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彭希明是否读书, 此事并非由余采一人决定。
这两年来,彭希明严格遵守婚前的承诺,不仅与他形影不离, 还真就不要任何钱。
彭希明一直身无分文。
每次他想象征性的给彭希明塞些银钱,哪怕只有几文, 也会被“用不上”这三个字挡回来。
这并非是托词。
因两人时刻相伴, 彭希明还真没花钱的地方。
逢年过节,他给彭家人准备各式礼品, 彭希明只负责与他一起选购。
最后由他掏钱。
彭希明给店家递钱。
至于彭希明自己的吃穿住行, 那更是被他包了。
是以, 彭希明是真用不上。
但这种用不上,是彭希明故意为之。
是在严格遵守婚前的承诺。
固执到如此地步, 他即便没有隐忧,真心想要彭希明去读书,那彭希明也九成不答应。
但读书一事……
彭希明自个儿,真就不想吗?
毕竟也是连过三关一举拿下秀才功名的人, 此时看江纪、他大哥全心备战, 心中当真没有一丝涟漪吗?
应是有的吧?
就像他自个儿, 哪怕早已经认命,可偶尔也会做一些双腿完好肆意奔跑的美梦。
彭希明还未到而立之年, 余生真就这样以照顾他为目的,彻底歇了读书的心思吗?
……
可这个问题,他现在已经不敢问了。
刚成亲那会儿,他同彭希明提了好几次, 彭希明愿读就读,他无所谓的。
现在,已不复当时的轻松。
余采将纠结压在心底, 离开考没几日了,他可不愿闹出什么风波影响江纪、自家大哥。
看看厘哥儿整日忙的。
羡慕。
厘哥儿与江纪才是正常的夫夫相处。
一起为同一个目标付出。
生辰还互相给对方惊喜。
在那个家,两人都是主人。
而他与彭希明,他是主,彭希明处处以他为先,像是仆人对待主子。
唉!
他也想要小惊喜。
还想为彭希明做些什么。
叶厘的确没发现余采的小心思,他真挺忙的。
他将江纪当高考生对待,之前还会去外边的酒楼买些饭食,给江纪改善改善伙食。
临近乡试开考,他不再让江纪吃外边的伙食,省得哪家卫生不干净吃坏了肚子。
为了让江纪吃得舒心,一日三餐他都在灶房和王嬷嬷、小环一同做饭。
像是补脑的鱼啊、坚果啊,顿顿没断过。
夜里休息好,白日才有充足的精神。
刚到府城时,江麦江芽年纪小,叶厘让他们俩跟着他和江纪一起睡。
两人都长高了不少,但屋子里的炕是普普通通的双人炕,一家四口都睡上去时有些拥挤。
况且,虽说这段时间应禁欲,但亲吻、拥抱这些还是要有的。
但因是陌生地界,江芽几乎是寸步不离的跟着他。
其实余采包括余夫人都想喊江芽出去玩,但江芽每次都以要帮他做这做那为由给拒了。
这种情况下,他与江纪根本没有独处的机会。
所以,他先征询两个小家伙的意见,摆事实,讲道理,一通解释,江麦、江芽麻溜的搬去了隔壁房间。
肯定以大哥的休息为重啊。
再者,只要他们俩相伴,那就不害怕。
两个小家伙搬的爽快,可叶厘心中有愧,每次都是等两人睡着了,这才回房。
没了两个小电灯泡,夜里他与江纪总算能相拥而眠。
对江纪而言,大脑紧绷一整日后,能抱着心爱的人酣睡整晚,这是最好的放松。
而且,跟上次院试相比,此次府城之行,处处妥帖得跟做梦似的。
大房子住着、可口的饭菜吃着、家人也都在。
他无一处不满意。
不只是他和叶厘,连两个小家伙也在为这个家努力。
真好。
真好啊。
唯有中举,才能对得起这种阵仗。
转眼就到了开考这一日。
乡试分三场。
每场考三天。
每次交卷后可回家歇一晚。
次日一早再进贡院继续考。
考试期间,自备食物,通常不是馒头就是饼子,而且还要被负责搜身的差役给掰开看里边有没有带小抄。
水由贡院提供。
号舍狭小不说,还没个门。
此时节白日夜里温差大,因此衣服得带的厚些。
这考试环境,任谁都得说一声受罪。
更不巧的是,第一场的第二日,竟飘起了小雨。
这下子气温骤降。
叶厘不由庆幸,幸好江纪、余世亭多穿了件棉袍。
江纪年轻力壮,且之前干惯了活计,扛得住小小秋雨。
可余世亭瞅着外边四散的小雨,一边护着试卷防止被雨水打湿,一边担忧他的前程。
这乡试,拼的不只是肚子里的墨水啊。
回家后得更为努力,争取四十岁前拿下举人,不然待年纪上来,他可能扛不住这种忽变的天气。
第一场交卷后,江纪、余世亭回了家。
叶厘、余采、余夫人一字都没问情况如何,只叫两人用饭、歇息,养足精神。
江纪也是一字不言。
其实他自我感觉还成。
第一场考的是经义,只需遵循固定的格式去写对四书五经里某些原文的理解。
简单来说,就是死记硬背的东西。
他虽年轻,但他记忆力好,这一年来又硬下心肠抛开新婚夫郎住在县学,除了吃喝睡觉,余下的时间都用在了背书上。
他的努力,可不比那些年长的秀才少。
不过,这种事哪能半路放鞭炮?
