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惊玉并不知道廖忱究竟经历了什么。
但他清楚廖忱的眼珠有多硬, 更知道他的嘴有多硬。
能让他软化成这个样子,必然只剩下一个原因——他经历了真正的绝望。
他本来只是有些怀疑,但并没有确切的方向, 直到余秋叶说出他们的急中生智……若是放在之前, 颜惊玉绝对不会认为廖忱会傻到为了他返回过去, 可当看到廖忱那副寂寂无声的样子时,他忽然觉得, 也许,他真的回去了。
……然后应该是被打了回来。
一百三十三年, 涉及了太多的因果,必定会引来可怖的天惩,而诛天神劫与普通的雷劫不同, 即便廖忱是魔神期,仅仅一道,也能直接让他跌境。
这就是为何他眸中神脉的具象金胤会突然消失的原因。
一旦魔神权柄消失,他再接神劫, 便可能骨肉尽消,魂飞魄散。
廖忱固然再怎么在乎他,也不可能拼着魂飞魄散去逆转因果。
所以, 他必然是发现自己跌境之后,无力再抵抗神劫, 扭转因果, 只能被迫接受自己只剩八个月的事实。
我们不是宿敌么……
他看着胸前的男人, 心中涌出一阵无奈, 还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你竟然愿意为了我冒着跌境的风险去逆转因果……到头来一场空, 难道就不会后悔吗?
……你这样,我又要如何报答才好。
“今晚, 一起睡么?”
颜惊玉的手抚在他的长发上,慢慢点了点头。
他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这感觉像是在以身相许……但他和廖忱似乎不该走到这种地步,这让他感到一股羞耻,还有些诡异。
但他又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抚此刻因为自己的事情而绝望的廖忱……尽管这是廖忱自己的选择,尽管颜惊玉自己早已接受自己的结局,但他还是会觉得,有一个人这样担心他,这样挂念他,这样全心全意地为了他着想。
真好……
那一百三十三年里,他身边只有那个人,但他至今都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他看不清他的脸,甚至分辨不出他的声音,如果不是他时常会出现陪伴自己,他甚至会觉得那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还是只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一种概念。
那个人了解他的一切,他昙花一现的风华,还有那无止尽的懦弱与不堪,卑微与迷茫,痛苦与煎熬……可他却对那个人一无所知。
颜惊玉并没有试图了解过对方,对方也并没有试图让他了解过自己。他们守着彼此的界限,井水不犯河水,一个是高高在上的拯救者,一个是等待被拯救的可怜虫……只需要这层关系就好,当他询问那个人的姓名却得到了沉默的答案时,他想,总归也不可能报答得了人家。
就这样吧,常怀感恩便好,足够。
但在觉得这样真好的同时,他心中却又忽然涌出了一股难以抑制的悲伤。
这种好……为何要在他的生命尽头出现。
他明明早已放下了一切,早已看淡了一切,可为何又在最后的最后,要给他留下这样的牵挂……
应该要一直做宿敌的,廖忱应该一直想要杀了他,而不是口是心非的想要拯救他。
这样会把他搞得很糟,会把一切都搞得很糟,会让他想要活下去,会让他寂灭的内心再次重燃火焰,会让他开始止不住地埋怨,憎恨……
但这些情绪都不是他想要的,而更像是什么强加在他身上的。
但他却无法拒绝。
他当然可以果断地和廖忱切割开来,告诉他宿敌就是宿敌,不要牵扯那些有的没的。
但如果这样的话,廖忱想必会更加难过……
即便这是廖忱的一厢情愿导致的,就像殷蚀说的那样,他可以怪。可是,廖忱没有错,廖忱想要对他好,想要他活着,能有什么错呢……
若自己占了便宜还反过来指责他给了自己压力,即便听上去好像是可以理解,可他与阮清婉之流又有什么区别。
他这一双眼看过了太多人,也看透了太多事,这让他总是能迅速地汲取到更多的教训,很多事情,在还没有经历之前,他便已经清楚了自己的立场应该要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扪心自问,自己难道不会对阮清婉感到失望吗?自己当真没有半点怨言吗?若无怨言,又怎么会不放过她呢。
那么反过来想,廖忱呢,难道不会因为被责怪而怨他吗?一个人要多么伟大,才能毫无保留的对你好再毫无保留的接受你所有的不识好歹啊……
所以他向来怪不出,也不知道要怎么怪,因为他怎么想,对方都没有错。
