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突变 意外


    门口站着个高瘦的男子, 身上穿着和魏长川一式的军装制服,头上戴着军帽。


    闵疏一愣:“你是——”


    男子抬起头,帽檐下露出张小圆脸。闵疏这才发现他很年轻, 看着只有十六、七岁的样子, 是个混血儿,皮肤很白, 鼻头翘翘, 上面有许多淡褐色的雀斑。


    闵疏一愣, 接着想到,这应该是魏长川刚刚说要过来的人。


    “您好。”


    这时, 青年开了口, 他说话磕磕巴巴的,用带着点卷舌的口音道:“老、老大, 让我来守护你。”


    守护?闵疏被他的用词搞得一愣,不过很快反应了过来, 这个少年应该是魏长川派来保护他的人,不过他看起来华国语说地不太好。


    他于是:“好, 你快先进来吧。”


    那少年听懂了, 点了点头,跨步走进来。


    闵疏这才发现他的个子很高, 看起来比胡嘉明还要高半个头, 估计只比魏长川矮一点,不过体格好没完全长成,站在哪儿有点像个瘦竹竿。


    “嗯……” 闵疏站在原地, 在这个陌生的少年面前感到些许无措,他顿了一会儿,看了眼餐桌上的食物, 又转过头,道:“你吃饭了吗?”


    ·


    少年显然没有吃饭。


    闵疏看着桌上埋头猛吃的两只,和盘子里迅速减少的包子,沉默了一瞬,最终还是做出了明智的决定——去后厨拿了更多的包子出来。


    混血少年刚开始还有些矜持,也许是魏长川嘱咐过他什么,少年只拿了一只包子咬了一小口。


    不过他吃着吃着,很快就放弃了矜持,现在正埋着头用嘴撕扯着手上的包子。吃相不怎么斯文,像只撕咬猎物的猎豹。


    吃到一半时,似乎是热了,他将军帽取了下来,下面’嘭’得一下弹出一头棕色的小卷毛。


    那头发看起来很蓬松,惹得闵疏不禁多看了两眼。


    少年的胃口很好,一个包子接着一个,不停地往嘴里塞,吃饭的速度连胡嘉明都看呆了。见他吃得这么香,闵疏忍不住问:“合你的口味吗?”


    混血少年抬起头,在灯光下露出一双灰色中带点绿的眼眸,很认真地盯着闵疏:“好吃。”


    “那就好。” 作为厨子,闵疏不禁心中生出些许成就感,温声道:“好吃就多吃点,锅里还有。”


    少年闻言,微微瞪大了些眼睛,接着似乎是有些激动地说了一长串闵疏听不懂的句子。


    闵疏:……叽里咕噜地说什么呢?


    闵疏听不懂少年在说什么,也看得出他是好意,于是转头从厨房里端了更多的包子出来。见桌上只有肉和碳水,还舀了一小碟自制的酱菜出来,让两人多少能补充点维生素和蔬菜纤维。


    半个小时后,桌上的菜被一扫而空。闵疏数了数,整整十八个包子。


    闵疏:……


    他本来以为魏长川已经是够能吃的了,但见到这个少年,才知道什么事「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闵疏忽然有点担心家里的食物库存。


    混血少年和胡嘉明倒是吃得很满足。少年半眯着眼睛,用手摸了摸肚子,又抬起头对闵疏叽里咕噜地说了一长串话。


    闵疏听不懂,但觉得少年顶着一头小卷毛叽里咕噜的样子很可爱,像只波斯猫。他有点想揉揉少年的卷毛,但觉得不太礼貌,还是克制住了自己。


    后来少年很自觉地站起来,收好桌子上的碗盘就去后厨把碗洗了,洗完碗后顺手拿了清洁的工具出来,开始拖地扫地。


    闵疏站在原地,看着少年挽着袖子,跪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擦地,陷入了沉默。


    心想魏长川走之前到底跟这孩子交代了些什么?


    怎么看着不像是来当保镖,倒像是来当小长工的呢?


    后来闵疏了解到这个混血少年叫做伊万,是魏长川那个潜艇小队里的队员,也是免疫者。他是小队里年龄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七岁。他出身在一处人口非常密集的贫民窟,大瘟疫发生的时候他只有十岁,整个平民窟都被腐烂的尸体挤满,军队是在死人堆里面将他翻了出来。虽然获得了免疫能力,但小伊万却差点死于过多死尸一起腐烂而造成的细菌感染。


    被接进基地后,伊万在远东基地接受训练,直到十五岁时正是加入了魏长川编下的小队。


    伊万虽然年纪小,做事却很利落,每天都把中餐厅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连最细微的角落都不放过,地板擦得能反光。虽然吃的是稍微多了点,但却像只忠实的小猎犬,每次被喂饱了后都回去偷渡者住着的几栋房子看一看,早中晚饭后各巡逻一圈。


    闵疏原本觉得他还没成年,害怕出了什么事情不好处理,直到有一天他看见伊万和住在斜对面屋子里的两个东欧青年起了争执,娃娃脸的少年嘴里咕噜咕噜,直接一拳撂倒了为首的青年后,闵疏就再没有这种担忧了。


    虽然年纪轻,但显然少年的战斗力并不低。


    而同一时间,胡嘉明则感到自己的地位受到了威胁,变得有些惶恐起来。


    “呜呜呜呜呜——” 胡嘉明抱着闵疏的腿假哭:“闵儿!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


    闵疏有些无奈:“没有啊。”


    “你就是有!” 胡嘉明用看着抛妻弃子的负心汉一样的眼神看着他:“你是不是嫌弃我没用?昨天吃饭的时候你都少给我夹了一块肉!”


    闵疏:……


    闵疏竟一时有了种自己是个两碗水端不平的家长的感觉。这也不能怪他,毕竟在格陵兰岛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胡嘉明的种田技能很难派上用场。为了安抚他,闵疏只好派胡嘉明去照顾农仓里那几只半死不活的鸡。


    日子就这样过去了两天,魏长川还没有回来。


    闵疏有些担心,幸好伊万和小队时不时会联络,知道北美基地确实是发生了大面积感染,魏长川等人正在处理,远东基地也在紧急调人来,希望能尽快控制住局面减少伤亡。


    除了这件事,还有另一件事让闵疏有些担心,是住在他们隔壁的孕妇。


    在头天掉进海里的昏迷后,名叫索菲亚的孕妇似乎得了感冒,闵疏有些时候在院子里铲雪,都能听到她在房子里面声音,一开始只是时不时有打喷嚏的声音,后来变成了咳嗽,再后来咳嗽的声音越来越大,撕心裂肺,一咳就是好半天,闵疏听着都觉得有点心惊。


    魏长川不喜欢这些偷渡者,头天把他们分开隔离之后一户甩了一些罐头和压缩饼干就没再管过。那几个男人倒是还好,闵疏看他们身强力壮的不像是有事的样子,但想到一个孕妇天天只能吃压缩饼干和罐头食物,他就有点不安。毕竟他从小就接受传统美德教育,要关爱老弱病残孕,虽然索菲亚肚子里的孩子很可能是不健康的,但怀孕本身就很消耗母体,加上又在那么冷的晚上掉进了温度零下的海水里,别到时候不要孩子没生下来,母亲先不行了。


    于是第二天,闵疏找出了家里剩下的感冒药,顺便打包了份家里的饭菜,让伊万送了过去。


    这么送了几次,也不知是感冒药的作用还是营养跟上了,索菲亚的感冒似乎好了很多,闵疏没再听到咳嗽声。


    这天,闵疏正在院子后头喂狗。


    几只雪橇犬窝在雪地里,正抱着闵疏从基地提供的牛排上剔下来的骨头在啃。闵疏见它们啃得开心,心想狗就是狗,就算是在海边吃鱼长大的狗也喜欢啃骨头。


    “慢点啃。” 闵疏伸出手,摸了摸阿拉斯加犬奇克棕红色的大耳朵:“咯吱咯吱的,小心把牙磕坏了。”


    而就在这时,奇克忽然停止了动作,接着警惕地抬起了头。


    “?” 闵疏跟着抬起头,接着便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那个名叫奥古斯丁的军官正站在后院围着的栅栏后面,正低头看着他。


    闵疏一怔,有点被吓到,立即从地上站了起来。此刻四周的雪橇犬也吠叫起来,几只直接跳了起来,扑上栅栏试图撕咬男人。


    “哦。” 男人见状,赶忙后退了一步,举起双手道:“不好意思,我没有要吓你的意思。”


    闵疏赶忙拉住前扑的狗狗:“嘘,嘘,安静点——” 好不容易将狗狗们安抚下来,闵疏揪着奇克毛茸茸的后颈将它往后拖,抬眼看向面前的北欧男人。


    几日的休息似乎让他恢复了不少,男人不再复那日的苍白和狼狈,他很高,骨架款发,略长的铂金色发丝垂在高耸的颧骨旁。


    闵疏安抚般地摸了摸奇克毛茸茸的狗狗头,看了看北欧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大门紧闭的房屋。


    “你……” 闵疏有些犹豫:“你是怎么出来”


    为了集中管理,这些偷渡者住着的房子平时都是反锁的,只有送食物的时候会打开,钥匙在闵疏这里,按理来说奥古斯丁是打不开门的才对。


    闻言,奥古斯丁没有说话,只是微微挑了挑眉。


    闵疏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也陷入了沉默。也是,他都忘了这个奥古斯丁是和魏长川一样是个免疫者。光靠一扇上锁的门确实挡不住对方。


    似乎是怕闵疏感到威胁,奥古斯丁主动解释道:“对不起,我只是想找个机会向你道谢。” 他站在栅栏另一边,略低下头看着闵疏,道:“因为你送的药和饭菜,索菲亚现在好了很多。”


    “啊。” 原来是因为这个,闵疏了然,接着问道:“她的病好了吗?”


    奥古斯丁道:“快好了。”


    在说起索菲亚的时候,他面上流出一丝柔和,却又很快消失:“只是……”


    闵疏见他神情变得沉重,也意识道,病是好了,但孩子还在肚子里,到时候生出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闵疏也跟着沉默了,心想小镇附近都没有医院,更别提现在是末世,估计只有首都努克还勉强有些医疗资源。就算孩子可以怀到足月,到时候生产也是个大问题。婴儿尚且不论,在这种简陋的条件下生产,细菌标准什么的都不合格,对产妇来说是很危险的。


    他于是问:“预产期是多久?”


    奥古斯丁回答:“如果顺利的话,应该在夏天。”


    夏天,那还早,闵疏道:“那还有时间,等你们到了努克就不怕了,那里应该有医生。”


    奥古斯丁闻言笑了笑,嘴角的弧度有些愁苦的意味:“到时候再说吧。”


    小镇离首都也不能算近,带着孕妇长距离移动也有风险。闵疏想了想,也觉得这件事情难办,他有些想问为什么他们非要偷渡到格陵兰岛上,在基地里虽然孩子可能不能生下来,但至少产妇是安全的。冒着这么大的风险生下一个基本确定会是不健全的孩子,真的值得吗?


    但人与人之间的想法终究是不同,也许奥古斯丁有他自己的苦衷,闵疏最终还是没问出口。


    两人之间一时有些沉默,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嘎吱声。


    闵疏转过头,发现是伊万从外面巡逻回来了。


    卷毛混血少年推开门,直接就冲两个人走了过来——更准确地说是冲着奥古斯丁。


    闵疏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看到少年冲到他面前,直接一拳揍在了奥古斯丁脸上。


    闵疏:!!!


    “#*@&*(@*#@!!”少年满脸愤怒,冲着奥古斯丁大吼了几句闵疏听不懂的话,接着用英语道:“你!回去!”


    少年的拳头不轻,奥古斯丁被揍得偏过脸去,后退了几步,朝地上吐出一口带血丝的唾沫。他抬起头时,闵疏清楚地看见男人颧骨上出现了块淤青。


    他回过头,用舌头顶了顶侧颊,看向挡在闵疏面前的少年。


    伊万像只愤怒的小狮子一般挡在他面前,几乎从喉咙里发出沉闷的呼噜声。


    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眸乌云密,勾了勾唇角,示意了一下面前的栅栏:“这里是我们这栋房子的后院。”


    伊万显然更愤怒了,又抬高声音说了几句话,看起来很想再往男人脸上来一拳。


    在他对面,穿着相似制服的男人并没有显露出畏惧,只是眯了眯眼。


    闵疏瞬间感觉气氛有些凝滞,火药味很浓,他不禁有些紧张,幸而奥古斯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了看被伊万挡在身后的闵疏,缓缓举起双手,以投降的姿态后退了两步:


    “我无意挑起冲突。” 他说:“现在我就回去。”


    他虽然这么说着,灰色的眼睛却一直盯着伊万。伊万回以凶狠的瞪视,一直看着奥古斯丁走到房子后方,通过窗子翻进了屋子,在关上窗户之前还对闵疏道:“谢谢你。”


    闵疏看着那扇窗户。为了保暖,格陵兰岛上的房屋留的窗户都很小,他是真没看懂奥古斯丁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怎么把自己折进去的。


    奥古斯丁走后,两人便也回了屋。伊万看起来非常生气,一进屋就很严肃地瞪着闵疏,叽里咕噜说了一大串话。


    闵疏实在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伊万,你说什么,我听不懂啊。”


    伊万急得上火,长着雀斑的小圆脸都涨红了,开始试图用手势表达自己的意思:


    “你!” 他指了指闵疏,然后指向窗外,接着又指了指自己的灰蓝色的眼睛:“眼睛!” 然后抬高了声音重复道:“No look!No look!”


    闵疏没看懂,少年的手势实在是太混乱。伊万看着他懵逼的眼神越来越着急,动作也越来越大,满头的小卷毛都跟着一颤一颤的。


    闵疏觉得好可爱,像只泰迪狗,于是忍不住抬手摸了摸少年的发顶。


    “!!” 伊万露出震惊的表情,发现闵疏完全没听出他说的话之后整个人都炸了,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后用力地跺了两下脚,坐在一边生闷气去了。


    闵疏全程都状况外,看着伊万生气的背影,才忽然反应过来了什么。


    伊万的意思不会是让他不准看看奥古斯丁吧!


    闵疏顿时裂开了,这么一想,也许是他和奥古斯丁在后院说话的样子让少年误会了什么,登时觉得非常尴尬。


    魏长川到底跟这孩子说了些什么啊!


    闵疏看着坐在一边的伊万,心中是有苦说不出,同时又有点气恼,魏长川是真的把他当成色狼了!人都走了还不忘这么严防死守……


    不过他也没法给伊万解释这个,晚上做了一桌好吃的才把少年哄好。


    ·


    日子这么过去两天,小镇上非常平静,自从被伊万用铁拳邦邦教训过之后,街对面的两个东欧青年也老实了下来。春日渐深,临近极昼,格陵兰岛上的太阳一天比一天出现得更早,得用遮光窗帘阻挡灿烂的阳光才能保证睡眠。


    闵疏和胡嘉明睡不着,就搬了两把椅子坐在走廊下唠嗑。


    时节来到深春,岛上气温回暖了些,虽然依旧算不上温暖,但至少不会像冬天那样能冻得人受不了,两人便到外头来透透气。


    闵疏一边揉搓着凑过来的雪橇犬的狗头,一边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哥什么时候回来。”


    胡嘉明立刻露出受不了的表情:“行了啊你,这才几天,你都念叨八百回了。”


    闵疏道:“我担心嘛。“


    胡嘉明’啧’了一声,道:“担心啥?他那样像是会有事儿的人吗?你担心他还不如担心北美基地全灭。”


    说到这儿,闵疏叹了口气,这他也担心。


    胡嘉明说着,自己也沉默下来,良久之后,他转头看向闵疏:


    “闵闵,要我说,我俩就在这儿躺平养老算了。” 他神情有些苦涩,耷拉着眉眼道:“我看人类是不太行了。”


    闵疏闻言立即’嘶’了一声,转头瞪他:“你胡说什么呢。”


    “我说真的。” 胡嘉明叹了口气:“基地研究这么这个病毒这么多年了,也没啥进展,我跟你说啊,我已经看明白了,这个病对人类来说基本上是无解的。”


    他伸手把闵疏的头勾过来,认真地说:“你想想啊,我们普通人,只要感染了病毒就是死路一条,但要对这个病毒免疫,就得感染Z毒株,但是感染了Z毒株,副作用先干倒一批。你在外头,看到的都是你对象这种好胳膊好腿、全须全尾的免疫者,不知道基地里那些基因变异的,不是这儿多了个啥就是那儿少了个啥,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而且他们自己变异了,生下来的孩子也是畸形的,活不了。” 胡嘉明说到这儿,叹了口气:“所以人类想延续下去,孩子就只能普通人来生,既然要我们生孩子,那就不能让我们变异,我们也就免疫不了病毒,只能在基地里乖乖待着。你听听、这不就是死循环了吗!”


    闵疏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胡嘉明:“你们……要生孩子?“


    胡嘉明:……感情他叭叭了半天这人就听见了个生孩子?


    不过他想吐槽这件事已经很久了:“要不然你以为呢?” 他说着,鬼鬼祟祟地抬头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凑近过来,压低了声音道:“基地每周都要采集20-40岁年龄男性的精*液!”


    闵疏登时震惊:“啊?”


    胡嘉明解释道:“是为了做试管婴儿,繁衍下一代。”


    闵疏了然,不禁张了嘴,心想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每周都采,是不是有点太频繁了?他转头看向胡嘉明,上下打量了下他,心想他们狗儿身体还是健壮的,应该没问题,遂好奇道:“狗儿,那你也被采了?”


    胡嘉明登时怒了:“被采了怎么了!你要是回基地去你也得被采!”


    闵疏:……


    “哎,其实单纯说这事儿吧,我是不排斥的。” 胡嘉明忍不住跟他吐槽:“但是你知道吗,基地说是为了提高我们的精子质量,不准抽烟不准喝酒,采集的时候他们就跟赶羊一样,把你赶到一个小房间里,然后放片子给你看——”


    闵疏一下子就意识到了这个’片子’是什么,有点尴尬地抿住唇,接着就见胡嘉明露出一副崩溃的表情,道:“但是他们的片子换都不换,来来去去都是那么几部,我连台词都背下来了,真的起不来了啊!”


    闵疏登时沉默了。


    他看着胡嘉明,很难将他跟刚刚那个还很失落的青年联系起来,太久没见,他都有点忘了这家伙是有多不靠谱、满嘴跑火车的了。


    闵疏忍不住怼他:“你确定是片子的问题,是不是你不行啦?”


    胡嘉明登时怒了:“什么!你说谁不行?!”


    他伸手便去勾住闵疏的脖子,将他往自己这边拽:“你这小病猫还敢说我不行?你才不行吧,看看你这细胳膊细腿儿的小样儿——”


    “唉哟唉哟” 闵疏被他箍住脖子,假装挣扎起来,笑道:“谁不行?我跟你说,我现在可行了——”


    他们俩正在打闹,就听到门被推开,发出’咯吱’一声,伊万从门内走了进来。闵疏赶紧收了声,不好在小孩儿面前讨论这种少年不易的话题。


    伊万从屋子里走了进来,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见他们勾肩搭背的样子,脚步顿了顿,露出了些纠结的神情,终是没说什么,用灰中带绿的眼睛狠狠剜了一眼胡嘉明,才转身走出了院子,出去巡逻了。


    胡嘉明莫名其妙:“不是、他瞪我干什么!”


    闵疏目睹了全程,基本上可以肯定伊万就是魏长川忠诚的小眼线了。其实现在想想,魏长川平时也在不着痕迹的留意着他,不过少年没男人那么会演,就差把警惕写在脑门上了。


    闵疏深觉风评受害,但也没办法,心想等魏长川回来了,他一定要跟对方好好聊聊。


    伊万走了,他们接着开始说之前的话题,闵疏道:“那你捐了精,是不是说明基地里有小婴儿其实是你的孩子啊?”


    胡嘉明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基地不会告诉我们这些,孩子都是统一培养。” 他顿了顿,向闵疏小声道:“我有次轮到去培育所做义工,过去看了看,好像没有长得太像我呢,那些小孩儿都可白了,你说应该不是我的精*子质量不合格他们没用吧?”


    闵疏:……


    他不禁用惊讶中掺杂些怜悯的目光看向胡嘉明,惊讶于他还怪有自知之明的,怜悯的是不知道基地挑选精*子的标准是什么,如果是智商的话估计胡嘉明是有点悬的。


    “没事。” 他安慰道:“小孩子一出生就在基地里,肯定都白。”


    “也是。” 胡嘉明点了点头,似乎有些被安慰到了,虽然孩子们长得不像他,但说不准里头真的有他的孩子呢?胡嘉明想着,莫名有种怪怪的感觉,这心态怎么像个被戴了绿帽的丈夫似得?


    不过在末世之中,确保人类的延续是最重要的,原有的社会道德体系不免会受到一些挑战。在维护人类文明延续的基础上,基地已经在做最大的努力维护人们的正常生活。


    胡嘉明对闵疏道:“基地里也有正常恋爱结婚的,那样就肯定知道是不是自己的孩子了。” 他说着还笑了笑,道:“说来也好笑,现在基地里的结婚率比之前高多了,大家都没事干,谈恋爱谈得可起劲了。”


    闵疏听了,也不禁笑了笑。想想也是,这么多人被关在基地里集中管理,天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没什么其他的娱乐活动,是只有谈恋爱。但他想着想着,又忽然想到了隔壁房子里住着的奥古斯丁和索菲亚,嘴边的笑意一滞。


    胡嘉明????看出他的神色不对,问:“闵闵,你怎么了?”


    闵疏把那天遇到奥古斯丁时对方跟他说的话告诉了他,胡嘉明听了,也叹了口气,向闵疏吐槽道:“我真想不明白,他们明知道孩子大概率是畸形的,就算生下来也活不久,怎么就非要生下来。”


    闵疏其实自己也不太理解,但碍于那两夫妻就住在隔壁,道:“你小声点儿——”


    然而就在这时,隔壁忽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有人在用很大的力气敲门。


    胡嘉明被吓了一跳:“妈呀,不会被听到了吧?”


