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疏坠入了黑甜的深眠。
他似乎从来都没有睡得这么好过, 很难形容这种完全放松,脑子里一片虚无的感觉。
闵疏甚至觉得,如果这就是死后的世界, 那比他想象的要美好一些。
不知过了多久, 闵疏渐渐有了些许感知。他似乎漂浮在一片温热而略微粘稠的液体里,随着波浪缓缓浮动。闵疏说不清自己是躺着还是趴着的, 他似乎不需要任何动作, 就可以轻易地漂浮在这片温热的液体内, 非常轻松惬意,仿佛回归了母亲的子宫。
在虚无的黑暗中, 他的听觉也逐渐恢复, 有什么低沉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闵疏屏息倾听, 那声音越来越清晰,好像是雷鸣。似乎还有什么东西正在沸腾, 咕噜咕噜地在他身边破裂,又重新冒出。
闵疏感到一阵饥饿。
虽然饿, 但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胃’在哪。
不同于对食物的渴望, 那似乎是源自更深处,离本能更近的渴望。
他需要……需要什么?
闵疏疑惑着, 接着忽然听到耳边传来一点清脆的声音。
有什么东西……断开了。
必须要再次合起来才行, 闵疏意识到,需要连起来,复制, 融合……
闵疏醒了过来。
他睁开眼睛,看到了阿伊苏的脸。
妇人坐在他身边,面带担忧地看着他, 见他醒来,妇人细小的眼睛睁大,眼尾深刻的皱痕缓缓上扬,接着扭过头,大声地朝外面喊出几句什么。
闵疏觉得自己的脑袋像浆糊一样,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耳边嗡嗡的,也无法理解阿伊苏的话。
妇人回过头,用略显粗糙的手掌抚摸他的侧脸,滚烫的泪珠滑下来,滴落在他的脸上:
“孩子,孩子,你醒了。” 阿伊苏俯下身,亲吻他的脸庞:“男人们在冰川里找到了你,好孩子,你没事了,是祖神救了你——”
闵疏很茫然,他终于听懂了阿伊苏的话,也渐渐有了记忆。他病了,病地很严重,想到冰川去结束自己的生命……
闵疏望向阿伊苏含着泪的笑脸,心中泛起一阵暖意,但同时,一股更大的疑惑击中了他。
“婆婆……”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低喃:“婆婆,不是已经死了吗?”
他眼前闪过阿伊苏的遗体端坐在幽蓝冰洞之中的场景。
下一瞬,他眼前的画面忽然被冻结,进而扭曲,闵疏一阵眩晕,感觉自己的身体不自觉地往后仰着,接着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像是忽然从高楼顶端坠落,闵疏感到自己的身体骤然始终,接着猛地惊醒!
“啊!”
闵疏从梦中梦里醒来。
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白花花的冷光照进眼中,让他有些不适应地眯起眼睛。
……他这是……彻底醒了?
闵疏急促地呼吸着,同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接着,他感觉到有什么灼热的东西覆盖着他的手,握得很紧,紧得他皮肤都有些发痛。闵疏睫毛颤了颤,转过头看去,骤然对上了双布满了红血丝的眼睛。
是魏长川。
闵疏认出了他,却又有点认不出来了。
男人瘦了许多,眼下一片青黑,看起来很不好,然而他神情的冷厉却突破了皮相的憔悴,深陷在眼窝中的双眸紧紧盯着他。
闵疏看见他,略微睁大了眼睛:“哥……”
魏长川盯着他,没有说话,细看之下,睫毛却在不断地颤抖。闵疏看着他,刚想说什么,就忽然见魏长川有了动作——他抬起手,一把按下床头的按钮。
闵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无措地眨了眨眼:“哥,你干什么?”
不肖魏长川解释,过了几分钟,闵疏就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接着就看见一大票穿着防护服的人从外面涌进来——其中好几个一看就是刚从床上爬起来,透过防护服都能看见他们的头发是乱的。
“给他做检察。” 魏长川道。
闵疏听到他嘶哑的声音,下了一跳,下意识地看过去,却被围上来的医生博士们挡住了视线。
房间里没有人说话,闵疏看着众人拿出令人眼花缭乱的仪器在他身上比划,这个时候才发现他全身上下都贴满了传感器,连接着床边的生命体征检测仪器。机器发出平稳的电流声,其中夹杂着医生们紧张的声音:
“血压正常。”
“体温正常。”
“血氧饱和度,正常。”
“心率,正常。”
“心电图,未发现异常。”
闵疏一时有些懵了,见众人紧张的样子,忍不住小声道:“我、我感觉挺好的……”
但没人听他的,医生们还是自顾自地做着检查,终于,在十几分钟后,王博士用手电筒照了照他的瞳孔,确认道:“没有异常。”
屋内登时陷入一阵沉默,被所有人盯着,闵疏汗毛都快立起来了,忽然有种做错了事的感觉:“那个……” 他看向王博士:“我是昏迷了,是吗?”
王博士闻言,长出了一口气,有些哭笑不得地道:“闵先生,你昏迷了整整一个星期。”
闵疏愣住,诧异地长大了嘴。
接着,他缓缓回过头,看向了坐在旁边的魏长川。男人穿着基地统一分发的白色衣服,下颌上已经冒出了些许胡茬,依旧紧紧握着他的手,闵疏看着他,忽然有种感觉,觉得魏长川这一周来都没有离开他的身边。
闵疏睫毛微颤,看向男人,想说什么。
下一瞬,他被拉了过去,身体前倾,落进了一个灼热的怀抱里。
魏长川紧紧地箍住他,手掌抚摸过他的后背。
闵疏感到他的手正在细微地颤抖:“哥……”
不顾研究人员还在床侧,魏长川抬起头,捧着他的脸,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吓死我了。”
闵疏与他额头相触,看着男人闭上眼睛,浓密的睫毛盖住了眼下的青黑。像是困倦到了极点、终于放下了心。
但他很快又睁开眼,目光落在闵疏脸上,像是想要确定他真的没事了。
闵疏见他这样,心尖又酸又软,眼圈都有点红了,他是真把魏长川吓得不轻。
这时,床边传来略有些尴尬的轻咳:“那个,闵先生,介意我们抽一管血吗?”
闵疏被魏长川抱着,艰难地转过头,便见王博士有些小心翼翼地道:“一小管就行,我们取完就走。”
闵疏听了,回头看向魏长川,男人却丝毫没有放开他的意思。
他只好抬起手,轻轻拉了拉魏长川的衣角,小声道:“哥,你先放开我。”
魏长川听了,手臂一紧,接着才缓缓松开。王博士看了看两人的神情,小心地走上前,将闵疏的袖子挽起来。
闵疏靠在魏长川怀里,这才看见他的手背上还扎着针,上面挂着吊瓶。
“这是什么?” 闵疏问。
魏长川回答:“营养液。”
闵疏“哦”了一声,这才对他昏迷了多久有了点实感。
魏长川揽在他腰上的手紧了紧,问:“饿不饿?”
闵疏摇了摇头:“不饿。”
他是真的不饿,甚至还有种难以形容的饱胀感,像是刚刚才饱餐了一顿,有种很满足的感觉。
在他们说话期间,王博士已经动作麻利地抽了一管血,向他们道:“那二位好好休息。” 就转身带着研究组往外走。
有研究员不太放心,凑上来问:“是不是留下一个人好一些?万一又出什么状况怎么办?”
“应该不会。” 王博士道:“有事魏先生会叫我们。”
那人回过头看了一眼,感叹道:“还是免疫者身体素质好,就这么硬熬着。”
闵疏昏了七天,魏长川就在旁边陪了七天。他们这些人换班陪着都熬不过魏长川一个人。
研究员往前走了几步,又担心起来:“万一他们……” 他压低了声音,对王博士道:“安全期间,闵先生现在还是不要接触病毒比较好。”
王博士脚步一顿,偏过头,略想了想,本来想说魏长川生熬了一周,应该没那个体力,但又不太确定,最终道:
“里面有监控,应该不会。” 他扶了扶眼镜,低声道:“叫人盯着点监控吧。”
那人这才放下心,大家一起离开了。
·
屋内,魏长川给闵疏摁着手臂上的针孔,营养液被移走,但生命检测装置还留在房间里。
闵疏有点不适应地摸了摸身上的电极片,魏长川立即道:“别乱动。”
闵疏于是不敢乱摸了,抬头道:“哥,能不能把这个取了?”
魏长川道:“不能。”
他说话有点硬邦邦的,闵疏于是不敢吭声了,眼巴巴地看着魏长川移开手,将略带点血迹的棉签扔掉,接着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向后躺下去。
闵疏其实不困,但是决定顺着魏长川,乖乖躺回了床上,看向男人。
魏长川坐在他床边,垂着眼,握着他的手,拇指轻轻摩擦他的手背。
他紧绷的神情终于松弛下来,眉眼低垂,终于流露出些许脆弱来。
闵疏看着他青黑的眼圈,心疼极了,道:“哥,你也上来睡吧。” 魏长川抬眼看他,闵疏赶忙往旁边让出了点位置,摸了摸身边空出的床单:“睡得下,上来吧。”
魏长川盯着他看了半秒,接着垂下眼,上了床。诊疗室里的这张床不算大,跟他们在格陵兰岛上中餐厅里的那张差不多,所幸两个人都习惯了挤在一起睡,所以不觉得小。
魏长川侧躺在他旁边,手臂避开他身上的电极片,搂在他腰上。
闵疏仔细打量他的脸,心疼地发觉魏长川是真的瘦了,也憔悴了不少,他不禁道:“哥,我又吓着你了。”
魏长川一只手抚在他的侧脸上,轻轻抚摸他的头发:“没事就好。”
闵疏心口又疼,又麻,他好像一直在让男人担心。他忍不住凑过去,抬头亲了亲男人冒出了点胡茬的下巴。
魏长川扭过头:“别动,脏。” 转而搂住他,手箍住他的手臂。
“不脏。” 闵疏抬眼看他,伸手抱住他的腰。
魏长川垂眼看他,手掌轻轻抚摸他的手臂,低下头在他侧脸上亲了亲。
魏长川对待他好像更小心了,闵疏想道,但这都怪他,老是把男人弄得提心吊胆的。他伸出手,摸了摸男人温暖的肚子,小声道:“哥,你睡一会儿吧。”
魏长川道:“我不困。”
好不容易看到闵疏醒过来,他现在眼睛都不敢眨一下,生怕一个不错眼,闵疏就又会晕过去。在青年昏迷的这一个星期里,悔恨,担忧,焦虑,恐惧,交织在他的内心,魏长川不想再经历一次。
闵疏知道他是不安心,也不再劝,只是朝男人更加靠近了些,把脸靠在他的颈窝里:
“我做梦了。” 他道。
魏长川抚着他的头发:“什么梦?”