错的是命运,是他无可掌控的一切。
廖忱将他抱了起来,颜惊玉下意识抓住了他的肩膀的衣物,他面上依然带着几分尴尬,被轻轻压倒在床帏之间的时候,眼尾却忽然滑落一滴清泪。
廖忱怔了一下,还未反应过来,颜惊玉忽然挺起脖子在他唇上亲了一下,然后笑出了声,眼睑都弯了起来,像是在掩饰尴尬,又像是在掩饰突如其来的难过,道:“是这样睡吗,说到底,你就是想跟我做呗。”
廖忱看着他含泪却又带笑的眼睛,顿了顿,道:“是……你,你若是不想……”
“磨磨蹭蹭。”颜惊玉一把抱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吻住了他,廖忱猝不及防地压下,启唇接受他的亲吻,颜惊玉收紧手臂,翻身替换了两个人的位置,廖忱环住他的腰,顺从地吻着他。
颜惊玉的吻粗鲁但却毫无侵略性,廖忱只能感觉到他柔软的唇瓣和湿滑的唇内,他想起来颜惊玉本身就不是一个侵略性特别强的人,他杀人的时候很坚定,毫不拖泥带水,但很少会带着敌意去杀人,更像是在捍卫自己的立场。
这个立场不容动摇,却并无太多私心。
若将廖忱每一次出手比作释放与宣泄,那么颜惊玉则更像是坚守与稳固。廖忱从未见过他戾气横生的样子,即便是衡阳城那次,他挟持婴儿威胁他与自己一战,颜惊玉少见地露出了杀机四起的神情,可眉宇之间也始终没有太多的锋锐。
渡世锋芒,方心浩荡。剑鸣霄汉,气贯八荒。这是颜惊玉年轻的时候在渡方剑上铭刻的字迹,渡方,是救世之剑,斩尽一切不平事……可事实上,颜惊玉却从未说过,一定要让所有的妖魔魂飞魄散。
素来只是对事,而不对人。
他的吻粗鲁的像是一个在闹不愉快的孩子,廖忱按住了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按住了他的腰。
那一瞬间,颜惊玉退缩了一瞬,可很快又被他卷走了一切的思绪。
莲花再次扒开层叠的花瓣,下一瞬,却忽然有一个巨钟直接罩了上来,‘当’地隔绝了所有的窥视。
等到巨钟再次拿掉的时候,莲花精当即又瑟缩了一下。
它看到面前站了一人一鬼……确切地说,是两个身材相等,其中一个戴着鬼面的男人。
“我和他哪个更合适?”廖忱说出这话的时候,殷蚀抬手摘下了自己的面具,莲花精顿时感觉更加可怖了。
因为他看到了两张廖忱的脸!
一个廖忱已经足够可怕了,居然还有另一个廖忱……他对自己的脸很满意吗?都做另一个人了,怎么就不能把脸也换了呢!
它的不语换来了两人同时蹲下,神态动作几乎相同,莲花精屏住了呼吸,半晌才道:“两个,都行……但是,但是我还有话没说完……”
廖忱想起昨天的但是。
莲花精颤颤巍巍地朝头顶看了一眼。
已经在时空隧道里面吃过亏,廖忱自然明白它的意思:“我此次跨越百年,有人赠了我几个规律级的迷雾符,可以暂时抵挡规则窥探,你不用担心会被它们发现。”
莲花精感受了一下变得隐秘而沉重的空气,点点头,道:“但此举是逆天而行,你即便不死,也会被规则隐匿。”
“……被隐匿?”
“是。”莲花精清楚迷雾符支撑不了太久,飞快地向他阐明了利弊:“所谓隐匿。一旦他当真进入你新为他铸造的躯体,你所有的一切,过往,包括外面所有人对你的看法,对你的所有记忆,都会消失……你还活着,在天地之间,历史长河,却会被抹去所有存在,他不会记得你,世界不会记得你,就连规则,都会忘记你的存在。”
“假如你在被隐匿之前给他留了信件,信件也会被完全隐匿,无人能够探寻……那会比死还要可怕。”
廖忱若有所思地颔首,道:“就这样?”
“就这样?”莲花精道:“你根本不懂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一旦被隐匿,整个世界与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新的命运,而这个命运里面没有你的任何痕迹,你在乎的人你在乎的事情都不会再在乎你,连记都不会记得你……你没有死,又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廖忱摇了摇头,道:“只要我不死,就一定有办法让他找到我。”
“你错了!”莲花精道:“如果你死了,他至少知道你去了哪里,至少知道你是如何消失的,哪怕他去闯意念海,寻找你的意念碎片,至少他还有救你的动力,可是你会被隐匿,你会消失……你根本不懂,什么叫消失,消失,就是毫无痕迹。”
“如果他找不到我,那他就是真的废物。”
“你根本不知道隐匿的力量……”
周围忽然有什么消失了,莲花精当即闭上了嘴。
廖忱多看了它一眼,感觉着逐渐散去的力量,重新回到了颜惊玉的床前。
后者还在沉睡,他坐在床畔,看着他静静泊在长发中的容颜,轻轻拉了拉被角,盖住他半露的肩膀,道:“成功的几率有多少大?”