    闵疏也是一惊,回过头去看。下一瞬,巨响再次传来,两人眼睁睁地看着隔壁房子的大门被撞出了一个大洞,木板支棱着,里头出现了奥古斯丁的身影。


    男人此时形容异常狼狈,浅色的制服上和双手上都沾满了鲜血,连脸上都有两滴,铂金色的头发散乱地搭在额头上,神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第52章 谎言 惊诧


    见他这样子, 闵疏心里咯噔一下,立即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闵先生。” 奥古斯丁看向他,灰色的眼睛里没了平时的冷酷, 似乎已经六神失守:“我、我的妻子, 她——”


    他好像是被吓懵了,半天都没说出话。


    这种时候磨磨唧唧的, 闵疏急得额头冒汗, 没等奥古斯丁再磨蹭下去, 就抬脚往屋子里跑去。胡嘉明和伊万见状也赶紧跟在他身后,两人穿过被破坏的大门进入屋子里, 一眼便看见棕发的女人神情痛苦, 正扶着肚子瘫软在楼梯地下,身下是一大滩血迹。


    闵疏见状一惊, 赶忙跑过去将她扶住:“你怎么样了?发生了什么?”


    索菲亚满脸苍白,扶着肚子痛苦道:“我、我在楼梯上, 踩滑了——”


    闵疏心下一沉,他这是离得近了些, 看清女人腿上正汩汩往下流的血液, 头皮发麻——这是要流产了吗?还是要早产?


    无论哪种情况,现在索菲亚的情况都很危险, 闵疏搀扶住他, 看了看屋子里面,发现到处都是灰尘,客厅里房子的桌子断了条腿, 沙发破了洞,根本没地方能将她放下来。闵疏便赶紧跟胡嘉明两个人合力将女人抬回了中餐厅。由于没有准备,他们只能用消毒剂和酒精将不锈钢的餐桌擦了几遍, 让索菲亚躺在上面。


    此时,女人头上已经满是虚汗,正在不停地喊疼。


    闵疏也吓得额头冒汗,疯狂回忆自己在电视剧里看来的知识,对胡嘉明道:“狗儿,快去烧水!”


    胡嘉明也吓得不清,着急忙慌地去烧水。


    闵疏赶忙则是去找来干净的毛巾,垫在女人身下,又拿来剪刀,准备生下来之后用来剪去新生儿的脐带。


    女人躺在餐桌上,正在发出痛苦的呻吟。


    闵疏急得满头大汗,脑子里疯狂回想着以往看过的、有生孩子片段的电视剧,结果一动脑筋,想到的全都是古装剧里的画面。好像参汤是可以提气血的,但是他这儿也没有人参啊!


    他走到索菲亚身边,握住女人的手:“你、你感觉怎么样?坚持住啊!”


    躺在餐桌上的女人神情痛苦,脸色苍白,好像根本听不进去他说的话,正在不断地发出呻吟,闵疏看她都把自己的嘴唇咬破了,赶忙拿了块毛巾让女人咬住。


    这时候胡嘉明端着水盆进来了,见状道:“怎么样了?”


    闵疏茫然道:“不知道啊,她好像很痛……”


    胡嘉明闻言,呆立了半晌,忽然道:“是不是该看看生到哪了?”


    他说罢就蹲下身,朝着女人的裙摆下看去。闵疏见状,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胡嘉明面色大变,惊叫道:“妈呀!这大半个头都出来了啊!”


    闵疏:“……什么?!”


    两人顿时成了热锅上的蚂蚁,在原地急得跺了会儿脚,又赶快冲去厨房把手洗干净,接着才赶回来,胡嘉明蹲着看孩子,闵疏在女人身边不断地鼓励她:


    “再加把劲!快了!孩子的头已经出来了——”


    女人满头大汗,脸上已经完全失去了血色,然而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她紧紧握着闵疏的手,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痛呼,用力到脖颈上的青筋都凸了起来。


    下一瞬,胡嘉明惊呼:“孩、孩子出来了!”


    闵疏一惊,赶忙转头去看,便见胡嘉明用双手小心翼翼地扶着一团东西,欲哭无泪地抬头看向他:“呜呜呜呜,闵闵,怎么办,它好软——”


    闵疏赶快走过去,果然见桌面上有个蜷缩着的小生物,浑身湿漉漉,呈现出紫红色。闵疏手足无措,但还想得起要剪脐带,忙把剪刀浸入滚烫的开水里消了毒,抖着手将胎儿与母亲相连的脐带剪开。


    然后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拿着剪刀神色茫然:“然、然后呢……这该怎么办?”


    胡嘉明呆愣地看着桌上那一团,过了片刻,一个激灵道:“是不是要哭才行啊?”


    闵疏这也反应了过来:“对啊!”


    新生儿要打屁股,让他哭出来才行!


    他看向蜷缩着趴在不锈钢桌面上,软趴趴,小小一团的婴儿,有点下不去手,但想起新生儿要哭才能学会呼吸,还是咬牙往婴儿屁股上拍了上去。


    幸好他只拍了两下,小婴儿就哭了出来,攥着小拳头哭得很嘹亮。


    似是听到了婴儿的哭声,桌上的女人痛苦地咳嗽了两声,张了张嘴,却没能说出话来。


    见状闵疏对胡嘉明道:“快去倒点儿水来。”


    胡嘉明点了点头,转身去倒水。


    闵疏看向索菲亚,见她脸色苍白,神色痛苦中带着些焦急,明明身体很不舒服,却用胳膊撑着桌面,试图朝他招手。


    “你别动。” 他觉得女人应该是想看孩子了,便拿了张干净柔软的大毛巾,小心地将新生儿包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抱在臂弯了,走过去略微低下身,想给躺在桌子上的女人看。


    然而他刚走过去,一只手就猛地拽住了他的袖子。


    闵疏一愣,诧异地低下头。


    索菲亚躺在桌子上,棕色的卷发散乱着,脸色苍白没有血色,然而攥着他袖子的那只手却迸发出巨大的力量,简直不像是个虚弱的产妇。


    “是我对不起你……” 女人竟一眼都没看亲生的婴儿,苍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亮得出奇,其中倒映出闵疏困惑的脸:“你是好人,我不该骗你,但、但我没办法……”


    闵疏愣住,皱起眉,困惑道:“什么?你在说什——”


    接着,他的话头猛地一顿。


    婴儿柔软地趴在他的怀里,还在哭泣,似乎是感觉到了母亲的安慰,轻轻地在闵疏怀中蠕动起来,他可以感受到婴儿的小手小脚靠在自己的胸膛上。


    面对意外时极速上升的肾上腺素逐渐褪去,闵疏胸中轰鸣的心跳缓缓平缓下来,接着,他的心窍当中莫名生出一股凉意。


    从混乱中平复下来,他才忽然注意到,这个婴儿是健全的。


    没有任何肉眼可见的畸形,四肢齐全,哭声嘹亮——不管怎么看都是个健康的新生儿。


    魏长川说过,免疫者结合下的孩子在母体里面时就会被Z毒株感染,大多数都会流产,就算生下来也会是畸形儿。


    但这个孩子显然是健康的。


    闵疏呼吸一滞,在这一瞬间,几乎感到空气都凝滞了下来,他看向躺在餐桌上的女人,眼中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仿佛变成了慢动作。


    “对不起……” 她眼中盈着泪,望向闵疏:“你不要管我们,快走,孩子生下来就瞒不住了——”


    瞒不住什么?


    电光火石之间,闵疏想起来胡嘉明告诉过他的八卦,基地曾经有人看见过奥古斯丁和别的女孩子在一起。


    闵疏抱着婴儿,听着它的哭声,他方才亲眼看见女人生下了它,忽然不寒而栗地意识到一个可能。


    这个孩子的父亲根本不是奥古斯丁!


    闵疏处于震惊之中,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就在这时,一阵脚步声忽然自他身后响起。接着,他看见面前女人的脸色猛地一变,猛地瞪大了眼睛:


    快跑!” 她惊恐道:“他、他来了——”


    闵疏猛地转过头。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一个高大的人影自日光中浮现,他略低下头,走近漂浮着些许血腥味的屋内,铂金色的发丝上,璀璨的光芒一闪而过。


    是奥古斯丁。


    闵疏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结果后腰撞上了餐桌的边缘,冰冷的金属贴在他的后腰上,他不得不顿住脚步,双手向后抓住了桌角。


    他身后就是孕妇和刚刚出生的孩子,退也退不到哪里去。


    闵疏于是抬起头,对上了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睛。


    奥古斯丁身量很高,走进来,头顶几乎挨到屋顶。他走近几步,在离闵疏三步远的距离停下。闵疏不得不抬起头来,接着他便注意到,奥古斯丁的目光一直盯在他身上,甚至没有往他身后的产妇和刚刚出生的婴孩脸上看一眼。


    之前在他脸上多次出现过的、那种略带苦涩,心事重重的神情全然消失了。


    那唯一一点温情消失,让男人鲜明的骨骼线条变得更加明显,他的眼窝深深地陷下去,皮肤苍白,颧骨高耸,灰色的眼睛盯着闵疏,脸上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阴郁。


    “……奥古斯丁先生。”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闵疏不禁屏住呼吸:“你为什么要欺骗我们?”


    到了这个地步,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自从这群偷渡客上岛,奥古斯丁就和索菲亚形影不离,刻意表现出了一副恩爱的样子,让他们下意识就认为索菲亚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而。他们是一对想给大概率注定是畸形的孩子一个降生机会而逃亡的苦命鸳鸯。


    然而索菲亚肚子里的孩子根本就不是他的。奥古斯丁对于这个女人没有一丝一毫的关心。


    闵疏一开始还没转过弯来,但很快意识到,奥古斯丁这么做,极大地降低了他们的警惕心。


    一个身强力壮的免疫者是威胁,一个守着怀孕妻子的男人则不是。


    奥古斯丁的演技太好了,这几天下来,闵疏完全将他当成了个担心妻子和孩子的男人,注意力也从奥古斯丁身上完全转移到了孕妇那里。


    而此时,奥古斯丁显然已经卸下了伪装。


    他站在闵疏面前,勾了勾唇:“你已经明白了,不是吗?”


    闵疏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再次怦怦直跳,他很紧张,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呼吸,但又不想把恐惧表现在脸上。


    他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肯定很僵硬,还是勉力绷住了神色,道:“我不太明白。”


    就算是闵疏也知道这种时候要尽量拖延时间,胡嘉明刚刚被他差遣去后厨倒水来给孕妇喝,伊万还在外面巡逻,等到他们回来,三对一,就算奥古斯丁是免疫者,他们应该也还有机会。


    然而奥古斯丁却似洞悉了他的想法,他没有解释,也并不着急,而是饶有兴趣地看着闵疏:


    “我上岛之前想象过很多次你会是什么样子。” 他以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打量闵疏,嘴角啜了一抹笑:“不过……没想到你是这样的。”


    闵疏紧张过了头,耳边嗡嗡作响,几乎什么都没听进去,见奥古斯丁暂时没有要攻击他的意思,他背过手,暗暗地朝下探。


    北欧男人依旧在盯着他看:“如果我是魏长川,就算基地的人全死了,我也不会离开。如果你是这样的……他就该寸步不离,而不是叫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来,这样毫无防备地把你留在岛上。”


    同时,闵疏指尖发冷,但还还是成功地与最快的速度拔出枪,用枪口对准奥古斯丁。


    奥古斯丁看着他手里的枪,倒是露出了几分惊讶,挑了挑眉:


    “好吧,看来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防备。”


    闵疏的手还在微微发抖,深吸了几口气,努力稳住手腕


    这把枪是魏长川离开之前交给他的,是当时从奥古斯丁身上收缴的那一把。魏长川之前简单地教过他怎么用,闵疏没有忘记将它时刻带在身边,他有信心能把子弹射出去,但射不射的准就另说了。


    “请你出去。” 他盯着奥古斯丁,道。


    奥古斯丁盯着他,没说话,也没动。


    闵疏鼓起勇气,抬高声音:“出去!要不然我开枪了!”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响起,闵疏骤然看见两个人影从客厅的方向走过来,竟然是此时应正待在街对面房子里的那两个东欧青年中的一个,而他正扛着全无声息的伊万,从外头走进来。


    闵疏看见混血少年面上一片脏污,像是被什么东西袭击了,脸上都是伤口,而最大的一个是额上血淋淋的一个洞口,脸色骤然转白。


    同时,胡嘉明的惊慌的声音从另一个方向传来:“你、你干什么!放开我——”


    闵疏猛地转头去看,便见胡嘉明被另一个人挟着,从后厨拖过来,手上玻璃杯’砰’地一声摔碎在地上,热水打湿地板。


    闵疏心下巨震,看着面前向他靠拢的几个人:“……你们是一伙的。”


    奥古斯丁不置可否。胡嘉明被刀抵着脖子,吓得吱哇乱叫:“啊!!呜啊——你、你们要干什么?!闵、闵疏——”


    挟制住他的东欧青年眼神冰冷,手上的餐刀精准地抵住胡嘉明颈侧的血管,已经将皮肤稍稍划开了些。


    闵疏看到他脖子上的血,脸色猛地一变,举着手枪的手心泌出热汗,滑溜溜的,几乎拿不稳手枪。


    奥古斯丁神情坦然,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闵疏苍白的脸,道:“把枪放下吧。”


    闵疏抿着唇,没有动作。


    奥古斯丁却似是毫不紧张,他勾了勾唇,转头看向被东欧青年挟持在手里的胡嘉明,:


    “你是孤儿,对吧?我本来以为找不到跟你有关系的人,是准备用魏长川来威胁你的,不过我们很幸运,找到了他,这让事情变得简单许多。”


    闵疏一愣,不可置信地看奥古斯丁,呼吸在一瞬间失去了节奏。


    他眉尾忍不住抽搐了一下,咬紧了牙冠,把那句’你怎么知道’吞回了喉咙里。


    闵疏盯着面前这个北欧男人,这个人完全是有备而来的,不仅知道他的背景,甚至大费周章地将胡嘉明骗来了岛上,闵疏尽力思考着,很快意识到了一件事——


    奥古斯丁是冲着他来的。


    在意识到这一点时,恐惧和惊慌如洪水般向他冲刷而来,闵疏用力地呼吸,强迫自己拿稳枪,但为什么?奥古斯丁到底有什么目的?


    然而他强撑的冷静在奥古斯丁眼里仿佛一戳就破的薄纸,他叹了口气,看着闵疏,命令道:


    “放下枪。” 他道:“你也不想你的朋友有事吧?再说了,你觉得你打得准吗?”


    闵疏面色苍白,睫毛颤了颤,是了,他不知道奥古斯丁的变异能力是什么,也许他被枪打中了也不会死。凭借他一个人,一把枪,真的能逃得出去吗?但如果他放下枪,就只能任人鱼肉——


    各种混乱的想法在他脑中互相冲撞,闵疏不禁有些动摇。


    就在这时,胡嘉明似乎是终于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脸色猛地一变,转头向他道:


    “闵疏!你别听他的!”


    他猛地抓住伸手人挟制他的手臂,手肘朝后猛击,他背后的东欧青年似是没预料到这个干瘦的亚州人力气会这么大,被他击中腹部弯下了腰,胡嘉明趁着这个空档向闵疏大吼:


    “别管我,开枪!快跑!快——”


    闵疏浑身一震,猛地扣下扳机:


    “砰!”“砰!”“砰!”


    他开了三枪,几乎没时间瞄准,尽力在后坐力下稳住了手,也来不及看是否打中,紧接着转身就跑!


    混乱之中,他似乎听到了一声沉闷的痛呼,闵疏没有回头,而是以最快的速度朝后厨奔去——厨房连同后院,那里有扇小门!


    然而就在这时,一只手抓住了他。


    那只手很热,掐在他的后颈上,上面似乎有什么热而黏腻的液体。闵疏毫无还手之力,被这股巨力攥着向后仰,踉踉跄跄地往后拖了过去。


    他还没来得惊呼,就被一只手掐住了手腕,剧痛传来,枪掉在了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啊!” 闵疏痛呼出声,下意识地抬起左手去掰那只卡住他脖颈的手,然而那手如铁钳一般,男人略微沙哑的喘息声向从他身后传来:


    “艹”


    他骂了一句,卡住闵疏脖颈的手缓缓收紧:“你还真敢开枪?”


    闵疏无法说话,也无法呼吸,眼前模糊一片,在恍惚中听到一声尖叫,那似乎是胡嘉明的声音,他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制住他的青年似是被他激怒,掐着他的力度像是奔着要他死去的,闵疏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掰着他的手渐渐失了力气,向下垂去。


    然而就在这时,掐在他脖子上的手忽然松开。


    空气在一瞬间灌入了口鼻,闵疏像溺水的人一般大口呼吸起来,喉咙里灼烧般的疼痛立即燃烧起来,他忍不住俯下身,开始大声咳嗽起来。


    头顶处,男人冷漠的声音传来:“你最好不要做这种事,你很重要,我不想失手把你弄死。”


    闵疏泪眼模糊,耳边发出嗡鸣声,几乎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下一瞬,他的后颈一阵剧痛,接着整个人失去了意识。


    第53章 阴谋 陷阱


    闵疏昏迷地很彻底, 浑浑噩噩地不知躺了多久,待再次恢复意识时,率先感受到的是后颈的剧痛。


    “呃……”


    他不禁发出略微痛苦的呻*吟, 抬手摸了摸自己后颈的骨头, 发现还没有断,只是痛得厉害。


    他真的以为骨头断了。


    闵疏用力闭了两下眼睛, 缓了缓神, 才睁开眼, 接着便闻到了一股陈旧的味道,那气味很难形容, 是混合着灰尘, 发霉的木板,以及许久没有通风换气的陈旧空气的味道, 让闵疏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这一咳,他的听觉恢复了作用, 接着,昏迷过去之前发生的事登时充斥了他的大脑。


    他被奥古斯丁抓住了。胡嘉明呢?还有伊万, 产妇跟新生儿……闵疏想到伊万头上开了个血洞的样子, 心中骤然一紧,接着深深地坠落下去。


    伊万那么年轻, 还没有成年。


    闵疏深吸了口气, 用力闭了闭眼睛。在内心对自己说,伊万是免疫者,他不一定是死了, 头上开个洞怎么样,魏长川不是说胳膊不断长出来的人都有吗?


    他不断说服自己振作,现在还不能崩溃。静了两秒后, 闵疏从地面支起身子,抬头环视自己所处的空间。


    他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目之所以的范围内没有任何家具,已经很久没人住过了,地板上布满了灰尘,不远处墙壁上的壁炉里黑洞洞的,没有点燃炭火,屋子里有些冷。


    小镇上的房子构架都差不多,这是个空房间,没有任何陈设,闵疏辨别不出到底是那栋房子。


    他定了定神,想从地上站起来,然而才刚一动头就一晕,不禁扶住了额角跌回了地上。


    “醒了?”


    一个男子的声音传来,闵疏一顿,接着骤然回过头,竟然在背后看见了奥古斯丁。


    他竟然就在这房间里,站在窗户边,刚才一直没出声。


    闵疏立即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窜上,屏住了呼吸。


    这屋子里面没有开灯,全靠窗外撒入的阳光照明,日光洒在地面纯洁的白雪上,反射出微微偏白的光线,整个房子都因此透着一股冷意。


    闵疏迎着光,盯着奥古斯丁,北欧男人铂金色的头发在冷光下几乎变成了白色,皮肤也苍白的可怕。他靠在窗边,手上拿了根烟,烟气随着屋内的灰尘一起在空气中飘舞。


    “不好意思。” 他夹着烟,转过身来看向闵疏:“我下手重了点。”


    闵疏警惕地看着他:“这是哪?其他人呢?你到底想做什么?”


    奥古斯丁看着他,神情很平静,直接道:“别担心,我不会杀你,也不会杀你那个好朋友。” 他看着闵疏,道:“只要你配合,他们都会没事。”


    闵疏闻言,眼神依旧警惕,他还没天真到凭借一句话就能相信奥古斯丁的地步:“他们在什么地方?我要亲眼看到他们。”


    闻言,奥古斯丁没有多说话。


    闵疏看着他,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忍不住地感觉紧张。说实话,闵疏并不是个擅长谈判的人,他脾气很软,虽然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个要求,但没有得到回应,他就开始忍不住胡思乱想,他不知道奥古斯丁到底要干什么,手上也没有任何筹码,但是如果不亲眼见到胡嘉明,他怎么能知道对方没事。如果奥古斯丁不同意,他能用什么方式反制对方吗?


    正当他脑中思绪繁杂之时,奥古斯丁说话了:“再等等吧。”


    接着,他拿下嘴边的烟,在窗台上按灭,抬步走到了闵疏面前。


    闵疏见他靠近,不禁微微缩起肩膀,想朝后退,然而他还没能退出去多少,就被拉住了手臂。


    “别动。”


    拉住他的手如铁钳一般,箍住了他的小臂,闵疏几乎是立即就感到了些许刺痛。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低下头,紧接着目光猛地凝住。


    这时他才看见自己的小臂上扎着一根采血针,另一头连着一条塑料管,鲜血正远远不断地从中涌出。


    ……这是什么?


    在这个瞬间,闵疏的大脑是宕机的,他僵硬地顺着软管看去,便见地上放着一个血袋,此时已经装了五分满。而在这个和软管相连的血袋旁边,已经有两袋装满血浆的血袋。


    奥古斯丁握着他的手臂,道:“再等一会儿就抽完了。”


    在巨大的震惊下,闵疏半晌都没说出话来。


    在好几瞬当中,他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接着脑中忽然莫名地浮现出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过的一个故事。一个大学女生和男友出去过夜,第二天在酒店里醒来,发现自己被泡在一个装满了冰水的浴缸里,等爬起来才发现,背后后腰处有左右各两道新鲜缝合的伤口……


    不知道是不是今天没吃早饭,忙着给孕妇接生受了惊吓,又被抽了血的原因,闵疏觉得头晕,神志也有些恍惚。


    没得到回应,奥古斯丁抬起头,看了眼面色苍白的闵疏,接着又低下头,调整了一下血袋的位置


    “放心。” 他不禁道:“不会把你抽死。”


    闵疏浑身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缓缓抬起头:“……你抽我的血干什么?”