闵疏缓慢地闭了闭眼睛,低声讲述起梦境里发生过的事。
他没有忘记那个梦,或者说那根本不是梦,而是他’想起来了’。
那是真正发生过的事,闵疏全都想起来了。那是他定居在小镇上的第三年,在一次葬礼后他感冒了,进而发展成了肺炎,导致了先天疾病的恶化。当时正值冬季,暴风雪持续了好几天,根本没有办法走出去,但镇上的人还是没有放弃他……
闵疏说到这儿,眼眶微微红了:“大家对我真的很好,但我不能连累他们为了我去冒险,所以我走掉了……”
“在冰川里的时候,真的很难受,也很冷。” 闵疏说到这儿,不禁将魏长川抱紧了些,低声道:“我有点害怕,但是不后悔。”
魏长川一直没有说话,闵疏继续说下去:
“但是我没死,后来听婆婆说,第二天镇上的在冰川里找到了我,我躺在雪地里面,但还活着。他们把我带回去,过了几天之后,我的病就好了。”
“现在想想,我应该就是那个时候感染的病毒。” 闵疏低声道:“说不定真和阿伊苏婆婆说的一样,是祖神保佑了我。”
闵疏觉得发生在他身上的事已经无法用科学解释了,在冰川的那天晚上,他是不可能活得下来的,也许真的是病毒救了他。
闵疏思索着,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看向魏长川:“对了,这件事是不是该告诉王博士——”
然而他才刚有动作,就忽然被紧紧搂住。
闵疏猝不及防,脸贴在了魏长川的胸膛上,
箍住他身体的手臂用力到了有些颤抖的地步,闵疏被男人灼热的体温包围,感受贴在他脸侧的胸膛不断起伏,仿佛是在压抑着什么激烈的情绪。
闵疏眨了眨眼,犹豫道:“……哥?”
他试图抬起头,然而下一刻,却被一只手用力按住了后脑。
闵疏动弹不得,接着听到了男人略微粗重的呼吸声。
他一怔,遂放松了身体,伏在男人怀里不动了。
魏长川将他抱得很紧,两人的身体贴在一起,他能感受到魏长川胸膛的每一次起伏,他失去节奏的呼吸,和咽喉深处的哽咽。
闵疏安静地抱着他,学着魏长川之前安慰他的样子抬起手,轻轻拍了拍男人的后背:“没关系的,哥,都已经过去了。”
魏长川仍旧抱着他,不愿放松。闵疏轻声安慰着,抽出手搂着他的脖子:
“我什么事都没有,现在已经很健康了,不会再生病了,你看——” 他引导着魏长川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的心脏正怦怦直跳呢。”
他的肩头有一小块湿热,后又慢慢转凉,闵疏拥抱着他,就差把五脏六腑剖出来给魏长川看了,最终他向男人道:
“哥,你亲亲我吧。”
魏长川这时才肯抬起头,闵疏凑上去,轻轻吻他的唇角。
这个吻充满了安抚的意味,极尽温柔,闵疏尝到略咸的味道,魏长川起伏的胸膛逐渐平复,呼吸声慢慢变得平稳,略微沾湿的眼睫垂下来,盖住了他的眼帘。
闵疏抬起头,轻轻将男人歪倒的头搂在臂弯中,扶着他靠在柔软的枕头上。
魏长川睡着了。
就算是睡着的时候,男人浓黑的眉头也微微蹙着,眉间有缕无法消散的痕迹。
闵疏抬起手,一下下捋过他的鬓发,心中充满了温情。他俯下身,靠近男人,将吻印在那道浅痕上:
“睡个好觉。” 他温声道:“我会陪着你的。”
第72章 出院 能力
闵疏继续被留在缓冲区观察了几天, 确认他身体没有问题后,闵疏被准许’出院’。
魏长川总算是好好地睡了几觉,只是每次起床都疑惑为什么自己睡得这么沉。
看见男人疑惑的目光, 闵疏总是心虚地移开视线。
自从感染Y毒株后, 他觉得自己的’能力’好像更强了,他莫名地能感觉到身体里有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 将他和魏长川联系了起来。他能够模糊地感觉到魏长川的状态, 甚至是心情。
比如刚醒来的时候, 他就能感觉到魏长川的状态很紧绷,他十分疲惫, 需要睡眠。
然而魏长川就睡着了。
闵疏无法解释这种现象, 他只是觉得自己应该’照顾’好魏长川,也许是因为对方体内的病毒是他传染过去的。
至于奥古斯丁, 在闵疏这里则是一片空白,没有感知, 没有情绪,更像是一个物体。
闵疏没敢告诉魏长川, 他觉得男人如果知道自己能感受到他的状态可能会害羞, 毕竟男人哭鼻子的时候都要藏起来,还挺要面子的。
他偷偷把这件事告诉了王博士, 后者和研究组也没办法给出什么很好的解释。
但王博士还是尽力提供了一些方向:“之前有一些研究指出, 有血缘关系的亲族之间会存在某种非五感的交流,一些双胞胎会有所谓的心灵感应,也曾有报道表示自出生从未见过的亲子甚至兄弟姐妹之间会有特殊的感应, 让他们在初次见面时就觉得对方很亲切。”
“远古病毒对哺乳动物的感染性很弱,或者说任何人想要接触远古病毒,都需要通过你来传递, ” 王博士扶了扶眼镜:“或许这里面有一些科学尚且无法解释的东西,谁知道呢。”
闵疏愣愣地听着,这倒是让他想到一件事。他刚刚见到魏长川的时候,和男人一起睡,第一晚就被他贴上来了,抱他抱得特别紧。后面几晚也是,分床睡都没用,还是会被魏长川贴上来。
克里斯丁也提到过,第一次与他见面的时候就觉得很亲切。
会是病毒的原因吗?闵疏在心底猜测,现在想起来,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感染了远古病毒,也许真的是病毒的效果也说不一定。
不过闵疏最终没有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他觉得再这么问下去,王博士就要转行去研究玄学了。
不幸的是最后魏长川还是不知从哪打听出了这件事,表情变得很严肃。
男人盯着他,经过几天的休息,他脸上全无了以往的憔悴,眉目英俊,这样垂眼看着人的时候气势很足。
闵疏有点心虚地瞅着他,他能感觉到魏长川是有点不高兴了,赶忙解释道:“其实……我也做不了什么,就是想帮你放松一下。”
他怕魏长川介意,凑近了男人,主动伸手抱住他:“我以后不会在乱让你睡着了。”
他以为魏长川是在介意他’操控’他睡着的事情。
魏长川没说什么,只是静静看了他几秒,抬手摸了摸闵疏的头发,将他揽在了怀里:??“我无所谓。” 他拍了拍闵疏的后背,又低头亲了亲蓬松的发顶:“但不要对其他人这样,知道了吗?”
闵疏靠在男人的胸膛上,轻轻眨了眨眼睛。
原来是吃醋了,闵疏心道。他能感觉到男人的情绪如同海浪般流淌,可惜闻不到酸味。
好消息是,他的基因链似乎确实是变得更稳定了,研究组从他的血样里提炼出了血清,基地的技术器材都比较好,相比于奥古斯丁等人提炼出的血清,过程中血浆的损耗会更少。闵疏又抽了几次血给他们,研究组由此制作了第一批血清。
但要知道血清具体的效果怎么样,还是得在人身上实验。
在醒来的一个星期后,闵疏见到了将要接受注射的人。说是人其实都有些不准确了,那是个金发碧眼的白人青年,看得出年纪很轻,毫无声息地躺在手术床上,身上盖着一张薄薄的白色床单。
床单在他的的右手和腰部往下突兀地下陷,显得空空荡荡的。
虽然看不到具体的情况,但闵疏也可以大概想象出床单下是什么情况,因为青年的左脸是年轻而饱满的,右脸却是可怖的黑紫色,甚至眼眶出都是往下陷的,可以想象眼皮底下的眼球是萎缩干枯的状态。
诊疗室很大,魏长川和闵疏站外面,看着研究组的人将病床团团围住。
闵疏从魏长川口中得知,病床上的人是之前北美基地叛乱时投降的军官,是两个月前发病的,病程进展地很快,现在已经下不了床了。
闵疏隔着玻璃窗户看着他,缓缓蹙起眉头。
虽然离得很远,他却似乎从耳边听到了什么声音。
好像是什么东西正在涌动着融化、腐烂,咕噜咕噜地变成黏腻的一团。
闵疏仿佛隔空感受到了那恶心的触感,不禁抖了抖,摸了摸自己的手臂。
魏长川注意到他的动作,握紧他的手,低下头问:“怎么了?”
闵疏摇了摇头,这种感觉很难形容,他不知道怎么跟魏长川说,只好道:“没事……就是有点恶心。”
魏长川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背:“害怕就别看。”
闵疏点了点头,靠在他身边,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在了男人身上。
诊疗室内,王博士拿出一只针管,刺入了那白人青年完好的右手臂中。随着血清被推入血管之中,白人青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闵疏能看见他的胸膛渐渐开始上下起伏,发出喘息声,裸露在外的苍白皮肤上逐渐泛起了血色。
片刻后,诊疗室内的众人发出惊叹声。
闵疏抱着魏长川的手臂,看着青年身上的床单像吹气球一样鼓起来,黑紫腐烂的右半边脸上有皮肤的碎屑扑朔着掉下,健康而光洁的皮肤从其下生长出来。
看着这惊人的变化,闵疏缓缓呼出一口气,随即站直了身体,他知道那个白人青年没事了,他自己也好受多了。
诊疗室内的人声乱糟糟的,王博士从众人之间挤出,语气里难掩激动之情:“魏先生,闵先生,你们也进来看看吧。”
魏长川闻言,低头看向闵疏。
闵疏冲他点了点头。
于是他们二人跟着王博士走了进去,研究组的人给他们让开一个空隙,闵疏不敢靠得太紧,站在外围探头看了看,见白人青年神情平静地躺在床上,眉头舒展,似乎已经摆脱了病痛,平和地呼吸着。
“他好像是好了。” 闵疏道。
王博士点点头:“现在就是看他醒来会怎么样。”
闵疏也跟着点点头,但不知为何,他有种感觉,这个白人青年应该不会变成奥古斯丁那样。
闵疏认真地打量他的面孔,仔细观察他的左右脸,青年的眉毛和睫毛都是浅浅的金色,两边的皮肤都健康而白皙,丝毫看不出刚才还是那么一副可怖的样子。
这时,他的手忽然疼了一下。
闵疏抬起头,男人垂下眼,捏了一下他的手:“看什么,这么认真?”
