钥匙戳在掌心,是凉的,陈文续不松手的指尖,又烫得灼人。
山温路……她用心装修过,每一件家具也都是和陈文续一起挑选的,可是在那里住的日子远的像是上辈子。
就在苏笛出神的时候,门外却突然传来敲门的声音。
苏笛猛然回神收回手,在陈文续因为惯性趴在床边的时候,苏笛快走到门口给舟舟开了门。
“抱歉苏笛姐,刚刚找钥匙耽误了些时间。”
舟舟的时间卡得倒是刚刚好,不多不少正好十分钟。
少了不够陈文续耍完赖,多了说不定自己会因为无法应对先一步离开。
“没事,她已经醒了。”不着痕迹地将钥匙放进口袋里,苏笛有些不自然地说:“我先陪你把她扶上车。”
*
杀青夜,等苏笛帮忙把陈文续送上车时已经是十二点半了。
休息了一夜过后,舟舟给苏笛发了信息,告诉她陈文续已经退到37℃了,昨晚辛苦她帮忙了。
只不过苏笛看到消息的时候,她和小禾已经坐上回申城的车了。
“什么叫辛苦你帮忙了?什么意思!苏老师,你昨晚帮什么忙了?”
要不是前面还有司机,小禾的音调只怕还能拔得更高。
“陈文续发烧烧晕了,我帮舟舟的忙把她送车上就走了。”苏笛若无其事地回答。
谁知小禾听了以后,不仅没有暂时揭过,还咧开了一个扭曲的笑问她,“哦哦”
“所以你是说你只是特地从杀青宴跑到陈文续的酒店,只是专门管人问了陈文续的房间号,再只是特地敲了门,特地确认过她发烧了,然后特地和舟舟一起把她送上去医院的车么?”
“小禾”
“别喊我,苏老师。”
小禾没好气地说:“我虽然只是你的经纪人兼助理,但我现在同样可以共情那些劝分八百遍最后还是坐主桌的闺蜜哈。”
张了张嘴,苏笛说:“我要是有和她和好的心,我现在就应该在医院里。”
“你要是没有和她和好的心,你管她发不发烧呢。”
“……算了”,看着不加反驳的苏笛,小禾不知怎的想起了韩龄去世时,那个被自己责怪后默默承担着所有情绪的苏笛。
最终还是担心自己万一说的太过伤了苏笛的心,小禾给她找补道:“你心软,你见不得前女友手受伤还因为泡水发烧而已。”
心软吗?自己在她人眼里,包括在陈文续眼里也是这样的吗,所以她才把钥匙还给自己。
这样想着,苏笛突兀地开口告诉小禾:“她把山温路钥匙还给我了。”
小禾一听哪能不知道陈文续打的什么算盘,“谁知道她有没有偷偷去配上个十把?”
像是被小禾这话逗笑了一样,苏笛弯起嘴角,没忍住笑了起来。
“你笑得我心里发毛。”小禾现在是真的有点害怕自己说的话要应验了。
收起笑容低下了头,苏笛说:“我知道你担心我。”
她这样一说小禾更担心了。
“苏老师,你这么笑是什么意思?是你打算给她个机会了吗?
越想越气,小禾整个背都直了起来:“她陈文续没有见过你三年前最难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她只是撇清了关系,最后承担所有的人都是你!甚至到现上次又被拍到,媒体紧紧盯着的人还是你,她做了什么?”
说到一半,想到陈文续后来在微博上发的那句,之前那张照片里明明最清晰的人是她自己,所以她让粉丝和关心这件事的人不要因为媒体报道而打扰苏笛。
小禾又哑了火,好吧,她是做了点微不足道的弥补。但仅凭这些,仅凭三个月的“对不起我还爱你”就能让苏笛回头吗?
苏笛明白小禾担心自己,她没有多辩驳也没有打算替陈文续说话,如果她这么说,那对一直为自己着想的小禾来说并不公平。可苏笛也确实不想再继续之前那样把刺竖起来的状态了,那样的状态下更多伤害的是她自己。
每责怪一遍陈文续,大脑里又会有不知哪个区域跳出来说,你以前也不是个完美受害人,你哪来的资格发这么多脾气。
她不想再因为这些事情内耗了,感情里的事情不是非黑即白的。受到的伤害是真的,两个人从前错开的频率也是真的,与其一味地责怪过去感情里的对方和自己,不如收拾好心情,吸取经验和教训。这不是为了复合,是为了让自己得到内心的平衡和平静。
“以前的事不可能完全揭过去,发生过的事情就是会留下痕迹,但我不想一直因为过去和自己赌气。”
认真地转头看着小禾,苏笛说:“起码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想的全是不要责怪以前那个歇斯底里的我自己,她只是还没能像现在一样成长和学习。”
小禾听了以后,半天没有说话。也许是现在气性大了,到了申城以后,她还没到家就在半路下车了,任凭苏笛在身后怎么喊都喊不回头。
*
回到申城以后,苏笛把连连在公寓里安顿好后,拿出了包里的钥匙,自己开车去了一趟山温路。
来之前苏笛还在想,家门口本来是智能门锁,陈文续给自己钥匙不是多此一举吗?等真的站在山温路门口她有反应过来,这么长时间没人回家充电,智能锁早就没电了。
打开门锁,扑面而来的是一股略显潮湿的味道。但出乎预料的是,家里的一切都很熟悉,甚至熟悉到让苏笛觉得有些不真实了。
玄关上仍然摆着自己以前买的无火香薰,三年了,里面的香水早就挥发完了,只剩个空瓶摆在那里。
沙发上放着一件衣服,是一件版型比较宽松的长衬衫,苏笛看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自己接到韩龄死讯那天,披着在沙发上睡着的那件。
没记错的话,这是陈文续的衣服。
陈文续就这样放任这件衣服在沙发上堆了三年吗?
冰箱里是空的,但是餐边柜里除了当年别人送的酒以外,又多了几瓶金酒甚至是啤酒。
陈文续以前会买酒吗?苏笛不记得。
她注重嗓子,甚至只有在应酬的时候才会喝一点。
走进客厅的时候,两个放在柜子上的杯子吸引了她的注意。
是两个雪人的杯子。
自己当时打碎了一个,后面那个是陈文续又去买回来的么?
在这对杯子前驻足了许久之后,苏笛才走进了卧室,果然,一切的布置都没有变。只是自己当时没带走的香水空瓶了,而且了一瓶一模一样的立在旁边。
陈文续在尽力伪装着两个人共同生活的点点滴滴,但其实明显的,只有她后来一个人在这个房子里生活的痕迹。
在客厅里站了许久,苏笛来的时候空着手,走的时候也还是什么都没带走。不知道是为了不破坏陈文续维持的原样,还是觉得当年什么都没留恋,现在当然什么也都不会带走。
*
从山温路离开后,苏笛又去了一躺韩龄的家。
三年没通风的房子一股地下停车场的阴冷霉味,苏笛请人去打扫了卫生以后,顺便把连连的猫爬架顺走了。
走之前她也没在韩龄难得留下的相框前多停留,只是小声地说了几句:“我又拍了一部电视剧。”
“苏家现在不会来找我了。”
“沈易达的案子马上要开庭了。”
“我把连连养的胖了两斤,医生说要稍微控制一下。”
所以……“所以你别骂我。”
别骂她为什么当时不要吉光传媒,也别骂她当年不听韩龄的话所以落得那么狼狈的一个下场。
好歹现在,她不再害怕梦里来找她的苏明嘉,也有了更大胆生活的勇气。
只是那天从韩龄家回去以后,连连就有些不对劲。
也许是更换环境让它有些不安,也许是因为在苏笛,和苏笛扛回来那个猫爬架上居然嗅到了些许韩龄残留的气息。
连连在那一个晚上都躲在公寓的沙发底下,不管苏笛怎么喊,也不出来和苏笛一起睡觉了。
因为担心连连的状态,苏笛有一星期都没有叫家政,是等连连状态稍好些以后,才喊了家政,顺便在有拍摄工作的那天把连连送去宠物店去洗澡去。
可是拍摄中途苏笛却接到了宠物店的电话,说在给连连洗澡的时候,它一下子跳出了浴池,趁着玻璃门没关紧,一路跑了出去。
她们发动员工去找了,也在全城的宠物群里发了寻猫启示,如果有任何线索会第一时间动身并告诉苏笛,如果最终找不到连连下落的话,宠物店也愿意承担所有的赔偿。
接到电话的时候,苏笛很快就结束了拍摄赶了回去。
连连是韩龄留给她的小猫。
和其他遗物不同,连连是有温度,在连连身上也是能看到它和韩龄相处的习惯的。
连连已经五岁了,按照小猫的寿命可能已经过了三分之一了。
她想要一直陪着连连的,陪到连连跳不上猫爬架的时候,她会安静地送它走,不会再养任何一只小猫。
她不想失去连连。
苏笛甚至在朋友圈和微博都发了连连的照片,不过多久,私信里就有人给她发了消息,但那些都只是和连连有些像的小猫,甚至还有一些是骚扰信息。
考虑到连连可能会往熟悉的地方跑,小禾去韩龄的小区里找了,苏笛也在宠物店和自己的公寓周边一直喊,从多云的白天,喊到开始有闷雷响起的夜晚。
“连连……”
空气开始变得闷热,苏笛的心情也变得异常焦躁。
她带出来的猫粮和零食所剩无几,她学着网上那样给流浪猫也看了连连的照片,但还是一无所获。
她脱力一般地坐在花台边,责怪着自己为什么明知连连是一只敏感的小猫却还送去宠物店洗澡。
雷声从远处的高楼后响起,脚边开始出现一点一点的深色水滴。夏天的雨说下就下,很快,就有雨打在了苏笛的额头和垂下的后颈。
她应该要回家等消息,但她怕下雨的时候连连反而会因为害怕而不再躲藏,所以她不敢轻易去。
就在她的嗓子都要被雨点打湿的时候,苏笛接到了陈文续的电话。
自从回到申城以后,可能是怕又会打扰到自己,她们就再也没有过联系。
那陈文续为什么会在现在打来?会是因为她看到了连连的踪迹,还是只是看到自己发的信息。
没有犹豫地接起电话,苏笛在电话那边听到了自己最想听到的声音:“我找到了连连了,我现在开车把她送回来。”
*
雨下得越来越大,一开始只是打湿了苏笛的衣服,后来甚至打在车顶都有像是下冰雹一样的声音。
苏笛没有回家,她就站在小区的门口的躲雨处等着陈文续。
一直等到从那辆熟悉的车上走下来一个打着伞,提着猫包的身影,苏笛才动了动早就发麻的脚跟,迎了上去。
“连连!”
陈文续用伞罩住了淋了半湿的苏笛,将猫包送到苏笛怀里。
连连在里面有些紧张地缩着,看清了苏笛,它才迟疑地叫了一声。
陈文续是在社区群里看到有人转发在离连连丢失地一公里以外,有一只成年的小猫躲在自己车底。
陈文续见过,所以很快就认出了图上那只缩在车底的很可能就是连连,于是她赶忙驱车前往确认,最终在给人家转了感谢地费用后,平安地带回了连连。
怕连连在自己包里待不惯,还紧赶慢赶地去买了个猫包。这才带着猫给苏笛打了个电话。
她原本打算把送到就离开的。毕竟那天在酒店里,是自己对苏笛胡闹的。但是看到苏笛没带伞,脸色又带着后怕的苍白,陈文续又不忍心立刻离开了。
“我陪你把连连送回去再走。”
陈文续停好了车,撑着伞陪苏笛往公寓楼下走去。
走了几分钟,苏笛才有了失而复得的实感。心定了些,她张了张嘴,对陈文续默默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没事的,连连平安到家,我也才能放心。”陈文续答。
雨“噼里啪啦”地往伞面上倒,伞面是倾斜向自己的,陈文续撑伞的还是受伤的那只手。注意到陈文续左边的袖子湿了一大半后,苏笛看了一眼,默不作声地从陈文续手里接过了伞来。
在陈文续有些诧异的眼神里,伞公平地遮住了两人一猫头上的雨。
说是送到公寓楼下,陈文续就没有多停留,即便外面的雨大到可以称得上能见度极低的情况,陈文续也没有再跟着苏笛进公寓。
分不清是衣服还是伞面滴水的滴答声里,她对苏笛说:“我先走了。”
苏笛的衣服还湿着,发梢上也挂着水珠,陈文续看着她,又交代了一句:“你回去先记得洗个热水澡,不要感冒了。”
原以为会得到一句“好”,或者“你也是”,没想到苏笛抱着猫包问:“雨越下越大,你要怎么走?”
“没事,我开车来的。”陈文续答。
“又是淋雨又是开车的。”目光落在陈文续的手边,苏笛问:“你手完全好了吗?”
苏笛的语气没有多软,但陈文续还是感觉心里像是被柔软的织物不经意地拂过,她险些就要脱口而出,“没有,还会疼”了,但最后还是克制着到嘴边的话,回答道:“时间晚了,我在这里也不方便。”
苏笛侧头盯着她的眼睛,像是在确认里面到底是回避还是故作姿态。
“你是不想待在这里,还是觉得再待下去,又会显得在纠缠我?”
