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让谢君瑜的羞窘更盛, 她开始胡乱找话题,想压下那份羞耻。
“一盒果切就已经够多了,你还买两盒。”
余堇把包头发的毛巾拆了, 歪着头去擦发尾的水珠,“这盒是给你买的。”
她扬扬下巴,示意谢君瑜看手机,“我给你发消息,问你要不要吃,你没回。”
谢君瑜按亮手机一看, 一个小时前余堇还真给她发了消息。
『我点了水果, 要不要过来吃点?』
时间是她被床尾那道人影吓到噩梦不断的时候。
想到那个人影,谢君瑜还心有余悸, 她打量余堇房间,里面并没有那个方柱子, 她的心放下去些许。
余堇抓抓发顶,瞥见谢君瑜还是有些不安的脸色,她过去撑住膝盖半蹲在谢君瑜面前,去看她的眼睛, “还在想刚刚的事吗?没事了,你现在和我在一起。”
余堇此刻的眼神像极了她们在一起之前的温柔, 谢君瑜有些恍神,她强迫自己不去在意那个温柔陷阱,把视线推到余堇湿润的发端。
一滴水珠沿着缠黏在一起的发丝往下淌,她的视线追随着, 于是绸缎般亮闪闪的湿发铺陈于心底。卷曲的发梢被慢慢压低, 直至再也受不住压力彻底被压倒,然后——
嗒。
视线跟着那滴水珠落在微微起伏的白肌上。
“这里……还湿着。”
也许她还是没逃过余堇的温柔陷阱, 最后一字落定,她才发现自己竟然伸出指尖碰到了余堇的湿发。
湿,凉,柔,滑。
她居然有些舍不得缩回手。
余堇笑起来,手指绕上那缕被谢君瑜的视线痴缠过的发丝,一圈,又一圈……
濡湿的发端扫过谢君瑜指腹,反复的缠绵间有水珠渗下来,她魔怔般盯着它,看它沿着指骨游走,爬上凸起的骨节,奋不顾身跳下,再顺着腕骨滑向温热的脉搏……
那张陷阱网越扯越大,谢君瑜浑身被定住般,眼睁睁看着那张网离自己越来越近。
即将被缠上的那一刻,谢君瑜突然站起,“记得吹头。”
说完,她钻去洗浴间,关上门,把水龙头开到最大。
谢君瑜在里面待了十分钟,出来时余堇已经躺上床抱着笔电确认展会要用的资料。
单人间的床比不上大床房的床宽,余堇瘫在靠近左侧的位置,给谢君瑜留出右侧空间。见谢君瑜出来,她把笔电合上放好,掀开右侧的被子,在床上轻拍两下,像是邀请。
谢君瑜上床后直接背对余堇,余堇没说别的,只说一句“我关灯了”就把灯按灭。
黑暗中,那张大网似乎又开始编织,明明两人隔着些距离,谢君瑜却在后背感受到了热意。
而且,那热意似乎还在不断堆叠,渐渐地……变成炽热。
是太安静了吗?为什么她都能听到余堇的呼吸?轻轻缓缓,却在每次呼吸末尾留下没能克制住的微颤。
“小君瑜……”
炽热变成灼热,余堇的呼吸贴上谢君瑜肩胛。她勾住谢君瑜衣角,轻轻用力。
“转过来好不好?”
好轻的声音啊,哼哼唧唧的,听得耳朵发麻。
谢君瑜没有反应,一副已经睡熟的样子。
余堇没再扯她衣角,而是将掌心贴在她侧腰,灼热按进她体内。
“不敢看我吗?”余堇故意激谢君瑜,说出口的那一刻,手下的身体果真一紧。
忽然用力,余堇整个贴上来,没有内衣束缚的软玉温香在谢君瑜后背化开。
黑暗中,谢君瑜睁开眼。
“……余堇。”她说,“我们只是同事,你不要过火。”
“过火吗?”余堇把谢君瑜的腰身揽得更紧,“我掉水里你强迫的那一晚,你怎么不说过火?看我口红花掉,把我压在办公椅上的那一刻,你怎么不说过火?”
余堇把谢君瑜扳过来,还没有完全吹干的发梢垂下来,划过谢君瑜的唇瓣脸颊,留下微微湿润。
谢君瑜抿唇,湿润便化入口舌。
“还是说,你就是喜欢强制?”余堇抓起谢君瑜的手,将虎口卡在自己脖颈,“这样你会爽吗?”
两人一上一下,目光在黑暗中交缠。
半晌,余堇摸上谢君瑜的脸,轻声呢喃:“白天在我家,我说我动心过不止一次……”
她慢慢低下头,脖颈还卡在谢君瑜虎口,恰好挤压着咽喉,于是她的声音愈发嘶哑,听上去像是压抑多时再也无法忍受的急切。
“小君瑜,我对你——”
“余堇!”
卡在余堇脖颈的手忽然真的用了力,余堇被掐得呼吸一滞。
“不重要了。”谢君瑜收回手,她不看余堇,只望向天花板的虚无,“曾经怎么样,都不重要了。以前的爱恨,我们一笔勾销吧。”
这人实在太坏,竟然想打她个措手不及。
余堇,你赢不了的,我不会再信了,你装得再情深再懊悔,我也不会信了。
坏人就该一直扮演好坏人的角色,没有洗心革面,没有脱胎换骨,审判早就结束,量刑不会更改,所以……余堇,闭嘴。
余堇的呼吸有些发沉,曾让谢君瑜着迷渴望的气息就铺洒在她颊侧,然而她偏过头,让那道气息落在枕头上。
“还有一个月我在独江的实习就结束了,在那之后,我们不会再有联系。”
“电梯里你问我是不是可怜你,我……我说过了,只要是个正常人都会给你安慰,我会抱你,并不代表什么。”
“我现在很困,只想睡觉,你不要再说些……没有意义的话。”
耳畔那道发沉的呼吸消失得无影无踪,谢君瑜思绪混乱地想,不呼吸,余堇不会憋得难受吗?
良久,消失的那道呼吸终于重现。
“你想好了是吗?”余堇俯下身,身躯相贴,脑袋埋在谢君瑜颈侧,“我的意图你看得够清楚了吧?现在说这些话,是真的不打算再跟我有一丝可能了是吗?”
这也许是两人最后的拥抱,所以谢君瑜没有推开,连声音也难得柔下来:“余堇,也许你从前……真的对我有过感情,可那时候的我感受不到,哪怕现在我知道你在感情中的犹疑害怕,也可以理解你曾经的所作所为,但都太迟了。”
“恨的消解赶不上爱的淡化。我曾经真的很爱你,余堇,是曾经。”
谢君瑜的颈侧一片灼热,像燃了一团火,不停烧灼她的皮肤。她微微偏开,下一秒,肩头刺疼,余堇用力咬上去。
“小君瑜,你是说现在你对我没有感情了对吗?”
余堇抬起头,大拇指揉上谢君瑜的唇瓣,眼神灰暗,快要和黑暗相融。
“呵,没有感情,却能和我上床。你说我饥|渴,谢君瑜,饥|渴的究竟是谁?”余堇去扯谢君瑜的衣服,她力气本就比谢君瑜大,此刻又处于上位,谢君瑜根本招架不来,衣服直接被拽到锁骨往下的部位。
柔情被撕碎,谢君瑜眼里的水波重新开始潮涌,她恨声质问:“在一起的一年里你从不肯碰我,怎么,现在觉得亏了,要拿回来是吗!”
余堇笑得夸张又刺耳,像游戏里死到临头放手一搏的大BOSS。
“对!太亏了!可我还拿得回来吗?床上技术你好了不少,所以这三年,你跟多少人上过床?”
她把手伸进谢君瑜衣服里,狠狠捏紧那截腰肢,“你的身体,又有多少人看过?”
时间太晚了,谢君瑜早就失去往日清醒,昏昏沉沉,又因余堇刺耳的话被激得更不理智,她干脆勾紧余堇后颈,把人拉下来,胡乱去吻。
“太多了,我怎么数得清?余堇,你不会以为这三年我都是靠着想你字未才有长进的吧?”她去解自己的衣服,上衣、裤子……她几近斥裸地躺在余堇身下,最后她抓起余堇的手,探向自己身下。
“余堇,做完这一次,我们两清。”
房间里太黑了,什么也看不清,她们只看得到对方眼里微微闪着的光,晃晃荡荡的,像在水里。
余堇没有探下去,她的手悬停在谢君瑜小腹的位置,不论谢君瑜再如何用力,也无法压下去分毫。
谢君瑜笑,眼睛弯起来的那一刻有水色从她眼角滑落,“怎么,不要了吗?”
余堇的手动了动,不过不是探下去,而是抬起来,轻柔缓慢地抹去谢君瑜的眼泪。
两人之间的剑拔弩张,因余堇的这一动作,而归于平和。
“能不能别放弃我?”
余堇低头吻谢君瑜的下巴,又和谢君瑜脸颊相贴,方才的气势尽敛,只轻轻蹭了两下。
她伏在谢君瑜身上,轻轻缓缓地吻,吻一下,落下一句“别放弃我”,一路从唇瓣吻到小腹。
她还要再吻下去,谢君瑜把她强行拽上来。
此刻的余堇脆弱得像被人随意扔在角落的破旧娃娃,灰头土脸,棉花外翻。她把吻印在谢君瑜颊侧,两人眼尾相碰,有同样的湿润相融。
“你为什么不肯早点爱我呢?”谢君瑜喃喃着问,没把余堇推开,“为什么非要在我恨你,决定心死的时候再来爱我?”
余堇的吻停在谢君瑜耳垂,她箍紧她,小声重复:“爱的,以前就爱的……是我不敢。”
“我没有交过男朋友,一直都没有。我不敢真正踏进一段感情,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付出过真心,我以为爱情不可信,所以才否定你对我的感情。可我还是动心了,小君瑜,我对你动心了。我很害怕,怕你也像他们一样是在骗我,我受不起了。”
“我麻痹自己不去在意你,可偏偏越来越在意你。我想靠近你,又下意识害怕靠近,我不知道该怎么爱一个人……我们分开后,我想过不如就算了,这样是不是会更好,可是算不了,我好想你,每一天,都好想你……”
余堇低下头,柔软的唇轻蹭谢君瑜肩头,那里有她刚刚发狠留下的咬痕,她不断用轻吻抚平。
可总也抚不平。
谢君瑜抬起余堇的下巴,终于不再遮掩假装,而是用以前那样迷恋的目光看她,可开口却是凄楚:“太迟了,余堇,这里它不听话了。”
她指指自己的心脏,“我想信你,可它说不要信你。它不听你的,也不听我的,它只重复一句话。”
“不要再爱你。”
第32章 被藏起来的微博写了什么?
北市是二次元大小展会的青睐城市之一, 每年在这里举办的漫展不计其数,G Joy是游戏界闻名遐迩的大展,这次选定在北市的会展中心举办, 游戏爱好者们齐聚北市,通往会展中心的地铁公交上随处可见满脸兴奋的阿宅,还有好些装扮好的coser。
距会展中心一公里的某酒店大厅几乎被coser承包,人满为患的程度,吓得刚从电梯出来的谢君瑜差点没拿稳手里的布置道具。会展中心还没开门,这家酒店离会展最近, 便被早起化妆的coser“征用”。
展会十点开始, 为了确保焚野正式上线前的第一次亮相足够惊艳无误,谢君瑜他们早上六点就起来, 七点不到就在展位里忙上忙下检查。
昨晚她和余堇在床上掰扯到接近四点,两人才终于支撑不住, 眼皮一闭昏睡过去。结果今天六点就起,满打满算统共睡了两个小时,谢君瑜在检查易拉宝的时候差点困到一头扎进去,幸好秦朝拉了她一把。
“君瑜, 你这要是一头扎进去,戳破的正好就是‘焚野’两个字。余堇姐知道了绝对饶不了你!”
算上谢君瑜和余堇, 这次展会焚野总共来了六个工作人员,除了余堇,谢君瑜只认识秦朝。她行尸走肉般把易拉宝扶正,又像幽灵般飘去另一个易拉宝。
“诶诶诶!”秦朝上下打量她, 把手反扩在嘴边, “你这是咋了?黑眼圈都快掉地上去了,一副晚上被妖怪吸了精气的样子。诶, 我看余堇姐也跟你差不多,你俩昨晚干嘛去了?”
两人前方不远就是正仰头检查大屏宣传片的余堇,角度不太对,看不清她正脸,只有半张脸跟着光影不断变换色彩,眼皮有些重,遮住了大半个眼球,隔远看一时之间都分不清她到底是睁着眼还是闭着眼。
谢君瑜根本没那脑子和精力搭理秦朝,瞟了前面那人一眼就转过身,脸耷拉下来,煞有介事地说:“昨晚我房里闹鬼。”
说完就去帮着其他人打打下手,最后实在撑不住,去休息间打盹。
巧了,余堇也在,脑袋靠墙揣着手补觉。
昨晚她说完那一句“不要再爱你”,余堇沉默了好一会儿,然后从她身上翻下来,背对着她睡过去。
对话不了了之,第二天早上起来,两人也一句话不说,现在在这个狭小的休息间碰上,谢君瑜下意识想逃。
刚转身呢,身后一阵窸窣,接着是余堇渐近的声音,听着十分疲倦:“你待这儿,我去看看道具。”
因这一插曲,无论谢君瑜怎么变换姿势,都觉得这休息间难受得要命,怎么都睡不着。她懒得再睡,干脆起来,去展厅外的走廊看排队等待进场的人群。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余堇姐不是说你在休息间吗?她还让我待会儿再去叫你呢。”秦朝端着两杯咖啡过来,给谢君瑜递过去一杯,“喏,余堇姐请大家的咖啡。”
秦朝给了咖啡没走,跟谢君瑜一起缩在这边偷懒。想起夏寻说的八卦,他犹犹豫豫,觑边上人一眼,吞下一大口咖啡像是壮胆,“君瑜,你跟余堇姐之前是不是认识啊?”
谢君瑜不明白秦朝问这话的意图,也不知道余堇都是怎么和他们说的,所以干脆装傻充愣:“……啊?”
“焚野缺个做数值的不是一天两天了,大boss催焚野进度的时候,还跟余堇姐说过招人多花些成本也没事,但她把这实习生的位子压了好多天,人力那边说,余堇姐说会有个S大的高材生过来。这一听就是早有人选,但你来焚野是在一两个星期后,如果余堇姐早就想让你来,怎么会拖这么久?”
想到跟着余堇去S大数统院要人那天,秦朝更加神神秘秘:“你是不知道,余堇姐带我和小寻姐去你们数统院要人那次,她直接指着建模大赛的合照噼里啪啦说了一堆要求,结果人何主任说只有你一个符合的。”
“哇,我当时都差点问余堇姐是不是就是为了你来的!”
余堇竟然为了让她来独江做了这些……谢君瑜抿一口咖啡,避开秦朝表面咋呼吐槽实则探究的眼神。
“那我不知道,这些没听余经理说过。”
来北市之前,夏寻特地把秦朝拉过去一顿信息轰炸,末了强调:“你听到了吧?你也觉得君瑜和余堇姐之间很奇怪对不对?虽然你没回答,但我知道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我跟你说,你们去北市后,你仔细注意她俩的相处,说不定咱俩能挖出个大八卦呢!”
夏寻的意思是暗中观察,秦朝会错意,直接拉人问了……在直脑筋人眼里,没有什么是不能问的。
“真的吗……”秦朝半信半疑,“这次来北市出差,余堇姐连符总千金都拒了,说实习生经验不够,可是却愿意把你带上。都这么双标了,你俩真的不认识吗?”
谢君瑜比秦朝还震惊,她根本不知道余堇背地里说的话做的事,秦朝的这一句句就像地雷一样冲她扔过来,刚手忙脚乱接住一个,下一个雷就扔了过来,好像不把她炸死誓不罢休一样。
“我和余经理……我们……”
“说什么呢?”高跟鞋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一起响起的还有冷淡的质问,“出差也是工作,工作时间还闲聊?”
秦朝后背一僵,脖子一缩就灰溜溜跑去展位。
高跟鞋的哒哒声还在靠近,似乎直冲自己而来。谢君瑜紧紧手里的咖啡杯,转身轻笑:“余经理,谢谢你的咖啡,我也去工作了。”
“小君瑜。”余堇叫住谢君瑜,声音在一瞬之间变得柔软,目光越过面前明显视线躲闪的人,去看外面开始蠕动进场的人群,“真的不可以了吗?”
语气委屈得像是受到了多不公的对待。
谢君瑜觉得自己浮起来了,浑身无力,被风吹动,连余堇极尽掩饰藏于问话末尾的轻叹都能将她吹出好远好远。
但心一颤,过往积淀下来的陈痛将她一拽,逼她回忆,逼她清醒。
“余堇,我——”
“好吧,好吧。”见这人脸色在瞬间淡漠,余堇忽然后退一步,边笑边摇头,不愿意再听。她张张嘴,想说些别的,然而最后还是只说出一声“好吧”。
“好吧,好吧。”
叹息藏在每一声末尾,余堇一连说了好几个“好吧”。
展会开始,各司其职,谢君瑜打起精神提起笑容,忙着解答玩家们的疑问,忙着给过来打卡的人盖章送礼物,根本没有余力在意余堇在做什么。
偶然一瞥,余堇似乎是去了另一款游戏的展位,看着像是做模拟经营的。
实在是太累,她又一直站着,咖啡再有用,也架不住这样的消耗,忙完这阵后,她腿一软,整个人往下掉。可在意料之外的是,她没坐地上,而是坐在一张软软的椅子上。
环顾细看,焚野展位多了好几把这样的椅子,只不过都是摞在一起的。余堇刚从别家展位休息间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把。
“哇余堇姐,你从哪儿弄来这么多椅子的!”秦朝震惊。
展会来的人太多了,大家忙前忙后都累够呛,腿发酸打颤,这些椅子简直是雪中送炭,跟沙漠里的绿洲没什么两样。
余堇把椅子放下,背对着谢君瑜,“隔壁的,他们是家装类游戏,最不缺椅子。行了,这些够了,秦朝,帮着把椅子发了。”
“收到!”秦朝一个箭步冲过去,提起最上面的那把,去给离他最近的谢君瑜,“嗯?!君瑜你什么时候拿的?”