闵疏眨了眨眼,嘴角浮现出一点消息,刚想开口解释,耳边忽然传来几声惊呼。
闵疏一顿,回过头,就见床上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
似乎是在病床上躺了太久,他的神情很茫然,扭头看向床边研究组的人,当目光落在闵疏身上时,却骤然顿住了。
“?” 闵疏对上他的目光。
下一瞬,浅绿色的眼眸里瞳孔微微收缩。
闵疏猝不及防,身体向前趔趄。”……是你。”
在众人都没反应过来之时,白人青年猛地坐起来,抓住了他的左手。
“是您,是您救了我。”
闵疏也没想到会有这一出,被他抓了个正着,惊讶地看着白人青年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仁慈的主啊,我要感谢您——”
他语速极快地说了一堆溢美之词,接着竟然低下头,试图亲吻闵疏的手背。
闵疏:!!!
这、这是干什么!
他浑身一阵发麻,当即试图收回自己的手,然而免疫者的力气是惊人的大,他竟动弹不得。
就在这时,魏长川率先反应了过来,骤然伸手掐住白人青年的锁骨处,重重一按!
“啊!” 一声惨叫,白人青年猛地松开了手。
闵疏向后歪倒,被魏长川接住,抓起他的右手:??“碰到了吗?”??闵疏隔了一会儿才道:“好、好像没有……”?
其实好像擦过了一点点,闵疏刚才有一瞬感到了被什么柔软的东西擦过的触觉,他浑身僵硬,感受到魏长川的情绪,有点不敢说。
魏长川垂着眼,拇指在他的手背上用力擦了几下,接着神情冰冷地抬起头。
几个研究员将金发青年按着,看到他的神情都是一怵,害怕这位长官一怒之下把他们的实验对象宰了。被他们按着的白人青年倒是没怎么挣扎,只是神情茫然地坐着,目光一直追随着闵疏,直到他被魏长川完全挡在了身后,才恍然清醒了过来,认出了面前这个神情阴沉的男人:
“魏、魏教官——”
下一瞬,魏长川击中他的后颈,青年登时垂下头,软软地向后倒下。
魏长川对惊慌失措的的研究员们道:“三十分钟后会醒。”
说完就转过身,拽住闵疏走了,也没人敢拦。
闵疏在床上待了这么久,猛地被这么拉了一下,脚步有些踉跄:“哥,你、你慢点走——”
魏长川脚步一顿,接着回过神,直接将他抱了起来。
“!” 闵疏被7 7 z l他抱住腿弯,吓了一跳:“哥?”
魏长川修养了这几天,显然力气已经完全恢复,把他整个兜在怀里还往上颠了颠,接着疾步往外走去。
闵疏下意识地搂着他的肩膀,接着就听到诊疗室的方向传来一阵暗暗的吸气声,他登时烧红了脸,抓紧了魏长川的衣服:“哥,人家都看着呢……”
魏长川大步流星,根本不理他:“别管。”
一众研究员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走掉,也没人敢上去拦,有研究员小声对王博士问:“博士……咱们的研究还没做完了。”
王博士推了推眼镜:“没事,他们俩在这儿关得也够久了。需要什么让外面传数据进来就是了。”
那人点了点头,随后小声道:“魏长官看起来不太高兴。”
这下王博士也沉默了。
以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见闻来判断,魏长川似乎是那种对伴侣占有欲较强的类型,伴有焦虑和不安全感,且他很肯定,最近这一两个星期发生的事情并没有帮助他缓解这些症状。
王博士些担忧地想道,闵先生是一回事,但这下让作为家属的魏先生配合他们的研究估计是更难了。
毕竟基地里有不少已经发病的免疫者需要注射闵疏的血清,还不知道潜在有多少还没发病的。这个白人青年没有和奥古斯丁一样失去自我意识是不错,但如果每一个反应都这么大……那他必须要顾忌魏长川的感受。
“以后还是不要当着魏先生和闵先生的面注射了。” 王博士回过头,道:“还有,再看看能不能把血清进一步稀释。”
就算是为了基地的氛围考虑,如果能在有效果的范围内减少这种’副作用’是最好的,王博士想道。
·
闵疏被魏长川一路抱着出了基地。
能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是很好的。闵疏趴着车窗边,看着外面天空蔚蓝,微风轻轻抚过针叶林,深深吸了口气,闻到空气中略带着冷意的草叶香味。
但是他没敢趴多久,就关上窗户乖乖坐了回来。
因为魏长川不开心。
男人坐在另一边,用手撑着下颌,半垂着眼睛,神情冷淡。
闵疏悄悄用眼神打量他,转过眼睛去瞅一眼,然后又瞅一眼,接着缓缓地磨蹭过去,张开手一把抱住了男人的腰。
魏长川不得不抬起手,让他的头拱到怀里:“干什么?”
闵疏把脸埋在他怀里蹭了蹭,闷声闷气地哼哼了两声。魏长川的身体略微放松,摸了摸他毛茸茸的发顶,摸着摸着,又抓了抓略长的发尾:
“头发长了。” 他道。
闵疏低低’嗯’了一声,就这么抱着男人,侧过脸来看他,略长的头发垂在额角,与躺在病床上人事不知的状态不同,上翘的凤眼亮晶晶的。
魏长川垂下眼,看了他一会儿,抬手捋开他额前的头发:“这么看像小姑娘。” 他摸了摸青年的后脑:“改天给你剪了。”
闵疏用脸蹭了蹭他腹部,抬头朝他笑:“哥不喜欢啊?”
魏长川没说话,手一下一下捋过闵疏的头发,他没有不喜欢,但他同时也不希望闵疏太平易近人。
闵疏看着他,眨了眨眼睛,道:“那就剪了。” 他低下头,将人抱得更紧了些:“我要你给我剪。”
魏长川动作一顿,接着变得轻柔,低头在他的额角上亲了亲。
闵疏感觉差不多把他哄好了,贴着魏长川坐起来,小声问:“哥不生气了吧?”
魏长川搂着他的肩膀:“我什么时候生气了?”
“明明就有。” 闵疏靠着他,咯咯笑出声:“现在你骗不了我了。”
魏长川闻言,看了他一眼,没说话。闵疏感觉他的情绪波动了一下,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到了今天晚些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当时魏长川在盘算着什么坏注意。
到了家,连饭都没吃,天光还大亮着,闵疏就被压到了那张靠近飘窗的床上。
太阳在窗外西沉,渐渐没入墨绿的森林里,橙黄的晚霞落入闵疏怀中,他攥紧了床单,感受着波浪般的情绪连同着男人的动作一起冲刷着他。
“呃……”
闵疏忍不住喘息,被刺激地头皮发麻,比以往结束得还早。
魏长川好像是在笑话他,温暖略带汗湿的躯体贴近他,手臂环住他:“那我现在是什么心情?”
闵疏觉得害臊,抿着唇不愿答,但男人似乎因为这个更兴奋了,情绪的波动更大。闵疏终于支撑不住,一下子扑倒在床上:
“你、你现在——” 他抽抽噎噎地回答:“你现在感觉很好……”
魏长川终于满意了,小声让胸膛跟着颤抖,俯下身抱紧了他。
第73章 灾厄 预言
后来魏长川果然给他剪了头发。
剪完闵疏对着镜子看了一眼, 觉得有点短,但是很整齐,他摸了摸额角短短的发丝, 觉得魏长川以前在军队里应该没少给人剪头发。
他照了一会儿, 回过头看男人:“是不是剪得太短了?”
魏长川垂下眼,摸了摸他的额头:“不会, 很好看。”
青年的脸本来就是瓜子脸, 被长头发一遮显得更小了, 现在剪短了些,露出青年饱满的额头和带点肉的脸颊, 眼睛也亮晶晶的。
魏长川看了一会儿, 忍不住捧起他的脸,低头在他额上亲了一口, 又亲了亲他的脸,再摸摸后脑勺:”圆乎乎的。“
闵疏被亲得眯起眼睛, 觉得魏长川揉搓他的方式像是搓一颗汤圆,不过既然魏长川喜欢, 他也就随他去了。
几天后, 闵疏和魏长川一起去医院,准备看望先前被拉走的克里斯丁。结果到了医院他们才被告知, 克里斯丁正好在当天早上离开了。
“基地发布了通告召集愿意参与血清实验的免疫者, 他一听到消息就去了。” 值班的医生向他们道:“确诊之后,克里斯丁先生表现得很焦虑,基本每天都要来询问一次治疗方法的研究进展, 他应该是对自己的病情比较焦虑。”
闻言,闵疏点了点头,倒不是很担心血清的效果。
魏长川却是眉头一动, 他很担心。克里斯丁有前科,一直不太老实,喜欢朝闵疏面前凑,注射了血清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陆行舟陪着他们一起来了医院,他从瘟疫爆发就跟在魏长川身边,对领导的心思很了解,看了眼魏长川的脸色,就知道那位鸟人要再在基地里待一段时间了。
既然克里斯丁不在,闵疏便想着去看看那两个原住民孩子。
两个孩子还没有被送去基地,这次来医院,闵疏才了解到原来这两个孩子不仅没有感染病毒,甚至还都已经免疫了。
闵疏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都惊呆了,不禁问医生:“你们确定吗?”
医生给出肯定的回答:“刚开始我们也没往这方面想,所以只做了X、Y毒株感染的筛查,后来分析了血液样本才发现两个孩子已经免疫了。”
闵疏不禁惊讶地看向玻璃窗内。
两个孩子正在玻璃对面眼巴巴地看着他。他们被医生们洗干净了,身上的兽皮衣服被换了下来,穿着柔软的白色衣服,稚气的小脸跟普通的小孩子看起来没什么两样。
这时,魏长川忽然开口:“要免疫,他们先得接触病毒。”
他的手指在手臂上点了点,扭头看向陆行舟:“病毒是从哪里来的?”