接下来还有两场呢。
他诗赋一般。
而且,他年轻,经的事儿少,看问题不够老练,也不知明日的策论会是何题。
因此,他只抱着叶厘呼呼大睡,次日一早精神抖擞的出发前去贡院。
转眼第二场结束。
这次出考场时,江纪不复上一次的轻松。
但叶厘不问,他便也不说。
很快到了第三场。
这场考诗赋,江纪为了凑押韵,在心中也不知琢磨了多少个同音词。
待交了卷,他长呼了口气。
终于结束了。
等差役将卷子收好,所有考生排队出贡院。
有的胸有成竹,脸上挂着自信的笑容。
有的垂头丧气、如丧考妣。
江纪拎着手中的考篮,神色平静。
但心中却是有些犯愁。
瞧着天边只剩下一抹橘色的晚霞,他抿紧了唇。
但等快跨出贡院大门时,他长长呼了口气。
罢了,这漫长、充实的一年,他和叶厘都付出了不少。
他们俩尽力了。
剩下的,看天意吧。
接下来与叶厘一起领着两个小家伙在府城转转。
还得去岳家走一遭。
之前备考时,岳老板夫夫又来了两次,嘘寒问暖。
他和叶厘得登门致谢。
心中盘算着接下来的行程,等出了贡院,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瞧见正牵着江芽、江麦的叶厘,他立马扬起一个大大笑脸。
他快步朝叶厘而去。
叶厘身旁还站着余采彭希明以及余夫人、余理谦、余理年。
余世亭还未出来。
等他来到近前,叶厘笑着道:“我们从飘香楼订了饭菜,待会就送来,甭管结果如何,反正考完了,咱们先庆祝一番。”
当了这么久的贤夫郎,叶厘可不愿再碰灶房里的柴米油盐了。
“对,为考完庆祝。”
余夫人也笑着道。
她相公的努力,她全瞧在眼里,的确辛苦了。
江纪点头:“好。”
这行径,符合叶厘的性子。
等余世亭从贡院出来,一行人步行回去,刚坐下还未喝口茶水,飘香楼的人就拎着食盒过来了。
美食最能抚慰辛苦,这一餐吃下来,江纪彻底放松了。
饭后,天色不早,众人各自洗漱、回房歇息。
叶厘、江纪等江麦、江芽睡下,这才回了房。
关门,上炕。
刚才吃得有些多,叶厘不急着睡。
他扯过床上的被子,团成一团搁在炕中间。
之后他枕着被子,拍了拍身前的位置,示意江纪也躺下。
忍了这么些天,到此时,他一定得问问江纪到底考的如何。
江纪与他面对面躺着,不等他开口问,就道:“第一场我觉得还成,第三场也能及格,但第二场……”
叶厘挑眉:“第二场如何?”
江纪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轻声道:“第二场的题是臣子之所以欺君误国,都是起于贪赂,今上要众考生讲一讲如何防贪腐、惠民。”
“……你是如何答的?”
叶厘问。
这题竟如此大!
而且很敏感啊,竟让一群秀才对满朝官员指手画脚。
哪个官不贪啊?
这试卷要是流出去,那不是得罪人吗?