明明椅子都摞在这儿的不是吗?
他没震惊太久,因为余堇下一秒就敲敲椅子腿,面无表情,“她有了你就去给别人。大家都挺累的,坐着休息会儿。”
谢君瑜看一眼余堇一直没有转过来的背影,有些如坐针毡。
一直到下午六七点展会终于结束,G Joy有一天半,明天还有半天,又得起个大早,一行人没有拖沓,一起吃了个饭就回酒店各自休息。
谢君瑜和余堇走得最慢,其他几个人都已经坐电梯上去了,她俩才刚走到前台。
谢君瑜走得比余堇还要慢,她想问问前台能不能换个房间,715灵异,716又有余堇,两边都不太好待下去。可余堇似乎知道她的意图,寸步不离地跟着,就是不让她得逞。
谢君瑜不管了,直接去问前台。
前台依旧很忙碌地在电脑上一顿划拉,然后又是眼一耷,嘴一掉,抱歉开口:“不好意思,已经没有空房间了,而且715昨晚我们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任何外部进入的痕迹,您住着不会有问题的。”
无奈,只能再次回到716。
余堇把门一关,站门口倚着墙,神色不明,“如果你真的那么不想和我待下去,那我去715。”
说开后谢君瑜的刻意保持距离,看着实在是伤人。
可话里是给她自由来去随意,人却挡在门口一步不让,眼神也凶得像狮子,仿佛只要她过来一步、不,半步,狮子就会猛扑过去咬断她的咽喉。
余堇,你好幼稚。
“你说什么呢?”谢君瑜把余堇往房里拉,“我是那么无情的人吗?”
脚步一顿,狮子气势尽敛,缩成一只乖猫小声应道:“你是。”
谢君瑜被噎住,也不知道比起无情来到底谁才更胜一筹。她瞪余堇一眼,把暖气开了,开始脱外套,“那也比不过你。”
余堇:……
她不说话了,挪去沙发角落缩起来。
谢君瑜已经挂好外套,见余堇坐沙发里看外卖,她坐床边,问:“刚刚没吃饱?”
乖猫眼皮都没抬:“想喝东西。”
哦,喝东西而已。
谢君瑜要去做别的事,忽然反应过来余堇口中的喝东西是指什么。
“你又要吃冰?现在都十一月了,而且北市本来就四季都冷,你还吃冰?”
余堇终于掀起眼帘看谢君瑜一眼,手机屏幕的亮光洒在她脸颊眼中,给她原本有些沉冷的情绪增添了几分生气。
乖猫隐隐又有变成狮子的趋势。
她没说话,就看了这一眼,但谢君瑜明白她的意思。
——我为什么吃冰,你心知肚明。
半小时后,余堇捧着两杯冰沙,一个人坐沙发角落嚼。
谢君瑜嫌尴尬,把电视开了,随便投了个视频软件首页推荐的电影。她已经洗了澡坐进被窝里,但余堇没有,从进房间后,她就坐沙发上没动过,除了一开始两人说了几句话,在余堇点好外卖后房间就只剩死寂。
似乎是个苦情片,谢君瑜看得心不在焉,眼神老是不听话地跑到沙发那人身上去,也不知道手机里有什么好看的,余堇一直盯着手机屏幕。
嘎吱——嘎吱——
嚼冰声像指甲在门板上抠一样刺耳。
谢君瑜更无法集中注意力,烦躁地把被子一掀,抢过余堇怀里的第二杯冰沙。
“还吃两杯冰沙,明天生着病去礼佛吗?!”话里带了气,气嚼冰声恼人,气此时此刻的尴尬,也气这人不爱惜自己身体。
明天的展会只有上午,他们一行人的飞机是晚上,下午的时间是空的,北市的云山寺全国闻名,求事业姻缘都很灵,有人提议不如趁这时间去看看。
谢君瑜舀起一勺冰沙送进嘴里,冰到眼睛都在疼。真不知道余堇怎么会爱吃这些的。
余堇看着谢君瑜连吃了三勺,在她瑜实在受不了了的时候,把冰沙抱过来,电视正好演到主角去庙里祈求,她看向电视里哭到肝肠寸断不停磕头的主角。
“求神问佛,我不是没做过,可我这人没佛缘,我想要的,佛祖没给我。”
嘎吱——
她咬下一大口碎冰。
冰沙被余堇抢了,电视里主角和恋人抱头痛哭,谢君瑜无聊得很,又回到床上,开始刷手机。
自打周沫知道余堇给福地姛天投稿之后,不仅把余堇的微博号拉黑,还三令五申短期内不许谢君瑜再登,偷偷摸摸把密码都给改了。
真是的,周沫这人难道就没想过她早就把余堇的微博号给记下来了吗?
熟门熟路地登上自己的微博号,在搜索框输入余堇的微博号。
余堇的微博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更新了,之前的好几次都没看到新内容,她本来也没抱希望,但刚点进去,竟然显示十分钟前发了一条新微博?!
感情余堇一个人缩角落折腾手机,搞半天是在发微博?
『之前还想着问问她,以后的路想怎么走,原来她压根就没想过跟我走。』
谢君瑜握着手机把这句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她瞄一眼余堇,抱着冰沙看电视,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忽然有一种偷窥到余堇心事的感觉,有些不安,有些心乱,又有些刺激。
余堇不是个网络社交冷漠的人,朋友圈常常更新,不过往往都是去了哪里玩,吃了什么好吃的,多是生活分享,关于心事,她在社交媒体上从来没有吐露过。余堇也有微博,那上面的内容和朋友圈大差不差,依旧把心事藏得严严实实。这个小号她应该从来没有跟人说过,所以才会在这上面毫无顾忌地记录心绪。
那……余堇知不知道自己一直在看她微博呢?
正主就在沙发上坐着,谢君瑜愈发不安,匆匆关掉微博,无意中瞥到微博总数那一栏。
好几百条。
可余堇的微博她明明都翻遍了,四年的微博加起来也不超过二十条。
好几百和二十,两个数字对比,谢君瑜不得不再次望向余堇。
——余堇隐藏了。有更多更多的心绪,她在小号都无法畅所欲言。
被她隐藏起来的那些部分,又会是些什么?
第33章 我骂你你是不是很喜欢?
无论谢君瑜怎么劝, 两大杯冰沙,最后通通进了余堇肚子里,然后在后半夜的时候, 成功把自己作进医院。
谢君瑜捏着病历单,站在正揣手坐在观察室休息的余堇面前,脸色冷得比北市街道上结的冰还厉害。她也不说话,把病历单抬起来,就横在余堇眼睛的位置,用力抖两下。
余堇别开眼, 把口鼻缩进衣领里, 一副委委屈屈的可怜样。
“我是不是跟你说过的,吃太多冰不好?”谢君瑜努力克制语气, 胸口堵了气,她想直接上手捏住余堇下巴, 但这是在外面,而且她俩就是普通同事的关系,怎么都不该有这样的举动。
眼前人一副快气炸的样子,额角的筋都开始凸起, 这样一张白净的脸,青筋的加入会破坏美感。余堇把病历单拿过来, 再拽拽谢君瑜的袖子,要她坐下来说。
“你坐下说,别人都看着呢……医生不是说了吗,只是轻微胃痉挛, 用了药, 观察观察,没事就能走了。”
谢君瑜一动不动, 甚至还更进一步,把笼罩下来的阴影完完全全盖上余堇的脸。
“余堇,你能不能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以前你就是这样,我说什么都不听,要吃的冰一次都没有落下过。”
谢君瑜说这话的声音没刻意往下压,正常音量,这个点已经有些晚了,观察室里人不多,又安静,坐在余堇斜对面那条长椅角落的一对母女在小声对话。
“妈妈,明明坐着的那个姐姐看上去更大一点,为什么她还会被说。”小姑娘还红着眼睛,看着刚哭过不久。
她妈妈朝余堇那边看一眼,给出她的猜测:“肯定是那个大姐姐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了,所以小姐姐才会那么生气,但都是因为小姐姐在意大姐姐,担心大姐姐。宝宝,妈妈刚刚凶你也是一样的,你以后听妈妈话,不要再偷偷吃垃圾食品了好不好?”
小姑娘去看谢君瑜,正好和往这边望过来的谢君瑜对上眼。她扑进妈妈怀里,软软糯糯地应着“好”。
余堇抿住嘴,在谢君瑜回头之前把笑压下去。她嘴一扁,装委屈:“小君瑜,连小朋友都看出来你在凶我了。我比你大那么多,你还凶我,真够霸道的。”
“余堇你这人!”谢君瑜简直要在心里“哇”出来。
哇,真是长见识了,怎么会有余堇这种人的?插科打诨倒打一耙谁能比得上她啊!
“你自己也知道比我大,可你看看,你像个姐姐吗?非得把自己折腾进医院才罢休是吧?说了多少遍,大冷天的不要吃冰,你哪次听过了,耳朵长着不知道干什么的,幸好今晚我跟你在一起,你刚刚疼成那个样子,你知不知道我——”
半夜本是熟睡之时,谢君瑜只听到身后窸窸窣窣的不安分得很,皱着眉正要叫余堇别再乱动,一道颤抖的呼吸在她肩胛骨的位置响起,之后是越来越急促的喘息。她立刻回身,这才看到紧捂腹部满头大汗脸色白到跟墙皮一样的人。
不可能无动于衷的,余堇疼成那样,无论她们是什么身份,她都该着急的。
可是不能说,说出来就成了心疼,这个人又该暗爽了。
谢君瑜蓦然住口,余堇就那么仰望着,眼睛里的光亮亮的,好像只求主人摸摸的小狗。
“你怎么?”余堇企图诱导。
于是谢君瑜觉得眼前的这只小狗不仅等着摸摸,甚至耐心还不太好,主人太久不回应,它干脆蹬着后腿去扒主人裤腿。
主人,摸摸我,摸摸我。
谢君瑜挑挑眉,反而后退一步。
“你是不是爽了?”
余堇一愣:“……啊?”
“我说你,骂你,你是不是很喜欢?”谢君瑜的声音很小,怕又被斜对面那小姑娘听了去教坏小孩子。
余堇的心因谢君瑜这话而轻颤,她现在心情确实不错,可明明是因为谢君瑜在关心她,怎么就是因为被骂被说了……
虽然不排除这个可能性。
“你瞎说什么呢?”余堇捂住胃,把眉头皱紧,“被你气得胃都难受了。”
眼前的阴影撤去,几分钟后,阴影重现,不过这次笼罩的时间很短,不过几秒,那阴影就滑下去。
谢君瑜蹲在余堇面前,把手里的热水往前递,“把热水喝了。你想吃什么吗?我去买点吃的。”
余堇捧着热水,眼睛里的光再次闪烁。
小狗又在爽了。
嘴角极小幅度扬起,奇了怪了,她以前怎么没发现余堇有这癖好?
“你不说,那我直接去买了?你一定很想吃麦当劳。”
余堇刚抿了一口水,唇瓣上亮晶晶的。眼睛是亮的,嘴唇也是亮的,连带着她的声音也是透亮的:“为什么?”
“因为……”谢君瑜凑到余堇耳旁,明明是轻软的嗓音,说的话却在勾人,“姐姐,你现在好像个小m啊。”
这次是余堇忍不住在心里“哇”起来。
哇,这就是谢君瑜说的普通同事关系吗?谁会对普通同事说她像m的???
余堇看出来了,谢君瑜不吃硬的,用蛮力狠话是撬不动她的心的,就得来软的。她之前只以为谢君瑜受不了她委屈,所以才总是在谢君瑜面前一副委屈示弱的样子,现在看来,这小屁孩喜欢的可不止这些。
说她像m的时候,眼睛里光芒熠熠,谢君瑜明明比她更爽。
因为余堇胃痉挛,她在六人出差小群说了声,第二天的展会她可能没办法到场,在群里一阵关心后,余堇又发一条。
『小谢在医院陪我,第二天的展会她可能会迟一会儿到。』
其余人纷纷回收到,秦朝回了收到后,还去给谢君瑜私发。
『君瑜,你和余堇姐真的真的不认识吗?』
余堇瞄到了谢君瑜手机,她直接俯身过去按住语音,一条不到十秒但包含了足足37个字的语音“唰”一下就弹过去。
“秦朝你要是这么八卦等回公司了我给你颁个八卦大使的红绶带你必须天天戴着来上班!”
没留下一个气口。
几秒后,秦朝只诚惶诚恐地回复了两个字:收到!
谢君瑜咂咂舌,余堇这样不是让场面更混乱了吗……她默默把手机收好,去医院外面买了养生粥回来。
“不是麦当劳吗?”余堇故意问。
谢君瑜瞪一眼:“都胃痉挛了,你想什么呢?”
余堇舀起一勺热粥,哼,这小屁孩,凶巴巴的。
第二天,余堇待在酒店休息,谢君瑜去展会工作,等到了快中午的时候,秦朝跟其他同事说了声,过来找谢君瑜。
“君瑜,今天来的人没昨天多,我们四个忙得过来。我看你黑眼圈比昨天还要厉害,而且余堇姐一个人待酒店,怕是不太方便,你先回去吧,展位这儿我们来就好。”
谢君瑜没多推辞,她现在确实很没精神,和大家道谢告别后,在外面买了吃的,立刻回酒店。
她敲门,没人应,好在她后面找前台又要了张房卡。刷开门,房间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不算太严实,露了条缝,天光从那条缝里泄到床上,还有一二光亮趴在余堇下巴。
余堇睡着了。
谢君瑜轻手轻脚把吃的放到桌上,走到床边想把余堇叫起来吃饭。
余堇侧躺在床上,两只胳膊伸在外边抱着被子,上半身微微弓起来,隐隐看得出来被子下的腿也弯曲着,又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婴儿睡姿。
同居那一年,没做的夜晚,两人各睡一房,做了的夜晚,谢君瑜会从背后抱着余堇睡,那时候她就知道余堇喜欢蜷缩在一起睡,她需要用些力气才能将余堇整个抱紧。
谢君瑜坐在床边,把余堇抱住的被子轻轻扯出来,余堇反而抱得更紧,还蹭了几下,嘴里也在嘟囔:“小君瑜……为什么不抱我了……”
谢君瑜扯被子的手一顿,余堇这是醒了?她伸手在余堇眼前晃,没任何反应。
所以,余堇这是梦到她们以前了吗?
“余堇,起来吃饭了。”
有几缕乱发糊在余堇唇边,正随着她的嘟囔一里一外地颤动。谢君瑜替她拨开,没料到余堇的脑袋忽然动了下,脸颊直接贴上谢君瑜掌心。
感受到熟悉的触感熟悉的味道,余堇蹭两下,头埋得更低,整个人开始往谢君瑜的方向靠……攥住被子不放的手松开,转而勾住谢君瑜衣边。
“小君瑜……抱我。”
昏暗封闭的空间,谢君瑜突然闷得慌。余堇还在往她这边靠,眼看着那只手就要抱上自己的腿,她抓住余堇手腕,塞到被子里。
她盯着余堇熟睡的脸,开始不可自抑地生起气来。所以以前她每次抱她,她都是喜欢的是吗?可为什么就是不肯表现出来一点,连一丁点也不愿意让她知道。
嗡——嗡——
床头的手机在震,打断了升腾起的怒气。余堇被吵到,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床边怒气刚歇的人立刻拿起手机去窗边接通。
“喂,余堇姐,我现在预约云山寺的门票,下午你还能去吗?”是秦朝。
“余经理她还在休息,看她的状态,应该是不太想去。”
秦朝沉默两秒,突然提高音量:“君瑜?!怎么是你接的电话?!你们……好好好,我明白了。那君瑜,下午你还是去的吧?”
“……我也不去了,我想——”睡一会儿。
“明白明白,你要和余堇姐待一块儿。那就这样,我先挂了,拜拜!”
秦朝直接挂了,毫不拖泥带水。
这个秦朝……
谢君瑜对着黑掉的手机屏幕无声吐槽了好久,终于收拾好心情。一回身,余堇已经从床上坐起来。
“怎么……咳,怎么了?”刚起来,余堇的声音还有些哑。
“秦朝在预约云山寺的门票,问你还去不去。”谢君瑜指指窗帘,示意她要拉窗帘了。
余堇跟着偏头,窗帘大开,今天阳光不错,照得人暖烘烘的,阳光将余堇半边身子照亮,太刺眼了,她伸手挡了挡光,下一瞬就见眼前又暗了下来。
谢君瑜往边上跨了一步,刚好挡住直射向床上那人的光亮。
余堇瞥她一眼很快收回视线,“你直接替我拒了?”