陆行舟的神情顿时变得严肃:“我会去确认,但最近基地和外城应该都没有上报任何暴露事件。” 他顿了顿,提出一个可能:“也许是又有人在贩卖血清。”
虽然远东基地较北美基地风气较严,但还是不能完全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但是这个情况……陆行舟看向关在诊疗室里的两个孩子,他们所在的原住民部落真的会有人能想得到用购买血清的方式让孩子获得免疫吗?他们又是哪里来的渠道呢?
魏长川接着问:“找到他们的家人了吗?“
陆行舟道:“还没有。”
魏长川沉默了片刻,下令道:“再排查一遍,确认没有感染源。”
“是。” 陆行舟应了声,拿着通讯器转身出去了。
闵疏听着他们的对话,不禁有些担心,如果有什么地方有他们不知道的感染源,那还是很危险的,如果在基地内部就更危险了。
毕竟现在免疫者的问题解决了,基地里的普通人却还是活在感染的阴影之下。
闵疏想着,在内心叹了气,抬头问魏长川:“哥,我能进去看看他们吗?”
魏长川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闵疏于是笑了笑,走上去打开门,接着就被两个孩子抱住了。
几乎是门一打开兄妹俩就冲了出来,两个孩子虽然瘦小,力气却不小,把闵疏撞得向后倒退了半步。
“唉哟——”
闵疏有点惊讶,赶忙用手臂护住他们,低头看向两个孩子。
两兄妹挤在一起,双手紧紧箍住他的腰,头贴在他怀里,像两只毛茸茸的小动物。
闵疏心软,摸了摸他们的发顶:“这么热情啊?”
哥哥要害羞些,只抱了他一些就松开了,在一边站着。妹妹要粘人些,抱着他不松手。
闵疏摸了摸女孩子的长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手感有些粗糙,颜色也偏枯黄。闵疏心疼地摸了摸,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
他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幸好小孩子很瘦,体重也轻。女孩好像真的很喜欢他,双手搂住闵疏的肩膀,咯咯咯地笑出声。
“这么喜欢我啊?” 闵疏微笑着握了握她的小手,做鬼脸哄她。
平时照顾他们的医生这时从两人身后走出来,微笑道:“看来他们真的很喜欢您。之前看他们天天在玻璃窗旁边看着,我还在想他们是在等谁呢,原来是在等您。”
闵疏听了,笑着俯下身:“是在等我吗?”
女孩子好像真是听懂了,乖乖地点了点头。闵疏心疼地不行,抱着她转圈圈。这时,站在一旁的男孩拉了拉他的衣角,闵疏明白了他的意思,将女孩子放下,又把男孩抱起来。哥哥跟妹妹不一样,被抱起来的时候身板挺得直直的,但也不挣扎,睁着双乌黑的眼睛安静地看着他。
陪两个孩子玩了一会儿,魏长川在他身后道:“时间差不多了。”
正好照顾他们的医生也说:“他们该去吃饭了。”
闵疏于是把孩子放下来,两兄妹还眼巴巴地看着他,手拉着他的衣角,一副不舍得他走的样子。
闵疏小声哄他们:“要吃饭饭了,我明天下次再来看你们好不好?”
两兄妹依旧是拿不舍的眼神看着他,依旧没有放开手,其中妹妹盯着他,忽然说了句什么。
闵疏没听懂:“什么?”
妹妹又重复了一遍,哥哥也跟着说起来。闵疏听得出他们是在说同一句话,但他不懂原住民的这门语言,现在伊万也不在这里,没处问,他只能把这句话默默记在了心里,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快去吃饭吧。”
两兄妹似是这才满意了,放开了抓住闵疏衣角的手。
一直到闵疏跟魏长川走出了诊疗室,闵疏都能感觉到身后投来的目光。
“哎,怪可怜的。” 闵疏忍不住感叹:“这么小就没了家人,如果至少能找到他们的妈妈就好了。”
两个孩子这么粘着他,闵疏觉得一部分也许是病毒的原因,但和两个孩子这么早就离开了母亲有关。
闵疏想着,低头捏了捏自己的手臂:“你别说,抱他们那么一会儿,手还挺酸的。”
这时,魏长处忽然问:“那你呢?”
闵疏眨了眨眼,抬起头:“什么?”
魏长川垂下眼,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会想你亲生父母吗?”
闵疏一愣,接着道:“不会啊。” 他想了想,道:“我的情况不太一样吧,毕竟我一出生就在孤儿院,也没有跟亲生父母在一起生活过,所以也说不上想不想的……”
闵疏回想起他刚上大学的时候,他的亲生父母曾托人给他送来一笔钱的事,不禁有些感慨。谁会想到末世会这么突然地降临,往日的纠葛不管有多么刻骨铭心,也都随着生死烟消云散了,闵疏对他的亲生父母并没有太多强烈的感情,对他们没有恨,也没有爱,只是有些遗憾罢了。
况且闵疏并不觉得自己缺爱,相反,他认为自己人生的每一个阶段都被许多爱他的人环绕着。
“而且除了父母,我身边也有很多爱我的人啊。” 闵疏抬起头,朝魏长川笑了笑:“我有你们就够了。”
闻言,魏长川的眉眼渐渐柔和下来,抬手揉了揉他的发顶。
闵疏舒适地眯起了眼睛,抱住他的手背:“哥,我们接下来去哪?” 他现在的日程都由魏长川安排,什么脑子都不用动,跟在魏长川后面就好。
他们此时站在医院门口,看着一辆装甲车缓缓驶入车道,魏长川上前给他打开门,同时道:“去领结婚证。”
闵疏钻车内的动作一顿,接着猛地回过头:“嗯、嗯?!”
魏长川适时伸手挡在车门上方:“小心头。”
闵疏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魏长川看他一副惊讶的样子,挑了挑眉:“怎么?不是想结婚吗,又不想了?”
闵疏这才反应过来,赶忙道:“想想想,想的、想的!”
他说着,赶忙往车厢里面拱,让魏长川也坐进来,生怕他后悔了。
待魏长川也做进来,装甲车驶出医院,闵疏才后知后觉地反应了过来:“等会儿就去领吗?要不要拍照?”
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身上被小孩扒得有点乱的衣服,早知道就穿一身好看点的衣服来了,不过基地发的衣服样式都差不多,只是新旧的区别罢了。
魏长川道:“不拍照。”
现在基地里缺乏资源,办结婚证的程序也较为简化。闵疏跟着魏长川到了一栋大楼里面,进入一间办公室,里头坐着两个穿制服的工作人员,两人到了之后他们从手边的一叠红本子里拿出一个,写上两个人的名字,签名盖章再盖个红手印就完成了,全程要不了五分钟。
闵疏拿着手里的红本子,还有些回不过神。
他这就……结婚了?
他将手里只有几页纸的红本子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有点没有实感,又有点高兴,翻了一会儿才放下,将本子贴在心口。
见他的动作,魏长川笑了笑:“这么开心?”
“嗯。” 闵疏点了点头,虽然过程比较简略,但在他这儿领了证,意义是不一样的,他还是很高兴。
魏长川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起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就在这时,一个人从他们身后走进办公室:“怎么样,办好了吗?”
闵疏回过头,发觉来人是那天他们在医院里遇到过的、那个当场把眼球安回了眼眶的中年男人,好像是姓金。
男人笑眯眯地对他们道:“哦,证办好啦,现在条件不好,程序是简略了一点。” 遂看向魏长川:“你们年轻人不是都追求那个什么——仪式感吗?要不然还是办一场吧。”
这显然是切中的魏长川的心思,他回过头:“在哪办?”
金上校道:“这简单的啊,东边之前不是修了个教堂吗,我看平常也是空着,拿来搞个仪式正好的呀。” 他说着,忽然似是想起了什么,扭头看向闵疏:“就是不知道你们信不信教哦,要是在教堂搞的话,都是牧师那一套的——”
他说到一半,话头顿住,有些奇怪地看着闵疏:“哎,年轻人,你怎么了?”
闵疏一个激灵,这才从愣神的状态里脱离出来,看向面前的中年男人。其实刚才金上校在说什么,他完全没听进去,因为他的注意力完全被另外的声音吸引了过去。
从刚才开始,他就时不时听到一个细小的声音。
“没有,我只是——”
闵疏刚想开口解释,就又听到’噗呲’一声。
像是池塘里的水泡冒出水面,然后破裂的声音。又像春日野地里的草苗被踩断,发出细微的响声。
闵疏盯着金上校,没从他外表上看出什么。
魏长川此时也看出他神色有异,抬手按住他的肩膀,问:“怎么了?”
闵疏回过头:“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
魏长川否认:“没有。”
闵疏于是确信这是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转头向金上校道:“那个……这或许听起来有点奇怪,但您最近有什么身体不舒服的地方吗?”
金上校一愣:“没有。”
“您还是去基地检查一下比较好。” 闵疏建议道。
金上校闻言,神情立即微微变了,他算是远东基地的高层之一,对于最近基地的研究和闵疏身上发生的事情也略有耳闻。最近对闵疏血液中提炼出的血清注射已经快通过实验阶段,要在基地的免疫者内广泛推行,他不敢不把闵疏说的话当真。
金上校沉着脸,转身急匆匆地走了。
闵疏收回目光,转头对魏长川解释:“哥,你们刚才在说什么?对不起,我听到了奇怪的声音——” 他说着,这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起来:“其实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万一是误诊怎么办?”