看着陈文续因为愣怔而撞上自己的双眼,苏笛一字一顿地问:“故意躲我,又躲不彻底。要是这么不想见我,为什么又自己把小猫送来?”
陈文续今天帮了她的忙,还故作“懂事”地不再打扰自己,那自己也没必要矫情,完全可以请她上楼去避避雨。
但淋湿的衣服裹在身上并不舒服,在外面找了一天的身体也很疲惫,苏笛现在确实很想上去洗一个热水澡。所以如果陈文续执意要走,苏笛也不会多加挽留。
“你要是真的这么想走,我也不会留你。”丢下了这一句,苏笛转身就准备去刷脸进公寓门。
但她迈出第一步的时候,就被陈文续喊住了,“不是”
“我不是不想留。”
第52章 “有没有那一天我不知道。”“但陈文续,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
斟酌着话语,陈文续说:“酒店那晚是我胡闹,给你带来了困扰。”
“你那时愿意来找我,是因为你心软。但我要是因为这样就得寸进尺,那就太卑鄙了。”
没有宽慰陈文续,苏笛只是面无表情地说:“原来你记得。”
“我还以为第二天你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没有,我知道那晚进来,让我换衣服去医院的人是你。”
知道,但什么也不说,那大概是怕自己觉得杀青之后她还要继续纠缠自己。
看了陈文续半天,苏笛没再继续刚才的话题,反而问起:“山温路被我打碎的那个杯子是你后来买的吗?”
没有想到苏笛真的回了山温路,陈文续神色一动。
“原来的……买不到了,我找人按照原来的样子烧的。”
苏笛问:“是我打碎的,你买了干嘛?”
拿不准苏笛问这句话的意味,陈文续抿了抿唇,说:“那是情侣杯……”
“我喜欢看它们摆在一起。”
苏笛以前也喜欢,可惜以前喜欢的时候没什么机会选购些情侣用品。
不过她现在并不打算和陈文续谈那些以前,她最想问的问题是:“酒店那晚为什么要把钥匙还给我?”
苏笛步步紧逼问:“你说希望我留在申城,如果我留在申城我们的关系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呢?”
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话,陈文续只是面色稍微一白,随即答道:“至少你不会那么抵触我。”
苏笛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站在一步外看着陈文续的表情,她问:“那要是我不仅仍然防备你,还把密码改了,甚至把山温路的房子也卖了,从此以后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呢?”
陈文续的理智告诉她,苏笛的话并不像是在表明她的决心,可心里有什么东西却不受理智控制地揪成一团。
如果那样的话,就代表即使有再多的空间和距离,即便经过了思考和权衡,苏笛也不会选择回转心意。
她知道的,失去自己的成本太低,就像丢掉一件曾经她很想要的衣服,不舍得的只是当时那样执著又难得的心情。
她知道的。
只是可能只是因为外面雨太大了,所以连眼睛都受不了了,要把一股脑往里涌的水汽全部抖落出去。
陈文续的眼泪止不住地往脸上淌。在灯下一照,一片亮堂堂地,像银滩一样直往脖子里面滚,好似要把衣服也彻底打湿。
苏笛比谁都明白她现在的眼泪。
委屈到极致但又不能改变什么的时候,眼泪已经不再是让对方心软的工具了,这个时候眼泪只是在代替嘴巴说着那些不会得到回馈的话。
苏笛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用手揩掉脸上的泪,看她侧过身去,背着光吸气调整情绪,一直等到那张脸上像是要封起一层新筑的壳时,她又再次揭开了陈文续的窘迫,像是要给她下定论一般开了口:“哭的意思是,其实你还我钥匙的时候想的是,希望我能在某一天能回心转意,重新邀请你住进去。”
与其说她是下了某种定论,不如说她像是下了一个随时可能会后悔的决心。
也许是因为这场雨,也许是今天她帮了自己,也许是心里的松动一旦产生,就不能再视而不见。
苏笛告诉她:“有没有那一天我不知道。”
“但陈文续,今晚你可以留在这里。”
外面的雨没有要转停的趋势,但苏笛的话音里就这样突然出现了一个足以将她砸晕的转机。
像是已经被宣判监禁时法官突然改判缓刑,陈文续僵硬地转过脸去,像是不知道改用耳朵先去听,还是该用眼睛去看着苏笛。
密密麻麻的雨声干扰着她的听觉,但她还是听到了苏笛说:“我不跟你聊明天起来会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
“你想吻我,想和我一起的话,只有今晚一晚。”
“你要留下来吗?”
“不要的话你现在就可以拿着伞去开你的车,要的话”
苏笛还没说完,陈文续就回答了:“要”
只有今天一晚,也许有人会觉得这很吝啬,可陈文续反而看到了能撬动两人心中天平的希冀。
目光在此刻相接,刚才还发冷的脊背在这一刻突然蓄起了勇气。就算明天早上苏笛会推翻她自己做的所有决定,她也要牢牢抓住苏笛抛给她的这一线生机。
无端的热意从影子蔓延过来灼烫着苏笛的眼底,在逐渐靠近的脚步胜利,苏笛听到她带着颤抖的声音,“就算只有今晚,我也想要留在这里。”
*
苏笛的这间公寓里,仍然有两间浴室。
陈文续从小的那间浴室里出来的时候,不知道该前往那里。
因为苏笛没有告诉她,今晚她应该睡在哪里。
上一次来这间公寓的时候,她只能待在那间主卧里。这一次,她才恍恍惚惚地看过了这间房子的布局。
左边是没有开灯的客卧,右边是主卧。
在余光里她看见,客房里仍旧空空荡荡,甚至是没有床铺被铺过的迹象。
而就在她身后的主卧里,暖黄的灯光波光粼粼地映在木地板上,就好像是在为她指路一样。
从小浴室到主卧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但陈文续就跟不会走路了一样,走走停停好几次,*才走到了主卧门口。
苏笛站在窗边,穿着柔软的家居服在关纱窗。
陈文续痴迷于眼前太过稀松平常的景象,等苏笛终于不能忽视这道视线回过头来,她才开口,磕磕绊绊地问:“客房……”
苏笛神情有些不自然,但答得坦荡,“我懒得收拾客房,因为也不会有人来住。”
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强装镇定的陈文续,苏笛好笑地问:“你要问我你睡哪里吗?”
“我要给你上个发条,你才会说话和走路吗?”
指了指对面的客卧,苏笛故意说:“不过你要是觉得睡这个房间会没有负担的话,你也可以自己收拾,我去给你找一床被子。”
说着,苏笛就走到了衣柜旁,作势要去找新的被子。只不过衣柜门刚刚打开,她就感觉到背后被一个热源拥住。
“……我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这是梦里还是真的。”
陈文续不再发抖,但落在自己颈后的鼻息却出卖了她的紧张。
没有回头,苏笛默默问:“是梦里你又要怎么办?是真的你又要怎么样?”
鼻尖试探性地蹭过衣领里露出的皮肤,陈文续轻声道:“是梦里的话,我想醒过来,我不想再经历任何一个发现梦醒后一切都没有改变的早晨了。”
“如果是真的的话,我”
顿了顿,她转身走到苏笛身前,在同样的香气里抬手紧紧拥住苏笛,“我希望今晚的雨再下大一点。”大到除了呼吸和衣物相摩擦的声音以外,最好什么都不要听见。
后背靠上了没有打开的那扇柜门,鼻尖几乎和陈文续倾下的嘴唇相抵,苏笛故意问:“再下大一点,要是哪里淹水的话,明天你要怎么回去工作?”
“工作”两个字没有打断陈文续嘴唇的逡巡,在两人一起跌坐在床边的那一刻,陈文续终于如愿以偿地吻上了苏笛。窗外的雨声远不如唇齿厮摩的水声动听,从指尖的试探到触及家居服下的温暖肌肤,陈文续忘了自己在楼下时自我批评的“得寸进尺”,彻底投入进这场才刚刚开场的相偎里。
“……我今晚不想想到工作。”
不会灼伤皮肤的热意在身前漫开,嫌她有些磨蹭,苏笛撑起上身,在窸窸窣窣声中调换了位置,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人。分不清是谁的头发勾着谁了,苏笛低下头来,看着陈文续那双被水浇灌过的眼睛:“那你应该想想,怎样做,我才不会在明天一醒来就毫不留情地把你赶走。”
说完,苏笛没有再给陈文续开口的机会,在包含着索求的呼吸声里,居高临下吻住了陈文续。
…………
空气已经不再满足于单调的潮湿,变得浓稠而暧昧。可即便如此,三年的距离也不是一场夏雨可以轻易消融的。
苏笛的眼里是停下动作的陈文续,终于有了呼吸的空隙,她垂眸看了一眼,随即问道:“右手受伤,会让你把之前会的事情全部都忘光吗?”
没有人会忘记爱的本能,但她会担心自己不具备放纵的权利。
用嘴唇一下一下地啄吻着苏笛的掌心,鼻尖带着湿漉漉的薄汗,陈文续抬头用那双漂亮的眼睛询问苏笛:“我可以吗?”。
不耐地转过手背,苏笛状似无情地要将陈文续的脸从自己眼前推开:“……我要是说不可以呢?”
这一句话似乎给了她什么信心,眼中的柔和热全部倾斜向苏笛,长发也再次垂落在苏笛的皮肤上,陈文续用无间的亲吻完全地盖住了苏笛。从苏笛的眼睛一直吻到被两人相交的阴影笼罩之地,在让人觉得很痒的鼻息里,她听到陈文续说:“那我会问你”
“教教我,怎么样才可以。”
陈文续的声音融进了无边的雨声里,从窗子的空隙钻进来的风汇成了某种与她们合拍的频率。苏笛始终没有告诉她那句“你可以”,但张开的指缝和会在战栗中回应着陈文续的呼吸,成了她无声的默许。
第53章 “以后……不下雨的时候,我还可以过来吗?”
醒来的时候雨还没有停,还在淅淅沥沥地下。屋里很安静,甚至听不到第二个人的呼吸声。
如果不是看见旁边有人躺过的痕迹,苏笛几乎要怀疑陈文续是不是昨晚趁她睡着后连夜逃跑了。
脚踩在毛毯上醒神时,她听见了屋外有盘子放到桌子上时磕碰的清脆声。
陈文续昨晚穿的睡衣没有放在床脚或者床头,那外面弄出这些细碎动静的人应该就是她。打开了卧室门,苏笛一路走到餐厅外,静静地看着眼前披着头发,穿戴整齐的背影。
察觉到了她的脚步声,陈文续转过身来。她们彼此都不太熟悉这样的场景,但当陈文续看到她只穿着单薄的睡衣时,还是忍不住问:“要披一件外衣吗?”
关心的口吻有些生疏,是因为这样的关心在从前很少有,也是因为她觉得苏笛大概不会喜欢以关心之名被管束,所以说完她就后悔了。
想了想,她给自己找补道:“下雨降温了,我担心你感冒。”
也许是刚醒的时候比较好说话,苏笛听了以后只是慢悠悠地回卧室拿了件薄外衫披上后,就走到了桌旁,去看桌上摆的是什么早点。
“我做了三明治还有紫米粥。”
紫米在橱柜里,没开封过。吐司是在餐边柜里找到的,冰箱里也看到了鸡蛋和培根。陈文续原本想下楼去买热乎乎的早点,可她不知道门锁密码,又怕按门铃会吵醒苏笛,就干脆自己做了早点。
“紫米粥没有放糖,如果你觉得不够甜的话,可以告诉我。”
顿了顿,陈文续说:“以后我就会记得放糖的。”
“以后”两个字是她的私心。
没对陈文续的话做出什么反应,看着桌上唯一一个三明治放在自己面前的和一碗粥,苏笛问:“你自己呢?”
不知道苏笛问的是什么,陈文续愣了愣,有些不解地“嗯?”了一声。
苏笛不喜欢吃烫的东西,而面前这碗紫米粥温度刚好。应该是她还没醒时就盛出来晾着的了。
“我问你早餐吃了没。”
听了这句话,陈文续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又很柔和的笑意,“吃了。”
苏笛明白她的笑是因为什么,所以苏笛避开了她的眼神,低头尝着刚好可以入口的粥。
粥熬得不会太稠也没有太稀,鸡蛋煎得很嫩,还放了一点盐。
尝到还有些溏心的蛋黄时,苏笛没有皱眉,只是转了一边去咬三明治。
注意到苏笛的反应,陈文续试探着问:“不喜欢溏心蛋么?”