听了余堇这话,谢君瑜晒太阳的背影有一个明显的凝滞。她举起手机缓缓问出声:“你……要去?那我现在跟秦朝说一声。”
她要给秦朝回电话,急急忙忙把屏幕点亮,才反应过来这是余堇的手机,她的手机在桌上。她去拿自己手机,才做了个抬腿的动作,余堇似乎猜到了她要干嘛,直接说:“密码958698,你用我手机打就好。”
然而显示对方正在通话中,谢君瑜连拨了两通都是这样。
另一边的秦朝正捧着手机跟夏寻慷慨激昂地传递情报,哪管这俩正主去不去寺庙啊。
余堇从床上起来伸个懒腰,衣摆上抻,露出一截白皙腰肢,她没管,连衣领有些歪了也没在意,几步过去把手机拿回来,要谢君瑜去沙发上坐着吃饭。
“我果然是个没有佛缘的人。先吃饭吧。”
余堇说这话时面无表情,似乎真的不太在意。谢君瑜没吭声。
吃完饭余堇去洗漱,谢君瑜上云山寺的预约平台订票,显示当日门票已订完。又去地图上搜北市的其他寺庙,找到一家虽然名气比不上云山寺,但据说同样灵验的寺庙。
余堇刚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看到镜子里的谢君瑜站在洗浴间门口晃晃手机,屏幕上是预约成功的界面。
“下午我们去风隐寺吧,我已经订好票了,网上说这座寺庙也很灵的。”
风隐寺?余堇听说过这个寺庙,如果她没记错的话,风隐寺似乎是……
“你知道风隐寺是求什么的吗?”余堇把洗脸巾扔进垃圾篓,素面朝天的脸较之人前,少了些妩媚惑人,多了些轻软无害。
谢君瑜去看手机上别人写的攻略。
『去风隐寺前一定要提前知道这些事!!!』
『开放时间……交通……最灵的是求姻缘……』
姻缘?!
谢君瑜瞳孔一缩。
紧接着,她听到余堇悠远的声音。
“小君瑜,我们两个,去求姻缘,合适吗?”
第34章 南辕北辙,何谈正缘
当天下午两点, 两人抵达风隐寺大门口。
初冬暖阳,古朴庙门,门外是扫出来的雪堆, 门内依稀能看到一两个穿着缦衣的和尚。
谢君瑜有些穿越的感觉。
门口排队检票的人并不多,谢君瑜和余堇检完票,领了香,先去换硬币的地方换了几十个硬币。
攻略上说了,风隐寺中间有个许愿池,池里是一只大石龟驮着一尊巨大的菩萨像, 菩萨身前有一个小篮子, 如果能把硬币扔进去,愿望一定能达成。
谢君瑜分出一半硬币塞余堇手里, 余堇掂掂掌心沉甸甸的硬币,十分无奈:“一定要按攻略上说的做吗?”
“来都来了, 为什么不试试?”谢君瑜凝神几秒,在心里默念“健康平安”,随手一扔,进了。
她来了精神, 换了个“喜乐顺遂”的愿望,又进了。
一连投出去十个硬币, 扔中七个。
余堇瞠目结舌:“你准头这么好的吗?”说着,她也投出去一个,进了。
“你也不错嘛,看来你的愿望也一定能实现。”
余堇僵住, 她刚刚只顾投硬币, 忘许愿了。
再来。
余堇看身边人一眼,在心里默念“和好”两个字, 用力一掷,硬币在篮子边转了几圈,掉进水里。
“就差一点。你再来。”谢君瑜有些可惜。
余堇没说话,把“和好”两个字在心头咀嚼了一遍又一遍,一连掷出五枚硬币,全都掉进水里。
谢君瑜渐渐地也不说话了,因为她发现余堇脸上的表情越来越认真,好像无论失败多少次,只要能实现,只要最后能实现这个愿望,前面的失败都可以忽略不计。
直到余堇手里的硬币只剩最后三枚,她停下了。她抬起头去望菩萨慈悲的脸,笑着叹出一口气。
“我不扔了,你来吧。”余堇往边上退一步,把地方让开,攥着三枚硬币的手揣进口袋。
谢君瑜扔了六枚,扔进去一半。她从掌心捏起一枚硬币,微微举起。
余堇的手还揣在口袋里没拿出来,她身后是大片雪色,呼吸时的白气往上浮,把她眼睛里的光亮挡得隐约模糊,谢君瑜只看得清她似垂非垂的眼睫。
“你要许什么愿?我替你许。”
似乎是余堇的呼吸停滞了一下,那白气中断一层,谢君瑜自那断开的缝隙中看到余堇抬起眼睛,狗狗眼里压着些许惊讶和希冀。
余堇的嘴唇翕动,却没发出声音来。谢君瑜只能从她的嘴型中看出,似乎是两个字。
“你扔吧。”余堇盯着那个装硬币的小篮子。
“我都没听到……”谢君瑜小声吐槽。不过她也没再问,只在心里默念“余堇心想事成”,用力一抛,歪了,硬币擦着篮子掉进水里。
谢君瑜还要再扔,余堇按住她的手,笑着摇头,说:“算了。我们往前走吧。”
“……哦,好。”余堇的笑有些牵强,谢君瑜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说些别的,然而她的下一句已经脱口而出:“我们往前走。”
往前走,往前走,我们往前走。
她们燃香拜佛,把所有主殿去了个遍,最后两人都累了,在某个偏殿外找条长凳,坐着休息。
余堇靠着一根石柱,看上去有些疲惫,她问:“风隐寺主求姻缘,你求了吗?”
谢君瑜也靠着,连着两个晚上没睡好,她现在有点困,闭着眼小憩,“没有,缘分这种事,我不信可以求来。孽缘怎么会因为心诚而变成正缘。”
“嗯。”余堇也跟着闭上眼,看不到谢君瑜,她能问得更坦荡,“那你的正缘出现了吗?”
谢君瑜睁开眼,此刻阳光正好淋上她的脸,晃得她偏过头去躲,这一偏头,她下意识偏向余堇的方向。
余堇闭上眼睛时本就轻软,在阳光下,更添几分易碎,谢君瑜望着,把嘴边的那句“没有吧”咽下。
“这种事,我说了不算。”谢君瑜站起来,余堇因她的动静睁开眼,谢君瑜在手机上点几下,把另一篇攻略举到余堇眼前,“风隐寺外的那条街上有个瞎子半仙,看缘分很准,我们去看看。”
风隐寺外是一条民俗街,有小型博物馆、特色建筑、绣花、打锡壶等等,还有好些支起一根幌子席地而坐的算命先生。
攻略上说的那个瞎子半仙在街尾,这条民俗街挺长的,谢君瑜和余堇找到那个半仙时,太阳已经开始变为橙色,照在她们身上温温柔柔的。
谢君瑜顶着这样的温柔日色在小摊前坐下,瞎子半仙戴着一副小小圆圆的墨镜,察觉到来人了,他脑袋一偏,把耳朵朝向谢君瑜。
“要算什么?”
余堇站在谢君瑜边上,她不太信这种算命的,哼笑着随意一问:“价钱都不报一下,上来就问算什么啊?”
瞎子半仙把耳朵挪向余堇的方向,脸色一沉,“虽然我靠这个吃饭,但也看人与人之间的缘,有缘之人我权当交朋友。姑娘,你要是不信,可以不来我这儿,这能节省咱们双方的时间。”
谢君瑜虽然对这种也不是百分之百相信,但这些所谓半仙嘴里的话一套一套的,听着难免有些心慌,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冲余堇瞥去一眼,让她不要再说话。
“半仙,不是她算命,是我算。我想问问,我的正缘是不是已经出现了?”
半仙要了谢君瑜的生辰八字,又把她的手掌拖过来点几下,忽然四下摸摸口袋,神色有些着急。
“半仙,你是要找什么?”谢君瑜问。
半仙把头偏一偏,竟是对着余堇说道:“姑娘,我的店就在这条街往前两百米的地方,门口有一盏纸糊的灯笼,我的铜镜落在那儿了,算正缘离不开这东西,你能不能帮忙替我取回来?”
余堇更加觉得这瞎子是在装模作样,拉了谢君瑜就要走,谢君瑜也觉得奇怪,刚要收回手站起来,那瞎子半仙忽然在她手里点两下。
他的表情讳莫如深,整个身体正对她,似乎是有话想说?
“不然你去拿一下吧,我们来都来了,”谢君瑜打算听一听。
不得已,余堇往回走去拿铜镜。
听到余堇走远的动静,瞎子半仙把胯间的仿古长袍一掀,正色问道:“姑娘,你姓甚名谁,心里正在想的那个人又叫什么?”
谢君瑜讶异:“你……”
“姑娘,我替你算过了,你缘分的缠结都系在同一人身上。我虽然看不见,但天缘告诉我,那个人就在你身边。”
“应该,就是刚刚那个女人吧?”
谢君瑜本来只是半信半疑,这瞎子连她和余堇关系不一般都能看出来,她心里已经信了七分。
“姑娘,算正缘得知道你和她的姓名,我从天缘中得知,你与她现在正处于停滞阶段,我当着那姑娘面问你,你怕是不好开口,有些事我也不方便说,所以才将她支开。”
说得有理有据,谢君瑜点点头,把名字告诉他。可那瞎子听完,连算命常用的捻手指都没用上,就直接苦着脸摇两下头。
“不妙啊。”
“怎么?”心一紧。
“‘君’为正直谦和,‘瑜’指无暇美玉,‘君瑜’二字意为美好。而‘堇’同仅,多为艰难之意。光从名字上来看,你二人已经是南辕北辙,何谈正缘?”
“南辕北辙……”谢君瑜喃喃。
她和余堇,真的不合适吗?明明自己也是这样觉得的,怎么盖棺定论的此刻心里还是会下意识抗拒这个结果呢?
“什么南辕北辙,你压根就是个骗子!”
余堇带着怒气喘息的声音在谢君瑜身后由远及近,她一把拽过还有些呆滞胡思乱想的人,也不管那瞎子在后头怎么骂她,头也不回,死死抓着谢君瑜往前走。
已是风隐寺关闭的时间,这条民俗街的商贩店铺也开始陆陆续续关门歇业,人群全往民俗街两头走,余堇太气,方向弄反了,全程逆着人流往中间的风隐寺走。
谢君瑜没出言提醒,盯着前面那明显气得够呛的人的背影。手腕被攥紧,甚至越抓越紧,有一根手指还磨了磨她掌根,似乎是想牵手,但最后又老老实实缩回手腕。
直到她们从街尾走回庙门前,余堇的怒气才消减下去些许。她松开谢君瑜的手,一眨不眨盯着谢君瑜的眼睛,问:“那瞎子刚刚说的那些,你信吗?”
谢君瑜没正面回答,而是说:“你不是去拿铜镜了吗,怎么会听到他说的话?”
余堇充耳不闻,只是目光灼灼重复问:“你信了吗?”
谢君瑜别开眼后,才回道:“没有,正缘也好,孽缘也罢,我和你明明只是同事关系,他提到你的那一刻,我就已经不信了。”
这话倒比一句相信更伤人。
余堇忍了忍,她把手机掏出来,把屏幕举到谢君瑜眼前。
“那瞎子是个骗子,他看得见,有人打假了。”
有人发了帖,说那人装成瞎子算命,实际上说的那些都是靠观察她和同伴之间的关系状态来判断的,根本当不得真。
谢君瑜看完也反应过来,她和余堇刚去的时候,她明明还没坐下,那瞎子却抬了下头,而且中途也多次在她和余堇之间来回摆头看。
“嗯,我没信。”语气淡淡的,听得人一团怒气憋在胸口,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她在这边气急攻心恨不得撕了那瞎子的嘴,这人倒毫不在意。
毫不在意的人晃了晃眼神,把心里渗出来的庆幸压下。
余堇把手机放回口袋,指尖碰到扔许愿池时剩下的三枚硬币,怒气在瞬间被巨大的失落替代。
“不过他有一句话没说错。余堇的堇,的确没什么美好的含义。”
“哪怕我不想承认,但也不得不承认,从这一点上来说,我们的确一点也不合适。”
余堇攥紧那三枚硬币,像抓住她得偿所愿的最后希望。
“可我从来不认为,正缘与否,是靠拆文解字来评定的。名字是父母给的,有的父母爱子女,有的父母不是人,人与人之间的缘分,起始点不该在这两人之外的其他人手里。”
“小君瑜,我们的缘,只与我和你有关,其他的,都不重要。”
天际的霞光和周遭的雪光交相辉映,哪怕站在庙门外,依旧可见古庙里那座巨大的菩萨像,菩萨顶着红白交杂的光辉慈悲地俯视众生,而菩萨像下古庙门前,有凡夫俗子睁着光芒闪溢的眼睛望来,坚定沉静,竟比那菩萨还要撼人心神。
第35章 怎么越哄越湿了
今天是余堇他们从北市回来的日子, 夏寻坐在工位上摩拳擦掌已经有些跃跃欲试了。
天知道秦朝告诉她谢君瑜不仅陪余堇去医院,还接余堇电话的时候,她整个人究竟有多兴奋!
八卦竟在她身边!而且当事人还是自己带的实习生和自己的顶头上司!!
妈耶, 这要是放绿江文学城,那不得是一出荡气回肠跌宕起伏的爱恨情仇啊!
短短半个小时,夏寻已经是第三次给秦朝发消息。
『你们到哪儿了?怎么还没到公司?组织命你速来接头!!!』
秦朝回得很快。
『路上有点堵车。』
『小寻姐,快把你那八卦味收一收,我可告诉你,余堇姐知道我八卦的时候可凶了!还让我戴个八卦大使的红绶带上班!你小心撞她枪口上!』
妈耶!余堇平常对办公室八卦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寻和其他人在茶水间八卦的时候撞上过余堇好几次, 她都当没听见的,只在所有人脸上扫视一圈, 再轻飘飘说一句“别耽误工作”。现在竟然会因为八卦凶秦朝?!
这不就是护着谢君瑜吗!!!
夏寻更兴奋了,拼命抑制自己因吃到大瓜而上扬的嘴角, 结果一下没压住,直接在工位笑出吭哧吭哧的猪叫。
办公区域只有打字的哒哒声,夏寻这声噗笑十分突兀,突兀到戴着耳机听歌嚼泡泡糖的符晓都听到了她的笑声。
符晓把耳机摘了, 往夏寻那儿看一眼,肩头耸动, 还在不停揉脸,甚至还上手拍了两下,一看就在憋笑。
“小寻姐,你笑什么呢?”符晓脚一蹬, 办公椅滑到夏寻边上。
“没事没事, 这不是君瑜要回来了吗,我高兴!”
呃……
符晓坐回去, 没太看明白。
小寻姐奇奇怪怪的……不过这么说,小堇姐姐也马上回来了?
上次爸爸请小堇姐姐吃饭客客气气地谢她在公司照顾自己,只是偶然提到了余阿姨的名字,小堇姐姐就瞬间黑脸,甚至直接坐君瑜的车走了,饭局不欢而散。这次就她和小堇姐姐两个人,小堇姐姐应该不会拒绝吧?
符晓正想着,公司门口响起一阵嘈杂。
“我们给大家带了北市特产,大家伙自己过来拿哈!”秦朝直接站门口嚎了一嗓子,后面跟着拎着大包小包纪念品的同事。
夏寻就像苦等多日的猎人终于看见了猎物,歘一下窜出去,把秦朝拉过就开始叽叽喳喳秘密接头。
谢君瑜帮着同事发特产,余堇来了个工作电话,直接把手里的文件袋拍到刚伸出手要去帮人家拿特产的谢君瑜怀里,在接通前还自然而小声地说着:“拿一下。”
特产重,文件袋也有些重量,谢君瑜手忙脚乱抱紧,才不至于让文件袋掉地上。
余堇这人!都说多少遍了,她俩只是普通同事,余堇却像是她俩关系已经缓和了一样,一些小动作自然到不行!刚刚离她最近的明明是另一个同事,这人倒好,直接越过人家把文件袋推自己怀里!
余堇边打电话边往办公室走,符晓见了,也跟着进了办公室。
几分钟后,余堇办公室响起一声重物砸在桌上的声音。
还在发特产拿特产的同事都一愣,齐刷刷看向办公室的门。门被从内打开,符晓垂着眼睛从里面出来,看不出情绪。
人群中有人小声猜测:“大小姐这是冲余堇姐发脾气了?平常大小姐还挺好相处的,没想到还是会发脾气……”
“这俩人咱今天都绕着走吧,估计都正在气头上呢。”
有人注意到余堇把文件袋给谢君瑜的那一幕,对谢君瑜劝道:“小谢,你送文件的时候少说话,最好送了文件就走。余堇姐刚受了气,估计现在情绪不太好。”
谢君瑜乖乖应下,可她知道,发火的十有八九是余堇而不是符晓。
笃笃——
谢君瑜敲了两下门,里面没人应。
“余经理,我来送文件袋。”
里面响起一阵窸窣声,谢君瑜等着余堇那声“进”,却是没想到,门直接开了。
余堇脸色发沉,她让出谢君瑜过身的空间,低声道:“进来。”
谢君瑜没多说,真像那位同事说的那样把文件放桌上就要走,然而还不等她转身,背后就多了一个脑袋。
“余经理你……”
余堇蹭蹭谢君瑜肩胛,声音发轻:“我锁门了。”
锁门……余堇这是什么意思?