“没事。” 魏长川摸了摸他的头:“相信你自己的判断。”
闵疏闻言,略微放松了些,缓缓呼出一口气。事实证明让他有这种感觉的不只金上校一个人,接下来的几天闵疏跟着魏长川在基地里面到处走,对方免不了有会要开,他就在办公室里等着,待开会的人出来的时候在闵疏耳朵里简直是一顿’噼里啪啦’。有的人声音小些,像是小火熬汤冒出的小水泡,有的人声音却很大,简直就像是水被烧开了在锅里翻滚一样。
闵疏将他们全部打包送到了王博士那里去。
几天后,王博士给他打来电话:“闵先生,你送来的人确实都有先兆风险,有两个已经发病了。”
闵疏这才松了口气,他真怕是自己听错了:“麻烦你们了,一下子送去了那么多人。”
“没关系,我们正愁没有实验样本呢,闵先生是帮忙了。” 他道:“这样也有助于缓解医疗资源的压力,如果挤压着到时候一起发病,对基地来说也是个挑战。”
在王博士的建议下,闵疏开始频繁地在基地里走动,四处听听看有没有快要发病的人,基本去一次基地就能找出两、三个有声音的人,基地里接受血清注射的免疫者也越来越多。
这天,魏长川去开会,闵疏在门外走廊边的长椅上坐着等他。
魏长川现在不会放他一个人待着,就算两人只有一墙之隔,也会留下人陪着他。
这次正好是伊万,少年的态度一如既往地好:“闵先生,请喝水。”
“哦,好、谢谢——” 闵疏从他手中接过杯子,低头便看见了漂浮在热水里的红枣。
甚至装着热水的杯子还是那种经典的陶瓷杯。
闵疏不禁看了他一眼,对上伊万清澈的绿色眼睛,觉得现在远东基地的这些免疫者是被华国文化同化地越来越严重了。
他们在走廊边坐着,过了一会儿,有两个穿着制服的士兵走过来,看见闵疏坐在门口,竟然顿住了脚步,一副磨磨蹭蹭的样子。
伊万站在他身边,像只机警的豹子,见状有些不悦地看向他们。
两个士兵却依旧不走,目光有些犹犹豫豫地投向闵疏的方向。
闵疏觉得伊万已经有点想发火了,只好主动开口问他们:“你们有什么事吗?” 他以为两人是来找魏长川的:“找你们魏长官的话,他还在开会呢。”
谁知两个士兵却看向他:“请问您是闵疏先生吗?”
“?” 闵疏很确定他没有见过这两个人,不过还是道:“是,你们是找我有事吗?”
两个士兵闻言,竟然显得有些羞涩:“对……请问我们可以跟您握个手吗?”
闵疏:……
没想到两人会提出这种要求,闵疏扭头看了伊万一眼,发现少年也愣住了。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闵疏见他们一脸期待的样子,还是答应了下来:“好吧。”
两人于是走上来轮流和他握手,也没有很过分,礼貌地握了一下就松开了。
“闵先生,感谢您对基地研究的贡献。” 其中一人道。
闵疏赶忙道:“都是我该做的,不用谢。”
另一人则是道:“听说您和魏长官要在教堂举行结婚仪式,到时候我们一定到场。”
闵疏:“嗯?嗯——好的,欢迎你们来……”
两人分别跟他握了手,高高兴兴地走了。闵疏望着他们的背影,忽然想起这好像是被他听见’声音’,打包送去王博士那边的人之一,他们应该是接受了血清注射。
这样两人有些过于友好的态度也能解释了,闵疏有些哭笑不得,心想这样下去,他岂不是会在基地变得很受欢迎?
闵疏想到末世前他在机场见过的明星接机的场面,那些粉丝对自家偶像都是夹道相迎——闵疏背后起了一片鸡皮疙瘩,觉得自己实在是太自恋了。
他低头喝了口水,接着忽然想起了什么,抬头问:“对了,伊万,我能问你件事吗?”
伊万点了点头。
闵疏便将那天从两个原住民孩子口中听到的话向他重复了一遍,问:“你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然而在听到了他说的话之后,伊万的神情登时变得有些奇怪,久久都没有说话。
闵疏不明所以,问:“是不是我的发音太奇怪,你没听懂?”
伊万摇了摇头,道:“灾厄即将降临。”
闵疏一愣:“什么?”
伊万神色凝重,重复了一遍:“意思是,灾厄即将降临。”
第74章 婚礼 骤然
闵疏完全没想到两个孩子说的话竟然会是这个意思, 他将事情告诉了魏长川,这次带着伊万去见了两个孩子。可问也问不出什么,两兄妹只是说这句话是母亲告诉他们的, 他们也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在场的人一时都有些沉默。负责照顾他们的医生道:“也许只是他们乱说的, 小孩子有些时候分不清幻想与现实。”
闵疏听了,看向怀里的两个孩子, 对上他们乌溜溜的眼睛, 却自心底感到一阵不安。
难道是他们的母亲提前感到了有什么坏事会发生, 所以提前让两个孩子从森林跑出来,到外城寻求庇护吗?
但会是什么事呢……
闵疏心底左右摇摆, 不知道该不该相信两个小孩子的话, 但同时又隐隐觉得是有什么事情不太对劲。
魏长川也有些沉默,转头问陆行舟:“基地排查完了吗?”
陆行舟点了点头:“基地以及周围二十公里的范围都排查了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感染源。”
闻言,闵疏松了口气, 只要不是感染就行。
事情自此陷入僵局,闵疏仍是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但确实没有找到任何异常, 为了两个小孩子的一句话也不好太兴师动众,几人决定继续搜查两兄妹的家属, 看看能不能找到他们的母亲问个清楚。
几天后, 闵疏和魏长川在基地东侧的教堂举行婚礼。
教堂是末世初期时为了有信仰的幸存者建造的,不过之后基地转入地下,教堂也就没了用处, 空空荡荡地被闲置在一侧。虽然年久失修,墙漆略有些泛黄,不过教堂精致的小圆顶依旧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虽然是教堂颇有东正教遗风, 但牧师却信奉基督教。
不过末世后也没有人再为教派的不同而争吵,大家尽力用野外采摘的鲜花为教堂妆点,找出一张红色的地毯从门口一直铺到讲坛前。
婚礼的流程从简,省略了入场的步骤,直接跳到了宣誓环节。
闵疏穿着一身从基地仓库里翻出来的黑色西装,照着他的尺码改小了,据说是某个免疫者出任务时顺手从感染区带回来的,牌子还是阿玛尼。魏长川站在他身侧,一如既往地穿着基地的制服,不过胸前几颗勋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台上的牧师穿着一身黑袍,胸口挂着闪闪发光的金色十字,用流利的华国语道:
“魏长川先生,你是否愿意与这位先生缔结婚约,按照上帝的诫命与他同住?无论顺境或逆境、富足或贫穷、健康或疾病,你是否承诺一生爱他、珍惜他、忠于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魏长川道:“我愿意。”
牧师遂转向闵疏,重复了一样的问题。
闵疏仰着头,手心泌出了些细汗,有些紧张地道:“我愿意。”
牧师跳过了询问在场是否有人反对这场婚姻的环节,直接宣布:
“依据你们在神灵面前的誓言,我宣布你们正式结为夫妻!”
接着他转头向魏长川道:“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他的新娘了。”
随着这句话,四周的欢呼声变得更大了,闵疏面颊泛起粉红,婚礼来的人比他预料的要更多,搞得他有点不好意思。
他有点局促地转过身,双手被魏长川牵住。
男人的手心灼热,闵疏不禁缩了缩指尖,抬头看向他。
他们站在教堂的穹顶正下方,几缕阳光穿过圆窗,柔和了男人深邃的眉眼,闵疏看着阳光跳跃般地闪烁在他的睫毛上,呼吸轻轻一滞。
魏长川笑了笑,垂下眼看向他,温和的爱意几乎自眼睫见流泻而出:“你穿这身很帅气。“
闵疏感觉热意一下从脸颊蔓延到了耳根,在人声沸腾下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你、你也很——呃——”
几个赞美的字他磕磕绊绊好几下还没说出口,魏长川笑了笑,捧起他的脸,轻轻亲了一下额头。
旁边的起哄声更大了,还有人在吹口哨。
闵疏被他亲过许多次额头,这次却是最害羞的,他满脸通红地转过身,周围的人立即洒下花瓣,白白粉粉地自空中落下。
人群拥上来恭喜他们,魏长川的脸上罕见的多出了点笑意,用近乎温和的态度接过陆行舟递上来的礼物。
闵疏在宾客中看到了一个突兀的金色脑袋,克里斯丁于前几日刑满释放,翅膀上的伤也长好了,此时正穿着一身骚包的白色礼服站在人群中。
见闵疏看向他,克里斯丁回以他微笑,从人群中走出来,朝他挑了挑眉:“我还在等牧师问那个问题,我好有机会带你逃婚。”
克里斯丁病治好了,彻底没了战战兢兢的样子,容光焕发,又开始雄孔雀开屏。
闵疏无奈道:“别开玩笑了。”
克里斯丁挑了挑眉,看了眼正在和军方高层说话的魏长川,俯下身小声对他道:
“真不后悔?” 他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看基地就是想通过姓魏的把你栓在这儿,你可想清楚,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他嘴角浮现出些许笑意,道:“如果跟我在一起就不一样了,我夏天可以带你去爱琴海度假,冬天去瑞士滑雪——”
闵疏笑笑道:“不会的。” 他相信魏长川,不会让他的失去自由。而且……闵疏抬起头奇怪地看向克里斯丁:“你确定爱琴海现在还能去?”
据蒋春的说法,这些南边的海域应该都够呛。
果然克里斯丁也表情一僵,随后直起了身,看着闵疏道:“你非要让我想起来吗?”
闵疏无辜地眨了眨眼,抿唇笑了笑,抬头看向男人碧蓝的眼睛:“好歹今天是我结婚,不祝福一下我吗?”
闻言,克里斯丁的神情软化,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他低下身,张开手臂给了闵疏一个拥抱:“祝你们的婚姻幸福。”
闵疏也回抱住他,满意地笑起来。
时间来到下午,日光渐渐西斜,夏日的日照时间被延长,到了下午日光依旧灿烂,太阳黄白黄白地挂在天上,天空湛蓝如洗。
闵疏抬起头,灿烂的日光透过穹顶闪烁,有些刺目,闵疏不觉抬手遮挡。
魏长川从人群中走出来,搭上他的腰:“怎么了?”
闵疏转过头:“没什么,刚才和克里斯丁说了会儿话。”
魏长川从眉尾到嘴角都是柔和的,浓密的眼睫半垂,闵疏看着他,第一次觉得魏长川穿着军装制服的样子可以跟’温柔’搭上边。
不像军官,像新郎官。
闵疏想着,忍不住笑起来。
魏长川问他:“笑什么呢?”
闵疏抿了抿唇,摇摇头:“没什么。”
魏长川目光柔和,抬手抚过他被汗水微微沾湿的额角,用手背碰了碰他的侧脸:“怎么脸红红的?”