其实苏笛对于食物并不太挑剔,以前在苏家的时候没感受过食物会带来的幸福感,后来她对食物的要求也就仅仅是果腹。所以她不太明白陈文续今天为什么对她的口味这么上心。
“不用放糖。”
苏笛说:“这样就够了。”
“还有”
对上了陈文续等待的眼睛,苏笛说:“我确实不喜欢溏心蛋。”
口味这种东西说不上私密,但却是让人能重新了解彼此的切入点。
这些东西陈文续从前都不知道,但从今往后她会慢慢地像拼图一样拼起来。
“我会记得的。”陈文续说。
不一会儿,餐厅里只剩下勺子和碗相碰的声音,苏笛安静地吃着,陈文续也没有一直盯着,而是自觉地把刚才自己收进去的碗碟洗了。
把电饭锅里剩下的粥盛出放好时,时间已经到了九点。十一点的时候陈文续有一个封面拍摄,现在她也没有在多留的理由了。
苏笛在猫爬架旁给连连喂零食,陈文续提着自己的包站在几步外。“我得先走了。”
以往陈文续出门时,苏笛都是一直像爬山虎一样趴在她背后,在玄关门口趁机索要不同名头的吻,一个是离别吻,一些是她不在时的晚安吻。陈文续为了快点出门,只能一一照做。
但现在苏笛只是回头“嗯”了一声,没有动,意思是完全没想起来以前告别时的景象,也并不打算把陈文续送出门。
原本已经走到了玄关,陈文续想了想还是转回头,“昨晚”
“只能有昨晚一晚吗?”她问不出口,所以她选择更为直接地问:“以后……不下雨的时候,我还可以过来吗?”
将最后一点猫条挤出来,苏笛挠了挠连连的下巴,随口答道:“你回去等通知吧。”
明知苏笛在开玩笑,但陈文续还是认真地问:“还会有其她候选人吗?”
转过了头来,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从苏笛脸上褪下些许。目光凝在了陈文续脸上,苏笛告诉她:“陈文续。”
“我只和我愿意的人做/爱。也是因为我愿意让你留下来,我愿意和你拥抱亲吻,才会有昨晚。”
“但只是愿意的话,还不足够再有今晚,明晚,和以后的每一个白天。”
读懂了她的宣告,但陈文续仍然不放弃每一个话口:“那如果我不再追问答案,只是一直等在你身边呢?”
“那也许”
也许什么苏笛没说完,“你该走了。”
苏笛下了逐客令,但陈文续没有立刻开门。她在原地默默地站了一会儿,像是在等苏笛还会不会有下一个动作。
一直没听到开门声,苏笛皱眉问:“你还想要什么吗?”
昨晚到今早,苏笛没有变卦,没有中途叫停,也没有在早上让她立即离开,这些已经是超出陈文续预期的事情了,所以她没有露出失望的神情,只是小幅度地摇了摇头,说:“没什么,我先走了。”
“等等。”
叫住了一只脚迈出家门的陈文续,苏笛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东西放在陈文续手上。
是一个朴素的黑色发圈。
不解地朝苏笛看去,只听苏笛说:“昨晚扯坏了,赔你一个。”
散下的头发遮不住她眼尾一抹弯下的弧度,陈文续将发圈套在自己手腕上,“我先走了。”
她的声音听起来像平常一样平稳,只是那微微上扬的尾音出卖了她的心情。
连连蹭在苏笛脚边好奇地看着这个突然到来又突然离开的人,它的好奇更多来自于今天早上它挠门的时候,这个人穿着苏笛的睡衣走出来。
她没有放自己进去,也没有制止自己,只是蹲在自己面前说“谢谢”。
真是个奇怪的人。
*
坐上车,对着受伤的发绳发呆时,陈文续接到了舟舟的电话:“陈老师。”
昨晚她和舟舟说了今早不需要来接自己,但舟舟还是负责任地再确认了一遍:“真的不需要来家里接你吗?”
“不用了“陈文续说:”我不在家。”
根绝舟舟这么多年来的了解,陈文续的夜生活很单一,她几乎不会去酒局,更不用说夜不归宿了。
虽然有些奇怪,但舟舟也没有打探老板的隐私,只是问:“那来得及赶去影棚吗?”
从苏笛家到影棚只要三十分钟,陈文续答得很爽快:“来得及。”
虽然隔着听筒,但舟舟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文续今天比往日都要轻松的话音。
陈文续一直是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至少这三年里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她仍然是这样的,舟舟知道这三年里,后悔和愧疚一直压得她很紧绷,但今天似乎有所不同。
也许是被感染了,舟舟也忍不住调侃了一句:“陈老师,你似乎心情不错。”
“嗯”陈文续没有否认。
准确来说,心情不只是不错。
她曾经听说过,把发绳套在恋人手上是一种隐秘的宣誓主权。虽然苏笛肯定没有此意,但是不妨碍她的心里因此感到无法克制的雀跃。
“舟舟”
“嗯?”
发动了车,陈文续按下了车窗。她原本不喜欢雨后的草木味的,但今天连带着土腥气的味道都让她觉得不算讨厌。
“如果你有一个朋友”
“她本来以为没有机会再继续一段感情了,但这个时候,对方给她抛来了一个机会。”
“对方表示这个机会只有一天的期限,后面的发展仍然未知。”
后视镜里,苏笛的公寓越来越远,陈文续问:“你觉得对方会是什么意思呢?”
“……”
陈文续和自己聊起她的感情问题,给自己带来的冲击,丝毫不亚于自己得知她就是那位昨夜在外留宿的朋友时的心情。
沉默了很久后,舟舟斟酌着说:“我想对方的意思大概是。”
“她已经迈出了一步,决定给对那位朋友一个再次尝试的机会了。之所以强调只有一天,是因为不想草率地做出最终的决定。如果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那位朋友的的表现和她的期待吻合,那她大概率才会顺应自己的心意。”
“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我认为这位朋友,可能需要在有合适的机会时再去问问她的对方。”
对面的人有一段时间没出声,但舟舟猜她现在的心情应该更不错了。
沉默许久后,她才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随后,又传来一句:“那我代替那位朋友,谢谢你中肯的建议。”
*
陈文续并没有像青春期的学生一样,每天早安晚安地打卡式追人。
那天开始工作前,她给苏笛发了一句“我到影棚了。”
苏笛也在几分钟后回了一个“OK”的表情。
给苏笛分享自己的日常也许她并不感兴趣,嘘寒问暖目的性又太强。
工作结束后她偶尔问起连连的状况,苏笛又回几个字,然后就没有可以再开启的话题了,聊天框就到底了。
是在那个雨夜结束后的第五天,她才又给苏笛发了一条消息,“导演拷了一段样片到卓影,如果你想要看一看的话,我今天晚一点可以把U盘送来给你。”
文件太大了没办法微信传输,如果用链接发给苏笛的话,又担心之后会被泄露样片,所以陈文续提出了用U盘或者移动硬盘拷给苏笛的办法。
但其实邮箱就可以做到,但这不是陈文续的重点。
重点是她想找到借口见苏笛一面。
聊天框上出现了“对方正在输入中”的字样,很快,她就收到了苏笛的回复。
“你现在在家么?”苏笛问。
第54章 “苏笛,不要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只要你觉得愿意接纳我就够了,只要你愿意让我来适应你就够了。”
苏笛这么问的意思是……心里隐隐有些猜测,陈文续迟疑地回了一个“在。”
她住的地方隔音不错,但在信息发送后几分钟,她还是听到了隔壁关门的声音。
轻微的脚步声逐渐和自己的心跳声重合,不出几秒,陈文续就听到有人按响了门铃。
……不知道自己怎么暴露得这么快,陈文续拿着杯子楞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开门。
等她挪开两个还没规整好的箱子,忐忑地开了门以后,她看到了门后站着的苏笛。
“晚一点送过来给我?”
歪头看了一眼地上的箱子,苏笛抬头问:“就从隔壁送?”
怪不得昨天晚上她听到了空闲许久的隔壁传来的搬家的声音,怪不得连连一大早就在门口东闻西闻,怪不得今天中午出门的时候,她在门口闻到了熟悉的香水味。
原来搬进来的人是陈文续。
见事情败露,陈文续顺从地给苏笛找出了新的拖鞋,再把苏笛请进屋。
“……我在软件上看到你隔壁空出来了,就联系了中介,在昨晚搬过来了。”
那还故意说晚一点给她送样片过来,到时候陈文续要怎么演?
想到陈文续要先走到楼梯口再假装刚刚上来的场景,苏笛嘴角微微勾起些弧度。
没有挖苦陈文续现在有力无处使的演技,苏笛瞥了一眼陈文续身上穿的开衫。那天她给陈文续穿的睡衣被陈文续洗好叫跑腿送了过来,陈文续现在身上穿的不是那件睡衣,但也很眼熟。
薄荷绿的薄外披……
哦,苏笛终于想起来这是哪身衣服了:“这是我放在山温路的衣服吧。”
“嗯”不自觉地避开苏笛询问的视线,陈文续的声音有些心虚:“你介意的话,我买新的放回去。”
陈文续回答得倒是诚实。
“没必要。”
苏笛走到客厅里停下,看到客厅里摆着的杯子,想到了山温路厨边柜里摆着的酒瓶,她不经意地问起:“你喝酒了?”
陈文续说:“原本想着要等到晚上才能来见你,觉得很无聊,就喝了一些。”
半垂下眼看着杯中的酒液,苏笛问:“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喝酒了?”
“两年前开始失眠的时候,我不想吃褪黑素或者安眠药的时候,就会喝一点。”
“喝了会好睡吗?”
“会,但半夜醒过来也会觉得胃里有一点难受。”
自己问什么她答什么,也不会遮掩,也不怕自己知道她这两年里因为什么而失眠。
看着陈文续这样,苏笛忍不住调侃道:“这不像喝的酒,像是喝了吐真剂。”
听出来苏笛并没有兴师问罪的意思,陈文续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那你应该再多问我几句。”
苏笛倒是好奇了:“问你什么?”
陈文续不假思索地答道:“什么都可以。”
这样吗,想了想,苏笛问:“为什么不用邮箱给我发样片?”
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陈文续的声音又低了下去:“……我没有你邮箱。”
没有难道不可以问自己吗?明明问自己要更简单吧。
看陈文续一副不太想回答得样子,苏笛觉得有些好笑:“不是说问什么都可以吗?”
刚刚还答得很坦诚,现在怎么又不乐意了呢?
苏笛这么问了,陈文续只能坦白:“因为我想见你……但又一直等不到你的消息,所以只能找了这个理由。”
苏笛问:“想见我,但只问我连连的事情?”
因为即便那晚她们很亲密,可那晚结束以后也只有连连可以成为她们的共同话题啊。
张了张嘴,陈文续说:“我不知道该给你发什么……以前都是你主动发消息,所以我不知道发什么才合适。”
恋人和朋友之间之所以愿意回复对方琐碎的分享欲,是因为双方互相吸引,也都有维持关系的需求。
但她们不一样。
她们从前就没有这样的感情基础,只是苏笛会给自己发,自己很少会和苏笛分享日常,除非是必要的报备。
“如果把我的日常分享给你,我担心你会觉得枯燥,没有兴趣。”
她的话将苏笛的思绪拉回了从前,回想了一番过后,苏笛问:“难道以前我问你日程安排的时候,是因为觉得日常琐碎很无聊所以才特意问的吗?”
她话里的态度轻轻地安抚了陈文续的担心,但并不能完全消解陈文续的内耗。
“以前不一样。”陈文续说。
“嗯”苏笛没有否认,只是顺着她的话说道:“以前我特别喜欢你,你回一个表情我都觉得有趣。”
呼吸声因为这句话有了短暂的停顿,陈文续问了一句好像在现在太操之过急的话,但她想知道:“那现在呢?”
视线交汇时,苏笛没有避开。短暂的沉默过后,她避重就轻地回答:“我不知道,你要先发消息,我才知道现在是什么感觉。”
苏笛的反应在陈文续的意料之中,没有再追问,陈文续反应平静地应了一声“好”。
至少苏笛不排斥和自己更进一步聊天不是吗?
定定地看了半晌,苏笛忍不住发问:“你不会觉得落差很大吗陈文续?”
“总会觉得心里不平衡的吧?”
“以前是我追着问你,现在我不会主动发消息,不会主动拥抱你,会让你患得患失,但不会哄你,即便这样你也不会觉得委屈吗?”
看向苏笛的目光突然变得很复杂,像是从苏笛的话里,看到了从前她被自己牵动情绪的样子。
深吸了一口气,陈文续说:“这都是我以前让你经历的事情。”
经历着苏笛曾经经历过的心情,对她而言并不是报应。
“也许经历着这些,反而能让我安心一些,让我能更靠近你。”
眼中倒映着有些愣神的苏笛,陈文续上前一步,“苏笛,不要像以前一样喜欢我,只要你觉得愿意接纳我就够了,只要你愿意让我来适应你就够了。”
真的这样就够了么?
看着陈文续,苏笛忍不住想,人都是贪心的,被接受了以后就想要被回应,被回应了以后就想要被偏爱。等到对方不能满足自己进一步的期待的时候,又会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
“就算花了很多时间我也没办法真正接纳你,你也不会觉得没有回报,也不会觉得一直放低身段追在我身后很累?”
咀嚼着苏笛的问话,陈文续缓声问:“在我们以前还在一起的时候,你会有这样的感受吗?”
眼中有什么东西闪过一瞬,苏笛说:“不会。”
她曾经有很多不满的时候,有很多觉得一拳打到了棉花上的时候,但其实只要得到一丁点的回应,她就会把这些都抛到脑后,所以她没有觉得累过,反而因为知道陈文续其实可以带给自己惊喜,所以一直抱有更多期待。
“我也不会。”
陈文续一字一顿地说:“我不如你勇敢,但我也有我的决心。”
陈文续的话像一颗石头投进了将要化冻的湖里,虽然做不到敲碎湖面,但总归是有响声的。
避开了过于诚挚,诚挚到自己难以接住的目光,苏笛转移话题道:“不是喊我来看样片的吗?”