“凡事都有风险。”莲花精重新合拢自己的花瓣,嘟囔道:“若他是天命之人,根本无需你大费周章……”
天命之人,自会置之死地而后生。
但廖忱不能赌,他少年的时候其实想过颜惊玉也许是天命之人,因为赤渊一次又一次地挖苦他,说他只是颜惊玉的磨刀石,说他是个废物,说他永远都不是颜惊玉的对手。
没人知道,当颜惊玉每次破境的时候,廖忱都在经历着什么。
那些年里,他无数次的希望杀死颜惊玉,到头来,却要担着被完全隐匿的风险去救他。
“真是世事无常……”
廖忱直接连同被子一起将他抱起来,低声道:“这段时间,就当是提前给我的补偿吧。”
颜惊玉感觉腰酸背痛。
他明显感觉到廖忱这次不再像之前那样,因为担心他阳亏影响魂灯而十分克制,这次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大开大合大刀阔斧差点没直接把他弄废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中途朝对方要了口水,迷迷瞪瞪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就看到了一片星光,他睫毛半拢,光洁的脸庞像被天池水浸润过的白玉一样,在火光的照耀下透出淡淡的光晕。
……等等,星光?!
颜惊玉猛地坐了起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又急忙将被子拉高,眼睛圆睁地望着四周……荒郊野外,而自己,在一个,鸟巢里。
“……”他大脑迟钝地运转了一阵,终于扭脸看向一旁的罪魁祸首,廖忱衣冠整洁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瞪得圆圆的,像猫一样的眼睛,还有脑袋上有些凌乱的蓬蓬的长发,嗓音温柔,道:“夫人醒了?”
“……”颜惊玉的眼睛还是瞪得像猫,固然他并没有感觉到特别明显的凉意,但星空和田野还是让他本能地感觉到了抗拒:“这是什么地方。”
“凌云城的城郊。”廖忱道:“之前你不是答应要跟我一起过凡间生活么?你看,农庄,麦田,水渠,星空……”
最后,他示意面前的火堆,道:“烟火气。”
还用袖子朝颜惊玉扇了扇,颜惊玉被呛得咳了几声,抬手挡住口鼻,神色还是很呆滞:“为什么,没有房子。”
“我会筑巢,但不太会盖房。”廖忱认真地道:“所谓,嫁凤随凤,嫁狗随狗,你……不会嫌弃我吧?”
“……那我衣服呢?”
“我们鸟族在外面都是这样的。”廖忱想了想,道:“可能因为你没有羽毛,所以不太习惯,我给你拿了被子,你稍后起来……”
颜惊玉一掌朝他劈了过去,廖忱抬手挡住,愕然道:“你谋杀亲夫?”
颜惊玉呼吸急促,眼睛发红,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全心全意投入的一次身心交流,竟然会换来这种离谱的对待,没有温存也便罢了,对方竟然直接将他丢光着身子丢到了荒郊野外!他气得浑身都在发抖:“我答应跟你体会凡间生活,不代表我愿意睡你这破鸟巢!!!!”
他抬起另一只手臂朝他劈去,却被廖忱顺手给抱了过去,连同被子一起,他皱着眉,道:“鸟巢是我亲手搭……”
“呸——!”
颜惊玉双手都被抓住,依然愤怒地打断了他:“廖奇美,你就是故意在羞辱我!!我还当你为了我逆转时空,被规则打了回来,肯定受尽了委屈,我一心想让你好受一点,你,你就这样对我?!!!”
果然是因为这个哭的啊……廖忱看着他委屈又愤怒的表情,心中软成一片,周围的空间很快变幻起来,他放轻声音:“我逗你的,怎么会真的让你睡鸟巢,你看,我们有房子的。”
颜惊玉毫不犹豫地拿头朝他砸去,廖忱及时用灵力隔绝了他,又一次将他抱紧,道:“别生气了,我以后不这样了……你看,有房子的,什么都有。”
头顶的房梁与瓦片显现出来,鸟巢的位置变成了一张大床,小屋里果然要什么有什么,颜惊玉此刻正被他抱着坐在矮榻上,面前还有一个燃烧着的火炉。
颜惊玉依旧在发抖,他忘不了发现自己寸缕未挂地暴露在星光下的那一瞬间涌出的羞耻感,想到这种羞耻竟然是廖忱带给他的,他便抖得更加厉害,心脏一下下地膨胀,仿佛随时会爆炸。
“对不起对不起。”廖忱看着他眼睛里不断滚落的泪珠,清楚这次是做了错事,他急忙取来衣服,道:“我帮你穿衣服,别生气了,以后再也不这样了,颜祈?”
颜惊玉重重吸了好几下气,眼泪依旧在汹涌着,他瞪着廖忱,嘴唇扁着,被牙齿咬住,神色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廖忱心中更虚,可偏偏没有给人穿衣服的经验,半天连袖子都没套上去,颜惊玉终于一把推开了他,自己将里衣穿了起来,双手拉着衣服还着胸,返身重新回到床上,缩在了被子里,抽着鼻子掉眼泪。
今日在床帏之中,颜惊玉明显是在刻意地迎合他,这不是他所认识的颜惊玉。廖忱本意是觉得他似乎憋着什么事,想借机让他发泄一通,毕竟他之前和颜惊玉都是这样过来的,打打闹闹地把事情捅出来也就过去了。但颜惊玉却似乎对他此刻的做法全然没有心理准备,固然是逼着他把心里那点事抖落出来了,可却还是弄巧成拙,人看上去似乎更加委屈了。他坐在一旁,一时没想好要怎么安慰。
“嗯……我以后,不让你做我夫人了,好不好?”
“我本来就不是你夫人!!”