闵疏在他的动作下仰起头,眯着眼道:“太阳太晒了。”
他说着,忽然有几块光影在眼帘上一闪而过,不觉睁开眼,向上看去。
他站的位置正好在教堂穹顶的正下方,透过玻璃花窗,能够直接看到飘着丝丝白云的天空。
就在这时,一阵鸟鸣传来,一串大雁出现在了窗框之中。
它们头尾相接,迅速从天空飞过,连带着一串阴影落自天空落下,自闵疏脸上略过。
闵疏忽然怔住了。
‘咚’得一声,他仿佛听到自己的心向下沉,落在了地上。
视野颠倒变化,闵疏忽然失去了自己肢体的掌控,天空从他的视野里消失,他看到了牧师的黑袍接着是宾客们惊慌的脸。
恍惚间,闵疏听到一阵近乎尖利的鸟鸣,他感到眩晕,终于什么也看不见了,坠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他经历了短暂的昏迷,在几瞬之间,闵疏甚至觉得自己失去了呼吸,他无法感受到自己的躯体,也无法感知到任何事。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摆脱这种状态。
他睁开眼,首先看到的是魏长川的脸。
先前温和的神情从他脸上完全消失了,男人脸色苍白,浓眉压在眼眶上,紧紧握着他的手微微颤抖着,手心一片湿冷。
闵疏轻轻吸入一口气:“我……我怎么了?”
魏长川道:“你晕过去了。”
闵疏这才注意到他被魏长川抱在了怀里,他躺在男人腿上,面朝着穹顶,宾客围绕在他们周围,有人在焦急地对着通讯器说着什么,他看到克里斯丁挂满担忧的脸。
闵疏回过目光,望向正上方的穹顶——雁群已经不见了。
他急促得呼吸着,喉咙干涩,仿佛口齿都被黏在了一块儿,废了好大的劲才发出了声音:“我……我要回去。”
他的声音太小,在场的人都没有听清,魏长川俯下身:“什么?”
闵疏急促地呼吸着,忽然迸发出了力气,抬手勾住了魏长川的肩膀,努力将自己的身体贴向他:
“带我回去。” 他道:“我要回格陵兰。”
魏长川动作一顿,垂下眼看向他。
闵疏满头热汗,心跳如擂鼓:“我现在就要回去,有……” 他努力组织语言,无法精确地描述出内心的恐慌:“有、有很坏的事情就要发生了。”
他的声音很小,对话只有两人能听到。
魏长川没有问任何问题,目光在他脸上短暂地停留,接着伸手穿过他的腿弯,一把将闵疏拦腰抱了起来:“伊万,跟上。陆行舟通知十四、十六队,立即在港口集合。”
被点到名字的人立刻行动起来,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魏长川抱着闵疏穿过人群,宾客如流水般向两边分开,没有人听到他们两刚才的对话,却也无人质疑,一个士兵主动走出:“长官,我来开车。”
魏长川点头:“好。”
谁都没有想到一场婚礼竟然在转瞬内发生了这样的转折,不久后,两人要返回格陵兰的消息传到了基地高层,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什么?” 会议室后,一个穿着军装制服的中年人霍然站起:“怎么突然就要走?”
旁边的人回答他:“说是人在婚礼上忽然晕倒了。”
中年人脸色铁青,眉头紧皱:“那就更不能走了,现在基地的所有研究都基于闵疏,听说他的身体也不是很好,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他说着,转身指向旁边的联络员:“他们在哪?“
联络员回答:“已经到港口了。”
中年人登时睁大了眼睛:“这还像话吗?还不快把他们拦下来!”
联络员闻言,看了中年人一眼,没说话。办公室内也没人接他的话,登时陷入了一片沉默。面对他们的沉默,中年人也是一顿,忽然反应了过来——基地里谁能拦地下来魏长川?下面的人里一小半是魏长川直属,剩下的一半是他亲手训练出来的,再剩一半看到他真人就吓得半死。
中年人叹了口气,退了一步道:“那总得问问清楚他们为什么要回去吧?”
联络员转过身,拿起联络器说了几句话,回过头,神情有些犹豫地道:“说是……闵先生的直觉,格陵兰岛要出事。”
“直觉?” 中年人简直要被气笑了:“格陵兰能出什么事?就因为之前那个事,我们派了多少人过去,现在那岛上的人均军队数量都快赶得上基地了!我有绝对的信心没有任何外来人员能登上那座岛,你告诉我能有什么危险?骗人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吧!”
联络人也回答不上来,中年人被气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用力地呼出两口气,严肃地看向办公室内的其他人:“你们好好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基地有人得罪他了?还是哪里让他不痛快了?”?
他完全不相信闵疏口中所谓的’直觉’,坚定地认为这必定是闵疏的借口。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老黄啊,你想太多了。”
中年抬起头,看见了金上校含笑的脸:“我觉得我们应该相信小闵的直觉。”
“老金,你就别来捣乱了。” 中年人显然还在气头上,抬手指着他的鼻子:“我看你们全都是被他的血清控制了!”
金上校被指着鼻子这样说,也没生气,踱步走进屋内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才缓缓开口道:“小闵当然可以这么干,但如果他真的有心控制我们,根据基地掌握的信息,我们现在都该睡过去了。”
中年人闻言一噎,一时找不到理由反驳。他们都知道闵疏可以通过能力让魏长川陷入深度睡眠,除此以外的能力还不为所知,他们还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从某种程度上能够说明闵疏并没有有意的控制他么。
中年人眉尾抽了抽,还是抹不开面子,向金上校质问道:“那你说、格陵兰能出什么事?”
金上校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个士兵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报告!南方观测站发来紧急消息,在大气层监测到了异常运动,我们正在遭受强西南风的侵袭,东南方贝加尔观测站检验空气中的病毒含量已经超过了预警线,并且在不断升高当中!”
士兵紧张的声音在会议室内轰然炸响,所有人都被惊住了,刚才满脸气愤的中年人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瞪着士兵:“你……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士兵脸色苍白,急得满脑是汗:“不止是季风,海洋观测站也传来消息,洋流的方向也在跟着改变,现在已经有感染区的浮尸飘到南部港口五十海里以内了!”
中年人的脸色’唰’的一下变白,接着全身脱力,向后倒在了椅子上。
第75章 回程 侵袭
末世伊始, 面临病毒的大面积传播,人类政府将基地建于西伯利亚和加国北部这两块人迹罕至的
苦寒之地,所为的就是靠接近寒冷的气候和极地北风抵挡病毒的传播。
然而连年向大气层释放化学药剂降低温度破坏的大气生态, 终于在病毒感染渐渐平息的这一年跨过了某个平衡点, 最终引发了远超预想的链式剧变。
基地在半个小时内宣布紧急状态,同一时间, 潜艇已经下水。
闵疏在短暂的清醒之后, 又开始浑浑噩噩, 到港口的路上数次昏迷,潜艇下潜时核动力极其的轰鸣声让他惊醒过来, 发觉自己正躺在床榻上, 旁边是那扇巨大的玻璃窗。
这次坐在他旁边的是蒋春。
她在潜艇靠岸时留在穿上,皮肤苍白, 眼睛在略暗的船舱中泛着微光,海底的幽幽蓝光映在脸上。见闵疏睁开眼, 她立即倾身:
“小朋友,你感觉怎么样?” 她微微蹙着眉, 伸手试了试闵疏额上的温度:“有没有什么不舒服?”
闵疏摇了摇头, 道:“我还好。”
实际上他浑身酸软,手脚没有力气, 心口噗通噗通地眺, 不好的预感时刻环绕着他,让他紧张地想吐。
蒋春显然看出他没说真话,但也没说什么, 只是问:“口渴吗?我给你倒点水。”
闵疏摇摇头,问:“魏长川呢?”
“他在跟基地联系。” 蒋春道:“应该很快就——”
她话音未落,魏长川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神色严肃,疾步走到床边坐下,将闵疏揽进怀里,摸了摸他的额头。
闵疏乖顺地靠进他怀里,小声道:“我没事。”
说完之后有些感慨,他这段时间不知道说过多少次这句话了。
魏长川皱着眉,没有多说什么,但是眉间一道皱痕久久不散,他沉着脸,手掌缓缓抚过闵疏的额角:
“基地传来消息,在西南方向的森林里找到了一只原住民部落。” 他的声音低沉:“他们感染了X毒株,已经全部死亡。”
闵疏震惊地睁大眼睛,下意识地问:“怎么会?”
魏长川简单直接地道:“季风和洋流都发生了变化,现在病毒在全面向北方侵袭。”
闵疏登时愣住,接着背后瞬间冒出冷汗,不用过多解释,他明白了魏长川在说什么。
“所以……” 他愣愣地道:“所以他们的妈妈才叫他们往外城跑——”
X毒株随着气流和风向往西伯利亚侵袭,在南部森林的这支原住民部落比起基地更先察觉到灾难即将来临,可惜人类无法抵挡病毒,大人们都感染死亡,只剩下两个侥幸免疫的孩子一路向北跑到了外城。
果然是灾厄来临,大难临头。
蒋春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件事,霍然从床边站起:“什么?基地怎么办?!”
陆行舟向她解释:“基地已经全力开启换风系统,趁着洋流还没有抵达,这几天会把纯净水和食物储备都调配好。”
蒋春松了口气,建造基地就是为了防备这么一天。基地的换风系统如果全力运行,按理来说可以除去空气中的病毒。
但是风险不是不存在,谁都不知道这套系统在空气中病毒浓度极具上升的时候能否按照计划运行,如果有什么纰漏,或者是出现哪怕一次机械故障,地下的幸存者都会瞬间陷入危险之中。
陆行舟和蒋春两个人双双陷入沉默,要说他们没有想到会有这一天是不可能的,但真事到临头,还是像当头一棒。
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到在最后向人类发起袭击的会是洋流和季风,这种完全无法靠人力扭转的东西,蒋春和陆行舟心中同时升起一股带着无力的荒谬感,他们要怎么跟自然的力量抗衡?
这像是一场病毒在向人类发出最后的总攻,而人类这个物种能在其中生存多久,谁也不知道。
然而闵疏却在一旁发愣,他没有想基地的事,而是心跳越来越快,逐渐加速,几乎要从嘴里吐出来。
“那……” 片刻后,他怔怔抬起头:“那岛上的人怎么办?”
陆行舟和蒋春一愣,这才反应过来,基地的幸存者在地下,有换风系统,但格陵兰岛作为最后一个生存区,所有人都在地上生活。病毒随着季风和洋流向北侵袭,第一个倒霉的就是他们。
怪不得他会突然有强烈的不安感,闵疏想着,胸膛略微激烈地起伏着,有些时候,他竟然有种错觉,几乎认为身体的某一个部分和格陵兰关联在了一起。
魏长川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紧紧握着闵疏的手,镇定地说:“格陵兰更北,病毒抵达要一定时间。” 他道:“北美基地那边已经着手开始运送幸存者。”
闵疏听了,缓缓吸入一口气,心却没有全部放下来。
如果能赶在病毒登陆前将格陵兰岛的幸存者全部转移,是最优的结果。但岛上数千人,转移也需要时间,闵疏愣愣地想,轮船跑得过季风洋流吗?