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陈文续敛去眼里会让苏笛心情复杂的情绪,说:“我去开电脑。”
想起了苏笛来时的时间,她又问:“不过你吃晚饭了吗?”
忘了吃了,苏笛诚实答道:“没有。”
眼中不动声色地冒出些欣喜来,苏笛的回答代表着她也许可以在这里多留一会儿了,脑子里过了一遍苏笛以前和自己一起吃过的东西,陈文续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家里有意面。”
这倒是被她投其所好到了,苏笛喜欢吃口感偏硬的面,不喜欢吃软烂的粉。
看着陈文续抱出了电脑,苏笛又说:“我也口渴。”
“那你等一下。”
陈文续乐得被她支使。不用多久,陈文续就把桌上的酒杯撤走,再把温水送到了苏笛面前。
“样片你看过了吗?”
陈文续看过了,但她还是说:“没有仔细看。”
于是苏笛摸着水杯说:“那一会和你一起看吧。”
二十分钟以后,两份奶油培根意面也摆在了自己面前,一份是自己的,一份是陈文续的。
意面卖相不错,陈文续摆了盘,撒了欧芹碎,还煎了鸡蛋放到小碟子里。
摆在苏笛面前的水是温的,不烫,煎蛋是上次提过的全熟,陈文续不喜欢吃腻的东西,但做的是自己以前和她吃饭时会点的奶油意面,自己脚上穿的拖鞋也是适合自己的码子。
她在迎合自己,像她说的那样在把她变成最适合自己的样子。
*
晚饭后,两人坐在沙发上一起投屏看样片。样片是路华清剪的接近五分钟的先行预告,之后还要再交给剪辑团队再精细化。
苏笛不得不承认,陈文续的表现一直是她吸引着路华清和着观众的原因。
样片里有一段温桥一路走来的蒙太奇画面,画面色调由明到忽暗忽明,温桥的神态也由笃定自信到压抑挣扎,这一段的表演没有大吼大叫,却让人代入到了一种被自己的信仰和自己的挚友逼至爆发边缘,却又被自己肩上的负担摁进水里,将即将窜起的火苗熄灭的窒息之中。
样片播放完毕,苏笛的脸上映着最后两人跌入大海的蓝光。她不带什么情绪地问陈文续:“温桥这个角色,路华清是不是一开始找的就是你。” :
琢磨着苏笛的用意,担心苏笛误会自己和路华清有过多的联系,陈文续小心地答道:“一开始确实找过我,但我拒绝了。我是在知道你要来演叶清后,才找到她争取这个角色。”
“那她很有眼光。”苏笛轻声说。
陈文续对自己的演技有充分的认知,但这也不妨碍她因为苏笛的话而感到开心。
只是在刚刚的样片里,她一直在看的其实是苏笛。
如果说她演的是挣扎,那苏笛演的就是不刻意的毁灭与抗争。叶清的复杂性被她诠释的很好,镜头里,聪敏的入殓师叶清和带着自毁倾向的“枯叶蝶”交织在一起,不会让人觉得她在表演割裂的两半人生,而是会让人无法恨起叶清这个角色。
“我一开始问过她属意谁来演叶清。”
没有开灯,陈文续的视线也停留在最后定格的画面。
“她告诉我她从一开始就认定你是最适合叶清的人选,只是她觉得你可能不会回来演她的戏了。”
是吗,她以为路华清是因为万溪的推荐才顶住压力考虑的自己。
“那你呢?”
苏笛问陈文续:“你会觉得我是最适合叶清的人选吗?”
转过头来,陈文续的回答和她看苏笛的眼神一样认真。
“觉得。”
这一刻她不只是追赶在苏笛身后的人,也是一个认为苏笛会和她互相成就的演员。
“你身上有叶清的特质。”
“而且你来演,我会格外入戏。”
第55章 “应该是漂亮的,但我没心情细看。因为我当时只想见到你。”
格外入戏,是因为她更能体会温桥不愿意放弃叶清的心情。
知道她在说什么,苏笛有些不自然地低头喝了一口水:“是万溪把我骗过去试镜的。”
想到自己当时还把万溪当做假想敌,陈文续不由得愧疚道:“我应该好好谢谢她的。”
“谢谢她创造出了这个故事,也谢谢她这三年这样照顾你。”
知道陈文续去过自己生活了三年的地方,苏笛问:“所以螺石村的海漂亮吗?”
陈文续回想了一瞬,答道:“应该是漂亮的,但我没心情细看。”
“我当时只想快点见到你。”
气氛难得不错,苏笛的手机却突然响了起来。震动持续的时间太短,短到苏笛还没来得及拿起手机,来电的人就自己挂断了电话。
未接来电提示出现在屏幕上,而上面显示的联系人是——梁思仪。
是曾经在二次移植前放走自己的梁医生。
过了不到一分钟,苏笛收到了一条短信。
“抱歉,小笛。没有什么事,只是告诉你一声,我刚刚拨错了所以误打给了你。你不需要回电,早点休息。”
她的理由看起来符合逻辑,可直觉告诉苏笛,这通电话应该就是拨给自己的。
除非没有线上联系方式,现在人很少电话联系了。如果要打给自己,就要点进通讯录里自己的联系页里,如果都到这一步了,误拨的可能性很低了吧,而自己和梁思仪又很少有通话,所以她不太可能是在最近通话里误拨给自己的。
皱眉站了起来,苏笛背过身回拨过去。
可这次直到嘟嘟声停止都没有人接听。
“怎么了?”陈文续在身后关切地问。
盯着手机屏幕,苏笛回道:“没什么,只是我要回去了。”
苏笛不说的意思,大概就是不希望自己过问。
注意到苏笛方才看到未接来电的神情,陈文续虽有些失落,但也站起来说:“那我送你。”
两人就住在隔壁,没有必要送这几步。
但苏笛也没驳她的面子。
走到门口的时候,陈文续没有很快关门,而是像期待着什么在过去曾经习惯的东西。
到现在苏笛还不知道她在等什么的话,之前几年也白过了。
但她觉得晚安吻并不适用于现在的她和陈文续之间,至少现在自己做不出当年用脸蹭着陈文续索吻的动作。
在陈文续期待的眼神下,苏笛微微侧过头,目光跑到了不远处的的墙上:“好了,晚安。”
就算没有吻,能得到这句曾经在枕边才能得到的晚安也不错。
轻轻笑了一声,陈文续也回:“晚安。”
心情转晴,一直到苏笛关上门,陈文续才关门回到自己家里。
*
第二天一早,苏笛轻车熟路地来到了肾病科,门诊时间还没到,外面就已经排起了长龙。
有一件事让苏笛很在意,那就是昨天苏笛在线上挂号平台搜索时,她发现搜不到梁思怡的名字,近一个月内也挂不到她的号。
科室外的医师介绍栏里也没有看到梁医生的名字,苏笛走到导诊台。护士在导诊台后刚刚坐下,苏笛戴着口罩上前询问:“请问梁思怡梁医生不在吗?”
一开始这位女士只是一如往常地在开着电脑,等听见苏笛问的人是谁时,她蓦然抬起头来,神情里出现了几分不自然。
“是要来找梁医生看病的吗?”她挤出一个专业的微笑问。
“如果是的话,梁医生最近不在,可以先挂一下其他医生的号。”
“最近不在”这四个字透露出一种微妙感。
苏笛追问:“是因为什么所以不在?身体原因还是有其他工作的原因?”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她勉强地答道。
知道其中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也知道从导诊台问不到什么,苏笛也不准备为难人。正要转身离开的时候,背后却突然有一名医生叫住了她:“你为什么要来找梁医生?”
她看起来三十岁不到,她看起来和梁医生有些关系,因为她看着自己的眼神里有着戒备和探究。
看样子,她和梁医生的关系不像是普通同事。
于是苏笛说:“她昨天晚上给我打了一通电话。但等我再回过去的时候,却没有人接。”
“所以我来找她。”
隔着口罩,她并不能确认苏笛的身份,只能通过苏笛的神态确认着苏笛话中的真假。在思索片刻后,那名年轻医生皱着眉对苏笛说:“跟我来。”
不算狭窄的楼梯间里,那名医生自我介绍道:“我是梁老师的学生。”
“不管你是因为什么来找她的,总之你都见不到她。因为就在上周,她被医院强制辞退了。”
强制辞退?
苏笛问:“理*由是什么?”
轻蔑地笑了一声,那名医生说:“理由是造成重大医疗事故,但在那场手术里,梁老师其实是最后救了病人的人。”
问题并不出在她的手术中,而是出在负责预后的医生那里。
“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人不想要她继续做医生了。”
神情严肃地看着苏笛,那名医生说:“具体因为什么,这个医院里没有人敢告诉你原因。”
表情沉了下去,“那至少可以告诉我她的住址。”
打量着苏笛,那人再次问起她的身份:“你不像是梁老师的朋友。”
“你是她以前的病人吗?”
是,而且是影响了梁思怡仕途的病人。
摘下了口罩,看着对面的人眼中闪过的惊讶,苏笛说:“我能做的没有你们多,但我总比你们要自由些。”
认出了苏笛的身份,那名医生脸上露出了复杂的表情。
这是梁老师严肃意义上的第一个病人,她听梁老师说过,这是一个还不具备自主意愿条件但被强制签字捐肾,在特设病房住了很久的病人。
她的家人甚至要求她二次捐献。
但也许她说得对,现在的她总比自己要自由,不会因为担心前途而束手束脚,连和老师有关的事都被警告不能说。
久久地凝视着苏笛,那名医生小声地报出了梁思怡现居的地址。
苏笛转身要离开的时候,她再次叫住苏笛,“不需要替我问候梁老师……我太懦弱了,帮不到她什么。”
看着这名年轻医生脸上的自责,苏笛没有说什么,只是留下一句:“至少那应该她所希望的。”
出医院门的时候,刮了风,苏笛这才想起来自己刚刚拉下口罩后就没有再戴上。
重新遮住自己的半张脸后,苏笛往自己停车的地方走去。
而在她没注意到的身后,有人因为她而停住了脚步。
“陈老师,怎么了,有熟人吗?”
看陈素定定地看着苏笛离开的方向,和她一起来肿瘤医院参与项目交流的医生凑上前好奇地问。
“没什么。”
苏笛的身影消失在实现内,陈素收回实现和身边人说:“小徐你先回去吧,我有一点事,下午再回医院。”
*
根据梁医生学生的信息,苏笛先去她家走了一趟。
她敲了门,也等了半小时,但都没有人开门。
一直到邻居好心告诉她:“你要找梁医生吗?我看她这几天都早出晚归的,可能不会那么快回来。”,她才离开了梁医生的屋门,开车回了家。
在公寓楼下的时候,她注意到门禁旁边站着一位女士。
大概因为她的气质让人觉得莫名的有些熟悉,所以苏笛多看了她一眼。她的背挺得很直,手中提着一个料理包,穿着材质舒适的衬衫和半身裙,大概是因为进不去电梯间,所以她等在单元门禁前。
门禁刷开以后,她没有立马动身。而是在玻璃门即将关上的时候,她才拉开门走了进来,顺便走进了苏笛的电梯。
她看了一眼电梯键但没有按电梯,看起来是要和苏笛去同一层楼。
“叮”的一声,到了苏笛所住的楼层,苏笛迈步走了出去。
在余光里,苏笛看到她也跟着自己走出了电梯。
一前一后的脚步声回荡在走廊里,无论她的目的是不是尾随,苏笛都不喜欢这样被人紧跟的感觉,于是她停住了脚步。
身后的女士也停了下来,在苏笛转身之前,她先一步开了口,声音里没有慌乱,她向苏笛发问:“你是苏笛么?”
侧身看向她的瞬间,苏笛终于知道这位女士身上的熟悉感来自于哪里了。
她的轮廓和五官,尤其是那双眼睛,让苏笛好像看到了二十年以后的陈文续。
相似的长相,叫出口的自己的名字,脑海中已有对她的身份的大概猜测了,苏笛转身正对她问道:“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并没有打量苏笛,陈素平视着苏笛,表明了自己的身份:“我是陈文续的母亲。”
苏笛的反应比她想象的要平淡,就像是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了一样。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陈素问:“……她的手还疼吗?”
苏笛并不擅长和长辈打交道,所以做不到热络地和陈素攀谈。
不知道陈素突然造访的来意是什么,但既然陈素的目光里没有鄙夷和反感,那苏笛的态度也就比较配合,“伤口没有之前那么严重了,但也还没有完全好。”
陈素沉默了一会儿,才和苏笛说出了来意:“我去她住的地方找过她,但她不在,所以我想她可能在你这里。”
原本对陈文续的手伤就有些疑问,现在看到陈素的样子,心里的疑问更甚了。
因为不知道女儿的住址,所以来找女儿的绯闻对象,希望通过自己找到陈文续。
她们之间是吵架了吗?还是她们的关系,一直都是这样的。
看着陈素手中的料理袋,苏笛说:“我和她现在的关系并没有到我愿意做传话人的地步,如果您想关心她,可以直接打给她。”
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但苏笛是外人,不是自己的女儿,她再怎么不满意苏笛的态度,也还是要给她留几分客气。
“她不会接的,不然我也不会找到这里。”陈素说。
陈素手上的料理包里,如果苏笛没猜错的话,装的应该是有利于伤口恢复的汤或者药膳。
用陈素话里的信息拼凑出了一个大概,苏笛缓声问:“因为她的手伤和您有关吗?”