没人看着,谢君瑜也不再假装,直接换了称呼——
“余堇,现在是上班时间,而且我们并没有——”
“我知道,”余堇又蹭一下,声音更加轻了,还多了些委屈,“我知道……我们没有和好,没有在一起,我们只是普通同事,而且在你实习结束后,我们再也不会联系。”
要说的话都被抢了,谢君瑜沉默下来,就让余堇这样靠着。
可背后那人似乎有些得寸进尺。
原本只是额头与肩胛骨相抵,渐渐地,谢君瑜感觉自己的腹部被一小块温热压上,低头一看,余堇的手横在她身前,轻轻抓住她腹部的衣料。
“符晓说要和我吃饭,可我不想。她还叫我姐姐,说我和她是亲姐妹,为什么连一起吃顿饭都不可以。”
余堇话里的委屈,让谢君瑜放过了她,于是腹部的那只手更加肆无忌惮,把那里的布料越攥越紧。
“符晓她不知道你家的事吗?”
“怎么会不知道,她也不是在一开始就能接受叫余凌阿姨的。我知道,她也生活在疯癫的家庭里,可她比我幸运,至少符世安是真的爱她,她的名字就是符世安取的,符晓,拂晓……她是被爱着的。”
谢君瑜记起那个假半仙说的话——
“堇同仅,多为艰难之意。”
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爱意的第一个具象,就如与人相见的初印象一样,父母爱不爱孩子,以及爱意的深浅,名字便是他人与这份爱相见的第一面。
而很显然,在余堇身上,这第一面一片狼藉。
谢君瑜的心有些发沉,在过去的日子里,余堇是她追寻的太阳,她靠近太阳,拥抱太阳,她说她爱太阳,可实际是在向太阳索取。
她把整个人埋进太阳里,然后说,给我光明,给我温暖。为什么呢?因为你是太阳。
她把太阳的给予当成理所应当,毕竟她的接近本就带着目的。所以当太阳暗淡,当太阳哭泣,当太阳颓废,当太阳退缩不肯给予时,她怨,她恨,她歇斯底里,不明白太阳为什么要这么冷漠。
你没有心。
分开的这三年里,谢君瑜无数次梦到余堇,然后无数次指责——
余堇,你没有心。
可是会不会,是她没有探寻过太阳的真心,是她不肯去深究太阳曾经暗淡的原因?
她明明看到了余堇的脆弱,却选择视而不见。她怨余堇紧闭心门从未向她伸出过手,可当余堇从门缝里与她对望时,她竟骗说门内黑暗目不视物。
自己真的无辜吗?余堇一定可恨吗?寻日到最后,会不会只是一场叶公好龙?
余堇说了很多话,谢君瑜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能听完全,只听到余堇最后的嘲讽。
“你知道符晓为什么要叫余凌阿姨而不是妈妈吗?因为余凌就享受那份禁忌的快感,就喜欢在婚姻禁忌之外和人苟合,符晓叫的每一声阿姨,都让她恶心的欲念得到满足。而符世安这个窝囊废,他明知余凌是这样不可相伴终生的人,却还是叫嚣着爱她愿意为她做任何事,而强迫自己的亲生女儿改口叫阿姨。”
“小君瑜,碰上这样的父母,人要不疯,真的好难。”
心绪在翻涌,身体在紧绷,脑子里像笼罩过来了一层浓雾,混乱如麻。余堇呼吸急促,心在嗓子眼里跳,不安到仿佛下一秒就要地板裂缝楼宇崩塌。
她微微抬起头,不再抵着谢君瑜肩胛,而是把下巴压上谢君瑜肩膀,把人抱得越来越紧。
谢君瑜被勒得都有些发疼了,她想叫余堇轻一点,却自肩头感受到了湿意。
……是、是余堇哭了吗?
她去掰余堇圈紧的手,第一下甚至没掰动,用了好些力气才成功转过身来。
出乎她的意料,肩头处的湿润并不是余堇的眼泪,而是成股成股淌下的汗。不断有汗珠结成线从余堇额顶滚落。
谢君瑜立刻从桌上抽出好几张纸巾帮余堇擦汗,可刚擦干净,那些汗珠很快又卷土重来。
“怎么会出这么多汗?”
见擦汗没用,谢君瑜把窗户打开,让冷风灌进来。她把余堇按在沙发上坐好,蹲在她面前握住她的手,学着林西当时的样子去安抚余堇。
“是在不安吗?没关系的,都过去了,我陪着你的,姐姐,我就在这里,你不是一个人。”
余堇的呼吸依旧急促,眼神也有些呆滞,似乎听不进外界的话,但谢君瑜的安抚让她找到些支撑,她忽然抓紧谢君瑜的手,指着办公桌的某个抽屉。
谢君瑜立刻拉开抽屉,里面是一瓶药。
吃了药,余堇的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只不过她还是坐在沙发角落低着头,一动不动。
谢君瑜一直握住她的手,一开始是蹲在她面前,后面腿蹲麻了就坐她边上握。看到余堇好些了,谢君瑜又蹲下来去看她的脸。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还难受?”谢君瑜直起上半身,摸着余堇的脸把她的头抬起来,“姐姐,和我说说话好不好?”
谢君瑜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现在的语气有多轻柔,她只顾去哄余堇,却没想到把余堇的眼睛越哄越湿。
在眼眶快要托不住那份湿润时,余堇终于舍得别开脸,她从沙发上站起来,把药放回抽屉。
“我没事了,刚刚谢谢你。”
谢君瑜也站起来,给余堇拿药的时候太急,没顾上看药名,现在她想去看一眼那药究竟是什么,余堇却站抽屉前不让步。
“我有时候会焦虑,严重的话就会像刚刚那样,这药能安抚我的情绪。”
谢君瑜不太相信:“只是这样?”
余堇干脆把药拿出来,将主治症状那一面快速给谢君瑜看了一眼。她只看到“缓解不安情绪”几个字。
“那好吧,如果你有哪里不舒服了,随时叫我。”
谢君瑜离开后,余堇瘫在办公椅上,刚刚消褪的情绪似乎又在复返,心开始摇晃,有汗再次从颊侧滚下。
一只苍白的手匆匆拧开药瓶,急切得差点将药瓶撞倒。余堇抓起药就往嘴里咽,抠着扶手忍耐半晌,终于等到情绪彻底退去。
桌上那瓶药本就剩得不多,现在已经空了,脸色苍白湿润的人打开最下方的带锁抽屉,里面满满当当放着的全是一模一样的药瓶,她把桌上的空药瓶扔进去,重新锁好。
余堇瘫在靠背里,眼睛无神,仿佛被什么抽干了情绪,呆滞地望向天花板。
刚刚在谢君瑜面前,她只吃了正常的药量,对她来说根本不够。林西一直让她减少用药量,但她根本受不住情绪反扑时的痛苦,只能一次次加大用量。
可是,刚刚谢君瑜安抚她的时候真的好温柔,还会下意识叫她姐姐,像极了她们没分开时的样子……
谢君瑜嘴硬心软,她知道,那是不是她在谢君瑜面前再脆弱一点,谢君瑜就会更心软?是不是只要她发病,谢君瑜就会捧起她的脸,像以前一样乖乖软软地叫她姐姐?
就像刚刚,那样温柔的谢君瑜,她实在抗拒不了。
第36章 恨呐恨呐
“咕噜咕噜——”
浓黑醇香的液体从咖啡机流出口泄进暖白色瓷杯中, 林西接了两杯,坐回沙发上,自己端着一杯, 把另一杯放到茶几上,再推到余堇面前。
余堇半瘫在沙发上,眼神又呆又沉地望着天花板的复古吊灯。跟朵莲花一样,有点丑。
林西顺着她视线快速瞥一眼,敲敲自己手里的杯壁,“尝尝, 我新买的咖啡豆。”
听了她的话, 余堇眼球缓缓下挪,只瞟了那杯冒着热气的浓黑咖啡一眼, 又继续盯着吊灯。
“热的,苦的, 不喝。”
林西无奈,给她倒了杯凉白开,知道这人钟情冰块,还特地解释一句:“我这里没有冰块, 只有常温水,将就着喝。”
林西抿下几口热咖啡, 把窗帘调试一下,只让一半天光洒进来,整个空间不至于太过明亮,也不至于太过昏暗, 待着最容易让人放松。
余堇动动脖子, 稍稍坐直了点,动作间, 皮革沙发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把那杯热咖啡和常温水都推远了些,捞过沙发上的抱枕抱紧,像是自言自语地呢喃着问:“你办公室为什么都是复古风,看上去很旧。”
暖色调,木质地板,木质家具,到处都是深橙色。
林西没直接回答,把咖啡放下,翻翻边上的记录本,“你每次不想回答我的问题,就会问这一句。”
“堇,我给你治疗已经三年了,我知悉你大部分情绪,但有些时候,你还是不够坦诚。我说过很多次,药不是你那样吃的,药物上瘾不仅会让你出现新的问题,还会加重你原本的焦虑症状。你必须控制用药量。”
眼里的部分呆滞被烦躁取代,余堇深呼吸一次,眉头微跳,显然在压抑情绪。
“林西,正常用量根本压不住我现在的情绪,那种情绪上来的时候,我甚至能听到大脑开裂片片剥离的声音。”
“这么多年,我多少也习惯了这种情绪时不时控制我的大脑,但我还是习惯不了晚上被控制。”
深夜里,一个人躺在床上,或大或小的种种压力在那一时刻都如排山倒海般倾轧而来,她被压到动弹不得,甚至没有力气去拿抽屉里的药,只能等到自己的身心都被折磨得疲惫不堪后,才有机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那种时刻的自己全然是情绪刀俎下的鱼肉,溃不成军窝囊懦弱。谢君瑜曾怨她狠心不肯同榻而眠,其实她只是想要躲起来维持脆弱的体面。
“这几年,我总在想,人好累啊,要做这个要做那个,没了你,世界好像就停摆了。可当晚上一个人坐进黑暗里,谁也不记得你,你被轻而易举抛弃,哪怕此刻死了,也没有人会在意。”
余堇说话时眼神一直是呆滞的,甚至连眼里的悲伤也是尤为迟缓地流动,林西看着她,没有任何打断,一直安静听完。
“现在还会这样想吗?”
余堇很快摇摇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认真缓慢地点两下头。
“我还是觉得很累,尤其是情绪上来的时候,我眼睁睁看着地板在裂缝,那条缝越开越大,下一秒就要裂到我的脚下,我很害怕不安,但又有些期待,想掉下去,想就此被吞灭,然后什么也不想。”
她眼睛里一半是恐慌,一半是兴奋,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对撞,让她看上去有些狰狞。
然而狰狞忽然停滞,她面上浮现淡淡的笑意。
“可是小君瑜陪着我,她好温柔,我不能掉下去,我还要再见她,要一直见她。”
林西一直等余堇脸上又惧又喜的复杂神情渐渐褪下才理性开口:“堇,你不该把某个人当做药,一旦她彻底离开你,你会完全崩溃的。”
三年前林西刚为余堇治疗的时候,她心防很重,只说一些不咸不淡的话,林西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她终于打开心扉。
很严重的焦虑症,而更糟糕的是,似乎还伴随着抑郁的症状。
清醒状态下,余堇很多话都不肯说,她是想倾诉的,可脑子里那根弦不受控地绷紧,连她自己都无能为力。于是林西将她催眠,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林西第一次听到“君瑜”这两个字。
那三年,余堇几乎每次来诊疗都会哭,有时候是清醒着哭,有时候是催眠状态下闭着眼哭,林西已经习惯提前为她备好一包纸巾。
林西说的话,余堇充耳不闻,她垂下眼,暖黄的柔光覆在她身上,一片朦胧缥缈。
余堇在拒绝沟通了,三年的经验让林西很快明白这一点。
“今天就先到这儿吧。”林西整理好资料,把窗帘拉上去,让全部天光都照在余堇身上,“堇,有时候我也不确定,最开始配合你接近君瑜的计划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她还要再说,手机震了,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
那端咳了一声:“林医生,我是谢君瑜。”
林西惊讶地望向余堇,余堇不明所以,林西捂住麦,做了个“君瑜”的嘴型。她把扬声器点开,手机放在茶几当中。
林西这边一直没说话,谢君瑜有些急了:“林医生,我是找周沫要的你的号码,贸然给你打过来确实有些打扰……我是想咨询一个问题,很快就好。”
“嗯好,你说。”
谢君瑜说了在办公室那一天余堇的症状,还描述了看到的那个药瓶,最后问:“林医生,这种症状是在正常范围内,还是已经算心理疾病了?如果是正常反应,应该用不上吃药吧?那个药你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
回应前,林西看余堇一眼,果然,余堇摇头。
“光靠这些很难判定是不是心理疾病,有些正常的情绪反应也会很激烈,吃药并不能说明什么。”
她说完停顿一下,余堇以为她已经说完,都站起来打算拿东西走了,她竟然又接一句:“君瑜,如果你想确定的话,最好带……你朋友去看看心理医生。”
谢君瑜在电话里并没有提到余堇的名字,全都用“我朋友”代替,林西便也跟着说。
和谢君瑜通完电话,林西把余堇拉住,问她:“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君瑜说?”
余堇抱着双臂,不太想接这话,只含糊应着:“再说吧,她现在还是恨我。”
林西张张嘴,把那句“她知道后也许会更恨你”咽下,换了个话题:“晚餐有约了吗?师兄回来了,一起去吃个饭?”
……
S大校门口。
周沫拧开水瓶往掌心倒了点水,压压又翘起来的呆毛,对着镜子左看右看,确认呆毛老老实实下去后,把东西往包里随手一塞,走到校门口那棵大柏树下。
“怎么样,姐姐她怎么说?”
谢君瑜把手机揣兜里,忘记自己穿着臃肿又难看的cos服,压根没有兜,手机直接顺着cos服白花花滑溜溜的表面摔在地上。
“你别动你别动,我来捡。”周沫把谢君瑜刚弯下去一点点的上半身拉起来,她抱着腰间屎黄色的cos服左右抖一抖,蹲下去,没急着起来。
“君瑜,快,给我拍一张!”周沫把手机递给谢君瑜,涂得半黄半白的脸笑得瘆人。
本来就穿着大便的cos服,现在又蹲在地上,周沫这样真是像极了…一坨屎。
谢君瑜嫌弃地拍好发给周沫,周沫却不满足,非要拉着她一起再拍一张。
于是一坨卷纸和一坨屎就这样水灵灵地有了诡异合照。
“不错不错,很不错。”周沫满意得很,美滋滋把照片发给林西,“我得给姐姐看看。”
“对了,姐姐怎么说的,你还没告诉我呢。”周沫坐上驾驶座,腰间那一坨差点让她插不上安全带。谢君瑜用力一扯,帮她系好安全带。
听了谢君瑜的转述,周沫咂咂舌:“姐姐说得有道理。不过你那朋友到底是谁啊,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起有这么一个朋友?”
谢君瑜打开导航,在目的地那一栏输入“帕科广场”,直接把音量开到最大,再点下“现在出发”,机械女声及时打断周沫的询问。
帕科商场二楼的某家餐厅,落地窗边的某桌。
“噗哈哈哈哈。”
“小西,你笑什么呢?笑那么开心。”戴着黑边框架镜的男人一身笔挺西服,嘴角微微扬起,眉目俊朗,正给面前的两人倒茶。
林西忍了忍,笑意未敛,“女朋友发的照片,她今晚参加cos活动。”她把手机往桌上一放,点点桌面,“堇,你要不要也看看?君瑜也在。”
照片里周沫笑得很是夸张,似乎是有了cos服作掩,比平常还要放得开。周沫蹲在地上,看着就是一坨便便被扔在路边一样。谢君瑜穿着卷纸的cos服站周沫边上,大腿被周沫抱住,脸上带着惊恐和嫌弃,一看就是周沫抓拍的。
余堇眉眼带笑,直接在照片上长按发给自己。
叶天目睹这一幕,他惊讶地问:“小堇你这是?”
“师兄,照片里另一个女生就是君瑜。”林西拿过手机,给周沫回过去几条捧场的夸赞。
“原来这就是君瑜。这么说,你们已经和好了?”
叶天是余堇的上一个心理医生,从余堇开始出现心理问题时就陪在她身边。那时候余堇还只是单纯的焦虑症,叶天也多是开导安抚,他只在余堇很偶尔的讲述中听到“君瑜”两个字。
他以为谢君瑜只是余堇的某个朋友,直到在某一次诊疗,余堇忽然情绪崩溃,一直叫着谢君瑜的名字,他才知道谢君瑜和余堇原本是情侣关系,而那个时候,她们已经分手了。
之后叶天出国深造,他给余堇推荐了自己的师妹林西,三年后学成归来。
余堇跟叶天林西都相处过多年,早与这两人成了朋友,虽然她是他们两人的患者,但那是诊室内的关系,诊室外,他们只当普通朋友相处。
阔别三年,叶天终于回国,三人有许多旧要叙,直到商场外的广场围了一大圈人,他们才堪堪叙旧完。叶天坐得离落地窗最近,他指指楼下的广场,那里乌央乌央全是人头。
“cos活动是在这里吗?广场上那些人穿的衣服都……很有个性。”叶天说,“小西,你女朋友是来这里cos?”