一只手抚过他的额头,闵疏回过神,看到魏长川的脸:“别担心。” 他缓声道:“会有办法的。”
闵疏不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是什么样子,不过从魏长川的表情来看,他的脸色应该很不好。
闵疏点了点头,回握住男人的手:“我想快点回岛上。“
魏长川明白他的意思:“我们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去。”
闵疏稍稍安心,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顺着他的身体爬上来,眼前一阵阵发花,他强撑着精神道:“我有点累。”
魏长川将他抱住,手掌捋过他的后脑:“我陪着你,睡吧。”
陆行舟和蒋春无声无息地出去了。闵疏呼吸略微急促,在魏长川怀里翻过身,头靠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在男人的安抚下沉沉睡去。
·
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做梦。
梦境中是一片灰白。
他似乎是回到了格陵兰,又在冰天雪地中走着,四周下着小雪,在一片朦胧的灰白之中,能隐约看到远处的一个背影。
人影矮而宽,背脊略微佝偻这,背后垂着两条粗*黑的辫子。
闵疏喘着粗气叫她:“伊苏阿婆婆。”
他们似乎是要去什么地方,或许是去冰川祭拜,但是伊苏阿走得太快了,闵疏竟然觉得自己有点追不上。
他试图让伊苏阿走满些:“婆婆,你走慢点,等等我嘛——”
伊苏阿平时是最疼他的,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会儿却不愿意等他。闵疏看着妇人在风雪里变得有些模糊的背影,咬了咬牙,深吸了口气走得快了些,试图追上伊苏阿的脚步。
然而就在他快要追上去,伸手要碰伊苏阿的肩膀的时候,梦境就会忽然结束。
闵疏醒过来,看见的是潜艇映着幽蓝水波的天花板,要缓好久才想起来,伊苏阿年纪大了,根本走不了那么快,之前都是他们两个一起坐狗拉雪橇跟着其他镇民一起去祭祀的。
但等他再睡过去,闵疏就会重新开始做这个梦。
还是一样的场景,伊苏阿走在前面,闵疏在后面追,不同的是梦中的风雪越来越大,伊苏阿的背影变得越来越模糊,他也很难追得上前面的伊苏阿。刚开始他还能伸手去探妇人的肩膀,到了后来就连衣角都摸不到了。
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站在雪地里,看着漫天的风雪。
狂风呼呼地刮过闵疏的脸颊,风暴大到连地平线都看不清楚,天边闪烁着雷电,然而闵疏在梦里却感觉不到寒冷,只是非常惊慌,拼命地想在风暴中寻找伊苏阿的身影,最后却总会在一阵失落中醒来。
闵疏醒醒睡睡,状态一直不是很好,每次醒来,会看到魏长川,偶尔会是蒋春或者陆行舟陪在他身边。
闵疏昏睡时,魏长川还是叫了随行医生来给他看病,和以往一样看不出什么。除了乏力和昏睡之外闵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症状,就是食欲不振,吃不下东西,心好像落在胃里,已经把那里的空间占满了。
这天,闵疏再次醒来,看到了魏长川的脸。
潜艇上的枕头是个硬盒子,很不舒服,魏长川就让他枕在自己的腹部,手掌一下一下顺着他的头发。
见他睁眼,男人俯下身:“醒了?” 随后拍了拍他的背:“想不想再睡会儿?”
闵疏摇了摇头。魏长川搂着他坐起来,让闵疏靠着床头,拿来一杯水喂他喝了一点。
闵疏喝了水润乐润喉咙,开口就问:“还有多久到?”
魏长川轻声道:“快了,预估明天早上就能到。”
闵疏闻言精神一振,脸色好了些。魏长川见他状态不错,便拿来一些事物喂他吃。速食的牛肉粥是用热水冲出来的,虽然不如现做的好,味道还挺鲜美的。但闵疏却完全没有胃口,魏长川舀了一小勺粥送到他嘴边,闵疏还是张开嘴含住了,却是咀嚼了好久才咽了下去。
魏长川环着他,手掌轻轻拍着闵疏的后背,目光落在他脸上,忽然道:“想吐就吐出来吧。”
闵疏喉咙一动,终还是支撑不住,低头把刚喝进去的那口粥吐了出来。
魏长川直接拿手接住。
闵疏怔怔的看着他擦去手上的秽物,好半天才道:“对不起……”
魏长川什么都没说,站起身去把手洗干净,也不再喂他吃东西,而是走到床边,把他紧紧搂入怀中。
闵疏怔愣地靠进他怀里,脸贴在男人灼热的胸膛上,这才感觉到他不断起伏的胸膛和略带颤抖的呼吸声。
闵疏一愣,接着沉默下来,他又让魏长川担心了。不过在潜艇上这几天他除了水基本上什么其他的东西都吃不下去,也不怪魏长川眼下的青紫一天比一天重。
“哥……”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伸出手臂,紧紧环住魏长川的腰,沉默了片刻,到头来只能干巴巴地道:“我会没事的。”
魏长川依旧沉默着,手掌抚过他消瘦的腰侧,手指轻轻摸过一根根骨头,闵疏觉得自己像一尊大玩偶,坐在男人怀里,任由他摆弄。
许久之后,魏长川低头吻了吻他的额角,忽然开口:“没关系,不管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
闵疏听着他略微沙哑的声音,有心想让他轻松些,开玩笑道:“怎么?我绝食你也陪我绝食?”
魏长川却不回答,闵疏抬起头,看到他略显苍白的脸。
他骤然一愣,接着意识到,这几天魏长川或许也吃不下东西。
他默然,望着魏长川,张了张嘴却说不出来话,良久之后只能伸出手,紧紧回抱住他。
他们紧紧相拥。
闵疏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恍然想起以前在网上看过他照片,在战争前情侣在火车站吻别,他和魏长川现在会不会也是那样?不过魏长川说得对,不管结局怎么样,他们两人不会分开,也算是幸运。
闵疏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维,就在这时,他感到魏长川环着他的手臂突然收紧,接着缓缓松开了他。
闵疏有些疑惑地被推开,看着魏长川拿出通讯器:“哥,怎么了?”
魏长川没有回答他,眼睛望着一个方向,对通讯器叫出了队员的名字:“所有人,到3-A集合。”
闵疏一愣,随即若有所感,转过头,看向了身边巨大的玻璃窗户。
全景窗外是蔚蓝的极地海水,在窗外静静涌动,闵疏的目光略过水流,忽然在某处顿住。
只见在他们上方,一只断肢正静静悬浮在水中。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瞳孔猛然收缩。
那是一只断臂,看起来是右手,皮肤青黑凹陷,内里的血肉却还是鲜红的颜色,像是从某个身体上被强行撕扯下来的,伤口处还有不规则的、被撕裂的肉条,在海水中漂浮。
闵疏几乎是立刻感到了胃部正在收缩,他强迫自己压抑住那阵恶心,但很快发现没用,因为全景窗的右边漂来一个尸块,这次是只右腿。
闵疏忍不住干呕出声,魏长川拍拍他的背:“别看。”
在这数十秒间,全潜艇的人到齐,所有人应该都已经从艇上那数不清的大窗户外看清了外面发生的事,一个个都神色严肃。
在潜艇较于昏暗的灯光下,陆行舟清俊的面孔泛着青色:“洋流追上来了,浮尸在尾部较多。” 他担忧地道:“如果搅进螺旋桨里就不好了。
魏长川神情沉肃,略微思索一瞬,抬头道:“蒋春。”
女人自人群中走出,也无需多解释,点了点头便转身离开。
闵疏很快知道了她是去干什么的。
片刻后,他身侧的全景窗中出现了蒋春的身影,她自右下角游出,身子柔软得不似人类,闵疏微微睁大眼睛,目光落在她身后——那里有一条长长的蛇尾,色泽银白,在海水里泛着冷光。
闵疏怔愣,终于明白了他之前在女人身上隐隐感到的阴冷之感从何而来。
他看着蒋春扭动着身躯向尸块靠近,蛇尾猛地上摆,缠卷住尸块,接着骤然收紧!
柔软的蛇尾在这一瞬宛若锋利的刀片,血色自莹白的鳞片间溢出,很快变成一大片血雾——尸块被蒋春完全绞碎了。
第76章 暴风 保护
蒋春银蛇般的身影在尸块之中迅速穿行, 血团不断在海水之中绽开,潜艇周围的海域逐渐变为了一片浅粉色。
闵疏眼看眼前的一切,甚至觉得透着玻璃都能闻到血腥的气味, 接着忽然想到了什么, 面色骤然转白。
“哥——” 他缓缓回过头,看向魏长川:“洋流已经到了, 那是不是……”
是不是说明季风已经登陆了?
闵疏看着魏长川, 神情不禁带上了些许惊恐, 没能把整句话说完就噎在了喉咙里。
魏长川的手稳稳地按住他的肩膀:“冷静点。”
闵疏望着魏长川,声音发紧:“岛上的人……是不是还没来得及全部转移?”
虽然他这几天始终昏睡着, 不知道基地传来的消息, 却也知道那么多人很难在这么短暂的时间内
转移完毕。一旦季风混杂着大量病毒登录,留在岛上的人都会感染……
闵疏想到后果, 顿时遍体生寒,睫毛不停地颤抖。
魏长川伸出手, 抚上他的后背,轻轻拍了拍:“别怕, 跟着我说的做, 吸口气。”
闵疏神思不属,却还是下意识地遵循了他的指令, 深深地吸入一口气, 缓缓吐出来。做了几次深呼吸后,他勉强冷静了些。
“我还没有收到任何感染的消息。” 魏长川缓声道:“我们已经通知岛上分发口罩,组织居民进室内避难。”
闵疏听了, 轻轻点了点头,低下头有些发愣。
魏长川看他这副样子,心中一痛, 放在青年箭头的手不禁紧了紧。他没敢告诉闵疏所有事,实际上季风已经登陆了北加,北美基地因此紧急关闭,他们只来得及从岛上转移第一批幸存者,总共不到500人,剩余的几千人还在岛上。
虽然岛上的警卫队采取了措施,但所有人心里都知道这些措施阻挡不了病毒,如果待在室内和戴口罩有用,那瘟疫刚爆发的时候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
魏长川用手缓缓抚过闵疏的额发,心中充满担忧。他害怕等闵疏抵达格陵兰看到太残酷的景象会承受不住。
就在这时,一串有些尖利的铃声响起。
在场的人都是一震,闵疏猛地清醒过来,循声低头看去,发现是他一直带在身上的通讯器正在发出响声。
闵疏一怔,紧接着心中猛地一沉,这个通讯器与他在离开格陵兰时留给胡嘉明那个配套,他告诉过对方,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发生就用这个联系他。
闵疏立即接起来:“狗儿,怎么了?”