没想到苏笛直接问出来了,陈素脸上露出了诧异,但很快,她又整理好表情对苏笛说:“这是我和她母女之间的事情。”
在苏笛发话前,两人身前的门突然打开了。似乎是因为听到了苏笛的声音,陈文续探出身来,看清站在苏笛对面的陈素,她的表情变得紧绷起来。
皱眉走到两个人之间,陈文续问:“妈,你为什么会找来这里?”
第56章 “我刚才没有说话,是因为你是长辈,是因为您是她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迎合你。”
陈文续脸上明显写着不欢迎,陈素却选择对此视而不见,“我给你煲了鸽子汤。你不爱吃姜,我就只放了两片,还都给你捞出来了。你要喝的时候放到灶上热十五分钟就行。”
想到两人争吵时陈文续说的那些话,她终究还是有些拉不下面子,于是又补充道:“你要是不想喝的话,就倒掉就行了。”
料理袋递到了陈文续手边,这个款式还是陈文续给她挑的。陈文续不在家的时候,陈素习惯自己去医院食堂打饭回家吃。有时她忙着写论文,回家以后也不用微波炉,就直接吃不算热的饭菜。
为了陈素的肠胃,陈文续就给她买了几个保温的料理袋。
陈素嘴上不说,但陈文续偶尔去医院接她的时候会听到其他年轻医生开玩笑说:“陈主任办公室要成女儿痛屋了,用的摆的全是和女儿有关的吗,或者女儿买的东西。”
和陈素的争吵不代表她会否认陈素对自己的全部感情,只是每次涉及两人的差异问题时,她心里都会涌起一股想要逃避的烦躁,因为她知道陈素只能包容她认可范围内的差异,但对于她认可范围外的问题,陈素永远软硬都不吃。
但人总得有点长进不是吗,更何况这是在苏笛面前,她不想一味地逃避争吵或者崩溃地指责陈素。
“你守着灶熬的汤,我当然我会喝。”
话锋一转,陈文续又说:“但是妈,与其这样突然过来,不如下次先给我打电话。如果我有时间的话,我可以回家看你。”
听出了陈文续的言外之意,陈素暗讽道:“但你不欢迎让我来看看你们两个人生活的地方是吗?”
“妈”陈文续的声音压下,这有些警示的意味了。
陈素过来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确认陈文续是不是住在这里,第二就是……
转头朝苏笛走了一步,陈素用压低了声音问:“你在查肿瘤医院梁医生的事情是吗。”
她在办公室的时候就听说了这件事情,准确来说整个申城的医院都听到了风声。
一个副主任举报肿瘤医院涉嫌非法器官买卖,但由于证据不足被医院内部处理了。
她听到了同科室的年轻医生的谈话,“这个医生听说以前负责过苏家的手术。”
“她都副主任了负责谁的手术都不奇怪啊。”
“你不上网啊?你知不知道陈主任女儿的绯闻对象是谁?”
“苏家的二女儿,苏笛啊。”
“我的天,那苏笛和苏家不会也……”
后面的话被路过的医生打断,但已经足够陈素查到苏笛的病例,并且查到苏笛和这位被辞退的医生之间的关系了。
“别查了。”
侧目看着苏笛,陈素说:“至少你查的时候,不要牵连她。”
陈素的声音很小,但也足够陈文续听到个百分之七十了。而且陈素本来就没想避着她。
又一次隔开陈素看向苏笛的视线,陈文续下了逐客令,“妈,你先走吧。”
陈素这次来,本来就只是想要警告苏笛。苏笛和陈文续之间的事,她认命,她阻止不了。她去看过了心理咨询,咨询师肯定了她对陈文续的爱和付出,但转头就让她去平衡她的焦虑和陈文续的需求。
“您可以在您女儿的人生需求和您自己的焦虑期待之间画个圈,只有重合的部分,才是你们可以达成的共识。”
她听了只觉得可笑,她不需要咨询师的所谓共情和宽慰,更不需要她指导自己去做什么。她只需要心理咨询师站在她的角度告诉她,不是一味顺应年轻人的思想,比如“尊重”比如“不要用她们不需要的方式为她们好”才是正确的,她没有错,那天让陈文续受伤也只是一场意外,她只想听这些,但心理咨询师连这些都做不到。
她的人生经历告诉她,听劝过不好自己的人生,只有坚持自己的判断才是真的。
也许现在陈文续还年轻,她劝不动陈文续。但等陈文续再过几年,社交圈慢慢变小以后,她才会发现自己为了特立独行,为了所谓爱情到底失去了什么。那时她就会向自己,向外界寻求一个能抵御长期孤独风险的情感支持了。
现在陈素反而冷静了下来,即便看到女儿把自己当做一个会阻挠她们的存在,陈素也只是冷飕飕地问:“我没有伤害她,也没有对她说什么重话,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呢?”
陈素的态度自己已经习惯了,但陈文续不觉得苏笛有义务要来承受陈素的冷嘲热讽。
“因为无论她要做什么都不会牵连到我。”
定定地看着陈素,陈文续说:“是我自己硬要参与到她的生活里。”
像是觉得陈文续太过天真,陈素冷问道:“你知道她在做什么吗?你知道她曾经参与到什么事情里吗?你知道她和苏家”
打断了陈素的话,陈文续说:“我会知道的。”
像是没预料到陈文续的回答一样,陈素晃了晃神。但很快她就回过神来,冷笑道:“是了,在你眼里我现在就是一个和你立场相对的恶人。”
“随便你,陈文续。你要和她做什么,今天以后我都不会再过问。”
“你要尊重我就尊重你,从今往后,我对你也只会有你要的尊重。”
她说着赌气的话往外走,但却被一直没出声的苏笛叫住。
“阿姨。”
苏笛语调平稳:“我刚才没有说话,是因为你是长辈,是因为您是她的母亲。但这并不代表我会迎合你。”
“如果您今天不过来这一趟,陈文续甚至不会知道我要做什么。”
别说她和陈文续现在不是恋爱关系了,就算她和陈文续是,她也没有逆来顺受的心。
“而且她的选择是她的事情,您没有资格对我用牵连这么严重的词。”
“你”
不明白苏笛是哪里来的底气,也不知道苏笛是和谁学的这一套态度,陈素的嘴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似乎在用自己的素养克制着想要对苏笛说出的重话。
出声堵住了陈素的怒气,陈文续打破了紧张的气氛,“别再说了,妈。”
“她是我喜欢的人,不该是要被您这样指责的人。”
“我送你下去。”说完,陈文续按了楼梯。
“不用。”长辈的尊严和面子彻底被这两人下了个干净。拒绝了陈文续,陈素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她像是每一个和儿女置气的母亲一样撂下一句:“今天起,你就当没我这个妈。”
电梯门关上,彻底挡住了陈素充斥着愠怒的视线。
没心思叹一口气,陈文续赶到苏笛面前问:“你今天去二院,碰上了我母亲吗?”
苏笛去的并不是陈素就职的二院,摇了摇头:“我去了医院,但是不是二院,而且是在楼底下才碰见的你妈妈。”
想到母亲朋友圈转发的和肿瘤医院的项目交流,陈文续猜测道:“她应该是在医院看到了你,所以跟着你来了这里。”
“抱歉,是因为我的原因她才会这样对你。”
面上露出愧疚之色,陈文续说:“你生我的气吧。”
苏笛不解:“你为什么觉得我会迁怒你?”
没等陈文续回答,她先一步看向了陈文续疤还没掉完的手:“你的手到底是怎么伤的?”
“是不小心被门夹到的。”陈文续还是这么说。
“是在你和你母亲聊起我的时候被门夹的吧。”
不然怎么解释陈文续和陈素之间微妙的氛围。
被苏笛料中了,陈文续的睫毛动了动,她想反驳什么,最后也只是说:“她并不是对你有意见,她有意见的是我没有按照她的想法过我的人生。但她的态度也不会影响我的决心,我并没有那么需要家人的支持。”
陈文续现在最需要的,估计是自己的点头同意。
没接这个茬,苏笛只是把视线挪到了陈文续的眼睛上。重逢以来陈文续在她面前哭了多少次,委屈又可怜的样子苏笛不知道见过多少了,但偏偏这件事一点都没抖到自己面前:“连误会我和万溪关系的时候你都哭得那么伤心,被夹了手倒是一点都不说。”
是不想因为这个原因被自己心疼,还是……“还是你就是想等着我自己来发现?”
因为苏笛的话,陈文续下意识上前一步,“不是”
观察着苏笛的表情,她轻轻勾起苏笛的尾指,见苏笛不抵触,她又把手小心地塞进苏笛的指缝里:“我希望你看到以后可以心疼我,但我不希望你知道原因。”
掌心既生疏又熟悉地贴在一起,眼前也浮现起杀青那天陈文续苍白的脸色,还有在上岸时候紧紧抱住自己的动作,苏笛感叹:“那你倒是达成目的了。”
苏笛的话让陈文续眼中冒起几丝欣喜之色,苏笛没有因为母亲的态度而责怪自己,反而因此好像更能接受自己了一些,那是不是说明,也许再过不久,自己终于能得到苏笛的首肯。
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的疑问,陈文续还是先问起:“你在找一个人?”
“这个人,和苏家的事有关吗?”
陈文续的母亲怕自己牵连她,她却非要往上凑。
但陈素显然既不够了解陈文续,又错看了自己,自己并不是她想象里那样识大体,愿意用牺牲保全她人的人。
外婆没来得及教,苏家没兴致也不可能教出这个道理。
苏笛于是出声问:“你想知道吗?”
“那你晚上陪我去一个地方。”
第57章 看了一眼大半夜了还陪在车上的陈文续,梁思怡笑了笑,缓解起了气氛:“兜兜转转,还是她吗?”
没有按门铃,苏笛规律地敲响了梁思怡的家门。
梁思怡一个人住在四层,没过多久,苏笛就听到了刻意克制着的脚步声。
似乎有人隔着猫眼观察了一阵以后,“嗒”的一声,门开了,梁思怡谨慎地往苏笛身后瞥了一眼,确定没有别人,她将苏笛请进门。
苏笛问:“你在等别人吗?”
从猫眼里看清门外站的人是谁时,梁思怡脸上露出惊讶之色。
“你是不是去过医院了?”没有回答苏笛的问题,梁思怡皱眉问。
苏笛不可能知道自己的住址,除非她去医院打听过了。
这是一个普通而温馨的家。室内还有洗衣粉的香气,书房没有开灯,但透过影子隐约能看到里面摆放的一些瑜伽垫之类的杂物。
“她们告诉我你被辞退了。”
因为灯光有些昏暗,苏笛不小心踢到了脚边一个包,透过拉链缝隙苏笛看到里面装的是一些洗漱用品。
眼神融入了室内的暗光,苏笛问:“和我有关吗?和苏家当年逼我捐肾的事有关吗?”
梁思怡站在客厅中间,顺手关上了书房的门,“你不应该来问的。”
“我也不应该给你打这个电话的。”
“为什么?”
当年放走自己,梁思怡说的都是不后悔,现在却说不该给自己打电话。
“因为这是比当年还要严重的事情是吗?”
苏家当年还是留了个心眼,等自己十四岁生日过了以后才安排的手术。当年的事情要是算起来应该是强迫未成进行器官移植,如果要比自己的事还严重的话,那只能是和自己当时感到不对劲的地方有关。
梁思怡没有要给苏笛倒水的意思,也就是希望苏笛快些离开。但偏偏苏笛压低声音说出来的话,让她从头凉到脚。
“当时的特设病房在顶层,但实际上做手术的时候我记得,我是被推进了地下层。”
盯着梁思怡的眼中带着几分思忖,苏笛说出了自己的猜测:“问题就出在地下层,是吗?”