“……我本来也没打算真让你当我夫人。”
这话说的廖忱心里也是一堵,他将手放在火炉上,室内一时陷入了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颜惊玉的肚子忽然叫了一声,他忍着没动,廖忱眼珠朝他瞟了一眼,继续凝望着火炉,也没动。
颜惊玉的肚子开始叫第二声,第三声……
廖忱忽然觉得做凡人似乎也挺好的,要是颜惊玉真踏仙了,这日后遇到这种事可怎么办。
颜惊玉肯定是不会主动搭理他的。
他现在也没有主动搭理他的意思……
到底还是廖忱灼穿了时空,朝正在和莫冬一起修炼的莫夏喊了一声:“去弄点吃的。”
莫夏还没反应过来,忽然就看到那边人来了一个枕头,倒是没直接丢过来,被魔主接在了手里。
她从那边探头,道:“魔主这是在……”
“我不吃莫夏做的饭。”一道声音传来,明显是颜惊玉的:“你去给我做。”
莫夏瞪大眼睛,第一次从魔主脸上看到了隐隐的尴尬和无措,她下意识道:“魔主……”
“还不快点去准备。”廖忱丢下了一声,直接关闭了裂缝,却见颜惊玉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好像终于找到了报复廖忱的方法,泛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他,道:“你去,给我,做饭。”
“我即便是缺衣少食的时候,也都是凭自己的双手抢别人的。”廖忱给他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双手,道:“你凭什么觉得我会为了你去学做饭?”
颜惊玉看了他一阵,忽然道:“你找到救我的办法了?”
“……?”廖忱嘴唇微动,又抿紧,然后重重咳了几声,道:“我,我穿越了一百三十三年,被规则打的神性都没了……”
“你活该。”颜惊玉冷冷地道:“贱东西,怎么没直接劈死你。”
“颜惊玉……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
“快点去给我弄吃的!”
又一个枕头砸了过来,廖忱气得笑了起来,道:“我是你爹还是你娘啊,凭什么要给你弄吃的。”
“……”颜惊玉直接背对着他躺了下去,廖忱道:“待会莫夏做什么,你就吃什么,她一向热爱这一道……你也不要驳了她的好意。”
最后一句,又不自觉地软了下去。
颜惊玉闭上眼睛,直接拿被子把脑袋蒙住,并且将自己卷了起来。
“我要不是看你心里憋着事,我能用这种方法逗你吗?”廖忱道:“人要感恩!”
颜惊玉一个字都不回答。
第二次熔穿空间的时候,莫夏一边八卦地探头,一边把食盒递了过来,廖忱扫了一眼她好奇的小脸,心里想着她还有用,勉强压下了取其性命的念头。
将空间重新关闭,他将饭盒放在床边。
颜惊玉没动。
廖忱又把饭菜从里面端出来,挨个摆在桌子上,听着他五脏庙的动静,再取出了一壶文君绿蚁,朝他那边扇着风。
颜惊玉浑身上下,只有肚子在不断地咕咕叫,但人是半点没动静。
廖忱冷笑了一声,道:“爱吃不吃,饿死你得了。”
他转身去坐到了床边,看着院子里槐树的枯叶,又朝颜惊玉看一眼,道:“反正饿的又不是我。”
室内一片安静,又一阵后:“你就算不吃,有本尊灵力加持,饭菜也不会坏。”
……
“它会一直引诱你,直到你把它吃下去!”
……
“你以为我会求着你吃是吗?!”
……
天色一点点地擦黑,颜惊玉在忍受饥饿和睡去之间选择了忍着饥饿睡去。
迷迷糊糊再次醒来的时候,忽然看到廖忱正侧躺在他身边,颜惊玉微怔,还没反应过来,嘴里忽然被塞了一枚辟谷丹。
廖忱满意起身,道:“想饿就饿着吧,反正也饿不死。”
第52章 他哪里都好,就是不如殷护法会照顾人。
第一天, 颜惊玉没有吃饭,廖忱给他塞了一枚辟谷丹。
第二天,颜惊玉没有吃饭, 廖忱给他塞了一枚辟谷丹。
第三天……廖忱看了一眼已经换过一轮的饭菜, 看着躺在床上足足三天都没有下来, 并且始终保持着背对他的颜惊玉。陷入了短暂的迷蒙。
他终于后知后觉,颜惊玉是真的生气了。
他从一旁起身, 来到颜惊玉身边,轻巧地越过他背对着外面的身体, 来到他的面前,慢慢侧躺下去,看着他精致柔和的脸, 伸手去戳,颜惊玉闭目养神,由着他戳,但依旧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今日似乎有集市呢。”廖忱试探:“你不去逛逛?”