    奥古斯丁本来是不想和他多说的,可看着闵疏抬着脸,神情茫然的样子,他的神情中逐渐浮现出一丝戏谑:“看来你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闵疏看着他,接着心下一紧,忽然想起了之前王博士来给他抽血时带走的那两管血液样本,心中一凛。


    他知道因为北美基地离格陵兰更近,获取样本更加方便,也有相应的研究设施,所以之前的冰川病毒样本和他的血都是被带去了北美基地,由包括王博士在内的科学们在那里进行研究。


    而现在,正好是北美基地出了乱子,魏长川才不得不去支援。


    “我……” 他似乎在思绪中抓住了什么,却又不敢确定,闵疏茫然道:“是我的血有问题?”


    这时,之前的种种异常也浮上了他的心头,在闵疏的脑海中一条一条闪过,他由于在供暖站里迎面撞上了受感染的尸体而暴露,之后奇迹般地获得了免疫,但同时却没有如同魏长川以及其他免疫者一般变异,身体和免疫之前没什么两样,但又觉得身体好像是变好了一点——


    而现在,奥古斯丁似乎是冲着他来的,现在还抽他的血。


    “我的身体里有什么?” 闵疏问。


    在他的瞪视下,奥古斯丁微微抬起眉:“看来你还没有蠢到极点。” 他说。


    闵疏在在他的目光下打了个抖,觉得奥古斯丁看着自己的眼神很奇怪。


    北欧男人的瞳色本来就浅,在屋内偏冷的日光下更是几乎浅得有点发白,让人看了就很不舒服。闵疏在他的注视下不禁屏住了呼吸,觉得奥古斯丁跟之前正常的样子完全是判若两人。又想起免疫者的精神多多少少有点问题,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忍不住想往后退,然而奥古斯丁的手如铁钳般控制着他,他退也退不开。


    好一会儿后,奥古斯丁才低下头,目光落在了闵疏正在源源不断流出鲜血的手臂上。


    他用一种打量物件的眼神打量着青年的手臂,看着留置针深深刺入青色的静脉里,亚洲青年的皮肤细而薄,能清楚地看见针头是如何刺入皮肤,深埋在血管中。


    他看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是有先天疾病的,是吗?”


    闻言,闵疏一愣,道:“对……”


    “没觉得你的病都好了吗?” 奥古斯丁道:“是病毒救了你。”


    闵疏听了,眸光微微闪烁,接着皱了皱眉。


    “你是被病毒选中的人。”


    奥古斯丁低声道。


    闵疏没完全听懂他在说什么,且觉得奥古斯丁说话有点神叨叨的。一个大男人,有事不说事,遣词造句颠三倒四的,闵疏觉得他精神可能有点问题。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肯定是他当初被采去北美基地的血样出了什么问题,或者是研究出了什么结果,才让奥古斯丁盯上了他。


    紧接着,他又想到了另一件事——时机实在是太巧了。


    前脚北美基地出事,这边奥古斯丁就发了难,而且,如果他的血样真的有什么特殊,奥古斯丁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呢?


    应该是是北美基地里泄密了,导致奥古斯丁一定得从研究他血样的科学家那里得知了这个消息,闵疏觉得自己的脑筋从来没有转得这么快过,他想到,奥古斯丁不可能是一个人做出的这件事,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基地那边和奥古斯丁这边是在打配合。


    “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闵疏越想越后背发凉,抬起头,皱着眉问:“基地的大面积感染也是你们做的?”


    然而奥古斯丁并没有看他,也似乎是没听到他说的话,只是用一种古怪而无比专注的目光凝视着他的手臂,似乎是想要透过他的皮肤看到其下的血管,再从血管壁上穿透过去,再看到血液里的细胞,和其中一条条漂浮着的基因链。


    “人类被病毒吓怕了,都觉得这是不好的东西。” 奥古斯丁似是在跟他说话,又像是自己在喃喃自语,低声道:“但很少有人知道,人类自己的基因里有8%就是病毒DNA的片段。”


    “人类和病毒自古以来就是共存的。” 他说着,忽然抬头看向闵疏,眸中闪烁着狂热的光:“你知道老鼠的免疫力为什么这么强大吗?因为它们不断地和病毒接触,体内有种独特的RNA,这种RNA在他们的基因表达起到了关键的作用,帮助它们建立了基因治疗系统——”


    “你知道人类为什么没有这种能力吗?” 他接着说下去:“因为我们的基因链太脆弱了!这么多年来,人类一直试图从病毒手中保护自己,婴儿一出生就得注射疫苗,每年闹一次流感,就要呼吁全体接受注射——”


    他越说情绪越激动,握住闵疏手臂的手越握越紧:“而这场末世已经告诉我们真相了,不是吗?”


    “我们需要做的不是抗拒,而是接受!是与它们共存!”


    在对方慷慨激昂的演说下,闵疏一动都不敢动,只是白着脸,瞪大了眼睛看着奥古斯丁——他觉得这个人已经疯了。


    奥古斯丁在说什么他根本没听进去,就算是以他文科生的生物基础也知道男人口中的话是谬论,与病毒共存?他说得倒是轻松,要是真能共存,还会死这么多人吗?!


    他看着在兴奋下五官都有些微微扭曲的奥古斯丁,忽然想起克里斯丁曾经提起过,基地里有一群搞病毒崇拜的人。


    这个奥古斯丁不会就是其中之一吧?


    闵疏惊恐地看着他,想起之前那个苦情而狼狈的男人,完全无法将他和面前神情癫狂的奥古斯丁联系起来。


    这时,奥古斯丁握着他的手忽然收紧,碰到了他手臂上的采血针,闵疏感到一阵刺痛,忍不住发出了点声音:


    “呃……”


    奥古斯丁这才停下话头,松开了捏着闵疏的手,低头一看,便见闵疏的手臂上多出了四个青紫的指印。


    他看到那些印记,亢奋的情绪又似忽然平静了下来,神情中的癫狂淡了,竟然还对闵疏说了一句:“不好意思。”


    闵疏迅速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戒备地看着奥古斯丁。他现在已经觉得这个北欧男人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奥古斯丁没有再接着说话,却也没有动作,只是这么看着他。


    闵疏被他的眼神盯得有些发毛,但不敢吭声,他觉得奥古斯丁的精神已经很不正常了,怕自己说出什么话来刺激到对方。


    他在极近的距离看见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眸中倒映出了自己的略显苍白的脸,约莫半分钟后,奥古斯丁的眉尾微动,脸上逐渐浮现出了一种难以描述的神情:


    “……不过我确实没想到你会是这样的。” 他道。


    这句话他之前也说过,闵疏小心地注意着他脸上的神色,见奥古斯丁好像没有刚才疯的那么厉害了,于是鼓起勇气问:“什么意思?”


    奥古斯丁注视着他,眉眼间逐渐浮现出一种混杂着兴奋与戏谑的神情,他看向面前瘫坐在地上的闵疏,一字一句地道:


    “我没想到你会这么弱小。”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睫毛微微颤了颤。


    “你似乎没有任何特殊的能力?” 奥古斯丁弯腰拍了拍膝盖上的灰尘,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由上至下地俯视闵疏:“我观察了你这么多天,你实在是惊人的普通。”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闵疏的脸和身体,这个亚洲青年身形瘦弱,皮肤透着不太健康的苍白,露出来的手臂很细,像是一握就会折断。会因为见到大学室友而开心,因为孕妇生产而着急,浑身上下都透着股和平时代遗留下来的温良,像是被末世彻底遗忘了。


    奥古斯丁看着闵疏,在这种情况下,心中竟然生出一股奇异的兴奋。


    他正在看着这个摇摇欲坠的世界上或许是唯一的一个能够活到最后的人类,一个跟病毒有着最紧密的联系的人,这就像投机者是在这个摇摇欲坠的时代找到了最后的机遇,然而财宝对自己的重要性一无所知。


    他已经想好要怎么控制住他了。奥古斯丁产生了许多想法,这些或许不是闵疏想要的,不过他今后只有服从这一条道路可以选择。


    同时,闵疏在北欧男人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下屏住了呼吸,暗暗思考着奥古斯丁刚才说的话,对方说是病毒救了他,是他的先天疾病都是因为被感染了病毒所以治好了的意思吗?难道是病毒修复了他的基因上的缺陷?


    闵疏暗自猜测着,同时又想从奥古斯丁嘴里再套出些话来。


    “……我本来就是个普通人啊。” 闵疏像是什么都没听懂般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我什么能力都没有啊?医生都检察过了,我没有变异,你们是是不是抓错人了……”


    他这话也不算撒谎,因为他的的确确没有任何变异的能力,所以他望向奥古斯丁,脸上的茫然无措格外逼真。


    奥古斯丁低头看着他,见青年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一脸懵懂的蠢样,嗤笑了一声,道:“你以为变异是什么好事吗?”


    他说着,忽然撸起了袖子。


    闵疏的目光落在那截手臂上,接着骤然愣住了。奥古斯丁体型健壮,手臂上肌肉隆起,皮肤和面孔一样苍白,然而到了小臂,那坚实的肌肉就跟突然瘪了下去,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像的青紫色,像是干涸的果仁一样贴在男人的骨骼上。


    而在那萎缩的肌肉中间,有什么金属的光泽一闪而过,闵疏定神看过去,震惊地发现那竟然是一颗子弹。


    原来他开的枪是打中了男人的。


    闵疏瞳孔巨震,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处伤口,只见子弹嵌在青紫色的手臂上,然而周围却没有任何血迹,就像射*入了某种海绵中一样,这根本就不是正常的人类躯体!


    这种强大的视觉冲击力让闵疏几乎是立即就感到了一阵恶心,他咽喉处的肌肉僵硬,屏住呼吸,不敢刺激奥古斯丁,强忍了好几下才让自己没有干呕出来。


    “你……” 好一会儿,他才控制住了呼吸,尽量不露出被恶心到的样子:“你的手怎么了?”


    奥古斯丁神情平淡,浑不在意地低下头,伸手捉住那颗子弹,竟然硬生生地将它从手臂的肌肉里拔了出来,扔在了地上。


    子弹被拔出,他的肌肉群上留下一个空洞,依旧是没有流血。


    闵疏瞳孔巨震,脸又白了好几度,急促地吸了就几口气,舌根紧紧贴住上颚。


    奥古斯丁却似是没有注意到他的神情,低头放下袖子,道:“所以说,人类的基因太脆弱了。”


    袖子将那一截如同枣核般干枯的可怖手臂遮住,奥古斯丁外表又变回那个健壮的免疫者。闵疏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不禁有些胆寒,不知道奥古斯丁这身笔挺的制服下还有多少地方如同那截小臂一般。


    奥古斯丁看着自己的手臂,灰色的眼睛透着些许无机质的冰冷:


    “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在暗中标好了价码*。” 他垂下眼,低声喃喃:“当死人堆里出现免疫者时,人们以为这是希望,却不知道希望是有时限的。”


    闵疏跌坐在一旁,在连环的冲击下呼吸都轻了些,奥古斯丁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情绪起伏严重,让他听得很费劲,但他还是从奥古斯丁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了些许线索。


    免疫者体内的Z毒株会导致基因变异,让免疫者获得各种各样不同的能力,但是照奥古斯丁的说法,似乎是人类的基因链无法承受这种变异,至少在奥古斯丁身上,他刚刚亲眼看到了那种仿佛□□正在逐渐枯萎死亡的场景……


    闵疏想到这儿,忽然一愣,接着缓缓抬起头:“等等。” 他向奥古斯丁瞪视,声音发紧:“你、你是说,所有免疫者都会——”


    奥古斯丁居高临下,目光落在他浮现出惊惧的脸上,忽然勾了勾唇,道:“看来魏长川还没有出现症状啊。”


    一瞬间,闵疏觉得自己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看向奥古斯丁,面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奥古斯丁垂视着他,神情中逐渐浮起一丝居高临下的怜悯:


    “基地把这件事捂得很紧,避免在免疫者中引起惊慌。” 他说着,挑了挑眉:“北美基地的首个病例去年二月份发病,四月死亡,你可以算算魏长川还能活多久。”


    闵疏望着他,瞳孔震动,脸色白到了近乎透明的地步。


    奥古斯丁俯视他,看着闵疏失去血色的脸,蹙了蹙眉,他并不想给这个脆弱的亚洲青年一次性带来太多打击。


    半响后,他走近几步,在闵疏面前蹲下来,掐住导管,将不知不觉中已经装满的血袋取下。


    “我跟你说了太多了。” 奥古斯丁低头将新收集的血浆收好,接着抬起眼看向闵疏,凝视了他片刻,忽然若有所思地说:“你似乎能让人放下防备,魏长川就是这么迷上你的吗?”


    闵疏没有回应他。


    奥古斯丁看着面前亚洲青年苍白的脸,和失去血色的唇,缓缓吐出一口气,叹息道:“算了。”


    “你不用想太多。” 他道:“还是睡吧,会轻松些。”


    下一瞬,闵疏后颈一痛,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接着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第54章 命令 回援


    同时, 北美基地。


    接近北极圈的森林中,高大的白云杉树遮天蔽日,地上的积雪尚未完全融化, 一片片洁白的积雪中间是略微泥泞的黑色苔原, 士兵的军靴陷在其中,发出轻微的嘎吱声。


    昨天才下了一场冻雨, 略带湿润水汽的空气中, 一股硝烟的气味正渐渐蒸腾。


    茂密的白云杉林上方, 有好几处正冒出不详的黑烟。


    几柱浓烟滚滚升腾,树林中, 穿着制服的士兵推着铁制的铲车, 将一车车尸体从不同的方向送入树林深处。


    两个军官打扮的男人站在一旁,看着一车一车的感染者的尸体被焚烧, 其中左边的神情有些不忍。半晌后,叹了口气, 低头抹了把脸:


    “已经死了多少了?” 他问。


    他旁边的军官看着稍稍年轻些,闻言看了眼手上的记录表, 小心地道:“截止今天凌晨, 3042人……”


    年长些的军官听了,面色登时黑如锅底。年轻军官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看着纸上黑白分明的数字, 重重地叹了口气。


    就在这时,运送尸体的队伍中一个士兵忽然顿住脚步,丢开铲车的扶手从队伍中冲出, 扶着树干俯下身。


    呕吐的声音传来。


    年轻的军官露出不忍的表情,年长的那个立即叫来人:“快去,把他扶下去休息。”


    几个士兵匆匆走上去, 将已经将不断呕吐士兵架住旁边去了。他已经有些虚脱了,走起路来踉踉跄跄,军帽掉下来落在了地上,露出了他苍白而覆满泪水的面孔。


    “他妈的。”


    年长的军官拿下嘴边的烟头,猛地扔在地上,又狠狠踩了好几脚:“这他娘的都是什么事?!”


    他显然是被气的不清,咆哮道:“那个什么他娘的宗教是什么东西?!干出这种狗日的糟践事!北美基地就一点都不知道?他们管事的是谁?这么大个基地怎么管的事?“


    年轻的军官无奈道:“听说他们以为那个宗教团体只在小部分人当中流行,就没有多管……” 他说着,声音变得艰涩:“没想到北美基地这么多免疫者都被策反了。”


    北美基地暴乱之处,所有人都以为只是单纯的感染暴露事件。然而等各路援助到了地方,才发现事情根本没有那么简单。基地内部的感染非常严重,他们用了整整三天才勉强控制住局势,然而在混乱中他们竟然发现这场感染暴露不是意外,而是人为!


    是有人人为散布了病毒,并且趁乱将基地里的一帮科学家连带着重要研究样本一起掳走了。


    末世之中,通讯沟通不流畅,很多人是到了基地才听说有这么个信奉「病毒崇拜」的宗教组织,而且在近几年见已经默不作声地扩大了势力,竟然让北美基地的许多免疫者都吸引入了教,并且毫无征兆地发起了这次叛乱。


    这件事发生的太突然了,以至于现在他们都还没完全搞清楚事情的始末。


    “我真就想不通了。” 那个年长些的军官咒骂道:“在基地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这群狗日的怎么就想不开要搞这些幺蛾子?吃饱了撑的吗?嫌人死得还不够快、赶着让这个物种去投胎是吗!”


    年轻军官默默听着他的咒骂,心里也有些认同。退一万步说,基地里的普通人也就罢了,毕竟人关久了会出些精神问题也不是不能理解。可这么多免疫者也跟着叛变他是没想到的,也实在理解不了,这些免疫者到底是图什么……


    但现在的当务之急,还是赶快追回那些被挟持的科学家,要知道那里头不仅有北美基地的重要科研人员,也有他们远东基地的人。


    年轻军官看了眼远处重重叠叠、山峦起伏的森林,有些担忧地道:“这里地形复杂,如果他们占据高处地形,容易遭遇伏击,不知道先遣部队找不找得到人……”


    闻言,年长些的军官摆了下手,道:“这你不用担心,魏老大亲自带人去追了,听说差不多要追到了。”


    “哦。” 年轻军官听了,完全放下了心来。


    接着低下头,看了一眼被扔在雪地里的烟头:


    “上校,你还是把烟头捡起来吧。” 他说:“随便丢烟头破坏自然环境,还有造成森林火灾的危险。”


    年长的军官听了,猛地瞪起眼睛,低头看向已经在雪地里浸湿的烟头,心想这他妈的还能燃起活?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开骂,就听到年轻军官轻轻说:


    “乱扔烟头是要扣纪律分的。” 他道:“现在我们的周末总结都是魏老大签字。”


    年长军官:……


    “……现在的小鸡毛崽子,真是反了天了,都管到领导头上来了——” 他嘴里骂骂咧咧的,却终是低下了头,将被雪水泡湿的烟头捡了起来。


    ·


    同时,山区中,一声枪声响起。无数飞鸟被惊起,乌压压的一片飞向天际。


    魏长川放下枪,看着最后一个仍在抵抗的免疫者倒在雪地上,金属的弹壳随着尸体倒入雪地里。鲜红的血液从男子杂乱的红棕色的头发下漫出,在被军靴踩踏地布满污浊的雪地上再增添了一层血红。


    山谷中弥漫着水汽,让血腥的气味更加明显,雪水融化汇集流入河道,溪水透着些微的粉红色。


    雪地上红红白白,十几具尸体横竖倒在山谷间。


    数天内,他们一路追踪,最终在河谷中追上了叛军。真正的交火只持续了半天,叛变基地免疫者里有一半持续抵抗,另一半选择投降,此时正被军官押械蹲在山壁旁。


    形势已经非常明了。


    魏长川转头,看向最后一人,眸色冰冷:“你就是‘导师’?”


    导师是这个宗教团体中的人对头目的尊称,而这个教唆了这么多免疫者叛变的宗教头子自己的真身竟然只是个普通人。山谷中的众人看着魏长川枪口下的白发杂乱,皮肤褶皱,双眼浑浊的老人,都有些无法相信他就是制造这场大叛乱的罪魁祸首。


    ‘导师’跌坐在雪地上,自知颓势,呼吸有些急促,用浑浊的眼睛盯着魏长川,胡须跟着杂乱的头发一起颤抖:


    “你、你——” 他颤颤巍巍地指从山谷入口一直绵延到近前的尸体:“对同族如此屠戮!你知道他们多稀有吗?他们是被病毒选中的、在终末之时的幸运儿——”


    他神叨叨地嘟囔着众人半懂不懂的话,最后对魏长川发出谴责:“你这样是会遭报应的!”


    闻言,周围的士兵都面露讽刺,感情基地里无辜被感染的人就不算是屠戮了?不过在这群极端宗教份子眼里,或许在感染中死去的人都是活该。


    不过有战力的免疫者本来就没多少,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对人类整体来说确实是不小的损失。


    魏长川垂下眼,看着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他们中的一些人还很年轻,躺在雪地里,面容青白。魏长川曾为许多免疫者提供过训练,透过学武,他依旧认出了其中不少人的脸。


    “我很遗憾。”


    他淡淡道。


    接着收回目光,低头换下弹夹,上膛,空弹夹无声地落在雪地里,他的枪口抵上老人的额头。老人浑身一颤,似是这时才意识到死亡的来临,不可置信地看向军官冷峻的、不带一丝感情的面孔:


    “等、等等——” 他的瞳孔极具缩小:“难、难道你不想知道全部的真相吗,我——”


    一声枪响。老人脑后射出血线,向后倒在雪地上,成为了众多尸体中最不堪的一具。


    魏长川没有停留哪怕一瞬,收起枪,跨过尚且温热的尸体。他身后的士兵无需命令便迈步上前,开始清理战场。


    山谷间远离溪水的高地上支起了一个简陋的帐篷,魏长川上前,撩开布料,便间里头三三两两坐着十几个被穿着白色防护服的科学家,所有人都被捆绑住,隔着层层防护不太看得出他们是否还活着。


    魏长川转过目光,看向角落里一个身形微胖,戴着眼镜的男性——正是上次飞到格陵兰岛为闵疏做检查的王博士。


    此时,王博士正瞪大了眼睛,被堵住的嘴不断发出’呜呜’的声音。


    见他还活着,魏长川快步上前,用军刀割断了王博士身上的绳索,将堵在他嘴里的布条拿下:“王博士,久等了——”


    然而就在这时,王博士忽然暴起,一把揪住了魏长川的衣领:“你怎么在这儿?!”


    魏长川完全没想到这一出,面露诧异。


    “谁叫你来的?”


    王博士整个人都快炸了,脑门上全是急出来的汗,接着面前男人的领子前后摇晃:“我不是传讯叫你留在格陵兰、一定要保护好闵疏吗?他人呢!”


    魏长川眉头一蹙,接着似是意识到了什么,面色骤然大变。


    王博士看到他的反应,也意识到了什么,脸一下子变得苍白。但很快想到了现在应该立刻做的事,一把放开了魏长川登时后,往他身上用力一推:


    “立刻回去!” 他的语气急促而紧张,道:“不惜一切代价保护好闵疏!听明白了吧,现在他是最重要的!”


    ·


    闵疏是被一阵婴儿的哭声吵醒的。


    刚出生的婴儿,哭声却很嘹亮,遥远地穿过门板传到他耳边。


    闵疏在睡梦中挣扎了一会儿,缓缓睁开了眼睛,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看见了面前的熟悉的陈设。他还在那栋屋子里,春天已经很接近极昼,日照的时间变得很长,闵疏看着窗外灿烂的日光,不是很能确定现在是否已经过了夜。


    这时,门外再次传来婴儿的啼哭声,接着传来几个男人不耐烦的咒骂声。


    意识到婴儿还活着,闵疏松了口气,接着他低下头,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手臂——针头依旧埋在他的手臂中,但向连的导管和血袋被取走了。


    这时,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闵疏抬起头,便见门被打开,奥古斯丁从外面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个盘子:“你醒了?”