瞳孔骤然紧缩,梁思怡声音哑了下去:“……你不应该记得的。”
原本是该什么都记不得的,但问题就出在苏家太心急了,一直催促着手术的时间。所以还不等她完全昏迷,就把她从手术室推到了一部电梯间里。
苏笛对气味和声音很敏感,她记得那个电梯间里除了消毒水味以外就是一股老旧的霉味,还混杂着些许橡胶味,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她真正做手术的地方,在靠近停车场的地下层。
“麻醉医师给我上的剂量并没有大到我一出病房就完全昏迷。我有这一段记忆,但是再醒过来,又是在特设病房里。”
她醒来的时候看到的第一个人还是沈静洲。像是奖励自己一样,沈静洲用带着消毒洗手液味道的手轻轻揉着自己的脑袋。她原本就浑身疼,沈静洲的手摸上来时根本没有丝毫安抚的意味,只让她觉得浑身都冷。
梁思怡刚要说什么,突然一阵尖锐的铃声打断了她的思路。
梁思怡神色一凛,苏笛也皱起眉来。
这年头,家里的固定电话几乎都成了摆设,却有人刻意打过来,想来是跟这件事有关的人吧。
电话声响了几秒后,梁思怡走过去准备接起,但苏笛却注意到厨房的窗外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动静。
就像是什么抛掷物在迅速靠近的声音。
在梁思怡的手碰到电话的一瞬间,苏笛猛地拉住她,将她往后扯着急退了好几步。
一阵玻璃碎裂声打破了夜里的宁静,玻璃渣带着反光落在水池中落地时,一块足有两个拳头大的石头也终于滚落在梁思怡的脚边。
如果不是苏笛刚刚拉住她,石头很有可能不会砸空。
打电话的人是算好了梁思怡去接电话时有很大概率被砸中,才出的手。
楼底下,关车门的声音和脚步声接连响起,苏笛沉着脸跑到窗边,自己的车灯闪动着,忽明忽暗地招着车前的三个人。
没过多会儿,她就收到了陈文续的信息。
“抓到了,你们下来的时候小心一点。”
*
苏笛先是看到了陈文续,彼此确认过无事以后。
陈文续让开了一个空位,让苏笛看见了被保镖擒住的人。
上次沈易达事件发生后,苏笛在外出工作时都会带上位保镖。上楼前,陈文续提议自己和保镖在楼下观察,如果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就立马通知苏笛,或者让保镖先把人拦住。
现在看来是那人刚丢了石头准备跑路,就比陈文续发现了。
并不是刻板印象里的二流子,而是在路上看到你都不会觉得他有任何异常的一个普通的穿着外衣和格子衬衫的路人。
这又不是古代,不担心他会咬舌自尽,苏笛让人按住他,随即从他的兜里摸出了他的手机。
人脸扫描解锁后,苏笛浏览着他的聊天软件和短信。其中几条时间为昨晚的短信吸引了她的注意。
在读过一遍以后,苏笛将手机递给了梁思怡。
“不用要她的命,就是吓吓她。一个副主任还想把屋顶掀了吗,让她别再闹了。”
“那她查到那些东西要吗?”
“你要是能弄到就弄过来,不能的话,之后我们也能想办法。”
看起来如果今晚苏笛她们不来,扔完这块石头以后他还不会善罢甘休。
梁思怡也不是怕事的人,不然也不会在好不容易升上副主任后还要检举医院高层了。
将手机紧紧地攥在手中,梁思怡走到那人面前问,“是医院,还是他们让你来的?”
啐了一口刚刚被保镖打中时带血的唾沫星子,那人低声说道:“你自己心里其实也有数吧?”
“梁思怡,你不是媒体,你曝光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
“这件事本来就和平头老百姓没有关系,那是人家上头的人做的事情,你掺和进去,反倒给自己滚一身泥。”
“和平头老百姓没关系是因为,从那里面活着推出来的从来不是他们。”
见她油盐不进,那人叹了口气:“你说你,你不把那些东西交给我也行,你自己收拾好东西离开申城。”
“我记得你老家现在发展的也不错,凭你的履历,你完全可以回去当个清闲些的主任。你爸你妈都在老家,都是快退休的干部了,现在是身体还行,但你非要让他们不得安生吗?”
顿了顿,他转述了上面开给她的条件:“你知道的,你的文件和处罚还没正式下来,如果你愿意,完全可以变成你自己辞职,那个医疗事故也和你完全没有关系。”
他们甚至连自己的背景都查清了,眼中的神色暗了下来。
刚才她暗中把那些短信录了屏,在把手机丢回那人口袋里后,梁思怡告诉他:“你回去告诉他们,就说我要考虑考虑。”
话锋一转,她压低了声音说:“但如果敢把我父母牵涉进来,那就不是考虑的问题了。”
“我一个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到时候看你们还能把我逼到什么地步。”
凌晨十一点半,梁思怡还是把人送进了警局,虽然不一定有用,但总能让对方消停个一两天。
从警局出来后,苏笛还等在车里。
看了一眼大半夜了还陪在车上的陈文续,梁思怡笑了笑,缓解起了气氛:“兜兜转转,还是她吗?”
余光瞥了一眼驾驶室里看向自己的人,苏笛没有否认也没有肯定,只是问起了梁思怡:“你说要考虑,是真的吗?”
“嗯,我也不是当时把你放走的热血青年了,苏笛,我36岁了,我父母也老了。”
提着手上的行李袋,梁思怡说:“我今晚会先搬去朋友家。等过几天考虑好了,也许会回老家。”
“但这不是我放弃了的意思。”
“我是在等他们放松警惕。只要我有机会,我就不会让这件事情白白发生。”
目光移到苏笛身上,梁思怡的口吻认真至极:“如果你要追究苏家的责任,我会帮你。苏笛,你今天来找我的时候说,是我在查的是比你当年经历的还要严重的事情。”
摇了摇头,她告诉苏笛:“痛苦没有比较的必要,你所遭受的事情也一样严重。那是无论哪一个年纪的你都不该承受的事情。”
“只是万幸,你现在看起来比以前要坚定许多。”
“我以前甚至会担心,你因为苏明嘉的死而责怪你自己。”即使那和她原本就没有关系。
第一次以一个类似于长辈的身份来看苏笛,梁思怡的眼神柔和,却又揉进了蓬勃的期许:“现在看着你我也会觉得,我当年不是放走了一个经历创伤后亟待拯救的小孩,而是放走了原本就很坚强,也比我想的还要能自救的女孩。”
“苏笛,不用替我担心。”
她说:“我也和你一样,不会辜负我自己。”
*
那晚在把梁思怡送到她的朋友家,看着她的朋友把行李搬上楼后,苏笛才和陈文续回了公寓。
那之后梁思怡有给她发消息,怕她不信,还给自己发过视频。
梁思怡打算先回老家看看父母,等休息一段时间以后再做打算。
苏笛最近也在接触一部文艺片,想着过几天要去试镜,苏笛去置办了一点东西,要随身物品,也有她要重新放回工作室的东西。
夏末是苏笛的生日,虽然工作室还没正式开始营业,但当有粉丝在工作室微博下问苏笛近况的时候,工作室皮下运营久违地回复了一个表情。粉丝超话很快就搬运了这则动态,大家都在猜测,《枯叶点》的宣传即将提上议程,苏笛应该也要正式回归在大家的视线里了。
难得给小禾放了假,小禾却待不住又跑去看店去了。苏笛出门前她还特地让外卖送来一杯柠檬美式和一点小食,这样看来小禾显然已经接替了韩龄的位置,来盯着自己有没有好好吃饭了。
站在车边将喝完的咖啡丢进垃圾桶时,苏笛突然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声音。“苏笛——!”有熟悉的声音喊住了她,音量不大,但尾音拖得很长。
苏笛回头,看到来人是之前电话联系过的向安流。
许久没见,向安流看起来还是老样子,没什么变化,只不过穿的倒是更正式了一些。
“你来申城工作吗?”苏笛问她。
“嗯哼”
提着咖啡和纸袋在苏笛面前站定,向安流笑着说:“上次你不是给我介绍了去唱ost吗,今天我就是去录音的。”
回头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厅,“现在录完了,来买点咖啡和小食补充点体力。”
“哦对了”,向安流告诉苏笛:“我签公司了,今天是和顶头总监一起出来的。她人很不错,也许和你聊得来,方便的话要给你介绍一下吗?”
“哦对,我有时候看着她,还会觉得容易想到你。”
看起来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向安流连眼角眉梢看起来都带着生命力。
不知道向安流指的会想到自己是哪一方面,但介绍就没必要了。苏笛正要拒绝,就看向安流朝身后招呼着:“在这儿呢,林总监!”
听见他的声音,一个穿着讲究的女士向她们慢慢走来。
喇叭裤和灰色露肩上衣之上,是一张大约四十岁左右的面庞。
在她摘下墨镜的一瞬间,苏笛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原本微微上扬的嘴角和肌肉一起绷紧,苏笛就这样僵在原地,听向安流说:“这是我总监,林至。”
而在看清苏笛的瞬间,林至的脸上也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第58章 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苏笛也没有在意陈文续这过分熟悉的语气,她只是问:“你怎么在这里?”
在重新见到林至之前,苏笛并不相信小说里的二十年未见却在回头时一眼认出的剧情,但事实上心有所感时,即使仅凭模糊的轮廓,也能和记忆中的人对上号。
林至看着苏笛,像是在把她和记忆中的身影作对比。
周围的嘈杂声渐渐远去,只剩下两人之间无声的对视。
气氛很是微妙,向安流试探着问了一句:“看起来你们好像认识。”
“我今天的录制也结束了,如果你们需要的话,我把空间留给你们?”
林至先出了声。
对向安流笑了一下,她交代道:“不用,我说几句就走了,麻烦你在车上等一会儿。”
*
走出几步找了一片空地,林至打量着苏笛。这样的情况她似乎应该说一句“你长大了”,应该问上句“最近怎么样?”,但事实上这两句话她都说不出口。
因为第一,虽然二十年未见,但苏笛早就出道了,她不可能没有在屏幕见过苏笛长大的样子。第二,圈内人谁会不知道苏笛这几年过的怎么样?她问这话也太虚伪了。
“上次见到你,还是你外婆走的时候。”
随性地轻笑一声,林至说:“还好,你长得比较像你外婆和我。”
确实很像,尤其是眼睛和嘴巴。也不怪向安流看到林至的时候会联想到苏笛。
从苏笛出生起,林至来看她的次数屈指可数。即便是短暂的会面,即使是渴望母亲的原始需求最旺盛的年纪,苏笛也没有抱着她撒过一次娇。
苏笛有没有喊过她一声“妈妈”?好像有吧,她记不清了,苏笛也记不清了。
林至看起来没有当年离开的时候那么年轻,但她身上没有当年焦虑不安的气息了。
话语中不带有攻击性,苏笛只是单纯想知道:“你支开向安流,是要来和我寒暄的吗?”
没有犹豫地,林至给出了自己的回复:“不是。”
面对有些棘手的问题时,她下意识似乎想从包的夹层里掏出什么,但看着苏笛没什么温度的眼神,她又停住了动作。
“你不是在我的期待里降生的,所以我对你没生恩,我没有亲自抚养过你,对你也没又养恩。”
生下苏笛的时候她也才刚刚从音乐学院毕业。她想要唱歌,想要一个会送她上青云的人,但最后得到的是苏严学转过来的一笔钱,还有比小猫大不了多少的苏笛。
不过后来她发现,比起站在台前,自己居然更适合在幕后。于是她才一步一步地成了她的制作公司的音乐总监和创始人。
她不后悔把苏笛丢给母亲,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她现在说不定还在不甘心地挣扎。
“你可以觉得我欠你,你也可以放心,如果不是像今天这样凑巧遇到,我不会来找你。”
“你过你的生活,不用在意有我这么一个人。”
她在说着划清界限的话,但苏笛心里却没什么波澜。
林至的人生不必紧紧地和自己的绑在一起。
如果外婆死后,林至把自己接走抚养,说不定到头来林至的事业得不到发展,母女两人还会互相怨恨。
苏笛只是想知道一件事情:“苏严学把我接走的时候有没有告诉过你,他要接我回去做什么?”
像是想点烟但又忍住了,林至捏了捏手指,回答道:“他女儿病了,病得快死了,他怕绝后所以把你带走了。”
讽刺地笑了一声,林至偏头看向苏笛:“可最后还是死了不是么?”
她的语调说不出是幸灾乐祸,还是替苏笛感到得意。
一阵突兀的震动声打断了两人,也许是因为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苏笛干脆低头看向手机。
她发现自己邮箱里不知何时多了一个压缩包文件。
邮件内容里提示了要打开这个文件的密码:smjbfddcz
smj?苏明嘉?
苏笛心神一凛,这封邮件多半是梁思怡发过来的。
按灭手机屏幕,苏笛告诉她:“是死了。”
“就死在我面前”,没有再多说什么,苏笛只是深深地看了林至一眼,然后转身就走了。
苏笛走后,只留林至一人站在原地。
以前每次都是苏笛站在家里看自己头也不回地出门,今天也轮到自己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手伸进了夹层,只听“嗒”的一声,林至吐了一口气,终于把烟点了起来。
*
在联系过梁思怡借住时见到的朋友,也去她家看过以后,苏笛确定,梁思怡失踪了。
梁思怡上了回老家的飞机以后,和自己还有朋友联系过。
今天自己收到的是一封邮件,而她的朋友接到的是梁母梁父一通焦急的电话。
他们说梁思怡回家第四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家,也联系不上人。
家里已经报案了,警方让老两口在家等消息,但却迟迟没有人再联系老两口,急得没办法了,这才联系上了梁思怡的朋友。
梁思怡很有可能被上面的人追上了。她很有可能把自己的数据和文件藏在了什么地方,但是担心自己有什么不测导致这些资料彻底不能见光,梁思怡把文件发给了信得过的自己。
如果是这样的话,如果其他人知道文件有可能落到别人的手上,他们反而会因为忌惮而暂时留下梁思怡。
那这样的话,苏笛起码要知道里面资料到底是什么内容。
那个邮件的密码苏笛还没想出来,等红灯期间,她在输入法了试了几次,但思绪很快都被后面鸣笛催促的车打断了。
前半截看起来像是苏明嘉,那后半截呢。
先是遇到林至,又得知梁思怡失踪,苏笛心里有些杂乱。将车开进地下车库后,苏笛心不在焉地解下安全带下了车,她的眼神还定在那封邮件上,以至于没有注意到她的车还挂在D档上。
她的车位前有些坡度,她的一只脚刚刚踏出,车身就突然向前滑动了几步。
虽然速度并不快,但苏笛险些被车子带倒,慌忙中,苏笛急忙拉住车门把手。拉开车门的瞬间,她心一紧,车头距前方柱子仅剩五米。苏笛稳住身形,刚要跨进驾驶室,背后却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人影先她一步钻入驾驶室,猛地拉起手刹。
车子停下了,苏笛心有余悸地站在余地,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这里的陈文续焦急地下车拉住自己。
“没事吧?”陈文续低头检查着她的裤子和衣袖。
“我没事。”
松了一口气,陈文续看向苏笛的眼神里有担心:“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发生什么事了么?”