颜惊玉素来是最爱热闹的, 廖忱也特意挑了一个大一点的村落,想着好好让他体会一下烟火气,可无论如何都没想到, 颜惊玉入世之后,居然直接在床上躺了三天。
颜惊玉没有与他说话。
“我确实, 找到了救你的办法……”廖忱轻声说, 并且观察他的表情, 颜惊玉就像死了一样, 睫毛都没抖一下。
他顿了顿, 伸手去试探了一下颜惊玉的鼻息,倒是还有气, 呼吸很均匀,只是看不透到底在想什么。
他到底还是伸出手,将颜惊玉扶了起来。颜惊玉终于睁开了眼睛,他的身体软软地被他抱着,眼神木然而冷冰冰的,廖忱与他对视,很快垂下眸子,取来衣服给他穿,慢慢吞吞的,倒是给穿上了,但一松手,颜惊玉就又躺了下去,依旧用那副冷冰冰的样子望着他。
“我不是都跟你道歉了。”廖忱重新把他扶起来,继续给他穿衣服,颜惊玉始终沉默着,任他搓扁揉圆,直到廖忱忽然欺近想要吻他,颜惊玉这才重重推开了他的脸。
他自己下了床,吃了两颗回元丹,径直朝外走去。
时值盛秋,外面已经起了晨雾,廖忱跟在他身后走出去,看着他坐在屋檐的长凳下面,懒洋洋地望着空中稀薄的雾气,正待再次试图靠近,就闻他道:“别在这碍眼。”
廖忱走过去,在长凳的一头坐下,颜惊玉开始没动,一直等他坐稳当之后,才豁然起来。廖忱显然没坐过这种长凳,没料到这玩意儿不能两头坐,猝不及防地朝下跌去,及时抬手按住了凳子,可神色还是有些隐隐的狼狈。
颜惊玉看也没看他一眼,兀自出了小院。
没过多久,迎面便走来了一个脸上戴着鬼面具的人,四目相对,对方朝着他行了一礼:“颜仙君。”
颜惊玉嗯了一声,正要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对方忽然旋身跟了上来。
颜惊玉:“?”
“……魔主方才传音,让属下跟着仙君。”殷蚀道:“此处虽是凡人村庄,但也保不齐会不会有魔……不法分子,在此作乱。”
颜惊玉看着他的鬼面,鬼面上连个孔都没有,他根本看不到对方真正的眼睛,唯一一双狰狞的双目还是画出来的。
他道:“你和廖忱才是最大的不法分子吧?”
“……”殷蚀没出声,颜惊玉又走了两步,回头看他,道:“廖忱说找到了救我的办法,是什么?”
几息后,殷蚀才低低地,用沉重的嗓音道:“凤魂可以修补魂灯。”
颜惊玉的瞳孔收缩,蓦地朝他凑近,压低声音道:“你知道他是凤族?”
殷蚀:“……魔主,一向信任属下。”
颜惊玉反应了一下,轻轻收紧手指。这家伙在面对他死亡的时候,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终于找到了救他的办法,竟然甘愿付出灵魂……不,这不是廖忱的行事风格。
廖忱绝对不是会甘愿牺牲自己拯救别人的人,以颜惊玉对他了解,他或许会为了自己冒险,会为了自己抵抗规则,但这都没有违背他的本性,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剑走偏锋的人……可是,舍己为人?
廖忱此生最大的敌人就是他,结果就因为两人上过几次床,忽然之间放弃杀他还要牺牲自己拯救他……
哪怕廖忱在他死后自尽,都比这个可信。
……殷蚀,每次出现的都很巧妙啊。
廖忱居然连自己是凤族的事情都告诉他?这也太不符合他的性子了,若是此前也就算了,他是魔神期,压制殷蚀完全没有问题,可如今跌到了太清,他会放着殷蚀一个和他几乎同巅峰的人同时出现在一个地方?
以颜惊玉对他的了解,他发现自己跌境的第一反应,肯定是毫不犹豫地解决掉所有威胁他的人。
廖忱看上去好像很莽,但颜惊玉一直觉得,他比谁都怕死。
正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会见缝插针地修炼,所以每次动手都是杀招尽出,所以才会在乾坤袋里面囤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所以即便是做了魔主,身边也没有一个活人……
他一向独来独往,也许颜惊玉这个宿敌反而是这世上与他羁绊最深、也是唯一与他有羁绊的人。
至少他俩目的一致,都是想要杀死彼此。
颜惊玉再次看了一眼他的鬼面,笑道:“没想到啊,殷护法比我这个伴侣与他还要亲近一些。”
小屋内,廖忱一下子睁开眼睛,神色诡异。
殷蚀:“……颜仙君才是与魔主最亲近的人。”
“是么?”颜惊玉道:“可他为何什么事都不告诉我,反而告诉你呢?”
他带上了一些攻击性,殷蚀被问得屏息,思索道:“他,他只是怕颜仙君担心。”
“你明知道他怕我担心,还将此事告诉我,就不怕他捏爆你的脑袋?”颜惊玉回头看了一眼,笑道:“好奇怪啊,他明明可以窥探整个村庄的一切,在你说出的那一瞬间,竟然也没有出声阻止,我能不能大胆猜测一下,这是他故意让你这么说的?”
“绝非如此!”殷蚀断然道:“只是,只是……”他灵机一动:“只是魔主回魔宫处理事情了,属下才胆敢透露。”
“他不在了?”颜惊玉好奇道:“那你就是专门来找我的了?”