通讯器对面传来滋滋的电流声,紧接着是一阵非常奇怪的声音。
闵疏皱起眉:“狗儿?胡嘉明?”
又过了数秒,胡嘉明洪亮的声音才传过来:“闵儿!”
听到他中气十足的声音,闵疏略微松了口气,看来身体是没什么问题的:“狗儿,你怎么了,我正在回来的路上——”
谁知下一刻,胡嘉明说的话就让他瞬间僵住:
“闵儿,岛上刮了好大的风!”
胡嘉明声音焦急:“特别特别大的风!有几栋房子的房顶都被掀起来了!我现在在家里,门窗都咯吱咯吱地响,狗狗们我都带进屋里了,好吓人啊,闵儿你什么时候回来——”
闵疏呼吸凝滞,这才明白他刚才听到的怪声是什么——通讯器那边,背景里赫然是呜呜作响的风声。
胡嘉明几乎是在喊着说话:“这风不知道怎么回事,忽然一下就刮起来了,怪下人的,闵儿,你冰窖里存的菜会不会被吹飞啊?”
那边还在说着什么,闵疏已经听不清,恍惚之中他只听见自己说了声’待在屋里,我马上就回来了’,然后就摁断了通讯。
胡嘉明的声音很大,屋子里的人几乎都听见了,气氛顿时变得凝重。格陵兰岛上忽然开始刮风,这意味着什么,众人都心知肚明,但没人敢在这个时候说出来。士兵们看着闵疏缓缓放下通讯器,都怕他承受不住这个打击。
闵疏将通讯器放在了一边,抬头看向魏长川,从男人沉黑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不忍。
“我……” 闵疏刚开口,就有些哽咽,勉强按捺住了情绪,道:“还、还有什么我们能做的吗?”
魏长川眉尾一颤,什么都没说,只是搂过闵疏的肩膀,将他抱进了怀里。
闵疏的脸靠在他肩上,眼圈登时红了,用力咬了一口舌尖,尝到了些许血腥味才克制着没真的流下眼泪。他知道这个时候情况已经很严峻了,哭除了让气氛更不好之外没有任何用处。
就在这时,他们旁边的玻璃窗上发出’砰’的一声。
闵疏扭过头,在看清窗外的景象时,猛地瞪大了眼睛。
就在他接到通讯那几分钟之内,潜艇已经完全被尸块包围了。
四周的海水已经从浅淡的粉红色变为了鲜红,蒋春趴在玻璃窗上,银白的蛇尾在背后晃动,上面挂满了零星的碎肉,连鳞片的缝隙间都是血液,可见她刚才不知道绞碎了多少尸块。
见他们看过来,蒋春脸边裂开几道如同鱼鳃般的裂口,呼吸之间不断冒出气泡,朝他们做出嘴型:「尸块太多了」
魏长川搂着闵疏的肩膀,沉默不到半秒,就做出了决定:“上浮。”
他一声令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舱内回响着士兵们跑动的声音,蒋春重新回到舱内,在她进入潜艇的一刻,尸体的腐臭味登时弥漫开来。然而闵疏已经闻不到了,他的神经紧绷到了一个程度,仿佛五感都变得迟钝,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到格陵兰。
红色的警示灯映在金属舱壁上,核动力机械沉闷的嗡鸣声在舱内回荡,闵疏被魏长川抱在怀里,看着窗外成吨排出的海水冲进周遭的血红中,裹挟着尸块的碎片变成一团深浅不一的红色。
他们两人靠在一起,双手交握,都是同样的冰凉。
潜艇快速上升,已经能逐渐看见些许光斑在海水中浮动。
闵疏仰头看着,耳膜因为压强变化传来尖锐的痛楚,内心忽然生出一股恐慌——他在害怕,害怕真的回到岛上,看到的会是一地尸体。
魏长川察觉到他不稳的呼吸:“怎么了?”
闵疏没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将头埋进男人的颈窝里:“我耳朵疼。”
魏长川便也装作他只是耳朵疼,沉默的抱紧了他。
阳光一束束射入海水,照亮了海底如地域般的景象,巨大的潜艇在浮尸的包围中上浮,如一只巨兽般不断发出低沉的嚎叫。
他们破开水面。
在晃动的船体内,魏长川搂住闵疏,第一时间拿起通讯器:“联系舰队。”
陪在他们身边的陆行舟一点头,转身去联系周围的护卫舰队。现在他们离格陵兰已经很近了,只要换乘军舰里面有一艘能通成功破开浮尸的包围,他们就能成功登陆。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传来,接着,一个士兵焦急的面孔出现在两人面前。
“报告!” 他急匆匆地行了个军礼,不等魏长川回应,便急促地道:“长官,请您出去看看。”
魏长川蹙了蹙眉:“怎么了?”
年轻士兵满头都是汗,神情有些慌乱:“外面、外面的天气很奇怪——” 他像是受到了巨大的冲击,磕磕绊绊地说不清楚:“还、还是请您和闵疏先生去看看吧。”
魏长川紧皱着眉头,目光在士兵脸上一顿,接着抱着闵疏就站了起来,疾步朝出入口的方向走去。
闵疏此时也从魏长川怀中抬起了脸,看着两人离出口越来越近,缓缓收紧了手臂,忍不住紧张了起来。
水密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海水咸腥的味道混杂着丝缕血腥味扑面而来。闵疏咽了口唾沫,看着魏长川回过头,对他道:“跟在我身后。”
闵疏点了点头,看着他登上直梯,自己也跟着爬上去。
刺目的阳光透过舱□□入,逐渐笼罩了他们,闵疏不禁眯起了眼睛,在模糊的视野中,他看见魏长川的身影一顿。
闵疏也跟着停下,眯着眼问:“哥,怎么了?”
魏长川沉默了一瞬,接着几步登出舱外,回头捞住闵疏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
闵疏下意识地抓住他,紧接着整个人都沐浴在了阳光之中,脚踩上了潜艇金属的外壳上。
骤然暴露在阳光之中,闵疏几乎睁不开眼,好几秒后才略微适应了些,眨了几下眼睛,缓缓睁开眼。
下一瞬,他就怔住了。
今天是个大晴天,太阳亮晃晃地高悬在高空中,天空碧蓝如洗,他们周遭的海域风平浪静,然而晴朗的天气在他们面前的不远处戛然而止。
一片阴云突兀地出现在了天空中央,暴风雨自云层中倾泻而下,远远看去,简直像是一个灰白色的巨大柱体连接了海面与天空,气流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流转,其中时不时闪过闪电的亮光,看得出里面正在电闪雷鸣,暴雨如瀑。
这个场景看起来突兀极了,整片平静的海面上只有一处被暴风雨笼罩,像是一座海上的孤塔。狂风掀起阵阵巨浪,在这片风暴的外围,浮尸被阻拦在外,层层叠叠的堆在海面上,无法再侵入哪怕一步。
闵疏震惊地看着不远处怪异而壮美的景象,眼角因为担忧流下的泪水都被海风吹干了,变成两条泪痕沾在他脸上。
他目瞪口呆,魏长川也许久没说话,像是被不远处的景象震慑住了。
许久之后,闵疏才缓缓回过神,忽然明白了什么,动作略微僵硬地回过头,愣愣地看向魏长川:“哥……那边是——”
魏长川垂下眼,回答他:“是格陵兰。”
格陵兰岛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包围,完全隔绝在了晴朗的天气之外。闵疏怔愣着望向往远方,忽然意识到刚才胡嘉明提到的大风不是季风登陆,而是这场突然掀起的风暴!
陆行舟跟着从出口爬了出来,看到远处的场景,也跟着愣住了。
蒋春在后面骂骂咧咧:“快走啊!挡什么路?” 待陆行舟移开之后,她冒出头,登时震惊了:“卧槽!”
在她身后,潜艇上的士兵们也跟着一个个爬了出来,所有人在潜艇上排成一排,都茫然地看着远方,显然谁都不知道这场风暴怎么会突兀地包围了格陵兰岛。
“这……这科学吗?” 陆行舟站在他们身后,低声喃喃:“怎么会突然有风暴?”
蒋春看着远处海面上层层叠叠的浮尸,也道:“怪不得水底下这么多尸块,原来是都被堵在这儿了……”
这个气候现象显然是不太正常的,闵疏发着愣,忽然想起来这些天他断断续续做的那些梦,眉尾一颤——这应该跟那些梦没关系吧。
这时,一声悠长的鸣笛从他们身后传来。
闵疏回过头,是护送的军舰到了,正慢慢向他们行驶过来。
舰长站在甲板上,将他们一一接船上:“我们是三十分钟前从雷电上看到这团气象,特别奇怪,像是凭空出现的。”
魏长川率先登上甲板,回过头将闵疏也拉上去,同时问:“和岛上警卫队联系了吗?”
舰长点点头,神情奇怪中透出些庆幸:“联系过了,岛上风很大,信号不好,断断续续的,但是他们做了检测,把数据传了过来。”
他拿出格陵兰传过来的数据,众人都探头去看,果然见空气中的病毒含量一项旁边标着大大的’零’。
陆行舟喃喃:“看来不仅洋流被拦在了外面,季风也没能登陆。”
旁边的北美基地检测值都爆表了,格陵兰却安然无恙,突然降临的风暴保护了这座小岛。
格陵兰没有遭到感染,在场的人无不松了口气,好歹也是几千条人命。魏长川用一件外套盖住闵疏,将他搂在身前,低头摸了摸他的额角:“岛上的人没事。”
闵疏点了点头,神情却还是有些发愣,胸口还是怦怦直跳,内心深处那隐隐的冲动并没有消失。
舰长呼出一口气,转向魏长川:“长官,接下来怎么办?”
魏长川没有立即回答他,而是低头看向闵疏。
闵疏也抬头看向他,阳光下,男子的黑眸映出海面的波光,闵疏从中看出一点鼓励的意味,脱口而出:
“我要回岛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