    闵疏抬头看着他,警惕地没有说话,他可还没忘记之前奥古斯丁是怎么一副癫狂的样子。


    奥古斯丁似乎也不在意他有没有回应,他走近,在闵疏面前蹲下来,将一个餐盘放在他面前:“吃点东西吧。”


    闵疏低头看向面前的餐盘。不大的盘子里装着简单的食物,都是北美基地提供的物资里的。有两片面包,几片烟熏三文鱼,两片芝士,两个水煮蛋,上面撒了些胡椒粒。


    闵疏:……


    好典型的北欧食物。他看着餐盘,不合时宜地想道。


    或许见他半天没有动作,奥古斯丁道:“不想吃?” 说罢往盘子上看了一眼:“我可以把鱼换成火腿。”


    “……没有。” 闵疏摇了摇头,不觉得火腿跟熏鱼之间有什么好挑剔的。他现在受人控制,也由不得他挑不挑的。闵疏觉得头有点晕,不知是因为被抽了血还是后颈被手刀了两回,但他现在确实应该补充些营养。


    于是他低下头,拿起面包小口吃起来。面包和鸡蛋的味道不算太糟糕。只是等吃到烟熏三文鱼的时候,他的表情忍不住扭曲了一下。


    闵疏不怎么吃得惯熏鱼,于是他小小地咀嚼了两口,勉强地咽下去,就放下了鱼,转而夹起了一片芝士来吃。


    结果这是个更坏的决定。


    将芝士放进嘴里的闵疏一整个僵住了。


    ……怎么会有这么臭气熏天的东西?


    闵疏吃出来了,这是他哪怕在留学最繁忙的时候都会刻意避开的芝士品种,带着一股浓重的羊腥气,根本无法下咽。


    闵疏这下咀嚼地更慢了,小口小口地咀嚼了好半天,才咽了下去,接着抬头朝奥古斯丁道:“有水吗?”


    奥古斯丁看了他一眼,转身走出去,回来的时候手上端来了一杯水。闵疏这时候也不去计较水里有没有毒了,他已经快被嘴里芝士的余味毒死了。


    于是闵疏’吨吨吨’地将一整杯水都喝了下去。


    他把杯子放下,还心有余悸地咽了口唾沫。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奥古斯丁的目光。


    闵疏从他的目光里感到了些许不悦,微微屏住了呼吸。心想又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看着他?


    奥古斯丁凝视了他片刻,才垂下眼,看着他的盘子:“你最好早点适应。” 他抬头看向闵疏,灰色的眼睛有些冷:“你需要营养,这里只有这些。”


    闵疏看着他,觉得奥古斯丁对他的态度就像是再看饲养的一头猪,要求他一定要好好吃饲料,尽职尽责地长肉。


    闵疏抿了抿嘴,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同时又觉得这是个机会,于是抬起头,试探性地道:“其实,如果有食材的话,我可以来做饭——”


    奥古斯丁用一声嗤笑打断了他的话。


    闵疏只能闭上嘴。


    他低下头吃了几口饭,忽地放下了餐盘,又抬起头,再次提出要求:“我要见胡嘉明。”


    奥古斯丁盯着他,微微眯起眼睛。


    闵疏回视他,暗中用握起了手:“要不然我就绝食。” 心跳很快,但是没有退缩:“你们需要我配合,不是吗?那我至少要知道他没事。”


    他现在看明白了,无论如何奥古斯丁是需要他活着的,甚至还需要他健康地活着,所以他至少可以适当地提出要求,也可以借此试探看看奥古斯丁的底线在什么地方。


    奥古斯丁凝视了他半响,转身出了门,片刻后,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门再次被打开,奥古斯丁拎着被五花大绑的胡嘉明进入了房间。


    闵疏见他还活着,心下松了口气。胡嘉明看见他,睁大了眼睛,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绳索缠绕了好几圈,将他的手臂紧紧和身体捆在了一起,嘴上贴了张胶布,让他没办法说话,只能从鼻子里发出声音。


    闵疏迅速地将他扫视了一遍,没看到什么肉眼可见的伤口:“狗儿,你没事吧?没受伤吧?”


    胡嘉明’嗯’了一声,点了点头,似乎是在表示他没有事。


    闵疏呼出一口气,又问:“那伊万——”


    他的问题还没出口,奥古斯丁就出声打断:“你看过了,他没事。” 接着他将胡嘉明往后一扯,直接扔出了门外,闵疏听到了他的惊呼声,接着又是一阵脚步声,像是有人在门外接住了他,带着他走开了。


    闵疏听到呢脚步声,发现是自近到远,向下延伸消失的。


    这是个两层的小楼,他们现在在第二层,这样的房子在镇上只有一栋,那就是镇长家。


    闵疏判断出了他们在什么地方,紧接着心下一凉。他记得镇长有捕猎的习惯,当初他们南下的时候将枪械带走了一些,不知道房子里还有没有剩……


    奥古斯丁俯视他苍白的脸,只以为他是恐惧,略带嘲讽的笑意在唇边一闪而过。


    “人你也见过了,接着吃饭。” 奥古斯丁俯视着他,道:“今晚好好休息吧,我们明天出发。”


    闵疏听到这句话,猛地抬起头,惊讶道:“……出发?去什么地方?”


    闻言,奥古斯丁的脚步一顿,转过头,垂眼看向闵疏。


    闵疏发现他脸上又露出了那种他熟悉的,一种混杂着惊讶与轻蔑的神情:


    “你以为我们会留在这里?等魏长川找上门来吗?”


    闵疏一愣,接着心下一喜——奥古斯丁会这么说,至少确认了魏长川还活着。


    活着就好。闵疏受到了点鼓舞,昨天奥古斯丁说了那些话,他一直在恐惧,害怕魏长川在基地那边会中什么圈套,或者病死在什么他看不见的地方,但既然魏长川还活着,闵疏就有了七成信心,他相信他一定会找到他。


    那现在最重要的就是拖延时间,闵疏在心底做出判断,脸上还是一副错愕的神情,接着焦急地道:“但是,离开了小镇能去哪里?这里荒郊野岭的,只有小镇上有暖气和电力——”


    奥古斯丁俯视着他,冷道:“这就不需要你担心了。” 说罢,他没有给闵疏再说话的机会,直接转过了身,’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闵疏的目光和沟通渠道都被门板隔开,大门重重合上,扬起了一地的灰尘。


    闵疏瞪着面前漂浮的灰尘,半晌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心里有一瞬的泄气,但很快又振作起来,抬手抹了脸,努力做了几次深呼吸,将胸腔里翻滚的情绪强压下去。


    遇到这种事情,只能他自己坚强起来。


    闵疏逼迫自己思考起来,想一想下次奥古斯丁再来,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尽量拖延时间,这群人会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去?首都?还是别的地方?


    屋外婴儿的哭声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盘子里的熏鱼和芝士片冰凉地散发着轻微的腥味,闵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呼吸,还是将食物塞进了嘴里,勉强自己全部吃了下去。奥古斯丁有一句是对的,他现在需要营养,需要恢复体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如果连健康都没有了,那才真是没有机会了。


    第55章 救援 注射


    这天, 奥古斯丁再没有出现过。除了时不时能听到婴儿的啼哭声以外,他面前再没有出现过什么人。晚上,奥古斯丁给他再送了一次饭, 还是一样的东西, 只不过熏鱼换成了熏肉,放下饭就走了, 闵疏没找到说话的机会。


    闵疏将东西吃了, 晚上勉强睡了一会儿, 但梦里翻滚的全都是各种担忧。奥古斯丁到底想利用他做什么?他们会去什么地方?还有奥古斯丁告诉他的事情……如果魏长川也出现了那样的症状,他该怎么办?


    第二天, 太阳在凌晨便于地平线升起。


    第一缕日光照进屋子里时, 闵疏就醒了过来。他的眼睛酸软,头也有点痛, 休息得不好,眼睛下一定挂着两个巨大的黑眼圈。


    奥古斯丁敲响了门:“出来。”


    于是闵疏从地上爬起来, 走出去。客厅里面的光线更加强烈,他不禁眯起了眼睛, 过了一忽儿, 眼前的白光散去,他才看清楚客厅里的全貌。


    奥古斯丁站在不远处, 已经穿戴整齐, 背着一个背包,那把由魏长川收缴、到了闵疏手上,最后又回到他手里的枪被放在了一旁的餐桌上。


    闵疏的目光掠过他, 看见他的身后,那两个东欧青年正站在窗户边,同样已经做好了出发的准备, 背后背着两个巨大的背包,闵疏目光向下,看到他们手上拿着的东西时,骤然顿住了目光。


    那两个青年一人拿着一把猎枪。


    闵疏认心下一沉,果然被他们找到了


    接着,他转过眼,看见了手被绑着,嘴也被堵住的胡嘉明和抱着婴儿的索菲亚一起坐在客厅的角落。看见闵疏走出来,胡嘉明骤然睁大了眼睛,很激动地发出’呜呜呜’的声音。


    见他们都还活着,并且身上看上去没有被伤害的痕迹,闵疏微微松了口气。


    这时,奥古斯丁道:“把衣服穿上。”


    闵疏扭过头,看了眼他,接着看见了搭在餐桌椅背上的毛衣、防寒服,围巾和帽子。


    闵疏目光微微闪烁,抿了抿唇:“……我很饿。”


    他其实一点都不饿,甚至因为肚子里的奶酪还很恶心。但是闵疏依旧看向了奥古斯丁,道:“没有早饭吗?”


    奥古斯丁闻言,看了他一眼。在他的目光下,闵疏脑门冒汗,他知道这个拖延时间的方法很拙劣,但想不到别的方法,只能勉强自己绷住了神情。


    凝视了他半晌,奥古斯丁才道:“早饭在路上吃。”


    这下闵疏没了借口,眼珠左右转了转,又道:“我几天没洗澡了,身上不舒服,想洗澡。”


    他鼓起勇气看向奥古斯丁,道:“出去了之后没办法洗澡吧,就让我在这里最后洗一次吧。”


    奥古斯丁看着他,闵疏与他灰色的眼眸对视,清楚地看到那双眼睛深处渐渐浮起些许恶意。闵疏看到他的眼神,忽然心中警铃大作,然而还没等他能有所动作,一只手就伸过来,猛地薅住了他的后衣领。


    闵疏根本反抗不了,直接被整个人提了起来,拖到了奥古斯丁面前。


    “啊!”


    他的头发有点长了,几根后脑的发丝被奥古斯丁一把攥紧了手里。被牵扯头皮的痛感让他忍不住痛呼出声。


    奥古斯丁垂下眼,看着手中满脸苍白,神情惊慌失措的亚洲青年,手掌合拢,完全攥住了他瘦弱的脖颈。


    “你是觉得我会和魏长川一样温和地对待你,是吗?”


    闵疏在惊惧下睁大了眼睛,什么都不敢说,连嘴唇都有些颤抖。


    奥古斯丁看着他,面上浮现出讽刺,加速的脉搏在他手掌下跳动。在他、或者任何一个免疫者面前,闵疏都根只小鸡仔没什么两样。


    闵疏的呼吸失去了节奏,惊惧地看着面前的北欧男人,不明白他为什么又忽然开始发疯。


    奥古斯丁奥古斯丁用一种充满轻蔑的眼神俯视他,这个相貌平平的亚洲青年神情紧张地看着他,脸上冷汗津津,顺着他细腻的皮肤流下来,整个人显得很脆弱。


    奥古斯丁勾了勾唇,又忽然放开了他,用手拍了拍闵疏的脸:“我原本以为听话是你唯一的优点。”


    他勾了勾唇,道:”不过现在看来,还是得给你点颜色瞧瞧。”


    说罢,他转过头,对两个东欧青年道:“废了他朋友的一条腿。”


    在他的命令下,两人中左边的那个没有一丝犹豫,直接走向了角落,一把拽起了被五花大绑的胡嘉明。胡嘉明拼命挣扎起来,嘴被绷带贴着说不出话,只能发出嘶哑的’呜呜’声。


    闵疏猛地转过头,脸色骤然变得苍白,急促道:“等等——”


    然而就在这时,右边的那个人忽然出声,眼睛盯着窗外,语气极为警惕而急促地说:”有人来了。”


    闻言,抓住胡嘉明的那个人动作一顿,接着猛地松开了手,疾步走到了窗边。


    闵疏看着他们,清楚地看到他们两个人同时面色一边,接着几乎是同时抬起了猎枪,架在了窗檐上。


    ……怎么回事?


    闵疏心中一凛,奥古斯丁见状也是面色一变,几步上前走到了窗边。闵疏也跟了上去,试图透着几人的空隙向窗外看。


    此时,太阳已经完全升了起来,今天天气晴朗,万里无云。在明亮的日光下,他清楚地看见一个黑影正缓缓从天际接近。


    闵疏已经看见过那道黑影很多次,所以当即就认出了来人。


    是克里斯丁!


    闵疏心中一喜,眼睛登时亮了起来。他几乎是立刻感到了胸腔里加速的心跳,


    克里斯丁来了,那是不是说明……


    他努力眯起眼,可他们离得太远了,闵疏看不清那黑影下方是否还有一个人影。


    就在这时,奥古斯丁的声音响起:“把鸟打下来。”


    他的话音还没落,两个东欧青年就同时用一声抬起了枪,枪械上膛发出冰冷的脆响,在分秒之内,两人直接开了枪!


    两声枪响后,闵疏亲眼看到明亮的天空上那个鸟状的黑影晃了晃,接着快速朝地面坠落下去。


    眼看着这一幕,闵疏的瞳孔极具收缩。


    下一瞬,重物摔进雪地,虽然现在积雪已经融化了一些,可因为冲击力太大,还是掀起了一层雪雾,道路上的视野登时变得模糊起来。


    “继续。” 奥古斯丁冰冷的声音响起:“魏长川多半在,射击。”


    一瞬,两个东欧人同时开枪,灼热的弹壳叮当坠地,噼里啪啦地发出巨大的声响,在强大的火力下,整个屋子内部都瞬间弥漫起一股浓烈的硝烟气味。


    两匣子子弹打完,两人才停手,回头看向奥古斯丁。


    闵疏脸色煞白,一枚弹壳滚到他的脚边,灼热的温度贴上他的脚踝。闵疏浑身一颤,胸膛急促地起伏了两下,接着猛地向前扑到了窗台上。


    只见远处,克里斯丁从天空坠落所带起的雪雾已经散开,地面被砸出了一个动,其中却没有两人的身影,只有一些零星的血迹。


    闵疏看到那些血迹,猛地屏住了呼吸:“哥——”


    就在这时,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后颈,猛地将他拎着往后离开的窗边。闵疏感到自己的身体猛地后仰,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就被一只手猛地捂住了口鼻。


    奥古斯丁用单手控制住了他,食指抵在唇边:


    “嘘。”


    闵疏被迫抬起头,对上了他灰色的眼睛。


    他登时僵住了,寒意瞬间顺着脊背窜上,像是被一条蛇盯住的猎物,无法做出任何反应。


    奥古斯丁扭过头,从桌上抄起绳索,将他的双手扭向身后绑了起来。


    闵疏感到粗糙的绳索在他手腕上磨擦,收紧,奥古斯丁抓着他的后颈,将他控制在身侧,朝窗边的两人道:


    “注意着,魏长川还没死。”


    两人点头,低头换上弹夹,咔嚓一声上膛,枪口对着雪舞逐渐散去的道路。


    “看来他是一个人来的。”


    奥古斯丁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其实我需要的只有你,如果他死在基地那边,我们甚至可以在这个小镇上多待一段时间,不过现在他必须去死了。”


    闵疏急促地呼吸着,鼻腔里都是男人手上硝烟的气息,甚至还有一丝混杂着血腥的气味,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腐烂。他几乎无法呼吸,但脑子还在一刻不停地飞快思索。


    他住在小镇上这么多年,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小镇依靠山坡而建造,地形简单。镇长的小楼建在山坡的最高处,从地势最高的镇长家往下看,雪原上任何人的举动基本一览无余,是绝佳的狙击位。


    这也许就是奥古斯丁会将他掳到这座房子里的原因。


    闵疏睁着眼睛,冷汗缓缓浸透了他的耳鬓,胸膛上下起伏,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向窗外。可惜他离地太远了,根本看不见外面的情况,


    两名东欧青年举着枪,高度警惕,神情中带着狩猎的兴奋。


    他们的枪口对准下方,除了零星的几栋平房外,雪原上几乎毫无遮挡,魏长川的制服是黑色的,只要已出现,就会在洁白的积雪上成为一个活靶子。


    就在这时,一缕微风拂过窗口,吹起窗帘。


    右边的东欧青年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随意抬手把窗帘拨开。


    起初,谁也没吧这股微风放在心上,然而风雪却随着每秒的速度肉眼可见地越变越大,强风裹挟窗帘在空中狂舞,碎石在地上翻滚,地上的积雪被掀起,呜咽的风声环绕了整座屋子,甚至连窗框都在微微颤抖。


    在短短三十秒内,小镇上竟然掀起了一场雪暴,通透的空气骤然变得浑浊,能见度下降到不足一米!


    “Fuck!”


    左边的东欧青年被合上的窗户打到头,开始咒骂起来。他右边的人也低声骂着什么。显然两人都被忽然变化的天气打了个措手不及,在狂乱飞舞的窗帘中间显得有些狼狈。


    后方,奥古斯丁挟着闵疏,眼看着窗外的风暴越刮越大,微微皱起眉,接着骤然面色一变,急喝出声:


    “后退!从窗边让开——”


    然而已经太晚了,下一瞬,一个微小的声音响起。


    闵疏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左边的东欧青年神色忽然一愣,像是被按下了定格间,半秒后,一根血线从他后脑穿出,青年向后倒下,’砰’的一声摔在了地板上。


    血液在地板上蔓延开来。


    这变故来得太突然了,右边的青年愣了两秒,才想到要反击,转身抬起枪口试图对准窗外袭击的人。


    然而当他转过身后,青年愣住了。


    窗外风雪弥漫,房屋、道路、天际线,雪原都被遮掩在了一片混沌的灰白之中。


    根本无从判定子弹是从哪边射来的。


    “砰!”


    一声枪响,他的身体晃了晃,向后倒下来,后脑摔在地上,鲜血弥漫开来。


    闵疏低下头,正好与他四目相对,看见了正中青年头上的枪口,不偏不倚,正中他的眉心。


    屋内有一瞬的死寂。


    闵疏喘息着,眸中迸发出希望的光——他知道外面的一定是魏长川!


    然而就在这时,一股巨力传来。闵疏的身体骤然腾空,视野上下颠倒。奥古斯丁将他抗在了肩上,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朝楼上奔去。闵疏倒着挂在他肩膀上,被男人坚硬的肩骨膈着胃部一上一下,要不是早上没吃饭,他已经吐出来了。


    奥古斯丁带着他进入了一个房间,关闭房门,上锁。


    被放下之后,闵疏低下头,狠狠干呕了几下。然而因为嘴被胶布粘住,他呼吸不畅,从胸腔中发出闷咳。


    一只手伸过来,撕开了他嘴上的胶带。


    “哈、咳、磕磕——”


    闵疏剧烈地咳嗽了几下,吸了几口气,勉强地缓回了呼吸,抬起头。


    屋子里面没开灯,光线十分昏暗,闵疏眼角挂着泪水,视线十分模糊,只能看见奥古斯丁蹲在门口,右手举着枪。


    闵疏看向紧闭的木门,他见识过魏长川在雪地中的行动能力,他应该已经离这里不远了。


    “你……你别再抵抗了,” 闵疏歪倒在地上,抬头看向奥古斯丁:“他很快就会到这里的。”


    奥古斯丁闻言,缓缓转过头。


    在黑暗中,闵疏看不清他的神情,风雪呼啸的声音在窗外肆虐,窗框微微晃动,发出让人不安的咯吱声。


    闵疏渐渐屏住了呼吸,视野渐渐适应了黑暗,看清了奥古斯丁闪着冷光的灰色眼睛。


    男人注视着他,没有说话。


    闵疏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却隐隐觉得奥古斯丁的表情有些不对。


    其实比起闵疏,跟魏长川一起出过多次任务的奥古斯丁更清楚那个男人的能力,他很明白视野上的限制并不能阻碍魏长川,就算把他的眼睛戳瞎,魏长川一样能精准地找到他们。


    在雪雾掀起的那一刻,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已经完全调转。在视野明朗时,他有至少5成把握能击毙魏长川,剩下5成则是留下支援火力,由他带走闵疏。


    但忽如其来的雪暴让他失去了这个机会,魏长川找到这里只是时间的问题,要单刀单枪地拼命,他没有任何胜算。


    闵疏觉得他的眼神很点不对劲,像是又要发疯,不自觉地向后缩了缩,试图把自己向后藏起来:


    “你、你不要冲动……”


    然而这间屋子里根本没有任何遮挡物,他被限制行动,躲也躲不到哪里去。


    奥古斯丁垂视着他,嗤笑了一声,接着忽然放下了手上的枪,从地上站了起来:“放心,我不会动你。”


    见他把枪放下,闵疏微微松了口气,抬起头惊疑不定地看向奥古斯丁,搞不清楚他要做什么、难道是放弃抵抗了?


    然而下一瞬,他便看见奥古斯丁从身后一直背着的背包里拿出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支针管,透过窗外微弱的光芒,闵疏看见透明针管里头装着淡黄色的液体,正在玻璃管中微微晃动。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奥古斯丁问道。


    然而还没等闵疏回答,他就自顾自地道:“这是你的血清。”


    闵疏呼吸一滞,看着奥古斯丁手里的东西,瞳孔猛地收缩,脸上露出毫无保留的惊异。


    这时他才明白了奥古斯丁抽他的血是为什么,也明白了在抓住他之后这群人为什么没有立刻离开这里小镇,原来他们是在制作血清!