“……是。”殷蚀思索,道:“魔主见我上次陪仙君解闷,表现不错,故而,故而让我来劝劝仙君。”
颜惊玉转了转眼珠,道:“那你刚才还假装差点跟我擦肩而过。”
“是,是专门交代,不要太故意,没想到,仙君如此聪明,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原来是这样。”颜惊玉短暂放过了他,道:“好吧,我想去集市上吃早饭,那你陪我一起吧。”
“幸甚之至。”殷蚀做了个请的姿势,颜惊玉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先一步走了出去。
说是集市,其实是附近几个村落联合组成的市场,但凌云城到底是繁华之所,附近的村落不光大,人也多,故而市场的繁荣也很可观,基本上买什么的都有。
颜惊玉一边溜达,一边道:“这普普通通的小市场,都比你们魔主建的那个城要热闹的多。”
“……如今魔城也已经很热闹了,只是仙君一直不曾出门,想必是没有留意。”
“你倒是很拥护他?”
“魔主是属下唯一的主人。”
“说起来,大家看你好像跟看别人没有区别,你用了障眼法?”
“是。”
“那我看到的是真的,还是他们看到的是真的?”
“自然是仙君。”
颜惊玉满意地点点头,在一个包子铺前坐了下来,道:“十个包子,两碗稀饭。”
殷蚀立刻道:“属下怎么好和仙君一起用餐。”
“我大还是你大?”
“……”
小屋里的廖忱皱起了眉。
一阵后,殷蚀在小桌前坐了下来,颜惊玉道:“你可以把面具摘了,咱们都认识这么久了,我还没见过你真正的脸呢。”
“属下……样貌丑陋,不好见人。”
“余秋叶披头散发他都看不过去,竟然愿意在身边留一个这么丑的你?”
“所以属下才常年戴着面具。”
“那我请客的包子你要怎么吃?”
“属下可以看着仙君用餐。”
“可我想看你吃东西。”
廖忱透过殷蚀的身体,望着他柔软的表情,还有忽闪忽闪的眼睛,眉头逐渐皱得更紧了。
他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
在他一本正经的注视下,殷蚀终于摘下了面具,颜惊玉立刻去看他的脸,倒是没怎么出乎意料,乍一看上去好像记住了他的面容,可一旦低下头就会立刻忘记。
“你这障眼法,和廖忱的倒是如出一辙。”
“……是廖魔主亲自教导。”
“他竟然还有耐心亲自教导别人。”颜惊玉搅着稀饭,看着他也拿起勺子,文文静静地喝了一口,道:“你也跟他上过床吗?”
“噗——”
喷出去的稀饭及时被灵力控制,直接丢到了一旁的地面,没有落在桌子上一缕,颜惊玉故作疑惑地眨了眨眼,小屋里的廖忱也着实麻了一阵。
殷蚀喉结滚动,半晌才道:“当,当然没有。”
“那为何他对我都没有那么大的耐心。”颜惊玉道:“我还是他妖性的伴侣呢,前天我俩刚从床帐子里出来,他转脸就把我扔到了荒郊野外,连衣服都不给我披一件,还不许我吃饭,饿了我三天三夜……你说他是人吗?”
廖忱神色有些愕然,并下意识反思了一下自己的行为。
殷蚀则抽了抽嘴角:“……魔主,竟如此,过分?”
“不然呢?”
“……他不是人。”反正本来也不是人。
“但他本来也不是人。”颜惊玉道:“简直是个无耻小人!
“……”
“不光无耻,还很不负责,每次都是这样,自己惹了事情,自己不解决,每次都让你来!你是他什么人啊?替身吗?!殷护法……”
他啪地按在殷蚀的手上,义愤填膺:“我真是为你叫屈。”
殷蚀看向他的手,下意识抬起大拇指……
“你敢碰他试试!”
殷蚀克制住抚摸他的大拇指,但手指却还是不自觉地拢了拢他的手指。颜惊玉的手白皙精致,骨肉均匀,手指圆润,明明是将死之人,却被养得连指甲都透出淡淡的粉润,殷蚀到底没忍住,轻轻将拇指放在了他的手背上。
颜惊玉扫了一眼,道:“殷护法。”
“嗯……”
“我觉得你比他好。”颜惊玉反握住他的手,轻声道:“你比他温柔,比他体贴,比他善解人意……你连身材都比他高大威武。”
殷蚀:“……”
他心跳加快。
廖忱:“……”这简直无稽之谈!
他这个修炼体分明是一比一。
颜惊玉直接把手抽回,笑了下,道:“上次我跟余秋叶喝酒,还是你抱我回去的呢……谢谢啊。”
“……仙君客气。”
“你说,他现在不在村里?”
殷蚀:“……是。”
“那……”颜惊玉凑近他,呼吸轻轻喷在他的耳畔,殷蚀浑身僵硬,小屋里的廖忱也浑身僵硬,听他嗓音低低,鬼鬼祟祟:
“你想不想杀了他,自己做魔主?”