也许是因为刚刚发生的事,苏笛也没有在意陈文续这过分熟悉的语气,她只是有些恍惚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陈文续解释道:“我刚刚买东西回来停好车,隔着窗子看到你心不在焉地下车,正想要喊你,结果发生这件事。”
可这句话却像戳中了苏笛的哪一个按钮了一样。
“你刚说什么?”苏笛突然发问。
陈文续不明所以,但乖乖重复:“我刚买东西回来,停好车的时候看到了你。”
“不对”苏笛着急地回想着:“是中间一句。”
“隔着车窗”苏笛和陈文续同时想了起来。
“cz……窗子?”
苏明嘉病房的窗子?
突然有什么东西通了一样,苏笛留下一句:“我要去一个地方。”就转身准备再次上车。
不放心苏笛今天的状态,但陈文续大概猜到了她这样的原因。认真地看着苏笛,陈文续抓住苏笛的手说:“如果和梁医生有关的话,让我和你一起去。”
*
时隔八年,苏笛再一次站在了当年特设病房的窗前,却失望地发现玻璃上什么东西都没有都没有。
当年的特设病房如今已经取消了。如果还有权贵想住进来,那医院会安排国际版的VIP病房。
现在这只是一间寻常的住院部病房,正值晚饭时间,这间病房里原本唯一的病人出去了,苏笛和陈文续就混了进去。
这间病房里的数字两人都试过了。从病床的床号到房间号到柜子的数字,没有一个符合文件密码。
夕阳照在阳台旁的玻璃门上,有些晃眼。陈文续走过去,想把关上的门打开看看。
可她走过的时候,苏笛却像突然发现了什么一样。
“等一下”
“你站在这里不要动。”
陈文续照做了,但是不解:“怎么了?”
苏笛就站在她斜对面,陈文续自己看不到,但是自己能看到当陈文续的影子投在玻璃窗上时,刚好能更清楚地看见映在窗户上的柜子号码。
柜子号码都是双位数,27,28,29,30。但是站在柜子旁往窗子上看时,因为窗帘的遮挡,只能看到六个数字。
“728293”7月28日,是她原本要做手术的日期,北京时间晚上九点半是她原本二次捐献手术开始的时间,但7月28日,陈文续被设局,她被梁思怡放跑了,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拉着陈文续快步回到车上,苏笛打开电脑,输入了刚刚看到的六位数字。
点开文件,苏笛的脸色愈发凝重。
里面是梁思怡搜集的所有肿瘤医院与富商和高官勾结,买卖器官的资料。
里面还有一份名单,苏笛猜就是这份名单使得梁思怡在老家的路上被人半路截胡。
名单里详细列出了这么多年以来在医院参与过器官买卖的名单,买家都是巨贾和高官,而供体居然是众多被送来抢救的危重病人。
看到其中一个名字时,苏笛滑动的动作猛地顿住。
苏明嘉的名字赫然也在其中,但后面对应的供体不是自己,而是一个和自己同岁的女孩,名叫周晓阴。
周晓阴,因为车祸被送往医院急救。她的器官摘取时间是7月28日晚七点整。
那是自己从医院逃离的时间。
备注栏里记录周晓阴被送到医院时出现了脑出血状况,她本来应该在手术室里抢救,但因为自己的逃离,她成了苏明嘉的临时供体。
第59章 “我不是来可怜你的,苏笛,我是来爱你的,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苏明嘉从高楼跃下,根本就没有生还的可能,但即便如此,苏家还是执意进行了抢救和毫无用处换肾吗?
后背因为这个推测而出了冷汗,苏笛坐在驾驶坐上,一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手背上覆上了温暖的掌心,陈文续侧头看着她,温声问:“要把一切先告诉我吗?”
“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起码让我像今天这样陪着你。”
也许是陈文续的声音太具有蛊惑性了,苏笛忍不住朝她眼里看去。那里面没有故作无私的虚伪,只有等待着接住她的坦诚。
自揭伤疤是目的性非常强的举动,要么是为了得到能宽慰自己的反馈,要么是为了破罐破摔。说不出来自己是那一种更多一些,苏笛松开在电脑上滑动的手,喃喃地开口:“陈文续,我十四岁的时候就给了苏明嘉一颗肾。”
她的话像是爪子一样突然在陈文续心底挠了一下,陈文续握紧了她的手,又放轻了声音:“我知道。”
她还知道多少?连自己怎么到的苏家也知道吗?
苏笛自顾自地继续道:“我是私生女,苏严学和沈静洲把我接回去,目的就是给苏明嘉当供体。”
“我遇见你的时候,她们想要我的第二颗肾,我就跑出来了。”
“后来又被抓回去,手术那天我看到了赵聪发来的短信,紧接着梁思怡就放走了我。”
“苏明嘉拦住了我,她一开始想要我去死,但最后她想要活着的人恨我,所以跳下去的人成了她自己。”
她尽量不加情感渲染地讲着自己的故事,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感觉到了久违的不适。
“我跑了,但有人代替我给根本不可能活下来的苏明嘉捐了肾。”
苏笛并不觉得自己是多好的,多么具备同理心的人。但如果因为她的逃跑连累了一个本来有生还几率的无辜路人,她没办法把自己完全摘出去。
“……”
陈文续那边久久没出声,她还没去看陈文续的反应,结果就被陈文续给报了个满怀。
窸窸窣窣声里,陈文续没有说话,但止不住摩挲着她肩胛骨的手好像又替她说了所有。
“……我怎么现在才说出口。”面色有所缓和,苏笛不禁笑了。
“早知道你是这个反应,三年前我是不是就应该全都告诉你。”
怎么会呢?陈文续只怪自己当年没能给她托底,以至于现在无论贴得多近,都不能完全地包裹住她所有的情绪。
“是我没有给你一个安全的,能让你坦白的环境。”
苏笛就这样任由陈文续静静地抱着,两人没有做亲密的事情,但听到陈文续隔着胸膛传来的心跳声时,她却觉得自己现在格外得赤/裸。
“你打算怎么做?”她听见陈文续这样问自己。
“我要先找到梁思怡。”她说。
如果找到梁思怡需要把这件事闹大的话,她也可以去这么做。
“好”
听到陈文续简洁而有力的回答,苏笛将她的脸从自己肩膀上挖出来。久久地凝视着陈文续,苏笛问:“你听到我说这些会觉得我可怜吗?”
“不会”
陈文续眼中有什么东西,和她的心跳一起跃动着:“我不是来可怜你的,苏笛,我是来爱你的,你可以相信这一点。”
“就算我可能打算和苏家对峙,你也支持我?”
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陈文续给出了答案:“我会。”
也许是被陈文续的回答所触动,也许是自己的心里有什么东西又在塌陷。苏笛的手指被一种名为渴望的情绪牵动着,拉近了陈文续的面庞。
唇瓣相接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可交换的呼吸却绵长到了周围所有细碎的动静都被屏蔽,只剩下在彼此嘴唇上辗转时泄出的声音。
耗尽所有氧气不得不分离时,陈文续半睁着眼问:“这算是预付的给我的奖励吗?”
苏笛的手还放在陈文续脸上,拇指甚至能蹭到她逐渐变热的耳根。
“你不觉得奖励应该是更合你心意的东西吗?”苏笛问。
“比如?”
比如我们重新开始。
险些就要说出这句话,但苏笛抽回了自己的手,轻笑一声:“你不要装傻。”
陈文续其实注意到苏笛刚刚一瞬间的犹豫了,她似乎把什么就要脱口而出的话压在了舌根底下。
但这一次陈文续不再担心了。
像是要再次吻上她一样凑近苏笛,但在苏笛屏息的瞬间,她只是替苏笛整理好了刚才被自己蹭乱的衣领。
“我知道,我等着你。”
*
那天过后,苏笛一直在找梁思怡的踪迹。但她没想到,先找上门来的人,会是苏严学。
在苏笛再次去梁思怡家确认过有被人闯入的踪迹,并且找到了闯入者留下的一个不够鞋印以后,苏笛差人去比对这个鞋印。
在她从梁思怡家出来准备回家的时候,一辆车却突然挡住了她的去路。
又是同样的场景,又是面色严肃的秘书,只不过这次不同的是,苏严学也亲自出马了。
只是摇下了半扇车窗,苏严学沉着脸说:“苏笛,上车。”
苏严学的消息倒是灵通,这才过了多久,就找上了三年没任何联系的自己。
轻嗤了一声,苏笛这一次拒绝了他的要求。“不上,你要和我说的事我大概也能猜到,我不想浪费时间。”
眼神里闪过一瞬间的阴翳,苏严学打量着苏笛说:“这三年,你变化倒是不小。”
苏严学最近原本就不算太好过,他名下的影视公司将被新卓永收购,收购人还和她女儿有关系。在董事会上被众人用复杂的眼神看过来时,就好像是被一记响亮的巴掌扇在了自己脸上。
“你知道了多少?”他寒声问。
苏笛回:“应该没有你多,我只知道当时放我走的医生失踪了。”
前半句是真的,后半句是她唯一愿意透露给苏严学的牌底——她确实和梁思怡有往来。
“她没有给你留下什么东西么?比如说”
顿了顿,苏严学说:“一份清单。”
“什么清单”,苏笛笑了:“像你和沈静洲一样的人的清单吗?”
闻言,苏严学微微眯起双眼。面上的肌肉似乎覆上了一层寒霜,他冷冷地审视着苏笛:“你恨我恨你沈阿姨和我是可以理解的,但你已经长大了,爱和恨不该是你行事的唯一标准了。”
“那什么才应该是?”
面对苏严学的时候,苏笛习惯了沉默,习惯了左耳朵进右耳多出。但这一次她心里的荒谬感却压不住地往外扑:“得失?利益?”
“我没了一颗肾,你们失去了一个没有办法在靠移植来拯救的女儿,可你们却把账全都算到我头上。不如你告诉我,我该从什么角度来看这件事?”
苏笛的咄咄逼人让苏严学肉眼可见地感到愤怒,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的来意,苏严学没有发作。他嘴周的肌肉轻微地抽动了两下,似是在压抑着内心的怒火。
“当时的事是你沈阿姨和我在气头上,确实对你不起。”
刻意放软了语气,但说出来的话却一如既往地令人作呕:“我知道你姐姐不是你推下去的,但我不这么做,你沈阿姨消不了气。”
嘴角扬起一个讥讽的弧度,苏笛看着苏严学这副嘴脸,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她第一次见到苏严学那天。
面对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苏严学甚至都没有弯腰,也没有蹲下,只是让秘书抱起了她。
“你倒是一直都没有变,不管说什么都把沈静洲推出来。”
“甚至于把我接到苏家那天,你说的都是沈阿姨担心嘉嘉姐姐孤独,希望我去和她作伴。”
苏严学不反驳,也许是没办法反驳,他提起了无关的人:“你母亲生下你就把你丢下了,你不怪她,我养了你这么年,你却用这样的方式和我说话。”
苏严学说的和林至有什么关系吗?
“林至是把我带到这个世界上的人,养不养我是她的选择,我不怪她。但你说养我”
“如果我用你对我的方式对苏思珩,你还说得出这句话吗?”
交握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目光如同一把利刃,直直地向苏笛刺去。
“苏笛,你真的养不熟。你可以眼看着你姐姐跳楼,可以挟持你弟弟,可以这样对我说话,你下一步还打算做什么,你告诉我?”
苏笛闻言却笑了:“是你说的,爱恨不该是我行事的唯一标准了。”
如果说昨天的自己只是因为苏家的座位而感到不能再置身事外,那今天苏严学的到来,无疑彻底激怒了她,让她真正想要站到苏家乃至背后势力的对立面。
她长大了,沉默不再是她对抗的武器,她要自己站起来,不会再缩在原地了:“所以下一步,我要清算了。”
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一句而刻得更深,苏严学这下不再装了:“把她拉上车。”他对车上其他的人吩咐。
可苏笛不在是那个企图用伤害自己来逼退他们的人了。
苏严学车门被打开的瞬间,苏笛身前迅速被保镖锁围住,苏严学的手下甚至没有靠近她的机会。
一阵刹车声响起,苏笛身后,又有一人从车上下来。
是接到保镖消息后赶来的陈文续。
她最近除了必要的工作以外,几乎都陪在苏笛的身边。今天一接到消息,她立马推掉了手上的工作赶来。
苏严学怎么会忍不住陈文续,董事会上他明明才和陈文续碰过面。
脸色愈发冷峻,但苏严学的表情还在维持着自己摇摇欲坠的高傲:“你就找了个这样的人给你撑腰?”