“不止呢,小沫说这个cos活动属于超大型,S市有好些地方都有cos点,往年都是步行街的cos人数最多,步行街就在S大附近,小沫她们应该是去步行街那边。”林西应着,包里的手机震个不停,她很快说完,拿出手机看,全是周沫发过来的搞怪照片。
小沫真是……林西笑着摇摇头,站起来,指指餐厅门口,“师兄,堇,我去外面打个电话,你们先聊。”
广场上cos的很多都是游戏里的角色,叶天不太认识,但又看得有趣,余堇是做游戏的,肯定比他了解,他干脆把椅子挪开一些空间,邀请余堇坐过来点,帮忙介绍介绍那些角色。
好友终于归国,加上看到谢君瑜的照片,余堇心情不错,耐心地一个个介绍。
帕科广场。
谢君瑜的cos服是一坨卷纸,她手臂上还挂着两袋卷纸,广场上人多,才走了一半,手臂上的卷纸就没了一大半。
她cos的不是卷纸,而是散纸童子。
“君瑜君瑜,你在这儿等我,姐姐给我打电话了!”周沫激动地拍了好几下谢君瑜手臂,差点把她没剩多少的卷纸拍落。谢君瑜正要让周沫注意些,对方已经急吼吼跑开接电话去了。
谢君瑜在原地等了两分钟,但热恋中的情侣打起电话来是没有时间概念的。周沫一直没过来,谢君瑜给她发了条消息,继续往前走。
走到广场尽头,恰好是帕科商场,外面有点冷,谢君瑜想进去吹吹空调,但一想到自己现在这个鬼样子,商场门口的安保还一直盯着自己,她打消这个念头,在广场找了个没风的地方坐下等周沫。
距这里不远是个游乐园,里面也在举办cos活动,还放起了烟花。她等得无聊,干脆去看烟花。
小小的白点窜上天,在顶点炸开,像洒下来的渔网,要将世界包揽。
抬头看得有些累,她扭扭脖子,视线随着烟花的某一个光点落下来。那光点划过天际,穿越云层,最后消弭于商场二楼的落地窗前。
她的心跳似乎也在此刻消弭。
那是一家餐厅,靠近窗边的位置有好几桌,可离光点最近的只有一桌。
一男一女两个人,离得很近,脸上都带着笑。男人温润谦和,女人明媚诱人,正一起指着落地窗的某处有说有笑。
谢君瑜的目光如利箭,带着毫不遮掩的敌意盯着那个男人,在那个男人偏头看向女人时,她跟着去看,眼里的敌意被一片湖水涤荡干净。
湖水本深沉,爱被压在湖底激荡,可怨恨的涟漪渐起,圈圈漾开,掩过湖底的潮涌。
她认得那个女人,那是她前不久还说想要和好说从来没有和男人在一起的前任。
她也认得那个男人,高三那一年,学累学崩怎么都坚持不下去时,她曾无数次回忆林宥嘉演唱会上余堇递过来的那张合照,她看了无数遍,怎么会忘——
那个男人,分明就是合照上被余堇亲口承认的男朋友。
……
周沫和林西打完电话找到谢君瑜的时候,谢君瑜孤零零地坐在树下的长凳。
长凳临街,车水马龙在谢君瑜身前眼中晃过,她颓然靠着椅背,上半身有些佝偻,哪怕穿着滑稽搞怪的cos服,周沫远远看到她时,只觉得她好难过。
“君瑜,怎么坐这里来了?这全是尾气,还吵得很,坐这儿多难受啊。”周沫说着难受,却在谢君瑜身边坐下。
谢君瑜手臂上挂着的卷纸已经空了,只剩个光秃秃的纸筒。周沫替她取下纸筒,缓下语气问:“怎么跟失了魂一样,刚刚发生什么了?”
一条长凳,坐了一坨便便和一坨卷纸,看上去荒诞又滑稽,过往行人纷纷侧目窃窃私语。忽而那坨卷纸动了动。
谢君瑜扭头正对周沫,很是认真地开口问:“她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还要玩弄我的感情?”
她低头笑笑,有些受不住脑海里不停回忆的那一幕檀郎谢女,于是那笑多了些用力和刻意。
周沫手忙脚乱去摸纸巾,可这cos服实在太不方便,她摸了半天都没把纸巾掏出来,反被谢君瑜压住手。
“周沫,我是不是看上去很蠢?她为什么总拿我当消遣?明明世界上有那么多人,她想玩弄谁都可以,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来折磨我呢?”
为了cos卷纸,谢君瑜把整张脸都涂得惨白,然而现在那片惨白正被一条条经久不息的沟渠洗刷。
“君瑜…”周沫直接用cos服去抹谢君瑜脸上的眼泪,可这cos服实在劣质,沾了水竟然开始掉色,屎黄色留在谢君瑜脸上,和惨白交融在一起,让她更显狼狈。
周沫隐隐猜到谢君瑜是在说余堇,谢君瑜现在强忍情绪到渐渐开始倒吸气的样子,让她想起大二那年偶然撞上谢君瑜情绪崩溃的时候。
她和谢君瑜从大一就是室友,但因为自己家就在本市,所以她三天两头往家跑,基本不住宿舍,自然,那时候她与谢君瑜的关系并不亲近,对谢君瑜的印象只是成绩很好的高冷美女室友。
关系的进展在大二。
那一天,周沫逃了选修,打算出去和朋友聚餐,手机电量告急,她回宿舍拿充电宝。宿舍总共四人,周沫记得这节课大家都有课才对,所以当看到谢君瑜坐在椅子上无声流泪的时候,她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那一次聚餐周沫爽约了,她带谢君瑜出去疯玩,还让做了十九年乖乖女的谢君瑜第一次去了酒吧。谢君瑜酒量不好,但酒品还行,喝多了就自己哭,周沫哄了老半天,谢君瑜没再哭,而是咬紧唇拼命忍耐,忍到脸都在抖,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自那之后,周沫和谢君瑜的关系亲近起来,托了周沫的福,谢君瑜去酒吧的频率越来越高,也因此与季洁结识。
此刻的谢君瑜同样在忍耐,腮帮咬得很紧,能看出颊侧的微微凸起。脸上的沟渠已干涸,一坨黄一坨白在脸颊胡乱交错。周沫终于掏出纸巾,直接上手帮谢君瑜擦。
嗒—嗒——
两滴水滴落下,谢君瑜的脸上又开始湿润。周沫开口要哄,却发现,谢君瑜的眼神已经由受伤转为沉郁,那两滴水也不是眼泪,而是雨。
似乎是为了让周沫认识得更彻底,又有几滴雨掉下来,与之相伴的,是猛然刮起的大风。
一场狂风暴雨毫无征兆地降临。
好在她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这次她系安全带没有丝毫磕巴,一下就把安全带拉到底插好。她把谢君瑜送回家,却没离开。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放得下心!”
周沫不管谢君瑜明显有些呆滞的动作,直接把人按在沙发上坐好,问了卸妆油的位置,拿过来要她先把妆卸了。
周沫本来和林西约好cos结束见面,谢君瑜现在这样,她不可能放她一个人,手指点几下,给林西拨过去一通电话。
“姐姐,今晚可能见不了了。我没事,不是我,我想陪陪君瑜。她…她也没事,就是心情不太好。嗯嗯好,姐姐拜拜。”
挂完电话,周沫回到客厅,谢君瑜已经把cos服脱干净了,甚至在脱里面的衣服。谢君瑜脱薄衫的时候,无意带起里面的打底,露出微微隆起的马甲线。
黑长直,马甲线,身高腿长,此刻脸上脆弱倔强交混。
周沫不由得啧一声,要不是自己有个好姐姐了,和谢君瑜认识这么多年,她高低得对谢君瑜动心一次以示尊重。
周沫也开始脱衣服,边脱边劝:“君瑜,你这样的,要是吊死在一棵树上,那真是暴殄天物了。虽然余堇长得确实不错吧,但好看的姐姐妹妹多了去了,你何必执着这么一个人。”
谢君瑜这房子周沫留宿过好几回,她嫌每次带衣服麻烦,直接留了一套换洗衣物和睡衣在这边。谢君瑜找出来扔给周沫,就是不应她的话。
周沫脱到只剩一件紧身背心,刚要穿上睡衣,林西的视频通话突然弹过来。
靠!虽然她和谢君瑜是纯朋友关系,这人还大有吊死在余堇这一棵树上的趋势,但她们俩现在都没穿几件衣服,孤女寡女的,还在谢君瑜家,这要是被林西看到了…
周沫点了拒接,给林西发消息。
『姐姐,我在君瑜家陪君瑜,她正难过呢……』
林西把手机方向一转,让面前明显很急的女人看清楚,“堇,小沫没接视频。”
林西告知谢君瑜心情不好的时候,余堇就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现在连十分黏林西的周沫都没接视频,谢君瑜得难过成什么样…余堇实在待不下去了,她和叶天林西作别,直接驱车开往御华庭。
“喂,妈,我今晚不回去了,我在朋友家呢。嗯嗯知道了,不会玩到太晚的,你和爸早点休息,晚安。”
周沫刚挂完电话,谢君瑜也正好从客房出来。
“房间我收拾好了,但愿你这次睡觉不是打着圈睡。”谢君瑜虽然是在开玩笑,但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冷淡淡的。周沫靠沙发上支住下巴,不住摇头,最后夸张又大声地啧了好几下。
“君瑜,你真的好那个。”
“哪个?”
“s啊。”周沫贱兮兮笑起来,“我去洗澡了。”
谢君瑜没管周沫嘴上的跑火车,她坐沙发上看手机,不到两分钟,门铃响了。
这么晚了,谁还会来找她?
她去玄关看监视屏,好不容易平静下去的心情又开始激荡。
余堇拎着个袋子站在门口,不停按门铃,胸口起伏得有些厉害,跟刚刚跑了八百米一样。
谢君瑜看了会儿监视屏,没开门,坐回沙发上。
急切的铃声响了两分钟,死寂重回。可很快,手机响了。
“喂,怎么了?”
余堇有些喘,克制了两下呼吸才问道:“小君瑜,你不在家吗?”
“找我有事?”谢君瑜远远看向监视屏,屏幕里的余堇倚靠着大门,半扶着膝盖,看着似乎有些累。
“路过一家新开的面包店,听说它家提拉米苏很好吃,我买了,你要不要——”
“不用了,余经理。现在已经很晚了,而且这也不是上班时间,我们没有必要再接触。”
谢君瑜觉得可笑,晚上才和前男友眉来眼去地吃完饭,现在又跑到她家门口说给她带了蛋糕。余堇这人精力还真是旺盛,同时和两个人暧昧。
“小君瑜,你怎么…”余堇想问为什么突然冷淡了,但她更想问谢君瑜究竟是因为什么难过,可这个消息是林西告诉她的,她不能问。
余堇撑起身,微微仰起头,她搓搓手臂,试图驱赶寒意。刚刚她急着过来,没太注意,被外头的狂风暴雨淋湿了半边身子,谢君瑜家的门正对风口,她被吹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小君瑜,提拉米苏我给你挂门口,你如果回来了…尝尝。”
周沫明明说她在谢君瑜家,可谢君瑜却不肯给自己开门。余堇知道谢君瑜难过或许就是因为自己,但她不明白为什么。明明关系有所缓和了,为什么又突然这样?
脸被狂风吹得发麻,余堇慢慢站直要离开,整颗心像被水洗过一样,湿漉漉的,淌下的水全积在体内,她走一步,口鼻就被涌动的水潮淹没一秒。于是她走得极为缓慢,每走一步,都不得不停下缓一缓。
谢君瑜一直看着监视屏,屏幕里的余堇背影孤寂,看上去摇摇欲坠。
她瘦好多啊,怎么会这么瘦了…
“余堇。”谢君瑜轻声开口,“提拉米苏你带回去吧,我搬家了,你放门口,我吃不到。”
她不想给余堇开门,她还是膈应,还是有恨,还是有气,可看着余堇离开的单薄身影,她不想让余堇的内心更加萧条,所以,干脆撒个谎吧。
“房东从国外回来了,拿这房子有急用,所以我换了个地方住。”
原来是这样…余堇稍稍恢复些气力,她把提拉米苏重新拎在手里,问:“那你现在住在哪里?”
周沫洗好澡出来,她没注意到谢君瑜正在打电话,直接朝谢君瑜夸道:“君瑜,你还别说,金川确实不错!”
周沫还要继续,忽然见谢君瑜捂住麦要她别说话。
周沫觉得奇怪,这是怎么了,谢君瑜用的是金川品牌的沐浴露,周沫没用过,刚刚她第一次用,她很喜欢。
周沫那一声音量不小,余堇听到了,她重复一次:“金钏?你住金钏?”
S市有个地方叫金钏,是有名的城中村。谢君瑜正愁不知道怎么将谎撒下去,听见余堇误会了,便干脆承认:“嗯,金钏那边离公司和学校都挺近的,还便宜,我先住那儿过渡。”
担心余堇要问详细地址,谢君瑜接着说:“我刚淋了雨,身上冷,先不说了。”
挂了电话谢君瑜没动,一直等到余堇离开监视屏,她才注意到周沫莫名其妙但还在努力思考的神情。
“你要搬家啊?还是搬金钏那边?我怎么没听你说过。”
赶鸭子上架,谢君瑜打开租房软件,在区域栏输入“金钏”。
“托你的福,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第37章 台风来了,要接吻吗
谢君瑜连夜联系了一个房产经纪人, 约好第二天下午去金钏看房。
“君瑜,这才十一月月底,你们怎么现在就结课考试了?”夏寻刚把外卖拆了, 往嘴里怼一口饭看谢君瑜急吼吼收拾东西。
“呃……我们那门课的老师年底要去别的学校交流,所以、所以就把考试提前了。”谢君瑜信口胡诌一个理由,抓起包就走。
她和中介约的是下午一点,现在已经是十二点半了,周沫今天休息,说陪她一起, 现在就把车停在大楼外面等着她的。
刚到写字楼一楼大厅, 谢君瑜刷开闸机,好巧不巧, 与刚吃完饭正拎着果切回公司的余堇和许可撞个正着。
“小君……小谢,什么事这么急?”一开始的口误让余堇不自然咳两声, 她心虚地瞥许可一眼,还好,许可没注意。
谢君瑜本来就还气着,又担心余堇多问, 干脆装作有电话过来,举起手机开始巴拉巴拉演戏, 直接忽略掉余堇的问话。
她快步往前,一只手忽然拉住她的手腕,接着掌心一沉,一盒果切直接推进她怀里。
都过了闸机, 许可这才发现余堇没跟上来, 她撑在闸机边往后望,喊道:“余堇, 在后边干什么呢,电梯快来了。”
余堇立刻收回手,像个没事人一样转身跟上去,“来了。”
谢君瑜微愣在原地,手指缩了缩,反而更加明显地感受到果切的重量。她想回头,却见周沫在大门口冲她招手,似乎是等急了。
算了,当白捡的好了。
她抱紧那盒果切,往前走。
身后隐隐约约响起几声对话。
“你手上的水果呢?”
“许可,你话好多。电梯到了。”
“啥啊,给你的实习生小朋友吃了?呦呵,你什么时候这么体贴了?”
“……”
上车后,谢君瑜盯着果切发愣。果切很新鲜,块大,种类也丰富,而且几乎都是自己爱吃的水果……脑子里突然蹦出来个猜测,这盒果切不会是本来就要给她的吧……
霎时间,手里的果切烫得不像话,甚至都拿不太稳。
谢君瑜咬住脸颊肉磨了磨,最后把果切往中控台上一扔。
“诶诶诶,挡视线了!”周沫立马咋呼起来,“干嘛啊,对水果发什么气,放下来放下来,你不吃给我吃。”
周沫把车开出去,抽空瞥一眼果切,噘着嘴等着投喂,“我要橙子。”
等了半天,也没等来想吃的橙子,周沫嘴都噘累了,终于到红灯,她去看副驾,好嘛,谢君瑜脸都气黑了,却还在往嘴里塞水果。
啧,也不知道在别扭个什么劲儿!
十二点四十的时候,周沫踩住刹车,把车急停在一条狭窄小路口。
“我靠,这路也太窄了吧,车都开不进去!”
没办法,两人只能步行。
路窄坑洼,纵横交错,低洼处还有脏到发黑的积水。往里走十几步,是一个相对来说宽敞些的平台,上面竖着几根被棉被衣服挂满的生锈的单双杠。
几个小孩儿在平台上踢球,见谢君瑜和周沫来了,一个小男孩儿调皮地把球踢给她们,却因准头太差,球掉进积水里,溅起的污水其中一滴就落在谢君瑜脚尖前面十公分。
“咱们国家的男足任重而道远啊……”周沫叉起腰语重心长感叹。
“谢小姐!谢小姐!”平台另一侧跑来个穿着西服的男人,那身西服一看就是在市场上随便买的,不合身不说,还因洗护不当显得皱皱巴巴的。
男人气喘吁吁在谢君瑜和周沫面前停下,从挎着的背包里掏出户型图,“你们是来看房的吧?呃,哪位是谢小姐?”
“是我。”谢君瑜接过来,跟着男人往前走。
平台往前就是开放的环形楼梯,谢君瑜才上到二楼,就已经在楼梯上看到第五处黏糊糊团积在一起的油堆了。
好不容易上到四楼,走廊里又堆了好几袋垃圾,垃圾上还有不下六只绿头苍蝇在盘旋。
谢君瑜要看的房在走廊尽头,一路都是垃圾油渍,还有落下的墙灰,周沫全程憋气,看那中介掏钥匙磨磨蹭蹭的,捏紧鼻子催促:“赶紧赶紧!要窒息了!”