    闵疏双眼大睁,还没完全理解正在发生什么,就见奥古斯丁缓缓抬起了手,灰色的眼睛注视着他,轻轻勾了勾唇:


    “在新世界见。”


    闵疏忽然意识到即将发生什么,脸色大变,猝然道:“等等——!“


    然而已经太晚了,奥古斯丁毫不犹豫地将针管刺入了颈侧!


    针管刺破皮肤,清晰地发出’噗呲’的一声。


    在几分钟内,闵疏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个瞬间后,针管滚落在地上,发出轻微的脆响。


    闵疏猛地惊醒,冷汗骤然流下,沾湿了他背后的衣服。闵疏胸膛上下起伏,惊疑不定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奥古斯丁站在他面前,手垂了下来,已经空了的针管滚到了地上。


    血清真的被他打进去了……闵疏急促地喘息着,惊疑不定地看着站奥古斯丁。过了半秒,大脑才重新开始运转,现在是什么情况?他该怎么办?是血清起效果了吗?奥古斯丁现在是什么情况?


    闵疏紧盯着奥古斯丁,男人站在他面前,脸色苍白,微垂着脸,没有任何动作。


    闵疏屏住呼吸,大气都不敢出,就这么看了他一会儿,逐渐地觉得有些不对劲。


    奥古斯丁就这么站在他面前,半点反应也没有。


    仔细看去,他的视线看向地面,灰色的眼睛里有些涣散,像是在发呆。


    闵疏逐渐冷静了些,看着这诡异的一幕,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办。


    过了有两分钟,奥古斯丁还是没有任何反应,闵疏缓缓吐出一口气,忍不住了:


    “你……” 他试探性地开口:“你怎么了?”


    就在他出声的下一瞬,奥古斯丁动了。


    他抬起头,那双灰色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了闵疏。


    闵疏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神经都绷紧了。


    然而奥古斯丁看向他之后,就又什么动作也没有了,也不说话,就这么直愣愣地看着他。


    闵疏紧张地眨了眨眼睛,觉得这个人好像是脑子彻底坏掉了,他有些紧张地左右看了看,发现奥古斯丁的枪还落在地上,他必须先把枪弄开——


    然而闵疏的手还被绑在身后,试图从地上爬起来,然而在跪坐起来的时候不小心失去了平衡,又摔回了地上。


    “唉哟!” 闵疏磕到了下巴,发出一声痛呼。


    就在这时,一股巨力忽然从他身后传来。闵疏被抓住手臂,从地上拎了起来。


    闵疏微微睁大眼睛,回过头,见奥古斯丁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他身后,现在正低下头,将他身后的绳索解开。


    随着窸窸窣窣的声音,绳索掉落在地上,闵疏微蹙着眉,疑惑又茫然地看向奥古斯丁,不知道他为什么要主动帮他松绑:


    “你……”


    奥古斯丁站在他面前,表情木然。


    闵疏话头顿住,跟他大眼瞪小眼。


    他注视着男人略微涣散的灰色眼睛,忽然有种非常奇异的感觉,像是一种突然自心底冒出的直觉,正在告诉他,奥古斯丁会顺从他的想法。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大门被打开的声音,闵疏听到了客厅里胡嘉明兴奋的咿呜声。是魏长川来了,闵疏精神一振,立即高声道:


    “哥!我在这!”


    客厅里的声音一静,接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下至上,几秒后,魏长川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闵疏?”


    他声音低哑,尾音微微发颤,像是有些害怕。


    闵疏一听眼睛就红了,喉头立即涌上一股酸涩:“哥……”


    魏长川的声音再次传来:“退后。”


    闵疏闻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下意识地退后了几步。


    下一瞬,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木门四分五裂。


    闵疏在飞溅的木屑中惊讶地睁大了眼睛,第一个反应是,这门,没上锁啊……


    接着,他就被用力抱住了。


    魏长川身上带着略微寒冷的湿气,双臂紧紧箍住他。闵疏听到他压抑的、急促的呼吸声,感觉到男人环住他的手臂都在细微地发抖。


    “哥……” 闵疏鼻头一酸,颤声道:“我、我没事……你别着急。”


    魏长川没说话,忽地骤然放开了他,一把将他塞到了身后。


    闵疏顺着他的力道后退,踉跄了几下,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一声清脆的上膛声。


    他抬起眼,就见魏长川用枪将奥古斯丁抵在了墙上。他的力气非常大,奥古斯丁的太阳穴硬生生被枪口磕出了伤口,正汩汩往下流血。


    而奥古斯丁一点反应都没有,神情麻木,没有任何反抗。


    闵疏眼见着他的手指叩在扳机上,赶忙道:“等等!”


    魏长川动作一顿,闵疏赶忙扑上去,摸到男人的臂膀,立即被手下坚硬的触感吓了一跳。魏长川浑身的肌肉都绷紧了,他一手拎着奥古斯丁的衣领,另一只手拿着枪,缓缓回过头来。


    闵疏注意到他额角青筋暴起,下颌绷紧,目光森冷,显然是在强忍着怒气。


    闵疏被他的神情吓了一跳,声音软下来:“哥……你冷静点,先、先不要杀他。”


    魏长川胸膛上下起伏,闭了闭眼,勉强平息了翻涌的情绪:“为什么?”


    闵疏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这说来话长——” 他抿了抿唇,看了眼奥古斯丁,道:“但他现在不是威胁,我们把他绑起来就行了。”


    魏长川皱了皱眉,看了眼闵疏,转回了头,示意闵疏躲开点:“你不懂,退后。”


    闵疏有些着急,他知道魏长川是误会了:“不是的,哥——”


    他看向奥古斯丁,得想办法演示给魏长川看才行。闵疏忽然灵光一闪,抓着魏长川的手臂,一边制止他的动作,转头向奥古斯丁命令道:


    “扇自己一下。”


    魏长川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动作一时顿住。接着,他便惊讶地看见一直没动的奥古斯丁忽然抬起了手,毫不留情,动作利落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啪!”


    手掌跟脸颊相互击打,发出一声极清脆的声音,让屋子里的两个都顿住了。


    第56章 得救 拥抱


    屋子里一时没人说话。


    魏长川微微抬起眉尾, 抵在奥古斯丁太阳穴上的枪口一动,眼睛里滑过一丝惊讶。


    见直接命令有用,闵疏面上浮现喜色, 立即道:“再扇一下!”


    奥古斯丁神情木然, 闻言立刻抬起手,毫不犹豫地又给了自己一巴掌。


    他一点都没留力气, 两巴掌下去, 脸颊已经开始泛红, 嘴角开裂,流下一丝血迹。


    魏长川眉眼微动, 这回移开了枪, 拎着毫无知觉似得奥古斯丁晃了晃:“这是怎么回事?”


    奥古斯丁依旧没有任何反抗,近一米九的大高个, 在魏长川手里跟个瘦长的玩具一样,铂金色的头发随着摇摇晃晃, 灰色的眼睛没有生气,看着十分诡异。


    闵疏道:“哥, 你先把他放下来吧。”


    魏长川这回看了他一眼, 松开了奥古斯丁的衣领。接着抬手就是一枪托砸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奥古斯丁额角流下鲜血,直接晕了过去, 身体沉重地歪倒在了地上, 魏长川捡起一边的绳索,将男人像处理什么货物似得紧紧捆绑起来,一脚踹进了角落里。


    闵疏冷眼旁观, 难以对奥古斯丁产生任何同情,抬起头对魏长川解释道:“他们之前抽了我的血,做成了血清, 刚才奥古斯丁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打不过你还是什么,拿了个血清从脖子扎进去了,后来他就变成这样了,好像我说什么他都会听——”


    闵疏自己说着都觉得这件事怪异极了,有些犹豫的看着魏长川。没想到他听完,男人垂下眼,第一句是问:


    “他们抽了你的血?”


    “?” 闵疏一愣,遂点了点头:“嗯。”


    魏长川皱着眉,直接拉起了他的右手,撸起袖子,看见贴在闵疏静脉上的留置针,神色猛地一变。


    闵疏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臂上,留置针四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圈淤青,可能是刚才在混乱里针头被碰歪了,导致里面出了血。


    “这……” 他的皮肤白,淤青看着十分明显,闵疏自己看着都吓了一跳,赶忙抬头向魏长川道:“哥,这只是看着吓人,我不疼的。”


    魏长川道:“别动。”


    闵疏于是不敢动了。


    接着,他看见魏长川低下头,从腰间的小包里拿出类似酒精棉片的东西。闵疏意识到那是个随身携带的医疗包。


    他低下头,看见男人拿着酒精棉片,动作非常轻地在他的手臂上针头周围的皮肤上擦拭了一圈,接着小心地揭开了留置针上的薄膜,从医疗包里拿出的棉签,按在穿刺的位置,迅速地抽掉了针头。


    他的动作很小心,闵疏只感到了一点点很轻微的刺痛。


    魏长川问:“疼吗?”


    闵疏赶紧摇了摇头:“不疼。”


    魏长川没说话,帮闵疏按着伤口,轻轻执起了他的手,目光落在了他被绳索勒出了淤痕的手腕上。


    闵疏见状,睫毛颤了颤,轻声道:“哥,没事的……已经不疼了。”


    魏长川的呼吸略微沉重了起来。


    过了半晌,他抬起头,目光深沉,细细看闵疏的脸,抬手碰了碰他下巴上的淤青:“这儿是怎么回事?”


    闵疏看着他泛红的眼睛,抿了抿唇,声音低下去:“我自己摔的,没事。”


    魏长川没说话,手轻柔地沿着闵疏的下颌滑到他的脖颈上,摸到了他淤青红肿的后颈。


    一点刺痛传来,闵疏忍不住’嘶’了一声,但很快抿住唇,魏长川看起来已经很担心了,他不想让男人更担心。


    闵疏抬头望向垂着脸的魏长川,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想到男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更明白这些伤痕是怎么造成的。


    魏长川一直没有说话。


    他沉默了半分钟,才缓缓抬起头。闵疏在偏冷的光线看清他的表情,呼吸登时一滞。


    魏长川看起来像是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虽然没有太多表情,看起来却十分痛苦。


    闵疏心口发颤:“哥——”


    魏长川什么都没说,只是安静地按着他的手臂上的伤口,在确认伤口没再出血之后,他缓缓放开手,张开手臂,轻轻地将闵疏拥入了怀中。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抱什么易碎的东西,又像是搂住一个易散的梦,手臂环过他的后背,让闵疏靠进他的怀里。


    闵疏偏过头,侧脸贴上男人温热的胸膛,耳中听到了男人加速的心跳。他似乎对什么东西心有余悸,还在后怕,心脏跳的很快,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用手一遍一遍抚着闵疏的脊背。


    被熟悉的温度环绕,闵疏靠在他怀里,闭了闭眼睛,也安静了下来。


    两人静静地依偎着,感受着彼此身上的温度。


    良久之后,魏长川才开口:“……对不起,我来晚了。”


    听见他沙哑的声音,闵疏心口一疼,小声道:“不要道歉。” 他抬起头,主动收紧了拥抱,用手臂箍住男人的身体,摸了摸他的后背,笑着道:“我这不是没事吗?哥一点都没来晚。”


    魏长川一言不发地抱着他,这算是没事?淤青,捆绑,针孔,和青紫的后颈,这些同时出现在青年单薄的身体上,触目惊心。


    他反复抚摸着青年单薄的脊背,良久之后,执起闵疏放在他胸膛上的手,将那细瘦的五指收拢在掌心:


    “我再也不会离开你。” 他低下头,亲吻闵疏的手指:“哪怕一秒。”


    他这句话说得很轻,但却非常坚定,像是某种誓言,而闵疏毫不怀疑他做得到。


    “……嗯。” 闵疏心口酸软一片,轻声道:“我相信你。”


    魏长川重新抱住他 ,也不嫌弃这个房间的地板上都是灰尘,靠着墙坐在了地上,把他整个人兜在了怀里。闵疏揽着他的肩膀,腿挂在他的臂弯里,被安置在男人怀里,全身没有一处落在地上。


    魏长川像抱个孩子一样搂着他,摸了摸他的背:“一个人的时候,是不是害怕了?”


    闵疏顿时鼻头一酸,眼中几乎是立刻就有了湿意。


    他转过头,将脸埋进魏长川的肩窝,过了一会儿,才颤声道:“……有一点点。”


    魏长川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头在他耳鬓落下一吻:


    “不害怕了。” 他耐心的轻声安抚着怀里的人,极尽温柔:“我知道你已经很坚强了,是不是?”


    闵疏浑身一颤,忽然觉得这几天在胸口提着的那口气骤然散了,他浑身瘫软,情绪如洪水决堤,猛地冲刷下来。


    “……嗯。” 他抬起手,环住魏长川的脖颈,尽力与男人贴近,直到身体的每一处都挨紧:“……他们抽我血的时候,有点害怕。”


    魏长川极其耐心地安抚他,手掌有节奏地轻轻拍着闵疏的背,揉揉耳朵,再摸摸后脑:“都过去了。”


    男人的怀抱温暖,坚实,可靠,闵疏紧紧抱着他,终于感到如同回归母体的婴儿般的安全,仿佛一切末世,瘟疫,死亡与苦难都暂时远去了,他将全服的信任交与魏长川。


    两人久久相拥。


    窗外的风暴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屋子里变得安静,只余魏长川略微不稳的呼吸声。阳光破开乌云,透过窗户撒入屋中,照亮了空气中悬浮的尘埃。


    许久之后,闵疏觉得好些了。


    他抬头看向魏长川,男人也低头看向他,目光隔着漂浮的光点交融在一起。魏长川温和地注视着他,缓缓垂下眼,闵疏睫毛颤了颤,微微前倾。


    两人轻轻地吻在一起。


    这是个充满安抚意义的亲吻,没有一丝一毫的杂念,闵疏闭着眼,眉尾微微颤动,魏长川轻轻含着他的下唇,手掌还在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像在安抚一只羊羔。


    过了一会儿,他们分开,闵疏睁开眼,抿了抿略微湿润的嘴唇。


    魏长川的神情好了一些,方才的暴虐隐匿下去,面上只余下温和与平静。


    闵疏靠在他的胸膛上,抬起头,眼圈还有些微红:“哥……北美基地的事情,处理好了吗?”


    “处理好了。” 魏长川回答,低头在他的颊侧亲了亲:“放心。”


    闵疏稍稍安心。


    就算是他,也看出北美基地忽然混乱是调虎离山的戏码,魏长川一走,这边奥古斯丁就发难了,怎么看两者之间定然有什么联系。


    闵疏将自己的担忧告诉魏长川:“哥,我觉得这件事不简单。奥古斯丁好像也是那个什么宗教的……”


    魏长川摸了摸他的额角:“嗯,没事,都处理好了。”


    闵疏闻言,便放下了心,也没细问,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处理的,不过他相信魏长川。


    他靠在魏长川的胸膛上,过了一会儿,又蓦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道:“哥,还有一件事,伊万他——” 他情绪大起大落,现在脑子还有些混乱,事情是一件件蹦出来的,这时他就骤然想起了还下落不明的伊万,赶忙将自己最后一次看见对方的样子向魏长川形容了一遍,担忧道:“哥,你说,他会不会是……”


    他害怕伊万是死掉了,但魏长川听了,却皱了皱眉,略微沉默了片刻后道:“没事,你别担心。” 他见闵疏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又解释道:“那种程度的伤他应该死不了,我等会儿去找找。”


    闵疏:……啊?


    他回想了一下自己刚刚向魏长川形容的话,他没说错啊?他告诉了男人伊万的头上被开了个洞,怎么在魏长川嘴里这么轻描淡写?


    不过这到底是个好消息,闵疏呼出一口气,免疫者不能用常理估量,既然魏长川这么说,那说不定伊万真的还活着。


    闵疏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不禁张开了双臂,环住魏长川的腰背,整个人靠了上去,毫无顾忌地将自己全身的重量放在了男人的胸膛上。好像魏长川回来了,一切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他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再担忧。


    魏长川接住他,摸了摸他的头发,低头亲了亲他的额角。过了一会儿,问道:“你说,他们抽你的血做成了血清?”


    闵疏点了点头:“对,就在他的背包里——” 他说着,转过7 7 z l头,想往站在角落面壁的奥古斯丁看,然而忽然想起了什么,动作骤然一顿。


    接着,他坐直了身体,转头猛地扑到魏长川怀里,二话不说就上手开始解他制服的扣子。


    魏长川有些惊讶,身体向后仰,手臂稳稳环住闵疏,微微抬起了眉峰:“干什么?”


    “你先别说话。” 闵疏急促道。他特别着急,脸都有点红,手上动作很快,已经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


    魏长川闻言,挑了挑眉,顺着他没再说话。


    闵疏急吼吼地解开他的制服扣子,试图将外套从魏长川身上往下扒的时候,由于男人的肩膀太宽卡住了,闵疏急得额头上冒汗,嘴里催道:


    “哥,你倒是帮帮我啊——”


    魏长川看了他一眼,略顿了一下,还是抬起手,顺从地让闵疏把他的外套扒了。


    闵疏又扑上去解他的衬衣。魏长川双手环在他身后,以防闵疏摔倒,见他出了一脑门的汗,抬手给他擦了擦,有些无奈地问:


    “就这么着急?“


    闵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三下五除二把衬衫也扒了,魏长川还在里面穿了件黑色的背心,闵疏见状,抓起下摆就往上一掀——


    魏长川抓住他的手,低头看着他,面上带了些笑:


    “回家再说,嗯?”


    谁知闵疏’唰’地一收回手,就往他的肚子上摸。


    魏长川彻底没辙了,仰起头笑了一声。


    闵疏紧张地盯着他的身体,从魏长川的腹部摸上去,男人身体温热,肤色略深,皮肤和肌肉的触感很健康,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闵疏接着去看他的手臂,到处捏了捏摸了摸,没有发现任何萎缩或者下陷的地方。


    魏长川贴身穿的背心被他掀起,任由闵疏跟个小动物似得左摸右看,在他要往更下滑时敏锐地握住他作乱的手,牵着抬起来:


    “行了。” 魏长川低下头,先是亲了亲他的手,又低头吻上闵疏的侧颊:“宝宝,这儿不干净。”


    闵疏根本没听进去他说的话,抬起头神情焦急地道:“哥,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魏长川这才发现他的神情不太对,唇边笑容淡了,皱了皱眉:“怎么了?”


    闵疏说:“我在奥古斯丁身上看到了很奇怪的伤口,他告诉我,说是基因链承受不了变异什么的……” 闵疏想到这儿,从地上站了起来,把奥古斯丁从角落里拉出来,把他的袖子拉上来:“哥,你看——”


    结果他话头一顿,惊讶地看着男人的手臂,发现奥古斯丁的手臂上光滑一片,什么伤口都没有。


    这……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这是怎么回事?


    他不可置信地低下头,抬起那截手臂,在上面反复摸了好几遍,收下肌肉温热而充满弹性,皮肤也是正常的颜色,闵疏看着那块皮肤,几乎要以为之前奥古斯丁给他展示的那截枯萎凹陷的躯体只是他在神经紧张下产生的错觉。


    魏长川还是不太放心奥古斯丁,见状伸手拉住他的手臂向后拽,道:“你别靠他太近。”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即是男人焦急的声音:“找到了没,找到了没?”


    闵疏听到声音,回过头,对上了双蔚蓝的眼睛。


    克里斯丁上次被魏长川打的伤已经好了,脸恢复成了英俊小生的模样,只是浑身滚得灰扑扑的,额头有个地方磕破了,血刺呼啦地糊了一脸,此时正神情震惊地看着他们。


    “你……”


    他睁大了蔚蓝的眼睛,看了看正拉着奥古斯丁手臂、低头观察的闵疏,又看向拉着闵疏、不知为何衣衫不整,光着胳膊和腹部的魏长川,微微张大了嘴,又合上,犹豫了许久才道:


    “你……你们,都玩儿上了?”


    第57章 亲密 恢复


    因为克里斯丁头上已经顶了个大包, 才免于被魏长川再在上面来一下。


    闵疏对他的重度性缘脑感到些许无奈,不过见克里斯丁的身体没事,他还是很高兴, 看见克里斯丁被从天空上打落下来的时候, 他还是很担心的,怕克里斯丁会被摔坏了。


    不过看样子他是真禁摔, 除了额头上的伤口外, 克里斯丁看起来行动自如。


    金发小演员被魏长川的眼神所威慑, 不再敢过问他凌乱的穿着,缩着肩膀走进房间里, 询问闵疏:


    “天使, 你没事吧。”而后看了眼靠着墙壁站着的北欧男人,在这个距离才认出来他是谁, 愣了一下:”这不是奥古斯丁吗?他怎么在这儿?”


    闵疏道:“我没事。” 接着想跟克里斯丁解释:“他——”


    然而这时,魏长川拉了一下他的手。闵疏于是顿住话头, 看向魏长川,见男人神色平静, 语气自然地对克里斯丁道:


    “他叛变了。” 随后抬手, 干脆利落地一手刀砍在了奥古斯丁的后颈上。奥古斯丁瞬间失去意识,向地上倒去, 魏长川没有一点要扶的意思, 仍由他’砰’一声重重倒在了地上。


    “啊?” 克里斯丁有些惊讶,奥古斯丁可是北美基地里排得上号的免疫者,但他也没太意外, 只是叹了口气,略有些烦躁地摸了摸自己的寸头:“怎么他也叛变了?我真是搞不懂,这些人到底都在搞什么?”


    魏长川道:“先联络基地, 让他们派增援来,带上王博士。”


    克里斯丁说起正事来,倒也很严肃:“好。”


    通过他们的对话,闵疏才知道,原来在北美基地发生了一场叛变,其中以一个被称作’导师’的人发起,带领一众信徒在基地中恶意投放了病毒,并趁着混乱掳走了基地里的科学家和研究成果。


    闵疏光是听着就背后出了一身冷汗,魏长川之前跟他说已经处理好了,他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事!


    随即他意识到,果然在北美基地里面的那波人根奥古斯丁是串通好的,那边在基地制造混乱,趁机控制了科学家,而这边奥古斯丁绑架了他。闵疏额角出泌出了些薄汗,他忽然意识到,至少在这件事当中,他自身被和科学家以及基地里的研究成果摆在了同样重要的位置。


    不,甚至可能还要更重要一些,让那些人不惜铤而走险以基地里普通人的生命为代价也要将魏长川引开,让他在格陵兰岛上落单。


    闵疏想起那管血清,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伤口,心头一紧。


    他的身体里到底有什么?