与其说是撑腰,不如说是替她出了一口气。
苏笛冷静地反问:“能长我志气,灭他人威风还不够吗?”
苏严学彻底没话说了,只能半是威逼利诱半是恐吓地看着苏笛:“苏笛,梁思怡已经自食其果了。”
“你也要步她的后尘吗?”
他的话说的就好像梁思怡已经遭遇了不测一样。
冷冷地确认着苏严学眼中透露出的真假,苏笛原本就没什么要和他说的事情,说到现在浪费的时间也够了,于是她后撤一步,就准备转身离开。
苏笛的充耳不闻让苏严学感到威严被彻底挑衅的愤怒,但更令他愤怒的是苏笛转身后,陈文续留给他的话。
“苏先生,自食其果这四个字不应该是苏笛要担心的事情。”
彻底收回了目光,陈文续牵住了转身的苏笛,放软了声音说:“我们走。”
死死地盯着苏笛两人离开的方向,苏严学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呼吸变得急促而沉重。
一个是自己从没放在眼里,现在却被她得到把柄的私生女,另一个是半途闯出来,还和自己女儿有关系的黄毛丫头。
他的眼中好似燃起了两团火焰,脸上的表情扭曲而狰狞,似乎下一秒就忍不住要将手边的东西狠狠砸出去。
“董事长”秘书低声下气地过来询问,却猝不及防地挨了一巴掌。
在无辜的人身上发泄了自己的怒气以后,苏严学又在瞬间恢复了平静。
吞了一口血沫,秘书重新扶好了自己的眼睛,问出了刚刚没说完的话:“那我们应该怎么回复莫先生。”
苏严学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完全镇定下来:“就说我这蠢女儿只是在找她救命恩人的踪迹,其他的不要多说。”
“是。”
第60章 陈文续问:“你之所以答应来做我的经纪人,是因为苏笛,对吗?”
在苏笛搜寻医院和资本勾结的证据以及梁思怡的踪迹的同时,《枯叶蝶》的剪辑即将完成,主演们也陆续接到了准备进行海报的拍摄。
海报拍摄前的第四天,陈文续在晚上酒店出门,打车来到了一家日咖夜酒。
她走进门,向服务生询问一个三十岁左右,个子高挑,中长发,不戴眼镜的女性。
在服务生指向吧台的方向以后,她的目光落定在吧台前一个穿着t恤独自喝酒的女士背后。
“要陪你喝吗?”陈文续在她身边坐下了。
目光清明地回过头,周岸看了一眼陈文续,又低头扶住自己的酒杯问:“我已经不做经纪人了,你现在来找我是想要做什么?”
“是有一个想要问你的问题。”陈文续答。
“八年前七月二十八号那一天,你在肿瘤医院,对吗?”
目光一滞,周岸的目光里带上了戒备:“你要说什么?”
随口和酒保要了一杯度数不高的阿佩罗橙光,陈文续问:“你之所以答应来做我的经纪人,是因为苏笛,对吗?”
即使周岸愣住不答,她也不介意。
“你想借王允之手调查苏笛和苏家的事情,所以先是把我和苏笛的行踪泄露给了王允,让他拍到了我们的照片,再把他查到的事情告诉你。你又查到了赵丛和我的过往,所以故意把我的行程安排在了赵丛离开申城那天。”
“再后来因为我当时不相信苏笛,所以也就顺水推舟发展到了她被围攻声讨的那一步。”
用指腹擦去从被子上滴下来的水汽,周岸嗤笑道:“你说这些想要做什么?秋后算账?替苏笛出气?”
当时周岸被辞退的时候,两人并不算撕破脸。陈文续只当周岸因为卓永和苏家的关系排斥苏笛,以“为她好”的名义,将苏笛从她的前程里剔除。
却不想其中另有原因。
“不。”陈文续并不觉得自己能在这件事里摘得干净,周岸是借她的手在报复苏笛,但前提是,自己给了周岸这样的机会。
她做错的事情,她会用以后的时间一直来弥补,但这并不是今天她来的目的。
如血橙一般的酒液里,映出了两人摇晃的侧脸,“我是想说,关于你妹妹周晓阴的事情。”
“周晓阴”的名字被提及时,伴随而来的是突兀的冰块碰撞声。
陈文续看着周岸,一字一顿道:“我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得知她的事情。我想关于她的事情你其实已经调查的很接近了,只是有一件事,你弄错了。”
“我弄错什么了?”,周岸回过神来质问:“我错怪苏笛了?我应该怪苏家?”
她寒声道:“如果那天她没有把她姐姐推下楼,那遭受这一切的就只会是她自己,是因为她跑了,所以才连累到了晓阴。”
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很明显了,这笔账她就是要算到苏笛头上。
陈文续于是告诉她:“苏明嘉是自己跳下楼的。”
周岸嗤笑一声:“苏笛告诉你的?”
所以这两人不仅有走到了一起,还成了能共享这样的秘密的关系?
陈文续不急着反驳,只是拿出了一个视频。点开播放键,视频里居然是两个在天台上僵持的身影。
穿着病号服的那一个人先把披着外衣的人拽到天台边,在一阵挣扎过后,形势逆转,她成了掉到顶楼边缘的人。
陈文续在这个时候拿出这个视频来,周岸不可能不知道视频里的人到底是谁。
“那天肿瘤医院附近的大学开校庆活动,学生的无人机在试飞时刚好拍下了这一段。”
视频已经循环过了一遍,陈文续开口道:“其实你心里明白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进行器官买卖的医院,还有作为买家的苏家。
“你不怪苏家,不怪医院,是因为你知道你无法扳倒她们。但苏笛却是你可以借由我,借由他人之手报复到的人。”
“所以你其实一直发自内心地希望,苏明嘉真的是被苏笛杀死的。”
顿了顿,陈文续说:“因为这样你的报复才有意义。”
水滴骤然滴到周岸的手上,她被凉了一激灵,但更凉的是整具身体。
她盯着视频看了许久,耳边也一直在消化着陈文续的话,突然,她像回神了一样猛地推开了酒杯。
重点从来不是苏笛到底扮演者什么角色,而是作为一无所知的受害者家属,自己要如何安放自己满腔无处泄的恨意。
“你凭什么这样高高在上的指责我?你有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吗?”
“你没有,所以你不知道我的感受,我只想知道谁能给我一个说法,谁能为我妹妹的死负责!”
医院说人转到ICU了,但实际上人早在冰柜里冰了一天了,她们去看的时候,晓阴根本不是刚刚去世的样子。她起诉过医生,医院,但都只有赔偿而没有结果。她只知道在尸检时,一个工作人员良心发现告诉她,她妹妹的尸体里缺了一颗肾。
晓阴去世的时候甚至连大学都没读完,但和她一样大的苏笛呢
“谁都不能,谁都在蒙骗我。我唯一知道的就是间接导致她死亡的人,却像没事人一样在生活。甚至不是没事人,而是万众瞩目的,有家世背景,还有天赋的大明星。”
红着眼盯着陈文续,周岸问她:“你告诉我,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
周岸施加在苏笛身上的是绝望的迁怒,能解决这样的迁怒的,不是宽慰与和解。而是直面真正的问题根源。
陈文续反问她:“那我问你,如果现在有一个机会,能让医院和大部分参与这件事情的买家付出代价,那你是否愿意抓住这个机会和我合作?”
身形一僵,周岸问:“你什么意思?”
陈文续面前的酒一口未动,她却站了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我们换个地方聊,我有东西要给你。”
*
海报拍摄前的第三天,苏笛收到了一个快递。从收到快递,看到上面陌生的寄件人时,苏笛心里就有了预感。
但真正打开快递时,苏笛还是没有忍住拧起了眉头。
处理过的血腥味里,赫然躺着两根手指。
苏笛忍着恶心戴上手套,在仔细观察过后她下了结论,这并不是仿真手指,但她也并不能确定这两根断指是否来自于梁思怡。
她能确定的就是,这些人已经开始怀疑梁思怡将资料转给了自己。
果不其然,在快递拆开后的几分钟,她就接到了一通电话。
点开了录音,她听到了变声后的粗粝嗓音:“看到快递里的东西了吗?”
“看清楚了的话就停下调查,再把你手里的东西送到梁思怡的家里。”
“如果不照做的话。”
短暂的停顿后,那边笑了起来:“她是个医生,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是手还有眼睛,那么下一个寄到你手上的就会是眼睛。”
说完,电话就挂断了。
这通电话只是一个开始,在苏笛试探着放了一个诱饵到梁思怡家后,找上苏笛的终于是幕后的一位主谋了。
苏笛把那个清单删的只剩下苏家的那一条,在下方备注了“交换”两个字,然后把U盘丢在了梁思怡家的桌子上。
第二天,她请的负责调查梁思怡踪迹的团队,就抓拍到了一个**牌号。一番苦苦搜寻过后,他们发现这辆车,最后出现在了某个高新技术园区。
那里有着三家公司,和申城资历最雄厚的集团。
她得到消息的那天,就有人找上了门来。
小禾说工作室里有人要见她,但挂断前小声地说了句,“别来”。
苏笛心中了然,该来的迟早得来,于是她开车来到了工作室。让小禾把所有人都清楚去修以后,她进了会客室,见到了坐在沙发上的一位男子。
那人靠在真皮椅背上,脸上挂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微笑。他和苏严学年岁相当,但身上没有苏严学的紧绷。
小何告诉她,来人是新泰集团的莫儒山。
新泰集团涉足电子、金融、房地产、医疗等多个领域,更重要的是,新泰集团的大楼就在那辆车消失的高新技术园区里。
从容地招呼苏笛坐下,莫儒山微笑着说:“苏小姐,我来之前看过你的作品。”
新泰的规模和体量是苏氏集团的两倍,莫儒山没对苏严学客气过,当着苏笛的面也毫不遮掩:“没想到你父亲这么一个毫无洞见的草包,能养出一个你这样的女儿。”
“是因为你亲生母亲的遗传吗,还是沈静洲沈夫人把你培养成这样的?”
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苏笛,他仍旧笑着道:“不管是因为什么,都不要浪费自己的才华和天赋啊。”
有耳朵的都听得出来他是在警告自己,苏笛于是直截了当地问:“莫先生,直接说你要开的条件吧。”
和苏笛说话并不费力,但莫儒山并不觉得苏笛真的能让自己省一点事。
尽管如此,他还是诚实相道:“你觉不觉得银翼奖也该有你的一席之地。”
“《枯叶蝶》再过三个月就要播出了吧,那等到年底就是银翼奖的初评了。我想……一个有话题度,有才华的女演员拿奖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
点了点头,苏笛问:“这是配合的奖励。”
“那反过来呢?”
“反过来的话”眼中带着标志性微笑盖不住的寒意,他盯着苏笛说:“我觉得电视剧母带丢失,或者主演涉及税务问题也不是什么很稀有的现象吧。”
只要他想,苏笛身上可以出现任何会被封杀的问题,那怕是无中生有。
威胁一个小辈看起来始终是有些没品,他想了想,又大度地加了个条件:“苏笛,如果你不再管不该管的事,那《枯叶蝶》的宣发投资也可以当做我送你的见面礼。”
听见见面礼三个字,苏笛眼角弯起:“不如送我一个别的。”
“什么?”莫儒山身体前倾,看起来饶有兴趣。
苏笛说:“梁思怡的消息。”
又靠回了椅背上,莫儒山说:“小朋友,这不公平。”
“我还不知道你手上有什么牌,但你要我把所有底都透给你。”
他嘴里的公平会是什么好东西吗?
苏笛直视着他的眼睛:“谁的成本更高,谁应该多透底牌不是吗?”
“我起码要知道梁思怡的消息,才会选择进不进场。”
“如果梁思怡已经出事了,我就不会再和你们做任何交涉,你们多半也会瞒到底,所以我要知道,你到底能不能给出让我信得过的梁思怡的消息。”
沉默几瞬后,莫儒山问:“如果我告诉你她的消息,你能给我什么?”
苏笛长在苏家,虽然她身上没有苏严学的臭脾气,但她也深谙如何打太极。
“我能保证给你答复。”她说。
盯着苏笛片刻后,莫儒山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话一样,发出了低沉而突兀的笑声。
笑过了,他看着苏笛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以内,带着你的答复来见我吧。”
说完,他就站了起来,在其他人的簇拥下走出了工作室。
站在窗边看着莫儒山离开时,苏笛看到莫儒山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与此同时,她也给追踪梁思怡的人打了一通电话:“梁思怡的手机不会有信号,但追踪和莫儒山联系的人就足够了。”
“和他对接的人,刚刚一定有信号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