两具身体同时冰冷。
在他的注视下。殷蚀有些木然地道:“属下,对魔主,忠心耿耿。”
“你要是做了魔主,那他的什么不都是你的了?”颜惊玉道:“我听说你们魔域有一些种族连伴侣都会继承的,这是真的吗?”
殷蚀看上去更加麻了,他观察着颜惊玉的表情,安静了一阵,用有些锋锐的语气道:“魔主为你赴汤蹈火,连诸天神劫都硬扛了……”
在颜惊玉探寻的视线里,他略略隐忍,谨记着自己的身份,放轻声音,道:“你这样不太好。”
“他啊,哪里都好。”颜惊玉深深地望着殷蚀,遗憾地叹息道:“可惜,就是不如殷护法会照顾人。”
“……”
廖忱克制地吸了口气,殷蚀却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好像,很喜欢这样的我。”
“是这样的我!!!”
廖忱一边很想立刻召回自己的意识,却又不可避免地觉得这样和他在一起,没有那么多的张牙舞爪,没有那么多的互相攻击,只是这样平平淡淡的,还挺让人……
……但那是护法,不是本尊啊!
但,若他不是廖忱,或许早就可以很轻易的与他……
建立起深厚的,友情。
第53章 不体贴,不温柔,不会照顾人。
颜惊玉并非完全没有怀疑过殷蚀。
但他毕竟和这位新的护法接触不多, 即便一直觉得他某些地方和廖忱很像,可鉴于对方的修为实在太高,而廖忱往日又那么认真的对待自己的本尊, 就觉得拥有这么像本尊的第二修行体不太可能。
可廖忱竟然真的为了他去尝试回溯时间……这种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 颜惊玉忽然觉得, 如果这个人是廖忱,会修炼出一具如此高阶的第二修行体, 也不是不可能。
主要对方每次出现的时间点真的都太巧妙了。
都是廖忱重伤不方便行动,或者是廖忱惹他生气之后……其余时间, 颜惊玉很少见到他。
他继续在集市上懒洋洋地逛着,殷蚀就老老实实地坠在他身后一步的距离里,颜惊玉间隙朝他看上一眼, 想到这个人可能长着廖忱的脸……
那日碎星殿,自己想要收拾东西去比武,对方小狗一样跟来跟去的身影浮现在眼前。
还有栖梧花丛,那乖乖巧巧的样子……
到底哪个是他的本性?
还是, ‘廖忱’这个宿敌的身份,限制了他的发展?
怎么这么装呢。
颜惊玉想到这两天吃的那几颗辟谷丹,就气不打一处来。
他忽然将腰间的羽玉拽下来, 直接扔了出去。
殷蚀:“?”
廖忱:“……!”
殷蚀快步走过去,将羽玉捡了起来, 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道:“又怎么了?”
“我恨他!”
“……”殷蚀沉默, 颜惊玉的目光忽然落在他的手臂上, 走过去扯了一下破掉的地方, 道:“你衣服破了啊,怎么不换一件?”
殷蚀扫了一眼, 道:“可能忘了。”
颜惊玉沿着破洞的地方朝里面看,察觉他里衣也破了,不禁道:“他又让你去办坏事了?”
“没……”
颜惊玉没有多问,他和廖忱现在的关系不明不白的,魔域的事情自己到底还是个外人,廖忱要做什么不是他管得了的。
“我们去城里逛逛吧。”
“……城?”
“嗯。”颜惊玉站在他身边,随手示意了一下市场,道:“这里没有我想买的。”
他和殷蚀站得很近,手上还在拉着对方的袖口,说完了扭脸来看他,两人的脸明明离得那么近,可颜惊玉还是看不清他到底是不是长着廖忱的脸。
廖忱却可以透过殷蚀的身体,清晰地感觉到他。
他头发上沁人的香气,还有柔润光洁的皮肤,甚至他用有些认真的眸子,看向自己的眼神……
明明只是换个身体而已,怎么会有一种,奇怪的感觉……
最重要的是,不只是颜惊玉这个不懂真相的人奇怪,而且自己这个一切都清楚的人,竟然也变得很奇怪。
颜惊玉摇了摇他的袖子,皱眉道:“怎么了?他回来了吗?不许你带我去?”
殷蚀摇头,下意识翻了翻自己的乾坤袋……
没有载具。
廖忱把绝大部分的东西都放在了自己的身上,这具身体一向只是用来做打手的,他想的是自己都魔神了,肯定是好东西放在魔神身上比较好,第二修行体固然在世间已经是少有敌手,但也远远没有魔神的安全感更高。
……为了以防万一。
两具身体同一个思绪撕扯了一番,殷蚀重新看向颜惊玉,“没载具。”
颜惊玉也没想到廖忱这家伙居然完全不懂鸡蛋要放在两个篮子的道理,他想了想,道:“你不能用空间术吗?”