    这时,一只手伸过来,轻轻揽住他的肩膀。闵疏抬起头,撞见了魏长川温和的目光。察觉到男人的安慰,闵疏缓缓呼出一口气,朝他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没事。


    克里斯丁没察觉到他们暗中的互动,还在一边骂骂咧咧:“普通人也就算了,也不知道那些免疫者是怎么想的?放着好日子不过,搞出这种事情——”


    闵疏看着克里斯丁,了奥古斯丁身上的伤口和他说过的那些话,遂带些试探性地问道:“克里斯丁先生,你最近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 克里斯丁回过头,接着表情瞬间变得狰狞:“我?我能舒服得了吗?先被你男朋友揍了一顿,花了我整整一周才恢复,辛辛苦苦飞过来还被打了!我告诉你们俩,我会起诉的,你男朋友必须赔给我医疗费和精神损失费!“


    闵疏:……


    好吧,看起来是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虽然被他一口一个’你男朋友’说的有点不好意思,但见克里斯丁这么呜呜渣渣活蹦乱跳的,闵疏略微放下心,又不禁皱了皱眉,难道奥古斯丁是骗他的?可是他确实亲眼看见了男人手臂上的伤口啊,虽然现在很诡异的不见了。


    闵疏有些疑惑。另一边,魏长川打断克里斯丁的抱怨:“先下去,这些以后再说。”


    于是三人朝楼下走去,魏长川拖着奥古斯丁,且完全没有没有要将他扛起来的意思,任由奥古斯丁的四肢垂在地上,拎着后衣领,就这么将他一路拖了过去,到楼梯口时,更是松开手,一脚把奥古斯丁从顶端踹了下去。


    北欧男人一米九的大高个,叮呤咣啷地滚下去,额头磕在了楼梯角上,鲜血顿时流了满脸。


    闵疏看着躺在楼梯底下的男人,很难产生同情。免疫者很禁摔,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奥古斯丁还是要活着的,闵疏想,得留着他给王博士他们做研究,搞清楚他的血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了楼梯,胡嘉明第一个冲过来,张开手臂紧紧抱住闵疏:“闵闵!”


    闵疏也回抱住他:“狗儿!” 他摸了摸胡嘉明的头,将他的脸捧起来,看着青年黑黑的脸上因为一直被胶布贴着,留下了一圈红痕,很是心疼:“狗儿,你受苦了。”


    “我没事……” 胡嘉明也红了眼圈,上下看了看闵疏:“闵疏,你有没有事?那个男的对你做了什么?”


    闵疏摇了摇头:“我没事。”


    一旁,克里斯丁环着手臂,靠在墙上,见状不断地用眼睛去瞥一边的魏长川。


    魏长川半点反应都没有,甚至还抽空把地上两个被爆头的尸体收拾收拾扔到后院去。克里斯丁回过目光,看着闵疏跟那个黑丑黑丑的亚洲青年抱在一起。


    胡嘉明嘴上说着没事,其实被吓得不轻:“嘤嘤嘤嘤——他、他们都不给我饭吃,还打人!” 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掀开衣服的下摆给闵疏看他腹肌上的青紫淤痕:“你看,他们还用脚踹我的肚子……”


    闵疏看着心疼,拍了拍他的背:“乖啊,等会儿回家给你上药,今晚就给你做好吃的。”


    克里斯丁看着他们俩亲密的动作,’唰’地一下回过头看向魏长川,心想这都还不动?!


    魏长川处理完尸体,刚洗了手回来,终于向闵疏的方向走了过去。


    克里斯丁这才露出释然的微笑,双手往兜里一插,坐等看戏。


    然而魏长川走过去,只是将闵疏拎开,皱着眉说了句:“先回家再说。”


    闵疏点了点头,胡嘉明在他这种监护人式的语气下勉强把泪水憋了回去,抹了把眼睛,也点了点头。


    克里斯丁:……


    就这???


    他顿时破防了,不可置信地看着魏长川,长大嘴,眼珠子都要生生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然而在场此时没人有心思管他,闵疏抬起头,看见索菲亚正坐在一旁的沙发上,怀里抱着被毛巾抱起来的婴儿,婴儿似乎是在睡觉,没什么动静。


    闵疏想起好像从昨天开始就没听到过婴儿的动静,皱了皱眉,问:“小宝宝怎么了?”


    索菲亚抬起头,她刚生产完,这几天也没休息好,脸色有些苍白,却还是勉强对闵疏笑了笑:“没事,他们嫌吵,给孩子喂了安眠药……”


    闵疏心想怪不得刚才枪战的时候都没听见婴儿的哭声,他凑过去看了看婴儿红红的小脸:“这么小的婴儿,会不会有影响?”


    索菲亚摇了摇头:“他还活着,我就已经很满足了。”


    她说着,还小心地看了魏长川一眼。


    魏长川站在一旁,看着她的眼神很冷。是这个孕妇和奥古斯丁联合起来误导了他们,硬要说,这个女人至少也是个同谋。


    索菲亚也知道自己干了亏心事,在魏长川的注视下脸色更白了两分,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婴儿。


    魏长川神情晦暗,垂下眼,看了看女人怀抱里健康的婴儿:“他们为什么没杀你们?”


    将闵疏成功诱绑之后,这母子两人就没有用处了,胡嘉明还活着是因为可以用他来牵制闵疏,奥古斯丁一行人需要快速移动,却没有处理掉会拖累队伍行进速度的母子俩,魏长川想知道为什么。


    闻言,索菲亚的脸色变了变,眉眼间浮现出痛苦的神色,但细看之下,她的眼睛还有刻骨的仇恨:


    “他们,我后来才知道……” 女人抓紧了围在婴儿身上的围巾,像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一般哽咽了一下,接着才道:“他们想用我的孩子做实验!”


    这句话几乎是被她从牙缝里挤出来的,闵疏一怔,接着背后一凉,立即想明白了奥古斯丁等想做什么。


    他是想用新生儿来测试血清的效果,闵疏心里发寒,心想怪不得他们选择带上索菲亚这个孕妇。他暗暗心惊,发觉奥古斯丁等人比他能想道的还要更坏,手段更加残忍。


    他想着,不禁转过眼看了还倒在地上的奥古斯丁一眼,幸好坏蛋已经被他的血清放倒了。


    想到自己血清的作用,闵疏又不禁庆幸,幸好没给婴儿打进去,要不然真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然而魏长川似乎并不为女人的情绪所动,浓眉压在眼眶上,面容冷峻:“怎么,你指望他们把你和你的孩子供起来?”


    他尾音微微上挑,虽然没什么表情,说出来的话却是彻头彻尾的讽刺。


    女人面色变了变,神情有些难堪:“我没那么想……” 她咬了咬唇,抱紧了怀中的孩子:“如果知道他们是要做这种事,我绝对不会答应他们……他们原本跟我说好,事成之后就放我和孩子走的——”


    她话说出了口,才察觉到自己话说的不对,事成不就是指得帮奥古斯丁抓住闵疏吗?女人立即闭上嘴,但已经晚了,魏长川已经被激怒。


    他盯着女人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森寒:“我现在也可以放你走。”


    女人闻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外面冰天雪地,什么都没有,如果魏长川现在将她们赶出去,她们母子只有死路一条。


    来格陵兰岛之前,她对这里的生存条件还没有概念,以为人类最后的未感染区再怎么说是能生活下去的,然而登岛之后她才发现是自己的太天真了……在基地的时候,她自己和孩子的日子暗无天日,一想到今后的几十年都会这么下去就压抑地想发疯,然而等真正出来了,她才发现外面的世界有多残酷。


    面对魏长川的质问,她只有哑然,下意识地朝闵疏看了一眼。


    闵疏看着脸色青白的女人,站在魏长川身后,没有说话。虽然索菲亚在最后提醒了他,但她选择和奥古斯丁等一行人一起欺骗他们也是事实。


    见闵疏没有回应,索菲亚只好收回目光,再次低下头道歉:“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魏长川用审视的眼神看着她,半晌后偏过了头,什么都没说。


    索菲亚抱着婴儿,丝毫没有放松,魏长川没有当场宣布对她的处置,这让她更加惴惴不安。


    但魏长川只是转过头,问闵疏:“先回家?”


    闵疏点了点头,小声道:“……我这两天都没洗澡,身上难受得很。”


    魏长川遂低下头,解开外套给闵疏披上,接着俯下身,手臂环过大腿的位置,直接将他整个人抱了起来。


    “!” 闵疏措不及防,身体骤然腾空,下意识地环住了魏长川的肩膀,


    魏长川用一种抱小孩一样的姿势抱起了他,闵疏坐在他的臂弯了,看着眼前一片狼藉的客厅飞速后退,魏长川抱着他走出了镇长的屋子。


    灿烂到有些刺眼的阳光笼罩住了他,闵疏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下一瞬,一只手伸过来,捂住了他的眼睛:


    “闭眼。” 魏长川在他耳边说。


    闵疏想说他没伤着腿,但感受着男人抱着他的力度,最终什么都没说,在灿烂的阳光中,他紧紧地抱住了男人。


    他们身后,屋子里的众人看着两人离开,满脸苍白的索菲亚总算是松了口气,胡嘉明下意识地想跟上,却被克里斯丁叫住:“诶,你站住。”


    胡嘉明莫名回头:“?”


    这位大哥是谁?


    接着,他便看到这个金头发白皮肤的帅哥笑盈盈地道:“我劝你还是别现在就跟过去。”


    胡嘉明一愣,还没想明白,就被克里斯丁一把勾住了肩膀:“先等会儿,趁这个时间咱们好好聊聊。”


    胡嘉明被他压得差点儿往前爬下,一转头便见这个外国男人皮笑肉不笑地凑近:“告诉我,你为什么没被打?”


    胡嘉明:……他为什么要被打?


    ·


    闵疏被魏长川一路抱着回了中餐厅,进了院子,几只狗狗就很热情地簇拥了上来。看到它们,闵疏很开心,但还没来得及摸就被魏长川抱着走到了浴室里。


    男人几乎像照顾一个小孩子一样对待他。闵疏被安置在了一旁的小凳子上,看着魏长川将浴缸里放满了水,回过身给他脱衣服。


    “手抬起来。” 魏长川温声道。


    闵疏遂跟着他的动作抬起手,魏长川的动作很轻柔,一手拉着他的袖口,小心地避开了他手臂上的伤口。


    闵疏一开始还有点不好意思,却在男人谨慎的神情下逐渐放松了身体,仍由魏长川像照顾小孩子一样将他的衣服一件件脱下来,直到光*溜溜的如初生的婴儿一般。


    魏长川把他抱起来,放进了浴缸里。


    闵疏被热水包围,身体连带着神经一起松弛下来。他歪着头靠在墙壁上,右手被魏长川执在手里,确保他的手臂保持在水面上方。


    男人用一块柔软的毛巾给他擦洗。


    小小的浴室里很快充满了水汽,闵疏的目光透过氤氲水雾,静静地看着魏长川半蹲在浴缸边给他洗澡。


    魏长川将沐浴露的泡泡抚下,抬起头,撞见闵疏的目光,略略一顿。


    接着,他双臂撑着浴缸的边缘,俯过身亲了亲闵疏:“看我干什么?”


    闵疏睫毛微颤,轻轻眨了眨眼睛,看着他没说话。


    魏长川看了他一会儿,又低头在他的脸颊上亲了亲:“卖乖。”


    闵疏没否认。后来魏长川给他洗头的时候,闵疏舒服地睡着了。


    待他再醒过来时,闵疏发觉自己躺在魏长川的怀里,男人环着他,闭着眼,两人面对面地躺在被窝里。


    不知他睡了多久,窗外的光线已经有些暗了。


    房间里响着暖气运作所产生的细小嗡鸣声,魏长川睡在他身边,一只手臂搭在他腰上,怀抱散发着熟悉的热度。


    温度,空气,被子的触感,身边的人。


    诸多熟悉的元素组成了闵疏对「家」的概念,他像是在外面迷路了几天后被好好放回了窝里的猫,安心地在魏长川怀里将自己蜷起来。


    魏长川还在睡。


    闵疏低下头,轻轻把他身上的T桖领口拉开了些,将脸埋进男人的颈窝处,皱着鼻子嗅了嗅。


    魏长川也洗了澡,身上的味道很好闻。


    闵疏觉得很安心,将脸颊贴上去,轻轻蹭了蹭。


    这时,低沉微哑的声音响起:“醒了?”


    闵疏点了点头,头也不抬地伸手环住他的肩膀,魏长川也回抱住他,两人就这么在床上静静抱了一会儿。


    良久之后,魏长川亲了亲他的头发,揉了揉闵疏的后脑,问:“饿了吗?”


    闵疏摇了摇头,不知是不是发生了太多事,惊吓过度,他现在倒是不饿,就是浑身都有些淡淡的疲乏。


    魏长川摸了摸他的背:“那就再睡会儿。”


    闵疏抬头看向他:“你呢?饿不饿?”


    魏长川闭着眼:“我也不饿。”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内,他的内脏都仿佛被揪在了一起,直到把青年洗干净,放到绝对安全的地方,看着他睡了几个小时,他才感觉好一点。现在他什么都不想做,只想陪着闵疏。


    闵疏听他这样说,竟然也感受到了魏长川的言下之意,知道这几天不仅是他,魏长川也饱受折磨。他不再询问,而是低下头,将脸贴在了男人温热的胸膛上,听着其下平稳的心跳。


    魏长川搂着他,手掌轻轻抚过他的脊背,不带一丝情*欲的气息,只有轻缓的安抚。


    闵疏静静地躺了一会儿,忽然想到了什么,抬起头:“……其他人呢?都吃了饭了吗?”


    魏长川眉头一蹙,睁开眼,看向闵疏的眼神里有些无奈。


    可终是敌不过青年作为一个厨子分外执着的目光,闭了闭眼,道:“吃了。”


    克里斯丁和胡嘉明自觉地隔了很久才回中餐厅,索菲亚因为心虚,还是带着婴儿回了中餐厅隔壁的那座房子里。


    胡嘉明回了餐厅,本来自觉地就想往客厅里闵疏给他布置的狗窝里爬,结果克里斯丁一看就急了,心想这不是上次他睡的位置吗?


    闵疏给他布置的鸟窝居然被别的男人睡了,克里斯丁气不可遏。一鸟一狗在客厅里争吵起来,后来变成了打闹,被魏长川从卧室里走出来冷冷看了一眼才分开。


    作为晚餐,魏长川给了他们一人一包压缩饼干和一罐热过的番茄汤。克里斯丁骂骂咧咧,说他妈的在基地吃得都比这个好,但不敢当着魏长川的面抱怨。


    胡嘉明倒是很知足,跟妈妈出门后默不作声容忍老爹的小孩儿一样,知道没娘的孩子有点儿奶吃就不错了,他室友的男朋友凶凶的,能把罐头热一下他已经很感激了。


    闵疏不知道魏长川是怎么黑着脸用了两分钟打发完一顿晚饭的,听说众人都有好好地安顿下来,便’哦’了一声,安下了心。


    不知道是不是过去的几天太过惊心动魄,闵疏虽然能感觉到身体的疲乏,大脑中却始终似乎有一根神经是紧绷的,正在他脑海深处一跳一跳。


    睡也睡不着,闵疏所幸和魏长川聊起天来,从小时候在孤儿院里的事情一路说到大学。魏长川似乎是也没什么睡意,侧躺着看向他,一只手臂放在闵疏的腰上,静静地听他说话。


    魏长川就听着,时不时问一两句,但大部分时候都是闵疏在说话。


    “……后来我就申请交换了。” 闵疏道:“我们学校这方面还挺好的,交换项目比较多。”


    说到这儿,闵疏一怔,忽然想起,他似乎都没问过魏长川上学的时候的事情,于是好奇道:“对了,哥,我都没问过你,你上的是什么大学啊?”


    魏长川闭着眼睛,报出了一个学校的名字。闵疏听了一愣,因为学校的名字他并不熟悉,后来意识到这好像是所军校。


    闵疏其实对军队不太了解,不过魏长川好像是说过,跟一些末世后才成为免疫者加入基地军队的人不一样,他在末世前就已经在部队了。


    于是闵疏有些好奇地问:“哥当初是为什么会想去读军校的啊?”


    魏长川没怎么思考,便回答道:“周围的人都是做这个的,没考虑其他职业。”


    闻言,闵疏微微睁大了眼,’哦’了一声,略微抬起了些头。魏长川不太喜欢说自己的事,因为已经是末世了,闵疏也没太问过之前的事情,这还是他第一次提到自己的背景,闵疏有点好奇,但也害怕会触碰到什么让他伤心的地方,有点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往下问。


    所幸魏长川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直接道:“我的父母,和养父母都在军队。”


    听了这句话,闵疏有些惊讶地抬起头看向魏长川。


    魏长川按着他的肩,手在他背上顺了顺,才接着向下说:“我的亲生父母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殉职,后来他们的战友收养了我。”


    他用低缓,沉稳的声音讲述了一个故事。一对年轻的军人夫妻因公殉职,留下了还是个少年的儿子,而同时他们的战友,另一对夫妻正在经历失去独子的痛苦,因而两个残缺的家庭重新组合在了一起。


    然而命运似乎从未眷顾这个苦难的家庭,在收养魏长川仅仅一年后,他的养母便因癌症去世,这个新家庭只剩下魏长川和同为军人的养父。


    养父是个严肃,性格强硬的男人,曾经身居要职,工作非常繁忙。然而在接连失去独子和妻子之后,他深受打击,主动从职位上退了下来,开始一个人抚养年少的养子。


    这样的日子过了六年,之后,魏长川被军校录取,在学校里得到了养父上吊自杀的消息。


    他没有像早逝的独子一样成为烈士,也没有使用手枪,选择了一个不太像军人的死法。


    第58章 求婚 心意相通


    闵疏听到这儿, 已经完全愣住了。


    他从没有想过魏长川的身世竟然会是这样的,但细细想来,他似乎明白了魏长川性格里面略显那些冷淡的部分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过了好一会儿, 闵疏才抬起手, 环住了他的脖颈,轻轻地说:“……哥之前怎么都没提过这些?”


    魏长川垂下眼, 摸了摸他的背:“过去的事, 都不重要了。”


    闵疏哑然, 似乎也无法反驳。


    在末世之下,个人的命运轻如鸿毛, 在天灾的侵袭下, 无数失去了生命,文明遭到倾覆, 而一切个人的恩怨和悲剧似乎都被残酷的末世掩盖,一切与生命无关的苦难都显得不再重要。


    闵疏沉默了片刻, 低声道:“……但这些对我来说很重要。”


    魏长川对他来说很重要,连同他的过去。


    闵疏抬起头, 认真地看向男人:“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情。” 他顿了顿, 声音更低了些:“……不管是你觉得重要的,还是不重要的, 全都告诉我吧。”


    闻言, 魏长川偏头看向他。


    背光下,他面上的神色晦暗,闵疏无从判断他的情绪, 只能看见男人下颌的轮廓微微绷紧。


    魏长川是不太喜欢在他面前说自己的事情的,在他面前,男人似乎一直以一种由上至下的保护者的态度自居, 不太泄露内心的想法,特别是伤痛的那一部分。


    但闵疏没有退缩,只是抬着头很认真地注视着他。


    半晌后,他听见男人缓缓呼出口气。手臂揽过来,将他的脸埋进颈侧,似乎是不想让他看到脸上的表情。闵疏便也乖乖的没有动。


    魏长川开始缓缓讲述他和养父母的故事。


    养父是个严肃,性格强硬的男人,曾经身居要职,工作非常繁忙。然而在接连失去独子和妻子之后,他深受打击,主动从职位上退了下来,开始一个人抚养年少的养子。


    说是抚养,但得益于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养父几十年来从未做过家务,养父子俩在家时反而是从小和父母聚少离多的魏长川承担了大部分家务。两个人的性格都偏冷,关系算不上太亲近,每天就是养父送他上下学,指导他一些军事方面的知识,魏长川做家务的时候养父就在阳台上抽烟看报,父子俩的一日三餐都在部队食堂解决。


    说是家庭,但两个性情相似的养父子过日子,家里大部分时候都冷冷清清的,有些时候父子两人一整天话都说不上两句话。


    而有些时候,养父会从报纸上抬起眼,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目光看向他。魏长川那是养父在怀念他早逝的独子,虽然男人从未对他提过独子的事,也从未形容过那个年纪轻轻就成为烈士的年轻人是什么样的人。


    然后,在魏长川成人,尽到了自己的抚养义务之后,养父选择了结束自己的生命。


    “或许他从未从养育我这件事上得到抚慰。”


    魏长川淡淡地为这个故事结了尾。


    闵疏靠在他身边,呼吸都轻了些,喉咙里像是塞了棉花,许久都未说出话来。


    这个故事并不像以往他在新闻上看到的那些以笔墨渲染的报道一般完美,失独家庭收养战友遗孤,这听起来是个让人怅然却又欣慰的故事,然而结局却是那么空茫。


    闵疏觉得很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安慰,或许对魏长川的养父来说,他一直都未能从失去独子的痛苦中走出来,然而父母与孩子之前的爱就是这么特殊,并不是找一个寄托就能完整延续的,就像养父与魏长川,也像是孤儿院于他。孤儿院里照顾孩子们的阿姨和义工们都很好,闵疏也曾从她们身上得到过许多的关心与爱,也学会了如何去爱人,但他的的确确依旧是个孤儿,内心深处缺少一个锚点,少一些牵挂。


    但是魏长川……


    男人搂着他的手略微收紧,一只手伸过来,手掌抹去他面颊上的泪水,有些无奈的声音传来:


    “你哭什么?”