中介终于掏出钥匙,刚打开门,周沫拉着谢君瑜直接进去,然后,差点被呛死。
“我去咳咳咳……这么多灰咳咳咳……”
“老房子就这样,很容易掉灰咳咳咳,多打扫打扫就咳咳咳可以了。”中介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只能从连绵不断的咳嗽声中听到零星几个字。
外面环境不太行,但这房子里面倒是一应俱全,该有的东西都有,除了墙皮斑驳,灰尘还多,其他也还行,可以拎包入住。
谢君瑜没有犹豫,到处看了眼,确定没其他问题后就点了头。
中介喜笑颜开,这租客不错,爽快!
“不是咳咳咳,君瑜,你真要住这儿啊?”周沫开始思考,如果谢君瑜真住这儿,那她得把留谢君瑜家的换洗衣服带走,反正她是不可能再留宿了!
看周沫实在咳得难受,谢君瑜把她带到外面去,边下楼边说:“不住,我还是住御华庭那边。”
“那你干嘛还要租这么个老破小?”
楼梯间一个垃圾袋破了,里头的残羹冷炙洒了一地,汤汤水水还顺着楼梯往下淌。谢君瑜拍拍周沫,再指指地上,示意她注意脚下。
“租给余堇看的。反正这地方租金不高。”谢君瑜说,“等会儿没事吧?帮我搬点行李过来。”
傍晚时分,周沫帮着搬完行李瘫在方向盘上,把谢君瑜放车里的果盘吃了个干净。
“我真是搞不懂你,你俩又没和好,而且你还恨她,至于为了一个谎另外租个房子吗……我看你就是心软了,舍不得看余堇难过,也舍不得真的不再往来。余堇她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蛊啊?她都和前男友甜蜜了,你还要给她挖野菜!”
周沫把嘴里的水果咽下,她咂咂嘴,有点没吃够。
“这果切哪儿买的,味道真不错。”
谢君瑜轻飘飘递过来一个眼神,缓缓说道:“余堇给的。”
“咳咳咳咳……”周沫差点被自己口水呛死。
“现在怎么着,送你回家?”周沫刚把车掉头,立刻一脚油门下去,一刻都不想在这地方多待。
周沫开车爱听歌,但她的歌单大多都是dj,谢君瑜爱听慢歌,这事她知道,她冲车载屏幕努努嘴,要谢君瑜连蓝牙放歌。
谢君瑜刚连上,音乐软件都还没打开呢,一通电话忽然进来了。周沫被铃声吓一跳,手一紧,无意按到方向盘上的接听键。
“小君瑜,考完了?”
周沫立刻抿住嘴,一点声音都不敢发。谢君瑜要把蓝牙关了,周沫直接按住她的手。
“喂?听不见吗?”
谢君瑜快要把周沫身上瞪出个洞来,她怕周沫开车走神,只能就这样回答。
“听得见,刚刚考完。”
“你家在金钏哪里?我把蛋糕给你。”
谢君瑜立刻回绝:“不用了,你住的地方离金钏又不近,没必要——”
“我已经在金钏了。”!!!
谢君瑜与周沫对视一眼,谢君瑜还没给什么反应,周沫眨两下眼,立刻从直行道拐去左转道掉头。
十分钟后,谢君瑜在昏暗的小巷子口里见到了余堇。
那人一只手拎着提拉米苏垂在身侧,另一只手揣在口袋里,她安安静静站着,许是等得无聊了,抬起脑袋去看天际隐隐约约的月光。
这条小巷很长,却只有三盏昏黄的灯,一盏在巷头,一盏在巷尾,还有一盏立在中间。三盏灯,只有巷头的灯足够明亮,另外两盏都在明灭闪烁。
唯一明亮的那盏,就悬在余堇头顶。一切都在明灭昏暗,只有余堇身上的柔光在谢君瑜眼中经久不息。
余堇看到了谢君瑜,她把揣在口袋的那只手举起来,轻轻挥一挥,笑得像被澄澈湖水涤荡干净的玉珏。
透亮,温柔,让人挪不开眼。
“小君瑜,你来了。”
如有魔力一般,余堇话音刚落,谢君瑜不受控地往余堇的方向走。
一步,两步……十步后,谢君瑜和余堇同淋一盏昏黄。
谢君瑜直视余堇,她不知道自己的眼神里究竟是怎样的,是爱更多,还是恨更多?而余堇从自己的眼睛里看到的,又是什么样的感情?
她不想主动开口,可她想听见余堇的声音。她不想和余堇再见,可她总忘不掉余堇的笑。她不想再折磨自己,不想纠缠下去,可是……
她的眼皮抖了一下,把情绪全都掩下。
——可是,此时此刻,她好想吻她。
“小君瑜,为什么委屈?”
谢君瑜眼皮又是一抖,原来是委屈吗?不是浓烈的爱,也不是浓烈的恨,原来余堇在她眼睛里看到的,是委屈。
顷刻间,谢君瑜的双眼被酸涩压到再也不敢抬起来,她不回答,越过余堇直接往巷子里走。
不远不近的脚步声跟在她身后。
当她头顶有光亮时,身后的脚步声会刻意放缓,不让她在影子里看到另一道黑影。可当她头顶昏暗时,那道脚步声急切起来,恨不得与她相贴。
余堇在小心翼翼。
意识到这一点,眉眼处的酸涩更为猛烈,谢君瑜小声深呼吸,那份酸涩还是将她压到有些受不住。
为什么呢?为什么还是会心疼余堇,为什么还是放不下余堇,为什么因为余堇一通电话就要赶回这个到处都是恶臭的老破小,为什么余堇要挽回,为什么余堇要说动心,为什么余堇以前不肯对她好一点?
都已经这样了,她到底是该爱,还是该恨?
有芥蒂的爱,会心疼的恨,为什么要她在余堇身上体会两种截然相反却同样浓烈的感情?
爱不得,恨不得,于是她对余堇退不能,进不能,只能囿于原地,只能画地为牢。
余堇无声跟着谢君瑜,一直到谢君瑜打开门锁,一直到谢君瑜转过来看着她,余堇往前一步,抱紧眼前的人。
“小君瑜,我让你难过了吗?”
……
最能破开层层肌理直击内心的是什么呢?
不是知悉你一切弱点的人脱口而出的咒骂,不是相伴多年的恋人最后的歇斯底里,是给你带来痛苦的人在你脆弱时轻轻拥住你,用极其少见的温柔开口问你——
“是我让你难过了吗?”
明知故问,连温柔都让人无法辨明是真心还是做戏。
可偏偏,自己受用得很。
余堇抱得并没有多用力,甚至称得上轻柔,谢君瑜却在这个拥抱中获得了极其厚重的安抚。
好可恶的人,好狡猾的人,轻而易举就让她投降。
可在谢君瑜看不到的背后,余堇攥紧她的外套边,口鼻掩在她的发间,贪婪又克制地小口呼吸,把她发端那一点点淡香积淀于心底。
终是没忍住,余堇轻轻蹭一下谢君瑜的发丝,放轻语气呢喃道:“……你好委屈。”
谢君瑜有些绝望,她想挣脱余堇的拥抱,可身体不听使唤,毫厘也不肯退让,于是余堇的体温极其缓慢地渡过来,自己对余堇的渴望也随之缓慢堆叠。
她被囚于一座孤岛的牢房,四壁并不牢固,只是几块破烂木板,可她永远无法逃出去。
因为牢头是她自己,将孤岛团团围住的海是她的感情,她把自己囚在这里,日日夜夜,听海潮汹涌。
在快要忍不住回抱的那一刻,谢君瑜抬起脖子,去看天花板落下的墙灰。
在白炽灯的照耀下,灰尘像是活过来了,一粒粒都是舞动的精灵,它们缓缓飘荡,轻盈起舞,最终编织为一层薄纱,铺天盖地地罩下。
——好窒息。
眉头轻抽两下,眼神坠下深渊,她张嘴,缓缓吐出几个字。
“余堇,别再玩弄我。”
这句话之后,谢君瑜感受得到,后背那道本就轻淡的束缚愈发轻了,若不是她实在贪恋这个拥抱,连她这个被囚者也无法感知。
余堇松开谢君瑜,有些急切地去看她的眼睛,双手也从她的后背伸到臂膀,用力抓紧。
“我没有玩弄你,我在北市说的那些话,每一句都是认真的。”
谢君瑜不抬眼,她的视线落在余堇抓过来的手上。
余堇抓过来的时候很急,手指勾住的那袋提拉米苏顺势甩过来,锋利的包装一角割开袋子,再划破皮肤,在余堇白皙的手背留下一道血痕。
犹如雪地洒过的一线鲜红,突兀又诡异的旖旎。
谢君瑜想反驳,想说余堇你明明还在和那个男人暧昧,可看着那道血痕渗出来的一粒小血珠,她喉头一哽,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余堇她疼不疼?
金钏这边的电压不稳,灯的亮光都偏暗,哪怕把灯开到最大,看上去依旧有些雾蒙蒙的。谢君瑜被这种朦胧模糊的感觉弄得有些烦躁,她把余堇的手推开,径直去向窗边开窗透气。
然而沁凉的空气还没吸上几口,空气中的潮湿加重,不多时,降下瓢泼大雨。
墙壁开始渗水,天花板的角落由白转灰,最终没撑住,掉下一大块墙皮。隔音效果更加不好,隔壁老式电视的声音传过来。
“根据最新气象监测数据显示,受台风影响,在接下来的一周时间内,我市将迎来极其恶劣的强降雨天气,请市民朋友们务必提前做好防范准备……”
台风来了,暴雨将至。
谢君瑜没立刻关窗,她扶窗远眺,大雨滂沱,雨雾渐起,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朦胧,她看得晕晕乎乎,甚至开始放空,直到落在窗台的雨滴溅到她手背,冰冰凉凉,她猛然回神。
余堇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她身后,余堇微微侧身,伸长手臂去关窗。
“你会被淋湿的。”
余堇的手从谢君瑜身后伸过来,这房子的窗户是老式向外推的那种,余堇不得不倾身再往前一些才能勾到窗户,于是她贴上谢君瑜的脊背,谢君瑜发间的淡香再次笼罩过来。
与刚刚相比,淡香中多了些潮湿,心在此刻忽然变成海绵,迫切地想要让这潮湿将自己涨满。
余堇用力拉回窗户关好,嗒嗒雨落被隔在窗外。她的手已经湿透,安静垂在身侧,有几滴雨水自她指尖砸向地面。
哪怕已经关上窗,谢君瑜仍一瞬不瞬望着远处的雨幕,可她却始终无法凝神。
有呼吸贴近,克制地在她后颈处缠绵,一呼一吸,泄出的全是渴望。
那道呼吸越来越缠连,后背压过来的力度也越来越大,谢君瑜再次失去对身体的控制权,她的心在叫嚣,可身体一动不动。
在心里的叫嚣接近歇斯底里的时候,白炽灯闪烁一下,归于暗淡。
隔壁的电视声戛然而止,隐隐有几声骂声响起。
“破烂玩意儿!破烂地方!一下大雨就停电!!”
几乎是在黑暗笼罩下来的那一刻,谢君瑜腰上一重,她被余堇勾进怀里。
“这里环境好差,而且马上就会有□□雨,你待在这里不安全。”
余堇把谢君瑜掰过来,让她面对自己。
“今晚去我那里。”
谢君瑜一直都知道余堇很会勾人,她笑起来时明媚,是让人疼她,她抱过来时炽热,是让人爱她,她脱衣服时风情,是让人不顾一切地满足她,可谢君瑜从来不知道,原来不靠动作、不靠笑容,光靠声音,余堇也能这么勾人。
好轻柔的嗓音,轻飘飘的,轻而易举浮进人心上,柔柔缓缓地挠你心尖。可那声音中又浸透了雨,潮湿缠绵,透亮温润,像是带满了情意,又像只是在假意逢迎。
听不分明,辨不分明,也不想分明。
得她一吻足矣。
半个多小时后,余堇把车停进小区地库。谢君瑜没有下车的意思,余堇便跟着她坐在车里,怕气氛尴尬,余堇还把车载音乐打开了。
歌单里多了很多慢歌。
“余堇,你以前不爱听慢歌的。”
“不是不爱,是听不了。”余堇伸出手晃一晃挂在后视镜的小铜铃,清脆的哗啦声像极了雨落。
“不过现在好很多了,所以听一听也没什么。”
慢歌大多悲伤,她听了难受,那些负面情绪会猝不及防跳出来,瞬间将她吞噬。现在她的情绪相比之前要好很多,负面情绪没那么容易跳出来。
谢君瑜听了没什么反应,闭上眼休息。在随机播放到天真有邪的时候,她忽然问:“你是想和好吗?”
余堇看向谢君瑜,低声应;“可以吗?”
谢君瑜睁开眼,她像是没听到余堇的话,倾身过去,肩膀擦过小铜铃,车身内落起淅沥微雨。
她的声音在雨落间隙里响起。
“要接吻吗?”
缠绵悱恻的深吻在微雨中开始,你来我往的追逐使得两人的肩膀不断撞上铜铃,于是这场连绵细雨经久不息。
雨落春回,百花盛开。
余堇微微退开,她摸上谢君瑜的脸,轻喘着气小声问:“这里不方便,去家里好不好?”
谢君瑜咬住余堇指尖,再吻上她的掌心,酥麻的瘙痒让余堇挪开手,转而扶在谢君瑜肩头。
余堇没有推开,而是抓紧,用力压向自己。
她再也不推开了。
谢君瑜的手探到驾驶座椅下方,用力一拉,余堇半躺下去。
“就在这里。”谢君瑜俯下身,解开身下人的扣子,“姐姐,就在这里。”
这里是监控死角,也不在地库大道,压根没有过往车辆。
余堇的大衣被扯开,毛衣被推上去,在钻进车身内的地库白灯的照耀下,白皙胴体更显雪白。不知是冷还是渴望,她的腹部在小幅度快速起伏,在谢君瑜的吻落下来时,起伏得就更为急剧。
错乱的喘息在堆积,即将满溢泄流。
余堇把谢君瑜拉上来,要去吻她的唇,谢君瑜却将身体往后一退,居高临下看着余堇,温温柔柔开口:“姐姐,我们没有和好,也永远不会和好。”
余堇起伏的腹部平静下来,连带着那颗心都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在一起的时候,余堇常常说,这是一场游戏,我不会爱你,哪怕是意乱情迷快到极致时,也会勾紧谢君瑜的脖子一遍又一遍强调。
那个时候,明明整个空间都是暧昧的气味,明明谢君瑜身上全是余堇落下的吻痕,可她依旧睁着水雾迷蒙的眼睛,用最亲密的姿势,说出这一句最伤人的话语。
原来曾经的那么多次缠绵,谢君瑜的心情都是这样的吗?心像死掉一样,却还是得将吻落下。
铜铃声停下了,这场淅沥不绝的细雨终是到了尽头。
春回不过假象,昙花一现的虚妄罢了。
余堇把谢君瑜拉下来,她笑,扶住谢君瑜的脸,细细地吻。
“我知道,不和好,不和好……”
余堇重复着“不和好”三个字,每说一次,她就吻一下谢君瑜的唇。
明明和三年前是一样的触感,为什么吻上去这么疼呢?
到最后,余堇吻不下去了,她把头埋进谢君瑜脖子里,死死箍紧谢君瑜脊背,像溺水的人,抱紧唯一的浮木不放。
这场欢好无疾而终,两人到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说话,沙发各坐一端。
余堇忽然起身去了厨房,谢君瑜以为她又去舀冰吃,跟着去厨房。
“余堇,你不能再吃——”
余堇从柜橱里拿出生姜和红糖,她似乎很累了,声音里都是掩盖不住的疲惫,“在金钏的时候你淋了雨,身上也有些发凉,我煮点生姜红糖水给你喝。”
闻言,谢君瑜脑袋一麻,下意识攥紧拳。她又在心疼余堇了。
“你都没下过几次厨,还是算了吧。”谢君瑜夺过余堇手里的食材,把人推出厨房,“你去坐着,我来。”
十多分钟后,谢君瑜端出两碗生姜红糖水,把其中一碗递给余堇。
余堇摇摇头:“我不想喝热的。”
谢君瑜也没坚持,把那碗生姜红糖水放余堇面前,然后坐在另一边安静喝完。
煮的时候姜放多了,姜味很重,喝进嘴里火辣辣的,几乎没什么红糖的甜味。
余堇更不会喝了。
还在一起的时候,余堇不太爱惜自己的身体,淋了雨受了冻不肯喝生姜红糖水,总说不要喝热的,还说淋点雨没什么大事,然后第二天就会抱着抽纸吸鼻子。所以那时候谢君瑜会在里面放很多的红糖,深褐色的液体甜到发腻,这样余堇才不会因为是热饮而推拒。
可已经过去三年,这次她失手了,姜味太重,甜味太淡,余堇不会碰的。
忽然响起一声吸鼻子的动静。
谢君瑜回神,她去看,那碗以前的余堇绝对不会碰的生姜红糖水被余堇捧在手里,她不知道余堇喝没喝,她只看到氤氲热气扑上余堇的脸,把那双眼睛洇得湿软。
乌睫起落,有什么掉进碗里,荡开一圈涟漪。
余堇仰头饮尽,她叹出一口气,再吸一次鼻子,然后笑。
屋外的大雨,屋内的热气,余堇仿佛被水汽浸透,每一个眼神、每一声呼吸、甚至笑容牵起的每一道细纹,都是湿润沉重的云,看着缥缈,实际已经沉甸甸到快要砸进地里。
谢君瑜脑袋又麻了一下,那密密麻麻的水汽像是入了心,她感受到了针刺般的疼。
与车内微雨一样,淅淅沥沥,连绵不绝。
就在此刻,余堇开口了。
“小君瑜,生姜红糖水为什么不甜了呢?”