江纪抿了下唇,懊恼道:“我先是列举了历朝历代的措施,无非就是设监察、立严律,可我担心这样会泯然众人,再者,若这两样措施有用,那贪腐早就绝迹了。”
“于是,我便讲贪起于私欲,除非圣人,谁能无私欲?反正堵不住,那不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努力惠民。”
“小百姓只要不是走投无路,谁会揭竿而起?”
“农人富裕了,那类似二十多年前那场祸事就不会再有了。”
叶厘眨了眨眼,有些意外。
他的好相公,看问题挺透彻嘛。
而且有些圆滑哦。
这些话的意思就是官员可以在百姓吃饱的基础上拿点俸禄之外的东西。
江纪继续道:“至于惠民,我列了些减轻赋税、挖沟开渠等常见措施,还举了变蛋、风铃的例子,希望朝廷能劝课农桑,在以农为重的基础上,鼓励百姓搞些创新。”
“你写了变蛋?”
叶厘有些意外。
“这是最好的例子。”
江纪认真道。
现在村中谁家没有二三百两的积蓄?
野枣坡的村人是最直接的受益者,间接受益的,还有养鸡卖鸡蛋的人家以及各路小商贩。
而且还没影响旁人的利益。
多好的手段啊。
还有风铃,虽然得益的只有江通一家,而且对比变蛋收益可以忽略不计,但其实一年下来也能卖几两银子的。
不过,这只是小事。
他懊恼的是,他的回答显得滑头滑脑。
虽事实如此,可哪能大大咧咧的写出来?
写给朝廷看的,那不得字字光伟正?
叶厘搞明白他的心思,沉吟片刻,反握住他的手,道:“这个题太难出彩,你答的不错。”
“……你不怪我?”江纪睁大眼睛。
“中规中矩也不好。”
与其平庸,那还不如搏一把呢。
叶厘说着转了话题:“反正已经这样了,甭想了,明个儿是休息还是出门逛街?”
他语调轻快,脸上也有了笑,似乎真的不在意。
江纪心中不由感动,也心动。
这么大的事,可他们两人竟观念一致,这是何等的幸运!
他往叶厘身边靠了靠,伸手将叶厘搂入怀中。
他轻声道:“明日,休息吧。”
“行,先歇一日,后日再出门。”
叶厘理解。
就像是他当年高考后,先蒙头睡上一日,睡爽了,再神清气爽的跑出去玩。
他心中这般想,可谁知下一瞬,江纪的手就朝下伸去,口中还道:“我说的休息,是你休息。”
叶厘:“……”
也不是不行。
都考完了,可以放纵嘛。
想到此,他笑眯眯的捧着江纪的脸吻了过去。
他的好相公,尽力就好。
反正年轻。
这是最大的资本。
□□愉,次日,江纪、叶厘歇了一日。
当然,因有余家兄弟在,两人其实没闹太凶,纯纯是不想出门。
但之后行程忙碌了起来。
拜访岳老板夫夫,采购、游玩,转瞬就到了放榜的日子。
这天一大早,又是三户人家齐出动。
他们离贡院很近,但到贡院时,贡院门前已是人头攒动,人山人海。
叶厘、余采、余夫人还有四个孩子没往人群里挤,只叫江纪、彭希明、余世亭三人上前抢占看榜的位置。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贡院紧闭的大门终于开了。
一队官兵肃着脸鱼贯而出。
最前边的那位手捧榜文。
这下子全场肃静。
一众考生以及家眷都将心提了起来。
不等官兵将榜文贴好,喧哗声便起,因为挤在最前面的一帮人,已能从张挂榜文的动作间隙瞧见榜上的名字。
江纪个高,早就挤到了第一排。
此刻,他死死盯着榜文上那熟悉的两个字,一颗心快跳出了嗓子眼。
可还没瞧见最上边的籍贯,万一重名……他死死咬着牙关,一动不动只盯着面前的榜文。
很快,榜文平平整整的在墙上贴好。
江纪视线从左至右,数到第五,确定是他的名字,随后他视线往上瞥了一下,瞧见是北阳县三个字,他心头一松,这下子再也按耐不住,匆匆往后挤。
中了。
中了!
多年付出、多年付出!
他咬着牙,将鼻子的酸涩压回去,不等挤出人群,就大喊道:“叶厘!中了!中了!”
此刻,大多人还在紧张的搜寻着自己的名字,没空发出声音,因此他这声就有些突出。
站在人群后的叶厘听得清清楚楚。
巨大的喜悦瞬间在叶厘心间爆开,他眸子一亮,中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