在了不易察觉的位置,璩逐泓不让佣人打扫影音室,因此从没有被发现过。


    砰砰砰。


    门被敲响。


    璩逐泓皱眉,起身。


    门外,难得慌乱的张姨拿着电话,急匆匆地递给他。


    “逐泓。”


    是璩湘怡的声音。


    “你妹妹找到了。”


    璩逐泓习惯性地应了一声,大脑才意识过来,这六个字意味着什么。


    “……你再说一遍?”


    “找到了。贵千找到了。”


    电话那端的人声音沙哑。


    璩逐泓不知道自己脸上的表情是怎么样的。


    懂事之后,或许在心底的某个角落,他已经认为找回妹妹是一件无望的事了。但他不曾反对过父母为此付出的每一分努力。


    妹妹离开那年,他五岁,童年的记忆模糊残缺,只依稀记得一个胖乎乎的娃娃。


    于他而言,璩贵千这个名字更像是一道伤疤,而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但是找到了。


    脸上冰冰凉凉的。璩逐泓抬起手,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何时落了泪。


    “我还在洛杉矶,最近一班飞机要到明天傍晚落地,你爸爸也在回国的路上,你先过去看看你妹妹。”


    “郭臻已经在申请航线了,今晚就飞,张姨待会儿会联系司机送你去山外青山,和你淑珍阿姨一起去潞城。”


    郭臻是璩氏总部的副总之一,璩湘怡一手将他从门店经理提拔上来,在她的办公室做助理锻炼了几年后外任去了璩氏一个广告公司做首席财务官,最近又调到了总部。


    郭臻做璩湘怡的助理时,曾和璩逐泓打过照面。


    “好。”


    “逐泓,警察局的人说你妹妹的状况不好,现在还在医院里,妈妈很担心,在我和你爸到之前,你答应我,要好好保护妹妹。”


    “好。”璩逐泓郑重点头。


    张姨眼圈微红,替他收拾了简单的背包行李,本来还想问他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要带上,但一看璩逐泓的表情,张姨就知道他此刻什么也顾不上了。


    汽车一路风驰电掣,划破京市的夜色。


    京郊,山外青山。


    遥控大门打开,宽敞的道路灯火通明。这座沉寂已久的庄园再次苏醒。


    李淑珍裹着披肩站在门前,看着黑色轿车一路向前,最终停在眼前。


    “逐泓。”


    面目慈和、满头银发的女人张开双手,轻轻环抱已经比她高的少年,在他肩头轻拍两下。


    “是不是又高了?”


    李淑珍挽着他的手,穿过前廊往侧边的停机坪走去。


    “一晃这么多年了……好在现在终于找到了贵千。这座宅子也老了……”


    严格说来,璩逐泓应该管李淑珍叫奶奶。但她不喜欢这个称呼,于是璩家的孩子不论辈分都管她叫阿姨。


    李淑珍是璩湘怡的太奶奶暮年时收养的孩子兼半个学生,那时他们刚定居在山外青山不久,老两口蜗居在整座老宅为数不多能住人的地方,对着图纸修改再三。


    李淑珍就是那个时候流浪到山脚下的。那个年代无父无母的孩子太多,找不回来处,也没有落脚地。太奶奶看她可怜,又想想自己工作时总需要个搭把手的人,于是就让她留下。


    时年六十九岁的李淑珍见证了这座宅子的建立和兴荣,送走了一代又一代老人,看着璩湘怡出生、长大、结婚生子,也最终选择了独自留在这座宅子中,守着回忆过活。


    对于李淑珍而言,这座宅子是她的一切。李淑珍终身未婚,一生中的多数时光都留在山外青山,壮年时曾去大学教授徽派建筑的设计,退休后就在这里整理太奶奶当年的手稿和笔记。


    直升机前,一身黑色西装的中年男人一手领着公文包,另一只手忙碌地敲击着手机键盘回复消息。


    看到他们俩,郭臻点头示意,随即让开了上飞机的步道。


    “您跟我一起去?”璩逐泓侧目,深黑色的瞳孔略显担忧。


    “放心吧,”李淑珍把被风吹乱的发丝整理到耳后,“硬朗着呢。”


    三人坐定。


    浓重的夜色里,飞机升空。


    京市的夜景色彩浓烈,五颜六色的灯光组成了一幅四通八达的立体流动画卷。


    时间紧张,为了尽早到达潞城,郭臻牺牲了舒适度,调动了一架小型直升飞机。


    三人在噪音里带着耳机,各自看着窗外的夜色,心思不一。


    手指紧紧扣着安全带,璩逐泓收回视线,目光放在了郭臻膝上的黑色公文包。


    郭臻注意到了他的视线,严肃沉着的中年男人按下了隔音耳机上的通话键:“只是一些潞城分公司的介绍文件。”


    璩逐泓兴趣寥寥地收回视线。


    李淑珍问道:“没有贵千的资料吗?”


    郭臻摇头:“时间太紧张了,我们四十分钟前刚刚接到公安通知的消息。”


    “是潞城的一个派出所验出来的dna匹配。那个孩子是突然出现在派出所的,他们在排查监控了,但还没有结果。警察说……那孩子满身是伤,现在在医院里。”


    李淑珍担忧地望了一眼璩逐泓。


    少年的脸绷得紧紧的,面若冰霜,紧紧抿着嘴。


    这孩子平常看着更像璩湘怡,一模一样的眉眼,一生起气来,却和他爷爷如出一辙。


    李淑珍在心里思忖,不由得期待了起来,那孩子会更像谁呢?


    那一年湘怡去港岛时,贵千不过两岁,刚会说几句“饿了”、“要吃”,还会拍着手叫姨姨、妈妈。


    胖乎乎的小娃娃,只看得出来一双眼睛似乎随了妈妈。


    李淑珍心里的柔软仿佛要化成春水,但想起这些年的生离,心里又如同硬生生剜下了块肉。


    夜色深沉,半轮上弦月隐在云层背后。


    飞机划过夜空,穿行而过数个不知名的城市,下方的灯光忽明忽暗,有些凝聚成片,有些被厚厚的云层掩盖。


    璩逐泓紧握着双手,指节深深地纠在了一起。


    三个小时的飞行航程,飞机落地潞城机场时已是深夜。


    一行人出机场时,璩逐泓手表上显示的时间迈过了零点。


    郭臻一下飞机,手机上的各类消息就没停过。他联系的接机人上来迎接,带着潞城分公司的负责人还有几个不明所以的工作助理。


    三人上了一辆商务suv,从郊区的机场往城内赶。


    已是深夜,然而车中的几人全无困意。


    潞城分公司的负责人几次想打招呼,和坐在后排的璩逐泓和李淑珍说话,全被郭臻拦了。


    他还忙着和璩湘怡同步进度,洛杉矶的事情更要扫尾处理,还有许多关注到他深夜调动飞机的人过来打探消息,电话一个接一个没有停过。


    被潞城分公司的负责人打断得多了,他索性挑明了这是一次私人出行,和集团的年度考评没有关系,他们临时需要的司机和助理全部按三倍加班工资走璩湘怡的私人账单。


    地中海的老总讪讪地应是,又靠了回去。


    凌晨时分的高速公路畅通无阻,从郊区到市中心只用了不到一个小时。


    行驶在潞城市辖区的街道上,璩逐泓突然打开了窗户,夜风吹拂,坐车昏昏沉沉的大脑一下清醒了许多。


    他依旧没什么表情,眼中却闪动着近乎近乡情怯的忐忑和激动。


    妹妹。


    这么些年过去,他们没再拍过一张全家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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