狂风乍响,车窗碎裂,车外暴雨吞没车内细雨,疼意生长为巨蟒,眨眼缠上谢君瑜的心。
缠紧,缠紧,越缠越紧。
然后,心脏炸开,燃起一场一生仅此一次的血红烟花。
第38章 忍一忍,她会心疼的
周末, 谢君瑜刚从研究生办公大楼出来,才下台阶,周沫拦住去路, 抱着手臂直勾勾盯住她。
周沫跟森林冰火人的小火娃一样脑袋冒火,她想去戳谢君瑜额头,但这时候是饭点,有好些人从她们身边经过,她把谢君瑜拉到角落的树下。
“你怎么回事,之前说金钏那房子是租给余堇看的, 我以为你是为了圆谎, 结果你倒好,直接搬余堇家去了?!”
周沫把手机解锁, 屏幕上是谢君瑜发过来还不到十分钟的消息。
『金钏的房子我退了,现在住余堇家。』
周沫把手机用力塞回口袋, 用烂泥扶不上墙的眼神看谢君瑜,“你俩已经和好了?”
“没有。”谢君瑜有些逃避,脚尖一歪,想走。周沫又把她拽回来。
“走什么走, 话都没说清楚呢!你俩没和好,那你住她家是几个意思?旧情人还能相处到这份上的?”
“金钏的房子漏水, 还塌墙皮,有安全隐患,中介事先没说,隐瞒事实, 我当然要退租。那天余堇也在, 瞒不了,她让我住她家, 等台风天过去了再找房子。”
谢君瑜强调:“我不会和她复合的。”
周沫长见识了,她本想在心里吐槽几句算了,但谢君瑜和余堇这俩人的操作实在太癫。
她没忍住,听笑了:“不会复合,但住一起,啧,要说玩起暧昧来,谁玩得过你俩啊!这藕断丝连的,你俩一辈子断不了!”
两人往校外走,打算一起去吃饭,在路上,周沫的吐槽还是不停。
“健康的恋爱固然重要,但畸形的恋爱实在精彩。这句话简直是你们俩的真实写照,这恋爱谈得都快有精神病了!”
周沫絮絮叨叨,谢君瑜很少反驳,眉眼淡淡的,随便周沫怎么说。
“我说,你不会已经生病了吧?”周沫说,“正常人干不出这些事。”
说话间,两人在餐厅点好餐坐下。
谢君瑜和余堇感情的大致经过,周沫知道,可具体的并不了解,谢君瑜也不想再揭开伤疤细说,听了周沫的话,她只应一句——
“或许吧。”
碰上余堇这样的人,实在很难不疯。
周沫咂咂嘴,没把谢君瑜的话当真。她刷了会儿手机,忽然叫起来。
“我靠!隔壁学校有人跳楼了!”
周沫把手机递过来,是某个群的消息截图,说是隔壁大学的研究生因压力太大,心理承受不住,在教学楼顶楼跳楼身亡。
刚说到精神疾病,就看到有人因压力过大跳楼的消息,怎么想都很瘆得慌。周沫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她要把手机锁屏,学院群里辅导员忽然发了条心理咨询室24小时为大家开放的通知。
“本来还觉得这消息可能是胡编乱造的,学校这雷厉风行的样子,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周沫扁嘴。
谢君瑜也看到了辅导员发的那条通知,通知里不仅说了24小时开放,还说学校邀请了刚从国外深造回来的心理学专家交流。
“叶天……这名字倒挺简单。君瑜,你要不要去看看?我不是觉得你有什么问题啊,我是看你每天都累得只差两腿一蹬晕过去了。”
“前几年,你只是难过,心情不好,但自从跟余堇重逢后,你真的好累……你是不知道,有时候我远远看见你,都觉得你要被风吹散了。”
谢君瑜刚提起一口气想习惯性叹出来,听了周沫的话,她忍了忍,嘴角一咧,露出一个笑。
可周沫看了一眼,竟说:“对对对!就是这个表情!你每次装作没事的时候都会露出这个表情。这算什么笑,看着比哭还难过。君瑜,如果这件事情你自己不知道该怎样处理了,问一问别人的意见说不定更好呢?”
自从大二与周沫相熟后,这么多年,周沫一直是谢君瑜最亲近,也是唯一亲近的朋友。周沫给了她很多帮助和关心,这一段友情,她始终感恩。
谢君瑜的笑容里多了些真心,她点点头,应道:“好,我会去看看的。”
谢君瑜执行力一向可以,打算下午就去心理咨询室看看,吃完饭她和周沫作别,一个人往心理咨询室走。
心理咨询室在校园西边,校门在东边,她得绕过一整个校园。不过她也没其他事,走走路不算什么,权当散步。
然而没走多远,一辆车从她身后追上来,车窗降下,竟然是余堇。
“小君瑜,上车,我们去生活超市。”
昨天在余堇家的那一晚,谢君瑜什么东西都没带,全用的余堇的,周沫说得对,没有哪对旧情人像她们一样,说着不复合,可做的全是亲密的事。
薛定谔的边界感。
余堇直接开往S市最大的商超,谢君瑜不理解,这里离余堇家挺远的,一来一回光车程就得一个多小时,两个关系尴尬的人闷在一辆车里,就不嫌更尴尬吗……
——还是说,余堇绕这么远,只是为了多跟她待一会儿?
路上,两人没什么话,全靠车载音乐填满车厢。
昨晚的暴雨史无前例,路面很多积水,余堇爱开快车,这条路又没什么其他的人和车,于是车身飞驰,溅起的水花甚至与谢君瑜的双眼持平。
音乐间奏中,谢君瑜小声提醒:“路上积水很多,容易打滑,你开慢一点。”
踩住油门的那只脚微微抬起,握住方向盘的手指上下摩挲两次,余堇眼神缓和下来,轻声应道:“嗯。”
谢君瑜有些意外,她本不抱希望余堇会听,毕竟过去她说的话余堇从来没有听过,这次竟然真的听了。
“余堇,我昨晚说的那些——”
“小君瑜,除了生活用品,我们去超市再买点吃的放家里应急,新闻说这次的台风等级很高。”
余堇又在逃避。
昨晚也是,喝完生姜红糖水后,包括今天谢君瑜来学校之前,她都想重提昨晚的事,可余堇装傻充愣,无论如何也不应她的话。
谢君瑜没应声,垂着眼皮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余堇不自觉又将油门踩下,飞驰的快感压过心头渐起的不安,她总算不至于在此刻被情绪吞噬。
好难受,谢君瑜若即若离,无法肆意相拥,心始终沉沉浮浮……这些都让她不安,好不安,特别不安。
心里长出了一只手,不断抠挠,还时不时地攥成拳头左右抨击,一会儿痒,一会儿疼,恨不得撕开胸膛剖出心脏,就着淌个不停的血液囫囵吞下。
什么时候才能让谢君瑜消气,什么时候才能让她抱住谢君瑜而不用担心被推开,谢君瑜对她还有感情吗,谢君瑜想怎样报复她,此时此刻的谢君瑜又在想什么???
怎样骂她都好,怎样报复她都好,只要抱抱她,只要别再让不安吞噬她,怎样都好。
她真的,被折磨得快疯了。
“余堇!刹车!!!”
耳边忽然响起谢君瑜尖利的声音,余堇眼前的恍惚褪去,闪烁着红灯的前车车尾近在咫尺!
吱!!!!
轮胎在路面留下深黑色痕迹,差一点就要追尾酿成大祸。
余堇撑在方向盘上喘气,后面的车已经开上来在鸣笛催促,她探出脑袋大骂出声,骂到额角青筋暴起脸色涨红,声音都有些嘶哑,她一脚油门踩下,扬长而去。
——余堇现在情绪很不稳定。
谢君瑜看出来了,她不停去看余堇的脸色,阴沉的脸,不断吞咽的喉头,以及,窗外依旧飞速后撤的路景。
余堇把车停到商超外的停车场,她要下车,谢君瑜拽住她,把她禁锢在原地。
“你在想什么?”谢君瑜撑在驾驶座的车窗上,不让余堇急着开门。
情绪还未完全平复,余堇的语气压不出温柔,她的胸口起伏两下,阴沉的眼睛里像点燃了一把火。
她的眼神从谢君瑜唇瓣,烧到脖子,然后是胸口,一路留下火苗,最后她紧紧盯着谢君瑜的眼睛,声音是快要压不住的燥。
“我想的那些,你确定要听吗?”
眼里完全不是谢君瑜熟知的明媚或冷淡,像是有怨,又像是怒,但她眼睫在颤,眼尾细微开合了两下,幽潭般的眼睛里忽然荡出些许惶恐。
——怨怒之下,余堇在害怕。
谢君瑜退回去,余堇很快打开车门,在她即将下车时,谢君瑜忽然说:“姐姐,没事的,你冷静一点。”
余堇下车的身形一顿,反让谢君瑜抢了先。谢君瑜回头透过车前窗看她一眼,指指超市门口的购物车,示意自己先去推车。
余堇望着谢君瑜的背影,把随身带着的药摸出来,都已经拧开瓶盖了,回想起谢君瑜刚刚那声姐姐,她忍了忍,重新把药塞回去。
再脆弱一点,她是不是就会更温柔?
两人买了很多食品和台风天用得上的东西,放到后备箱后,谢君瑜抢先坐进驾驶座。
“回去的路我来开吧,你太累了。”
谢君瑜把安全带拉上,说话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余堇却自我催眠一般,恍惚从谢君瑜分明平淡无波的双眼中看出了在意。
谢君瑜开车很稳,刹车也让人感觉不到晃荡,余堇以前总会睡着,她嫌太平缓。
这次她却睡不着了。
不是因为情绪未平,而是谢君瑜竟然也在加速,很少超车的人,这一路连着超了好几辆车。
余堇又在自作多情地想——她们还在一起的时候,谢君瑜是不是为了她睡得更舒服才开慢的?
忽而情绪又掉下去——现在不在意了没感情了,所以谢君瑜也不再开慢车。
她猛然攥紧安全带,内心深处的不安又冒了出来,体内像缺了一块,空空荡荡的,风刮过都疼。
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压下这该死的不安!
手探进包里,药瓶硌在掌心,紧了又紧,瓶盖被拧到半开,她瞥一眼身侧人平静的脸,用力把瓶盖拧回去。
忍一忍,忍一忍,她会心疼的。
后背隐隐有汗渗出来,余堇强忍着,把安全带攥到变形。
好不容易把买来的一大堆东西搬到家门口,谢君瑜蹲在玄关分门别类。
“这些要放冰箱,不然会坏——你、你怎么了?”谢君瑜的话戛然而止,余堇站在她面前,低着头,很安静地和她对视。
余堇的头发垂下来,她看不分明余堇的眼神,等到她站起来,她才看到,余堇的眼睛里全都是压抑的不安和燥热。
余堇很痛苦,但似乎又十分无奈,无奈到眼睛都在发红。
她伸手往前探了探,哑着声音乞求:“小君瑜,抱抱我好不好?”
第39章 弄疼宝宝了,该打
攀上余堇脊背的时候, 谢君瑜首先摸到的是一片湿润,然后才是湿润之下的温热。
“你出好多汗,把衣服换了。”谢君瑜要退开怀抱脱余堇衣服, 余堇抓住她手腕又缠上来,抱得更加用力。
“我知道、我知道……”余堇像岸上的鱼,她流的汗越多,鱼身上就越干涸,而谢君瑜是唯一的水源,她只能攀紧她, 说什么也不放。
余堇抱得太紧了, 甚至脚尖还在不断往前蹭,谢君瑜被迫一点点后退, 最后背抵在墙上。
直到谢君瑜的衣服也变得有些湿润,余堇脱力般松开手, 粗粗喘两口气,拎起地上的袋子去厨房收拾。
谢君瑜抢过来,眉头微皱,把余堇往房间的方向推了推, “你去换衣服。”
谢君瑜在厨房忙活了好一阵,她知道余堇情绪不好了, 也知道余堇或许不愿意开口,所以特地在超市结账的时候多拿了好多甜品。她取出其中一盒小蛋糕,把其他的都放进冰箱。
余堇还在房间没出来,房门还是紧闭的。
谢君瑜把蛋糕放茶几上, 去敲房间的门。
“余堇, 还没换好吗?”
房间内响起一声木板滑动的声音,听着像是关抽屉。脚步声离门口越来越近, 谢君瑜就站门口等。
余堇把门打开,她看谢君瑜一眼,没说话,反而去水吧灌下一大杯水,喉头还有一个明显用力吞咽的动作。
喝了水,余堇才开口:“晚上吃什么?”
余堇现在穿着毛乎乎的睡衣,但却是v领,露出一截明显的锁骨,正随着她平缓的呼吸起伏。
换了衣服,余堇的情绪已经好了很多,除了脸色看着有些疲惫发白,其他的都很正常。
“你……没事了?”谢君瑜问。
拥抱结束时,虽说余堇脸上的痛苦有所消减,但也只是微乎其微的一点,怎么进房间换个衣服就平复了?是不是……她在房间里还做了什么……
“嗯,只是有时候会情绪激烈一些,平复下来很快,不碍事的。”余堇往客厅走,看到茶几上的小蛋糕,她有一瞬滞愣。
她记得,结账之后回车上的时候,谢君瑜中途离开了一下,说是东西落超市里了,余堇站商场门口等,没注意谢君瑜回来的时候手上多拿了一袋东西。
“你什么时候买的,刚刚吗?”
谢君瑜把蛋糕包装拆了,叉子插上去,她托起那块奶白光亮的蛋糕,捧到刚刚在沙发坐下的余堇面前。
“我变出来的。尝尝?”
余堇弯腰凑过来,没接,而是就让谢君瑜托着,自己用叉子叉了一小块下来抿进嘴里。
谢君瑜看那叉子上的蛋糕摇摇晃晃,怕掉到沙发和地毯上不好清理,她不得不靠过去些,与余堇坐得更近。
余堇弯着腰,谢君瑜也微微倾身过去,两人的长发垂下来,晃荡间勾缠到一起。
余堇不看谢君瑜,视线从蛋糕顶挪到两人相绕的发端。她嘴角微勾,带起一个浅笑,“好甜。”
托起蛋糕的手指稍稍蜷缩一下,谢君瑜把蛋糕放回茶几上,小声说一句“你不是就爱吃甜的吗……”然后往厨房走。
快走到厨房门口的时候,谢君瑜回头看一眼把蛋糕端起来刚舀下一大勺的余堇,指尖抠了下裤缝,在余堇看过来前快速开口:“看天气快下大雨了,晚上在家吃吧。我做。”
——语速快得像有猛兽在后面追,生怕慢一步就被身后那猛兽整个吞下。
她抬起脚往前半步,微顿,再次回头,低声交代:“别吃太多……还要吃饭的。”
余堇装作没看到她之前的别扭,冲她笑笑,应一声:“好。”
谢君瑜去厨房忙活,脑子里却开始恍惚。
她和余堇现在这样,真的好像还没分开的时候……
以前谢君瑜就自己在心里琢磨过好几次,明明余堇才是年上,而且还比她大八岁,结果生活上一团糟,反倒是她照顾余堇更多。
每对情侣的相处方式不同,谢君瑜也没有要求她和余堇要像小说里的姐姐妹妹一样,在生活上照顾余堇她没有怨言,甚至十分乐意,她想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样东西,余堇的感情。
她把她能给余堇的都给了,可在感情上她还是得不到回馈。
她对余堇极尽慷慨,可余堇对她……实在吝啬。
想到这里,谢君瑜的胸口又闷又沉,她深深吸进一口气,脑袋随之抬起,目光落在抽油烟机上。
余堇家的抽油烟机装的位置有些低,谢君瑜以前磕到过好几回,后来磕到她来了火,非要给换了,余堇难得把她抱进怀里哄,还像哄小孩一样指着抽油烟机骂它“不乖!都弄疼宝宝了,该打,该打!”
就这样,谢君瑜很没骨气地放弃换掉抽油烟机的想法。
可现在抽油烟机已经换了,谢君瑜直起身再也磕不到了,余堇也不会再把她抱进怀里哄。
“要糊掉了。”
身侧响起余堇的声音,握住锅把的手被余堇裹紧,余堇带着她,把锅里的菜倒进干净的碟子里。
——2026年寒假,余堇也是这样裹住她的手,两手交叠着握住锅把。
确认余堇握稳锅把后,谢君瑜匆匆收回手后退一小步,与余堇拉开些距离。她指着顶上的抽油烟机,问得有些磕巴慌乱:“什么时候换的?”