    闵疏抽了抽鼻子,薄薄的眼皮红了一圈,低头用力抹了把眼睛,抬头看向魏长川:“我心疼你嘛。”


    魏长川的目光落在他脸上,青年的脸皮薄,一哭起来眼睛红,鼻子也红。他笑了笑,伸手将人揽住怀里,捏了捏手臂,又拍了拍背:


    “没事,都过去了。” 他低头在闵疏额头上亲了亲:“别哭。”


    是他想安慰魏长川的,结果却反过来被安慰了。


    闵疏心里难受,还是心疼他,不禁伸手紧紧抱住了魏长川,湿液自睫下晕出,都蹭到了他胸膛上。


    魏长川回抱住他,手一下一下拍着青年的背,感受胸前温热湿润的触感。见闵疏这幅模样,心疼之余,又不免胸中发热。


    想把青年紧紧抱住,又想要把他藏起来,最好是永远藏在他怀里。


    他低下头,抚开闵疏额前的发丝,嘴唇珍重而轻柔地抚过他的额角:“乖。” 他顿了顿,凑近了青年哭得微红的耳边,忽然道:“我爱你。”


    闵疏浑身一震,突然抬起头,眼睛里还盈着泪,惊讶地看向魏长川。


    像只兔子,魏长川心想,指腹蹭了蹭他发红的眼眶,低下头在青年微张的唇上落下一吻:“忽然想起来,我还没有对你说过这句话。”


    他是在赶往格陵兰的路上意识到这一点的,那是心脏处传来的绞痛似乎到了现在都还隐约在胸口盘桓,魏长川几乎从不会后悔,但在那一刻,翻涌的悔恨和恐惧几乎淹没了他。


    他在怕,怕来不及救下闵疏,怕在末世中从此失去闵疏的踪迹,更怕看见爱人的尸体倒在眼前。


    现在人回到了他怀里,魏长川抱紧他,又重复了一遍:


    “我爱你。” 他垂下眼,几乎是虔诚地将吻印在闵疏的额角:“我不能没有你。”


    闵疏这时连哭也做不到了,他睁着眼睛,眼泪还在往下流,脸颊却也同时红了,觉得心脏被撕扯成了两半,一半在心疼,一半却被热意冲刷,两种激烈的情绪冲撞在一起,让他的眼睫都细密地颤抖起来。


    他不知道如何表达这种激烈的情绪,任由魏长川亲吻着自己,接着忽然眸光一闪,向下捧住了男人埋在他颈侧的脸。


    “哥,” 他低下头,睁着还有些微红的眼睛,看向魏长川,忽然道:“不如我们结婚吧?”


    魏长川动作顿住,抬起眼:“……什么?”


    “我们结婚。” 闵疏道。


    他越想越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闵疏在今天才忽然发觉,魏长川和他似乎都未曾拥有过传统意义上的‘家庭’。


    然而在末世之中,又是他们正好相遇了,闵疏叩问自己的心,认为他很想和魏长川组成一个家庭,就算末世前途未卜,剩下的每一分钟他都希望和魏长川一起度过。


    “胡嘉明跟我说过,基地里有人谈恋爱跟结婚,那就说明还是有这个制度的吧?”


    闵疏低着头,嘟嘟囔囔地盘算起来:


    “既然还有这个制度,那我们什么时候去把证领了吧,现在这个时候,婚礼就不用办了。”


    闵疏说到这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抬起头:“对了,现在男生和男生能领证吗?”


    魏长川没回应他,闵疏眨了眨眼,在屋内暧昧的光线下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听到了男人略微沉重的喘息声。


    下一瞬,他的身体被紧紧抱住,男人低哑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好。”


    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睫毛上下眨了眨,感受道魏长川灼热的怀抱,和箍得格外紧的双手,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刚才好像是跟魏长川求婚了。


    意识到这一点后,闵疏一愣,接着有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伸手抱住男人的腰,小声道:“……这儿也买不到戒指呢。”


    求婚的时候没有戒指,好像有点不够正式,再不济也应该拿点花——闵疏有点后悔,觉得这么求婚太草率了,可这岛上荒郊野岭的,好像也没地方能弄花来……


    闵疏正想着,却忽然被人抚住了脸颊,接着,魏长川贴了上来。


    闵疏被吻了个正着,不觉仰起头,魏长川缠着他,用力地亲吻他的嘴唇,甚至还咬了一下他的唇瓣。


    “啊。” 闵疏忍不住轻轻叫了一声:“哥,你干嘛……”


    魏长川闻言看向青年,闵疏躺在床铺上,被他洗得很干净,从发丝到目光都是柔软的,将自己全然信赖地展现在他面前,这么乖,刚才还跟他求婚。


    魏长川注视着他,越发觉得自己无法承受失去这样一个人。


    于是他低下头,在青年柔软的面颊上咬了一口:“想吃掉你。”


    想用比婚姻更加牢固的东西将闵疏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时时刻刻都将他放在视线范围内,让青年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件事都只有他一个人能听到、能看见。


    闵疏被他咬地有点痛,不觉闭了闭眼:“我没办法被吃掉的……”


    随即,他想到了注射自己的血清之后奥古斯丁的那副样子,猛地打了个寒颤,赶紧将埋在他脖子旁边的魏长川推远了些:“不、不能吃,别碰到我的血——”


    魏长川刚在他的颈侧留下半圈齿痕,被他推着肩膀往后仰了仰,却没松开他,像是肉叼进了嘴里不愿意松口的狗,在他微微发红的颈侧皮肤上吻了吻。


    那个吻接着向下,都十分轻柔,但闵疏的呼吸却越来越急促,甚至开始微微发抖,直到到了被子下面,他猛地红了脸,伸手揪住了被单:“哥……别、别这样……”


    闵疏喘息向下伸出手,试图阻止魏长川,却被对方抓住了手:“不会碰到你的血。” 男人抬起头,眉眼间皆是化都化不开的欲色,与他缓缓十指相扣:“我换个方式吃。”


    ·


    到了第二天,闵疏被一阵饥饿叫醒了。


    他的精神已经完全恢复,不再像之前那般食欲不振,胃袋健康地收缩,告诉他身体需要食物了。


    闵疏睁开眼,窗外的天光已经大亮。接近极昼,日出的时间越来越早,闵疏在阳光下眯了眯眼睛,看见身边的魏长川还睡着。


    闵疏看着身边这张俊脸,又想起昨天发生的事,微微红了脸。


    窗帘没完全拉紧,一缕阳光从空隙里映入,直接照在了魏长川脸上,然而就这样他都还没醒。


    闵疏看着他,这才发现魏长川面上的疲色。


    男人闭着眼睛,就算是睡觉,眉头也是微微蹙的,眼下有些青黑,嘴角向下撇着,似是睡着的时候也不太安稳。


    明明昨天那么凶,现在又是副可怜样。


    闵疏见他这样,有些心疼,把昨天男人是怎么弄他的都忘了,觉得魏长川这几天在基地那边应该也没怎么休息好。


    他直起身,俯身过去将窗帘拉拢,给魏长川掖好被子,不打算叫醒他。


    他轻手轻脚地溜下床,走到客厅里,按开灯,一眼就看见了胡嘉明。


    黑瘦的青年蜷缩着长手长脚,有点委屈地睡在单人沙发上,身上搭着块儿毯子。?这人怎么睡在这……闵疏心里刚升起疑惑,结果一转过了头,就看见了睡在壁炉旁边的克里斯丁。


    金发男子毫不客气地占据了胡嘉明的床,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枕头被他抱在了怀里,被子一半盖在身上,一半落在地上。他还把翅膀放了出来,虽然折叠着,却还是很大的两根,支棱在男人背后,如果不是壁炉里的火已经熄灭,他这两对翅膀估计早就被烧着了。


    闵疏这才想起昨天他没给这两个人各自安排好窝,结果导致胡嘉明没争过克里斯丁,床铺被抢走了。


    这时,胡嘉明在沙发上动了动,醒了过来,看见了闵疏:“闵疏,你醒啦?”


    闵疏回过头:“嗯,我没事了。狗儿,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伤口上药了没有?”


    胡嘉明眨了眨眼,像是清醒了些,紧接着一个激灵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嘤嘤’了两声后就开始抱怨:“有!我腰酸背痛!那个老外把我的床抢走了!”


    他委屈极了:“呜呜呜,我昨天在这个沙发上睡的,现在到处都好疼啊——”


    “好了好了,” 闵疏安抚般地摸了摸他的头,道:“对不起啊,我昨天忘记这件事了,今天晚上我就再给你铺一个床,这样你们就不用打挤了。”


    胡嘉明吸了吸鼻子,不太满意,但又不敢说什么,只敢小声念叨:“那个外国人好奇怪,非要抓着我说话,我又听不懂英语,他说着说着还把自己说生气,我觉得他精神好像不太正常——”


    闵疏听了,也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只能道:“他性格是有点怪……你别在意就是了。”


    而这时,克里斯丁传来了动静,男人发出几声呻*吟,从凌乱的床铺上坐了起来。


    “……一大清早的吵什么。” 克里斯丁的金发微微长长了些,没之前那么显秃了,他抬手捋了捋头发,接着看见了闵疏:“哦,你醒了啊。”


    胡嘉明见他醒了,撇了撇嘴,忍不住说了一句:“睡我的床睡得挺舒服的嘛。”


    他自己以为说的很小声,却被听力敏锐的免疫者完完整整地听去了,克里斯丁虽然没完全听懂,可结合胡嘉明的表情也大概猜得到他说了什么,登时眉头一皱:“什么叫你的床?这是我的、我的!” 克里斯丁说着指了指身下乱糟糟的鸟窝。


    胡嘉明也火了,心想这不知哪来的黄毛鬼这么粗鲁不讲理,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道:“那是我的床!”


    “F**k” 克里斯丁没睡饱,本来精神就不太稳定,闻言’嗖’地一下从床铺上站了起来,气势汹汹地朝胡嘉明走了过去:“我昨天还没跟你说完呢,你以为装作听不懂英语就能蒙混过去吗?”


    胡嘉明不知道是不是在沙发上蜷缩了一晚上太委屈,竟罕见地硬气了一回,也’噌’地一下窜了起来:“你牛逼啥呢?从昨天开始就在哪哔哔,那本来就是我的床,不信你问闵疏!”


    闵疏则是看着克里斯丁张着大翅膀走过来,过宽的翼展导致翅膀尖哗啦啦地把放在壁炉架子上的各种壮实都带了下来,闵疏看着一个镇长送他的相框被带到了地上,登时心疼地阻止他:


    “停、停!东西都被你扫下来了——” 闵疏站起来想拦住他,结果一眼就看到了克里斯丁翅膀薄而透的肉皮上有个明显的弹孔,震惊道:“克里斯丁!你的翅膀破洞了!”


    克里斯丁没理他,此时正伸过一直手抓住了胡嘉明的肩膀:“你这只黑耗子,给我过来!”


    胡嘉明仗着闵疏挡在他前面,一边挣扎一边暗戳戳地用脚去踹克里斯丁:“我就不过去!有本事你过来啊?你过来啊!”


    闵疏被他们两个夹在中间,像是被海浪推来推去的小舟,同时还要分神去看克里斯丁翅膀上的弹孔,一个头两个大:“!别闹了,都别闹了!”


    然而就在这时,一双手伸了过来,一手按住胡嘉明,另一只手按住克里斯丁,巨大的力量瞬间分开了两人。


    闵疏一下子被从混乱中解救了出来,他愣了愣,回过头,接着就对上了一双灰色的眼睛。


    奥古斯丁站在他身后,头上还血刺呼啦的,血液已经氧化成了红褐色,凝结在他铂金色的头发和睫毛上,配上男人苍白的脸色和麻木空洞的眼神,实在是怪渗人的。


    闵疏一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旁边被推着倒退了几步的克里斯丁就一脸疑问地抬起头:“奥古斯丁?你干什么?”


    他说着,看向一旁墙角被挣开断裂的绳索,高高挑起眉,脸色冷了冷:


    “他妈的头上被姓魏的朝头上来了一下力气还有力气?” 说着就朝地上开始寻找起什么来:“你等着,我找个铁的看你还挣不挣得开——”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动作,奥古斯丁就忽然动了。他上前一步,一只手掐住金发男人的后颈,另一只手拎起他背后的翅膀,将翅膀拉开,向闵疏展示。


    闵疏看着眼前翅膀上的弹孔:……


    他微微张开嘴,看向奥古斯丁,好像明白他是在干什么了。


    闵疏心下微微一动,他现在已经基本上能够确定,奥古斯丁和他真的能算是’心意相通’,好像他心里不论有什么想法,奥古斯丁都能立即感应到,并且当即就去执行。


    然而克里斯丁不知道其中底细,在怔愣了两秒后直接怒了,一把推开了奥古斯丁:“你他妈的在干什么?”


    闵疏赶忙看了奥古斯丁一眼,北欧男人灰色的眼睛像是块蒙上了灰尘的玻璃,他像是根本没听到克里斯丁怒火,直接回过头,走到一个角落坐下了。


    克里斯丁眉尾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不是,他有病吗?”


    闵疏闻言,看了他一眼,克里斯丁能这么说别人也是挺罕见的。不过他明白奥古斯丁的行动在他们眼里肯定很奇怪,不过之前魏长川的意思好像是先不要把奥古斯丁注射过他血清的事情告诉别人,闵疏便转移话题道:


    “克里斯丁,你的翅膀是被子弹击中了吧?” 他看着男人翅膀上看着有些骇人的洞,有些担忧地问:“你上药了吗?伤口还挺大的……”


    “哦,这个——” 克里斯丁扭头看了看自己的翅膀,其实他没伤着骨头,肉翼的部分只是黏膜,虽然伤口看着很严重但一般过个两三天就会自己愈合。但他张开了嘴,又顿住,眼珠一转,再回过头脸上就挂起了副可怜的神情:“是呢,受伤了还没好。”


    闵疏便问:“是吗?是因为受伤了所以没办法收起来吗?”


    克里斯丁点了点头:“嗯呢。”


    闵疏不禁叹了口气,道:“我等会儿给你找找家里有没有药。”


    治外伤的,他好像记得家里还有一罐云*白药,但过了这么久应该已经过期了……


    闵疏揪起克里斯丁的翅膀,仔细观察上面的伤口,发现弹孔的边缘平滑,似乎没有发炎的迹象,但确实是老大一个洞。一想到克里斯丁是因为救他才伤成这样的,闵疏深感愧疚:


    “这么大个洞,以后会不会飞不起来了啊?”


    克里斯丁没解释,任由闵疏揪着他的翅膀看。


    站在闵疏身后的胡嘉明盯着面前这个金发洋人的脸,逐渐瞪大了眼睛。


    虽然两人语言不通、还有极大的文化隔阂,但是他还是一眼就辨认出了克里斯丁脸上的表情——


    因为他自己就是经常在闵疏面前这么装相卖可怜的!


    这洋人居然这么狡诈!胡嘉明完全凌乱了,不都说老外心思比较单纯吗?怎么这个人从头到尾都透着股熟悉的茶味?


    胡嘉明头皮发麻,却一时又找不到什么办法,忽然灵机一动,道:“闵闵,我饿了!”


    闵疏果然被他吸引了注意:“嗯?好,我现在去做早饭,你们先坐一会儿。”


    胡嘉明抓紧了时机卖惨:“好呢,昨天我们都只吃了压缩饼干和罐头汤。


    闵疏听了果然道:“是吗?” 接着想到昨天是魏长川喂的食,遂道:“没事,我今天给你们做好吃的。”


    说罢又嘱咐两人:“你们别吵了,哥还在睡觉呢。他昨天晚上好像没睡好,你们别吵醒他。”


    克里斯丁几乎是立刻就露出了不爽的表情,但胡嘉明却立刻卖乖道:“嗯嗯,我给你打下手吧闵闵。”


    闵疏闻言看了他一眼,点点头:“也好。” 正好把两个人分开。


    接着,两个人就去后厨了。克里斯丁瞪着两人,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竟然没争过一只丑陋的黑耗子,难道是他的茶艺已经退步到这个地步了吗??


    第59章 再登岛 军舰


    这一场叛变下来, 几个人都被折腾地不轻。


    闵疏这时才了解到,他们被奥古斯丁控制在镇长的小屋里的那两天里那些人什么都没给胡嘉明吃,他就被绑在客厅里硬躺了两天。克里斯丁受了伤, 魏长川也像是日夜奔波了好几天, 平时作息很规律的人竟睡了这么久还没醒,闵疏自己吃了一顿臭肉臭芝士胃口败了三天, 所有人都需要好好补一补。


    闵疏准备做一顿营养早餐, 拿了鱼出来, 将鱼肉细细地剃了下来,海鱼的刺比较少, 很容易地就能剃出来。鱼肉被他剁成了细密的肉碎, 放了盐和胡椒调味,再加上鸡蛋液和淀粉, 搅拌在一起搓成了鱼肉圆子,和米一起放进砂锅里炖, 就做成了清淡可口的鱼肉丸子粥。把粥熬上,闵疏再蒸几个皮薄馅大的牛肉馅的包子, 所谓伤筋动骨一百天, 还是得多吃点肉蛋奶等含优质蛋白的食物补充营养。


    闵疏想着克里斯丁的口味,又做了一个西式蛋饼, 这是他在留学时期最喜欢的一道菜。灶台上开小火, 在平底锅里倒上一点食用油,把切碎的的洋葱、培根碎、和一些冷冻蔬菜炒香,再一次性将蛋液倒入锅中, 等着铁锅逐渐加热鸡蛋,并同时用锅铲从外面往里面推,确保流动的蛋液可以一层一层地被煎熟, 最后做成厚实的蛋饼,快要出锅的时候把蛋皮翻过来,在半边放上满满的芝士,再将另一半翻过来盖住,用剩余的热气将芝士融化。


    蛋饼和芝士散发出的香味缓缓充盈了整个厨房,胡嘉明在旁边看着,馋得直流哈喇子:“闵闵,这个蛋饼我能吃吗?”


    闵疏把蛋饼翻了个面,道:“不行,这是给克里斯丁做的。”


    胡嘉明失望:“啊?”


    闵疏看了他一眼,胡嘉明也瞪大了眼睛看他。


    闵疏觉得他这几天没吃好饭,脸又瘦了点儿,彻底变成一条细细的狗子了,便叹了口气道:“我再给你摊一个吧。”


    胡嘉明的眼睛立即亮了:“好耶!不要芝士可以吗?”


    闵疏:……这死孩子怎么有点儿欠揍呢。


    不过胡嘉明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已经不错了,闵疏还是认命地又打了几个鸡蛋。


    就在这时,门外,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闵疏——”


    有个焦急的声音正在喊他的名字:“闵疏!”


    是魏长川在叫他,闵疏听出他的声音,赶忙去把火关了,转身从后厨探出脑袋:


    “哥?你醒啦,早饭马上就好——”


    闵疏话都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拽住了手臂,接着整个人被抱住。


    魏长川的双臂箍住他的腰背,灼热的体温包裹着他,急促的吐息打在他耳边,贴着他胸膛里心脏正急促地跳动着。


    闵疏愣住了,他右手还拿着锅铲,见状赶快举高了些,怕烫到魏长川:“……哥,你怎么了?”


    魏长川紧紧抱着他,好半天都没说话。


    闵疏察觉到他的情绪似乎有些不对,也不敢动了,就这么仍由男人抱着。


    半晌后,魏才呼出了口气,抬起头,垂眼看向他:


    “你起床了怎么不叫我?”


    闵疏抬头看向他。


    不知是不是因为光线的缘故,魏长川脸上的神情有些晦暗,下颌绷地很紧,手掌包裹住他的肩头,五指将那里的衣物都攥得皱了些。


    闵疏敏锐地感觉到他心情似乎不太好,下意识地放轻了声音:


    “我……我看你很累的样子,想着让你多睡一会儿,就没叫你。”


    魏长川听了,也没说话,就这么凝视着他。


    半晌后,才垂下眼,轻轻‘嗯’了一声,抓住他肩膀的手松开,转到身后摸了摸他的后颈:“下次记得叫我。”


    闵疏赶忙乖乖道:“好,我知道了,下次一定叫你。”


    魏长川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接着低下头,俯下身,将脸埋进了闵疏的颈窝里。


    动作里面有点求安慰的意思。


    这还是魏长川第一次做出这种举动,闵疏一愣,接着心整个软掉了,忽然意识到这几天魏长川一定是提心吊胆的,今早醒来时见他不在,他肯定是担心了。于是他抬起手,学着以前魏长川安慰他的样子拍了拍男人的背部:


    “哥别担心,我在这儿呢……哪里都不会去的。”


    胡嘉明已经很有眼色地偷偷从后厨里溜出去了。


    魏长川又抱了他一会儿,才抬起头,看了眼后厨里:“做什么呢?”


    “做了好多好吃的。” 闵疏笑了笑,拉着他的手道:“有鱼丸粥,牛肉包子,我还摊了蛋饼——”


    魏长川在一边静静听着,和闵疏一起挤在后厨里帮忙打下手,又把不用的厨具都洗了,等没活干了,就站在一边看着他做饭,目光一刻都没有离开闵疏。


    ·


    在混乱之后,小镇上暂时回归了平静。克里斯丁的’重伤’惨遭打假,闵疏那瓶过期的云*白药终究是没用上,因为他发现免疫者翅膀上的伤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痊愈,上午看着还老大一个洞,晚上看着就只有硬币大小了。


    虽然发现克里斯丁的伤情有夸大的成分,闵疏还是装作没注意到,变着法做了几顿好吃的,把家里的几只喂得脸色红润,晚上把克里斯丁和胡嘉明的床分别铺得更开了些,让克里斯丁就算张着翅也不至于变成火烤鸡翅。


    同时,魏长川将镇上仔细搜寻了一遍,在一处荒废的房子后院里找到了已经被冰雪盖住一层的伊万。


    他在室外被冻了这么几天,都已经硬了。正常人如果脑部受创,又在温度零下的雪地里躺了这么几天肯定是凉透了。但伊万是免疫者,据魏长川所说,他是在人群聚集的贫民窟里养蛊养出来的,变异后导致他的细胞再生能力特别强,基本上杀不死。这次他在送餐食的时候被那两个东欧青年偷袭用从房子里搜刮来的化肥做成□□偷袭,本来问题是不大的,但这次实在是不巧,一枚炸药碎片恰好卡在了他的大脑里不太好的位置,正好卡在了中枢神经上,这才导致他一直昏迷不醒。


    将人找到后,魏长川把他放在离壁炉最近的位置解冻。伊万在雪地里冻的时间比上次魏长川要久,所以解冻的时间也就一些,闵疏因为担心,这天隔一个小时就去壁炉边看一次。伊万躺在长凳上,从上到下滴滴答答,随着冰雪的融化脸色逐渐由青白转为粉红,有点像是正在解冻的猪肉。


    闵疏看着整个变成小红人的伊万,问魏长川:“他不会以后就这个颜色了吧?”