余堇把锅重新放回炉架上,看向与她别开眼神的人,“你从我家搬走之后。”
刚刚盛菜的时候有汤汁溅出来,两人手上都弄脏了,余堇捞过谢君瑜的手,放水龙头下冲。
“认识你以前,我几乎不在家做饭,你搬走后,我自己做了几次,和你一样,磕到了抽油烟机。”余堇笑一笑,在水流中微微用力抓了抓谢君瑜的手,“磕上去我才知道,原来真的很疼。你说要换掉的时候,我不该不当回事的。”
余堇把谢君瑜的手冲洗干净,抽过纸巾擦干,再把菜端出去。
谢君瑜把手背在后面,又一次望向抽油烟机。
余堇好像还是不明白,其实她要的根本不是换掉抽油烟机,而是在她被磕到后,余堇把她揽进怀里的拥抱轻哄。
她要的一直都是余堇的爱。
两荤一素一汤,两个人,算得上丰盛。
她们相对而坐,冰蓝色餐桌上放着好些小摆件,谢君瑜一眼就看到了在一群摆件中最滑稽的缺牙大笑小和尚。
余堇不常做饭,压根没想过厨餐厅怎么样更方便,装修去家居商城,也不管合适不合适,见这餐桌好看,直接定下往家里送。
然而餐桌是冰蓝色,更适合简洁装修,余堇在生活上却是个乱糟糟的人,家里多是随心所欲的风格,东西很多,这么一个餐桌横在餐厅,实在违和。
以前谢君瑜就吐槽过,为了改造餐桌风格,买来好些与余堇家风格适配的摆件装饰。
一开始放花瓶,然而余堇的手似乎装了定位,总能打破,一连打破三个花瓶后,谢君瑜改成放摆件。
那段时间她沉迷抽盲盒,尤其喜欢一个小和尚ip的盲盒。一套共六个,她买了好多,只集齐五个,剩下一个缺牙笑的小和尚怎么都抽不到。
那一年吃饭,余堇看着面前那一排码得整整齐齐的小和尚,总会有一种自己在寺庙里吃斋饭的错觉。
现在谢君瑜早就不喜欢盲盒了,但看到那个缺牙笑的小和尚,心里头还是响起了咕噜咕噜的声音。
不是欣喜,不是悲伤,是酸楚。
她一直要而不得的东西,在她早已淡忘失去兴趣后,如此突然而明晃晃地横陈在眼前。
为什么不能早一点让她得到呢?
余堇注意到谢君瑜的眼神,把那个小和尚往前推了推,笑容中带了些小心翼翼,“我运气好,第一次买就抽到了。”
谢君瑜眼神一晃,把那小和尚放回原处,收回视线,淡淡应道:“嗯,我已经不玩盲盒了,没想到这个系列还没停产。”
“不是现在买的。”
“什么?”
余堇的声音太小了,谢君瑜听不分明。
“这不是我现在买的。”余堇抬起眼睛,见谢君瑜不看她,她也不想再多说,“吃饭吧。”
吃完饭余堇洗碗,谢君瑜把从超市买回来的应急工具放进储物间。
余堇不爱收拾,储物间里的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空间全没用上。谢君瑜看得头疼,以前余堇就这样,怎么三年过去了,这人一点长进也没有……
谢君瑜动手重新整理。
屋里开了暖气,动几下身上就开始发热,她把开衫脱了,就穿着一件白t,整理东西时小臂的肌肉起伏隆起,曲线优越流畅。
收拾到最里面的杂物,有个大纸箱藏在货架后,谢君瑜推开货架,在纸箱边蹲下。
箱顶没封口,而且顶上的几块纸板已经起了毛边,看着像是频繁开合造成的。也正因起了毛边,所以纸板合得并不紧,不用打开,光从那条翘起的缝隙,依稀能看到里面放着的东西。
谢君瑜呼吸凝滞,非但没有打开,反而把纸板压紧,立刻站起来要出去。
“为什么不打开?”
余堇站在储物间门口,她手上还湿着,指尖的水滴落下来,砸进地面的一层薄灰里,像滴渗入谢君瑜的心里。
刹那间,清辉颓尽,浊影顿生。
余堇几步过去,蹲在纸箱旁,两只手捏紧纸板往边上一揭,里面的东西展露无遗。
齐膝高的纸箱,装的全是各种表情形态的小和尚摆件。
谢君瑜曾经痴迷这个ip的盲盒,哪怕三年过去,她只需要晃一眼,依旧能看出来,整整一个纸箱的小和尚摆件,其他五款都有,唯独没有那个缺牙笑的款式。
余堇从里面随意拿出一个,她摩挲小和尚的光头,笑得和缺牙笑的小和尚一样开怀。
“小君瑜,我骗了你,我运气没那么好,没有第一次就买到。”
“那一个小和尚真的好难买,从你喜欢这个ip时起,我一直在买它的盲盒,可是总也抽不到你最想要的那个。”
“可能我真的没有佛缘,连小和尚的盲盒也不让我如愿。我买了好多,一开始只是一个一个地买,你离开后,我整盒整盒地买,直到两年前,我终于买到了。”
余堇站起来,在她站起来的那一刻,谢君瑜立刻收回凝望她的目光。余堇不在意,她贪婪地看她垂下的眼,看她微抿的唇,将心头的渴望一忍再忍。
“小君瑜,我运气真的好差,它来得好迟啊,真的好迟啊……”
“可是……你能不能再爱一爱它?”
第40章 余堇又爽了
周末过得很快, 余堇捏着小和尚摆件请求自己再爱一爱的样子还在谢君瑜眼前,转瞬间,又到打工的日子。
——不仅要打工, 还得和上司一起上班。
谢君瑜怕余堇等急,很快洗漱完,快速化了个简单的淡妆,然而从洗浴间出来的时候,却见某个步伐懒怠神情恹恹的人揉着自己刚抹上口红的嘴角,似乎不太满意这个色号。
余堇从谢君瑜身前经过, 去拿边上的卸妆棉。
这神态自若不慌不忙的节奏让谢君瑜愣在原地……她看一眼手机屏幕, 不太确定地小声提醒:“好像已经八点二十了。”
余堇把口红擦掉,换了个唇釉抹, 神情依旧懒散。她盯着镜子,朝站她身后的谢君瑜瞥一眼, 抿唇的动作色气而缓慢,“我知道啊。”
谢君瑜只看了一眼镜子就别开脸,不让面前那人的故意之举得逞,只是语气更不确定了:“正常路况下, 从这里到公司是二十分钟,早高峰堵车的话, 还得加至少十分钟。公司九点打卡,你现在……头发没理,还穿着睡衣,真的……真的不会迟到吗?”
谢君瑜知道余堇私下乱七八糟, 但三年前余堇还不是项目负责人, 乱七八糟就乱七八糟吧,这都成负责人了, 怎么还……
“不会的。”
余堇抿抿嘴,对着镜子左右看看,终于满意。她把头发上的夹子拆了,卷发倾泻而下,随意拨弄两下,同时空出一只手缩进睡衣里。
谢君瑜立刻意识到余堇在干什么,她马上背过身,甚至还往客厅走了两步。
——以前余堇赶时间就是这样,一只手就能快速脱掉身上的衣服。
在她面前涂口红还不够,还要当着她面换衣服?!真是只坏狐狸……
她大声质问:“余堇你做什么!”
睡衣被干净利落脱下,头发也已经抓好,余堇看向谢君瑜的背影。
一看就吓到了,呼吸起伏到肩头都在微微耸动。
“换衣服啊。我问你才对,你吼这么大声做什么?”余堇笑着走近,从谢君瑜身后把睡衣扔进沙发边的脏衣篓。
面前人肩头耸动得更加明显。
余堇戳两下刚刚耸起来的肩头,“我上衣在沙发上,你帮我拿一下。”
语气自然,完全看不出前两天捧着小和尚委屈巴巴的样子。
真不知道是该说余堇这人太能忍,还是该说坏人本来就没有心,明明自己才是掌握和好主动权的那一个,现在倒成了她在患得患失弄不明白对方的真实意图。
怎么三年过去,她还是轻而易举被余堇拿捏……
谢君瑜想转过来骂人,忍了下,气呼呼捞过上衣往后一扔。
“余堇你故意的!”
一阵窸窣后,谢君瑜在身后闻到了余堇的香水味。
果香,是偏冷的甜。
“小君瑜,这不是你急着去上班吗?我是为了配合你。从这一点上来说,我的确是故意的。好了,我已经换好了,你转过来吧。”
果香味渐远,取而代之的是面包的香味。
谢君瑜回身,怀里被塞进一个纸袋,余堇手上也拎着一个。她打开一看,里面是块三明治。
“你做的?”谢君瑜惊讶地问。她记得,她们在超市并没有买三明治。
余堇挎好包,从玄关处的大元宝里勾出车钥匙,边开门边答:“嗯。不过培根有点煎糊了。”
谢君瑜没其他反应,跟在余堇后面出门,但脑子里却在想,余堇现在会做早餐给她吃了……
余堇对早餐很随意,有时间就吃,没时间就不吃,也不会特意下厨开火做。以前要么是谢君瑜做,要么是买了即食早餐放家里,但即食早餐余堇也几乎不碰,买来的各种各样的即食早餐,最后都进了谢君瑜的肚子里。
为了让余堇吃早饭,更多的时候,谢君瑜都会早起简单做点吃的。
余堇依旧在开快车,不明真相的行人司机只以为这辆车的主人真的急着上班,只有谢君瑜知道,余堇现在指不定怎么爽呢。
谢君瑜拆开纸袋,咬一口三明治,还是热的,味道不错。她随意掰开看一眼,培根确实煎得有些过,颜色有点深,不过远没到糊掉的程度。
余堇没开多远的快车就被迫减速,甚至完全停下。
——高架堵车了。
余堇干脆也拆了纸袋吃三明治,刚咬下去,都还没来得及彻底咬掉,前车动了,后面车的司机也不知道眼神怎么那么好,立刻叭叭叭叫个不停。
想骂人都没嘴,余堇直接叼着三明治扶上方向盘,把车开动。
“唔唔唔唔唔唔这人赶着去——你……”
哪怕是叼着三明治,余堇也在骂,刚唔唔唔一句,谁承想谢君瑜替她把三明治托住了,她得以顺利咬下那口三明治。
亮晶晶的狗狗眼看过来,要不是在开车不方便,谢君瑜甚至觉得余堇下一秒就要像只真正的小狗一样把三明治拱开,用脸颊狂蹭她的掌心……
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姐姐了……都说现在姐狗好嗑,但哪有像余堇这样一个人把两个词全占了的?
谢君瑜嘴角往两边一扯,无奈抿唇,“你骂吧,别把自己憋死。”
小狗却眉尾一挑,舒舒服服靠上车靠背,语气带笑:“不骂了。”
余堇爽了。
谢君瑜看出来了。不想让这人更爽,她把三明治在余堇脸侧晃一晃,故作自然地问:“现在还吃吗?”
“不吃了,你帮我放着吧。”
余堇咬下的那一口带出了一截培根,谢君瑜把卷下去的纸袋重新翻上来,刚封好一半,她看到了那截培根。
深褐色,糊了大半……
好的给她,糊的自己吃,余堇在对她好。
脑子里忽然一分为二,一边是余堇过往带给她的伤害,一边是余堇对她曾经隐秘的动心和现在明晃晃的在意,两边兵马相交,不论哪方获胜,撕扯的都是她的身心。
好累。
突然,她没胃口了。
谢君瑜把自己的三明治也封好,随手扔在脚边。
余堇听到动静看她一眼,问:“不吃了吗?”
谢君瑜把车窗按下一条缝,冷风灌进来,吹散她胸口的烦闷。
她可以接受时不时给点甜头让余堇开心,但不接受余堇主动做些什么动摇她。
她想要主动权一直在自己手上,她要余堇因她的随手之举患得患失。
法庭降下的每一项惩罚犯人接受就好了啊,没有戴罪立功,没有立功赎罪,犯人就该赎罪。
谢君瑜的沉默让余堇本来轻松的心情渐沉,她试探着猜测:“不好吃?还是吃饱了?”
嗡——
车窗又下去一点,这下冷风也吹进了余堇心里。
“余堇,我不爱吃培根,糊掉的不爱吃,没糊的也不爱吃。不管怎么做,我都不爱吃。”
——别再白费力气了。
曾经亲密无间的人到底还是存了些默契,谢君瑜没明说,但她知道,余堇一定听得明白。
“……嗯,知道了。”
愉悦在这一刻从万丈悬崖跳下摔个稀烂,再被刀割般的狂风碾为齑粉,心跟着跃下,砸进地里还不够,下坠下坠不断下坠,坠到与万丈悬崖相对的地底,终于灰头土脸停下。
前面的车终于没有团在一起,道路畅通起来。余堇抓紧方向盘,刚咬下的那口培根似乎还哽在喉头,发出腐烂的酸臭,她用力咽咽口水,把油门踩得更下。
十几分钟后,车停入地库。
一下车,谢君瑜没等余堇,直接把那袋三明治扔到垃圾桶。余堇只在原地深呼吸一次,拎好东西,锁车。
从地库上电梯的就她们两人,各站一角,互不说话。谢君瑜以为这份沉默会维持很久,没想到,电梯升到地面一层,竟然碰上符晓。
“小堇姐姐!”符晓第一眼就看到余堇,哪怕对方对她爱答不理,但她就是喜欢往余堇眼前凑。得了余堇冷淡一眼,她才看向边上的谢君瑜。
“君瑜,早上好。”
谢君瑜点点头,应一声:“早上好。”
说完,她下意识去看余堇的脸色,双唇紧抿,眼神发沉,一副生人勿进的气场。
余堇在办公室情绪上来的那一次,也是这样的神情。那时候的余堇,满脸是汗,甚至身体还有些发抖……对余堇的担忧压过兵马相交的撕扯,谢君瑜频繁去看她的脸色。
到了独江的楼层,余堇没有等谢君瑜,立刻抬腿往前走,符晓想跟上去,踏出一步,又收回脚,转而和谢君瑜一起出去。
谢君瑜一直看着余堇的背影,虽然不知道余堇偶尔的激烈情绪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第一次见到余堇那样就是因为家里那些事,她不确定余堇现在的情绪如何。
她在工位坐下,掏出手机,在微信界面不停划上划下。
要给余堇发条消息吗?
她边犹豫边忙工作,然而直到忙完完手头上的事,都没犹豫出个结果。
夏寻抱着文件从余堇办公室出来,肩头一掉,满脸如释重负。
“小寻姐,怎么这副表情,是不是余经理她……她情绪不好了?”终于找到不用和余堇联系也能知道她情绪的方式,谢君瑜连忙问夏寻。
“是数据难搞。”夏寻说,“君瑜,怎么这么问?你今天被余堇姐骂了?”
夏寻坐下,挠着下巴自言自语:“不应该啊,你们俩关系不是应该很亲近的吗……”
谢君瑜就在边上,饶是夏寻只是小声自言自语,她也听个一清二楚。她想解释,又觉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只能憋屈地支支吾吾开腔:“怎么、怎么就亲近了?我和余经理哪有你说的那种关系……”
“啊?”夏寻疑惑,“我没说你们俩是什么关系啊,我只是说你俩关系挺好的——不会你俩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关系吧?”
谢君瑜百口莫辩。
“哈哈哈,你还害羞上了,行啦,逗你的,工作吧。”
夏寻本就是随口一说,她觉得谢君瑜和余堇关系不只是普通上下级不假,但也只是猜测两人以前有交集,要说接过吻上过床的旧情人关系,目前她还没敢想到这一层。
谢君瑜忙完手头第二件事,她盯着微信界面,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凑过去问夏寻:“小寻姐,你去余经理办公室的时候,她真的还好吗?”
“挺好的啊,跟以前没什么差别。”夏寻停下噼里啪啦的手,端起一旁的水杯喝一口,“君瑜,你是不是找余堇姐有事?没事的,她脾气挺好的,而且,你之前又不是没跟她单独相处过,怎么现在反而害怕起来了?”
顿了顿,她猜到了。
“是不是早上来公司你碰上余堇姐生气了?没事啦,她一定是在打电话对不对?余堇姐就这样,对项目组的人很好,但接工作电话就很严肃,脾气一点都不让。”
猜错了。
谢君瑜知道问不出个什么了,也知道如果连夏寻都看得出来有问题,那说明余堇的情绪已经糟糕到她自己都无法控制了。
她拿起手机,终于输入文字。
早上的三明治早凉掉了,自打进了办公室,余堇就把三明治往桌边一扔,不打算再吃。
她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也就和谢君瑜在一起的那年,天天被这小朋友拉着吃早餐。
有时候是很简单的鸡蛋牛奶,有时候是牛肉面,有时候是谢君瑜从外面买回来的面点。
明明比自己小那么多,却像个小大人,把她的生活照顾得熨帖周到。
她的生活是一团乱麻,堆满了各种杂物,周边是成堆的灰尘秽土,她缩在杂物堆里,没想过走出来。是谢君瑜扫出一条路,没有丝毫拐折,直直通向她。
和谢君瑜分开后,三年时间,余堇在吃早餐这件事上又开始有一顿没一顿,如今再吃,竟然有些吃不下。
手机和三明治放在一起,昨晚睡觉调的静音状态忘记改回来,余堇专注工作,没注意到谢君瑜发来的消息。
『晚上我要回趟学校,不和你一起了。』
谢君瑜第十次按亮屏幕,这条消息没什么问题啊,怎么余堇一直不回?
哪怕不是个问句,回个“好”总行吧?
还是说,余堇的情绪又不好了?
谢君瑜有点躁动,她晚上要回办公大楼拿资料,正好去心理咨询室问问看,余堇这样的情况究竟是怎么了。
可在那之前,她必须确认余堇此时此刻并无大碍。
余堇办公室的门是虚掩的,谢君瑜敲了两声,才刚刚听到里面有窸窣的动静,余堇都没来得及开口,她直接把门推开进去。
余堇的确不太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