    小孩儿长得还挺可爱的,要是一直这么红怪可惜的。


    魏长川道:“不会,慢慢会好。”


    到了这天傍晚,伊万终于解冻完毕,皮肤再次变得柔软,但还是没有醒。


    接着,闵疏便见魏长川一手拎起了少年,让他俯下身,接着扬起手,’砰’’砰’朝他的后脑来了两下。


    随着一声脆响,一枚漆黑的碎片|连带着几团浓黑的血液一起落在了地上。


    “呃……” 伊万几乎是立即就发出了声响,他有些痛苦地皱了皱眉,接着缓缓睁开了眼睛。


    旁观的闵疏看着收回了手的魏长川:……


    原来这招不仅能修电器,还能修人。


    伊万就这么被修好了。第一天他的中枢神经好像还没有完全连上,只有头能动,手脚都动不了,到了第二天行动就基本恢复了正常。不过这可怜孩子没能休息两天,就被魏长川派去守了大门。这里的守大门是字面意思,就是天天在院子外面站岗,加上早晚两次去港口巡逻一圈。


    闵疏看他每天很辛苦,跑去问魏长川,魏长川对此给出的理由是交给他的任务失败,这是伊万应该受的惩罚。


    闻言,闵疏很是心虚。他觉得这件事里有很大一部分也是他自己轻敌的缘故,但魏长川是领导管理自己的下属,他也不好插足,便只能每天换着花样给少年做好吃的犒劳他一天的辛苦。


    伊万看起来似乎真是对没保护好闵疏这件事感到了内疚,对魏长川做出的处罚没有表现出任何抗议,甚至态度更积极了,每天都像只忠诚的小豹子一样履行自己的职责,还顺便赶跑了两头试图接近小镇的北极熊。


    同时,北美基地的善后工作仍在继续。


    好消息是感染已经被控制住,这次叛乱中的幸存者已经陆续回归了正常生活,坏消息是,在这场叛乱中基地一共死亡了5000多人,几乎占了北美基地的十分之一,让本就人口严重不足的基地更加雪上加霜。由于这次叛乱中北美基地损失了许多免疫者,远东基地也在紧急调人远赴在地球另一端的北美基地以维持秩序。


    但在这一切的混乱中,基地还是以最高的优先级抽选了一队人护送基地的科学家先赶赴格陵兰。在叛乱平息的三天后,船只抵达了格陵兰。


    魏长川和闵疏去迎接,将胡嘉明和克里斯丁等人留在了家里。


    过去几天的腥风血雨没有影响格陵兰的平静,港口边,天空蔚蓝如洗,海面平静,浮冰随着洋流缓缓移动。


    远处,巨大的轮船缓缓靠近,还没彻底入港,闵疏便远远地看见夹板上站了一圈身姿笔挺、身着军装的人。


    闵疏吓了一跳:“怎么这么多人?”


    魏长川的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没事。” 他说:“敏感时期,人会多些。”


    闵疏想到魏长川告诉他的,北美基地里的科学家都差点被全掳走的事,也有些理解了,还是多些人的好。


    接着,船再靠得近些,闵疏才看清到那根本不是轮船,而是一艘小型军舰。


    它通体呈铁灰色,船头尖锐,桅杆上有雷达,甲板上还能看见还几门炮弹。


    闵疏缓缓张开了嘴。


    ……这、这阵仗也太大了点吧!


    这还是他第一次亲眼看见军舰,不禁睁大了眼睛,看着轮船逐渐驶入港口,闵疏看着夹板上的士兵从船上走下来,秩序井然地站成一排,都穿着一个式样的制服,黑压压的一片站在雪原上,搭配着后面灰色的钢铁巨兽,简直像是电影里面才会有的场景。


    闵疏不自觉地紧张了起来,也不敢牵着魏长川的手了,连背脊都挺直了些。


    然后他就所有人整齐划一,动作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一样,齐刷刷地朝魏长川举起右手,抬于帽檐右角处:“长官好!远东五区十三师执行护送任务,应到12人,实到12人,请指示。”


    魏长川此刻也不再和闵疏勾肩搭背,姿态肃穆,向众人回以同样的军礼:“允许继续执行,辛苦。”


    闵疏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看着众人得到了命令,转身排列成了两列,中间让出一条通道来。


    接着,闵疏便见一个浑身被白色防护服笼罩的身影从军舰上走下来。他行动略显不便,脚步却非常迅速,急步走到了闵疏面前,接着一把抓住了闵疏的双手:


    “闵先生。” 穿着防护服的人声音略显沉闷地从防护服里传出:“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隔着防护服,闵疏原本还有些拿不准他是谁,然而一听声音他就认出了来人,高兴地道:


    “王博士,好久不见,我很好啊。你怎么——”


    他想着这些科学家在叛乱中被掳走,刚想问问他的身体怎么样,却被王博士急促地打断:


    “很好是多好?有没有受外伤?体温多少?血压、心率、脉搏是多少?体重有没有下降?心肺功能还好吗?每天摄入食物多少克?”


    闵疏:……啊?


    面对王博士的连环发问,闵疏一时答不上来:


    “这……我……” 他看着对方被防护服罩住的脸,竟然隐约觉得王博士的眼睛很亮,甚至有种两眼放光的感觉。


    闵疏骤然背后一凉,怎么好像有种被盯上了的感觉……


    这时魏长川适时开了口:“博士,欢迎您。这件事我们还是移步室内谈吧。“


    王博士这才回过神,似是意识到自己太激动了,放开闵疏的手退后了一步,隔着面罩抚了抚镜框,轻咳了一声:“也好。”


    于是三人在士兵们的护送下向中餐厅的方向走去,而等进入了室内,克里斯丁和胡嘉明都要求避嫌,被士兵们护送到了街对面的屋子里暂避,克里斯丁深觉受了排挤,被气的叽叽歪歪地在门口跳脚,后来看到胡嘉明也被赶了出来才觉得稍微平衡了些。


    几人中只有伊万获得许可留了下来,少年这几天因为保护闵疏的任务没做好而极力想要弥补,身板挺直地站在门前,像只警惕的小豹子。


    闵疏站在窗边,看着外面一圈荷枪实弹、神情肃穆的士兵,明显感觉这次任务的安保级别比上一回高了不知道多少个级别。


    上次王博士登岛,一个克里斯丁就把他运过来了。


    闵疏不禁为接下来的对话感到了些许紧张。


    这时,魏长川走过来,握住了他的手。闵疏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抬起头,便见魏长川对他笑了笑,指腹抚过他的手背。


    闵疏稍稍心安,有魏长川在身边,他放心许多。


    两人回到餐桌前坐下,和上回王博士来一模一样的位置,不过这次坐在王博士身边的是个黑发黑眸的亚洲青年,身上穿着军装,面容俊秀,神情肃穆,看起来大概只有二十多岁。


    魏长川向他介绍:“这是我直属小队的中尉,他叫陆行舟,你对基地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他。”


    闵疏之前就看见了这个年轻军官,当时就觉得他很面善,遂乖乖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接着,他抬头看向餐桌对面,准备做个自我介绍,接过一抬头就对上了年轻军官略带惊讶的目光。


    和他对上目光,年轻军官眸光微动,很快敛了神色,朝他友好地笑了笑。


    闵疏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


    他不知道的是刚才这个表面上一派平静的军官内心是山呼海啸,只恨末世里社交软件都荒废了,要不然他真想把刚才魏长川牵着人家小男生的手低声细语嘱咐事情的样子拍下来,直接群发整个远东基地!


    在他的记忆里就没听过魏长川下达任务时说出超过五个字的句子。好家伙,在男朋友面前恨不得每个字都拆开来,嚼碎了解释。


    陆行舟心想要是魏长川在他们面前有这个耐心,说不定他当年行为测试2-A就不用挂三次科了。不过他虽然心里槽点颇多,面上却依旧是淡然一片,向桌对面身形单薄,面容清秀的青年颔首:


    “闵先生,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陆行舟。”


    闵疏便也朝他笑了笑:“你好,我是闵疏。”


    在两人互相介绍的空挡,王博士已经从随身携带的背包里面码出了一桌子各式各样的检测器具,闵疏低头看了一眼,发现这次没有抽血的器具,更多的是一些基础的体检装置,比如血压仪、听诊器、体温计等等。


    “先做一下检查。” 王博士道。


    闵疏于是配合着开始做身体检查,测了体温、血压、心音,甚至还测了肺活量,让他顿时有种梦回高中体检的感觉。检查下来数值都是正常的,不过闵疏倒是注意到了一件事,那就是王博士并没有用纸笔记录下来这些数值,而是每次检查完都会向旁边坐着的陆行舟口述一遍。


    注意到他疑惑的眼神,王博士主动解释道:“由于这次你的资料泄露,基地决定不再持有任何你的纸制资料,陆中尉的免疫后记忆力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以后会由他一个人来记住你的所有重要数据。”


    第60章 真相 瘟疫起源


    闻言, 闵疏露出惊讶的神色,扭头看向陆行舟。


    年轻军官朝他笑了笑,解释道:“我变异之前记性就比较好, 变异后就更强了——你可以理解为超忆症, 在症状上差不多。”


    闵疏在心底‘哇’了一声,不禁感叹道:“陆中尉真厉害。”


    陆行舟很谦虚地笑了笑。


    闵疏从他的微笑里看出了点熟悉的味道, 有点像高中时候那种声称自己从来不复习的学霸同学……他不禁有些羡慕, 心道如果他高考的时候他有这个能力就好了。


    但同时, 闵疏暗暗心惊于基地对他的重视程度,连纸质的信息都不能保留……之前他就有所猜测, 现在说到这个话题上, 闵疏忍不住问道:


    “所以之前有人来岛上绑架我,是因为我的资料泄露了吗?”


    “对。” 王博士点了点头, 声音略微低下去:“是我们防备不当,没想到研究组里面有人已经被策反了, 你的血样研究结果出来之后,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发起了叛乱, 先把研究组控制了, 消息也递不出去——”


    王博士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抬头向闵疏道:“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们的保密工作没做好, 闵先生,我代表研究组向你道歉。”


    “不用不用,” 闵疏见状赶忙道:“王博士, 您千万别这样,谁都想不到会出这样的事,也是我没有防备心, 才被他们抓住的,幸好也没出什么事,您不用为了这个道歉。”


    王博士看着还是有些过意不去,闵疏不愿让他再道歉,而且他自己也有更关心的事情,便转移话题道:“王博士,我的血样里到底查出什么了?”


    这是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听到他这样问,现场的气氛也变得微微紧张了起来,魏长川握着闵疏的手,神情有些严肃,陆行舟也偏过头,将目光放在了王博士身上。


    王博士隔着防护服推了推眼镜,清了清嗓子,道:“好,那我们还是先说说你的血样的事情吧。”


    闵疏不禁微微屏住了呼吸,在桌子下握紧了魏长川的手,咽了口唾沫:“您、您说。”


    王博士微微正色,却没有从他的血样开始解释,而是说起了对于病毒的研究:“自瘟疫爆发开始,我们对病毒的研究就没有停止过,虽然在外人看来可能没有什么进展,但其实我们的研究、至少在对病毒的溯源上是有一些成果的。”


    “我们研究病毒的结构,发现它不具备任何近代普遍流行的病毒的特征,反而和一些远古病毒样本的结构相似,而这次获得了格陵兰岛冰川里的病毒样本,我们比对之下确实验证了这个猜想。”


    说到这里,王博士的语气逐渐变得急促,被防护服罩住的脸上都像是迸发出了一层激动的光芒,道:


    “简单地说,远古病毒是这次瘟疫的起点。”


    “在全世界流行的X、Y毒株和格陵兰岛冰川里发现的远古病毒是同属一目,远古病毒是母科,而X、Y毒株都是由这一母科变异而来的亚种。”


    闻言,闵疏惊呆了。


    他完全没想过事实竟然是这样的,生生愣了数十秒,才回过神。


    他诧异地看向王博士,怔愣中带着些许茫然地道:“但……格陵兰岛上没有病毒啊?如、如果病毒的来源是冰川病毒,为什么岛上反倒是没人感染呢?”


    王博士回答道:“因为母科病毒大部分时间是在冰川里面冰冻住的,没有接触外界的机会。但在瘟疫开始之前,正巧是全球变暖最严重的时期。在进入千禧年之后,冰川融化的速度几乎是九十年代的三倍以上,瘟疫爆发的三年前,格陵兰岛的上冰盖融化的面积曾一度高达90%——”


    闻言,闵疏微微睁大了眼睛,接着想起来确实有这么一件事。


    当初他刚登上格陵兰岛的时候,冬天远远没有现在这么漫长,夏天一些南部沿海地区的气温甚至能达到20多度,冰雪会全部融化。闵疏记得他在环岛游的时候满眼都是怡人的绿色,那个时候,夏季的格陵兰是名副其实的’绿岛’。


    那个时候很多沿海的居民都得益于温暖漫长的夏日,开始尝试种植蔬菜,甚至在水草丰满地方发展畜牧业,到处都有言论说因纽特人会逐渐抛弃传统靠着捕猎和渔业为生的生活方式,转而和世界上的其他温暖地区的文明一样,在居住地周围开辟农场。甚至闵疏记得他刚刚定居在镇上时许多人家是养牛羊的,夏天种蔬菜也不需要大棚——


    “我们初步推断,在冰盖融化最严重的时期大概有千万级立方纳米的远古病毒被释放到了外界,通过洋流和大气运动往低纬度地区传播。” 王博士扶了抚眼镜,道:“而在这个过程中,由冰川里释放出来的远古病毒应该是在某个时间点、在某种特殊的条件下产生了变异,从而形成了X、Y两种毒株,具体的条件我们还在研究当中,但初步估计温度是其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因素。”


    而之前在格陵兰岛上找到的四具偷渡者的尸体同样验证了这个猜测。


    在他们尸体被运回基地后,研究组有短暂的时间接触了这几具尸体,其中在冰川里发现的四具都是冻死的,没有什么疑点。


    然而他们却在供暖站发现的那具尸体的制服口袋里发现了一个破碎的试管,里面已经空了,试管的玻璃壁上能够检测到一些残留物质,证明里面原本装的是冰川层里的提取物。推断当时的情况,可能是偷渡者带着远古病毒样本在进入了供暖站,却在过程中不小心将试管打碎了,里面的物质在暖气下融化蒸发,导致其中的病毒在某种情况下变异成了X毒株,这才让该偷渡者在作为未感染区的格陵兰岛上感染X毒株死亡。


    闵疏坐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恍然间觉得自己似乎是在大学讲堂上,他还记得当年在大学里,他就曾在某个探讨环境保护的讲座上听过此种关于冰川融化、其中被冰冻的远古病毒被释放到外界,会对没有相应抗体的人类造成怎样影响的讨论。


    不过那个时候,没人真正把这种猜测放在心上……


    闵疏越想越觉得胆寒。王博士虽然嘴上说这只是推测,但这些都是世界上最聪明的一群人研究出来的结果,应该是不会有假的。但如果是这样,那这场让种族几乎灭绝的大瘟疫不就成了人类自作孽的结果吗?


    这个想法让他感到了一阵深深的荒谬。


    但同时,闵疏又联想到了另一件事。


    他感到了一股寒气缓缓顺着脊背蔓延而上,抬眼看向王博士:


    “博士……”


    闵疏在开口的刹那感到了喉咙的滞涩,他喉结上下滚动,咽了口唾沫,才艰涩地道:


    “那我感染的到底是什么病毒?”


    闵疏一直认为他是在供暖站的那次感染了X毒株,进而免疫的,只是不知为何他的症状和其他人有些不一样。


    但后来奥古斯丁对他说了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加上现在王博士告诉他的事情,闵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心中有一个不同的猜想正在呼之欲出。


    而王博士在下一刻就坐实了他心中若隐若现的猜测:“对,你感染的不是X毒株,而是冰川里的远古病毒。”


    闻言,闵疏猛地屏住了呼吸,忍不住用力眨了两下眼睛。


    王博士继续说下去:“或者说,你在感染X毒株之前,其实就已经感染了远古病毒。也可以说,在接触亚种之前,你的基因已经被母科病毒改变了。”


    他看着闵疏,眼睛在防护服和镜片的双重遮挡下还能看得出正在闪闪发光:


    “可以说就算你没有一直待在格陵兰岛上,而是去到世界上的任何感染区,都不会有任何问题,因为你身体里母科病毒的基因组对其他亚种病毒的基因有着完全的上位压制,无论是X毒株还是Y毒株都感染不了你,它们只会被你体内的母科病毒攫取、融合。”


    “我们从来没有在任何其他的一种病毒上观察到过这么明显的从属关系。” 王博士扶了扶眼镜,语气里透着股雀跃:“这种母科和亚种之间的关系非常独特,具体的活动关系我们还在研究,但这无疑是病毒研究领域的一大进步——”


    闵疏在旁边听得一愣一愣。


    随着王博士的陈述越来越向学术的方向偏,他的注意力也越来越模糊,本来得知自己感染的竟然是冰川里的远古病毒,他还很紧张,但现在只觉得头晕,脑子里全都是X,Y,母科,亚种……


    魏长川适时插进对话:“王博士,感染远古病毒,对闵疏的身体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听到他的声音,闵疏才猛地回过神来,这时才发现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用很大的力气握着魏长川的手,另一只手拽着他的袖子,男人的袖口被他揪得皱皱巴巴,手背上都红了一块儿。


    闵疏赶忙放开他,然而他的手指刚松开,就又被抓了回去。魏长川捏着他的五指,指腹轻轻蹭着他汗湿的手心,抬头对王博士道:“他发过两次烧,去年秋天一次,在供暖站暴露后又发过一次低烧。”


    王博士这才意识到话题偏了,转回来道:“不会,目前看来,远古病毒的基因和闵先生的基因整合得很好,目前我们大概观测闵先生的基因组内有12%来源于病毒。”


    他说到这儿,抬眸看了看闵疏,问道:“闵先生,你之前说过你是有先天疾病的是吧?”


    闵疏点了点:“是。” 接着报出了几个他一直有的先天疾病,又道:“不过,现在好像都没什么症状了……”


    王博士点了点头,道:“我们没有你感染前的血液样本,无法进行细节上的比对,但可以推断这12%的基因组至少是在某种程度上弥补了你先天基因上的一些缺陷,所以你的症状相对应地得到了减轻。”


    他说着,向闵疏问道:“闵先生,你还记得具体是什么时候你开始感觉到身体状况有所好转的呢?”


    闵疏闻言,回想了一下,道:“应该……是在供暖站那次暴露之后吧?”


    他记得在发了一晚上的低烧之后,他的身体好像就好了许多。然而闵疏眨了眨眼,在认真的回想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后忽然就有点不确定了,现在想起来,他的病已经很久没有发作过了。


    以前他基本每年至少要去两次医院,换季的时候只要气候稍微有所变化就会感冒,基本上每三年必然会有一次大发作,所以当初闵疏发觉自己被困在格陵兰岛上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死在这里的准备。


    毕竟小镇离大医院很远,气候条件也决不能说是利于他养病,闵疏当时觉得只要他的心脏或者肺之类的重要器官出个岔子,他估计也就交代在这儿了。


    结果他的病一直没有发作,就这么在岛上苟了七八年。


    闵疏本来只以为自己只是幸运,然而这时候听了王博士的话,他有些犹豫了,同时心里渐渐升起一个猜想。


    这时,王博士似是也看出了他的动摇,直接解释道:


    “你应该早在供暖站的暴露事故之前就已经感染了远古病毒,已经获得了母科病毒的基因组。后来你感染X毒株,体内的母科病毒进一步攫取了亚种的基因组,进一步和你的基因链融合,所以从症状上来看,你的身体健康应该会随着感染病毒而慢慢变好。”


    他说着,顿了顿,抚了抚眼镜,道:“至于两次发烧,应该就是单纯的感冒了。”


    闵疏:……


    虽然现在聊的话题很严肃,气氛也很紧张,但闵疏还是不合时宜地感到了一阵无语。


    他回想从供暖站回来的时候,他在本路上开始发烧,当时真的以为自己感染了X毒株,马上就要死了,还把魏长川也吓了个半死,没想到只是普通感冒……


    就在这时,王博士忽然看向了旁边坐着的魏长川:“对了,上次我给两位的建议,不知道实施了没有?”


    听了这话,闵疏当下还没反应过来,眨了眨眼睛后才想明白他在说什么,而这时魏长川已经点头回应了:“实施了。”


    “哦。” 王博士又抚了抚眼镜,语气平稳地问:“效果怎么样?”


    魏长川听了,看了闵疏一眼,才回过头,道:“挺好的。”


    他们俩的语气一个比一个平静,口吻可观,像是在讨论什么专业话题。魏长川还补充道:“没有观察到变异反应,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变好了。”


    考虑到闵疏还坐在旁边,魏长川没有往深处说,但这已经够让他不好意思了。因为现在的谈话很严肃,而且两人也算是老夫老妻了,闵疏努力绷住了脸上平静的神情,不过耳根却偷偷红了。


    在场唯一一个状况外的是陆行舟,上次王博士来看诊他不在,因此不知道两人说的是什么。不过他很有眼色,并没有问,只是在一边听着。


    王博士点了点头,似乎对这个结果并不意外:“Z毒株也是亚种之一,也会被闵先生体内的母科病毒融合。从我们目前的研究来看,病毒对闵先生的影响很特殊,病毒并没有引起基因上的变异,而更像是补全了基因链上不健全的部分,并同闵先生和平共存。”


    闵疏在听到现在,虽然脑子里还是晕乎乎的,但觉得自己是大概听懂了。好像就是他先一步感染了冰川里的远古病毒,而X、Y、Z三种毒株都是从远古病毒变异而来的亚种,如果感染,他身体里面已有的远古病毒就会把这些亚种吃掉,融合成为他基因里的一部分……


    闵疏不禁摸了摸自己的手,一方面觉得短时间内脑子里被灌入了太多知识,让他太阳穴有点一跳一跳地疼,另一方面又有点轻飘飘的,有种不太现实的感觉。他的身体里面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事,他居然一点感觉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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