“……我可以用传送阵。”
打手一向只是打手而已,如果学会了空间术,赶路的时候就要浪费掉一大半的灵力,那万一迎面遇到敌人怎么办?这种辅助的事情当然是本尊来更好。廖忱一向是物尽其用,确保要让打手保存全部的实力,一丝一毫也不能浪费,要是发现另一具身体稍微缺一点点灵力,也要立刻打坐赶紧补满,以便可以全盛地应对各种突发情况。
所以两具身体有一具会就行了,毕竟他们意识相同,即便廖忱远在天边,也能用空间术帮到殷蚀。
如何能想到,有一天,会遇到颜惊玉这种杀不死也甩不掉,还要苦苦隐瞒自己存在的人。
去凌云城的传送符是没有的,附近的村庄也没有传送阵。
颜惊玉一脸生气又失望,但还是眼巴巴地看着殷蚀,似乎在催促他想着办法。
“我,带你飞过去吧。”
颜惊玉仿佛早就准备好了台词,恨道:“廖忱上次带我飞的时候差点把我胳膊甩断了!”
他说的是壶天云海那次,他拼命地想去抱廖忱却反复被他甩出去,风吹得脸都差点烂了。
殷蚀朝他迈出一步。
廖忱眉心微拧。
他感觉自己正在不受控制地伸出手,然后环住了颜惊玉的腰。
他下意识传音:“这样不对。”
另一道声音低语:“你不知道。”
“……”是的,他现在应该在魔宫处理劳什子的事宜。
廖忱脸色绷紧。
颜惊玉直接被他搂入了怀里,有点猝不及防,还有点惊讶。
殷蚀没有看他,他也觉得这样很奇怪,并且很尴尬……可颜惊玉的动作很快冲散了他的尴尬,他直接将双手缩在袖子里,用拳头抱住了他的腰,并且把脸埋了进去。
廖忱:“……他恐高。”
殷蚀:“绝对是。”
两人在凌云城内落下,殷蚀在偏僻的角落将他松开,颜惊玉反应了一阵,才缓缓松开紧抱着他的手,仰起脸来。头发有些乱蓬蓬的看着他,眼神有些初望世界的迷蒙。
殷蚀迟疑着,伸手给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长发,颜惊玉乖乖被他整理着,道:“若是廖忱有殷护法一半体贴……”
殷蚀:“……”
再次被点名的廖忱:“……”
颜惊玉叹了口气,忽然又拉住了他的手,道:“走吧,我们去成衣铺。”
“又要买衣服啊……”
“你也知道我喜欢买衣服?”颜惊玉笑着朝他看了一眼,殷蚀忙道:“是,魔主说过。”
“他还跟我说我呀?”颜惊玉一边扯着他在城里走着,一边道:“都怎么说的?”
“他,他说……颜仙君,长得好看,脾气也好,人很温柔,还特别会为别人着想……”
“得了吧。”颜惊玉打断了他,道:“他才不会这么说我呢!”
他说罢,又去看殷蚀,眼睛弯起来,软软道:“这应当是护法眼中的我吧?没想到,护法如此关注我。”
廖忱一下子从趺坐的姿态里面解脱,一条腿直接从榻上垂了下去,瞪大眼睛盯着神识中的颜惊玉。
殷蚀则有些呆呆的:“不是,我,我没……”
“你不喜欢我啊?”
“……”殷蚀半晌没出声。颜惊玉故意推了他一下,神色有些不满。殷蚀心跳加速,廖忱脸色绷紧,他觉得自己应该直接给颜惊玉一掌,让他胡说八道,可他却发现自己好像控制不了自己的另一具身体了。殷蚀慢慢摇了摇头。
颜惊玉倒也没追着非要让他说喜欢,他拖着殷蚀进了一个成衣店,却没有直接进去换衣服,而是拿了衣服在殷蚀身上比了比。
殷蚀:“仙君这是……”
“给你买衣服呀。”颜惊玉把衣服短暂递给老板娘,忽然伸手环住了他的腰,脸颊直接贴在了他的胸前。
廖忱的另一条腿也从榻上落了下来。
他看着颜惊玉的手轻轻在第二修行体的腰间量着,一拃一拃,明明隔着衣服的布料,却仍然能够感觉到对方手指软软的力道,他喉头滚了滚,殷蚀也下意识屏住呼吸,并缩起腹部。
默默表示:“……这对么?”
“当然不对!!”小屋里,廖忱直接喊出了声,他赤脚下榻来到地面上,脸色难看至极,却忽然又从殷蚀的角度看到了他微微抬起的脸。
笑容柔软,眼漫流光,却不见任何的刻意的勾引。恰如余秋叶说的那样,他只是站在那里,就已经足够让人心猿意马,但……他本心必然不是这样的。
“你的腰很细啊。”
廖忱再次瞪起眼睛,殷蚀也干笑了一下,目光朝一旁移去,似乎在跨越空间与小屋内的自己对视——
“我觉得要反思的是你。”
“……”
“他对我不可能比对你更有感情。”
“……”
“你直接冲过来,不是更加验证你不体贴,不温柔,不会照顾人?”
“……”
颜惊玉自然不知道他内心的纠结,他拉过殷蚀,让他背过去,道:“我看看你的肩膀。”
殷蚀一边听话地转过去,一边告诉自己:“他如今对你怨气正大,所以才会被外面的人吸引,还好今天来的是我,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你确实应该反思一下。”
颜惊玉在他身后,量完了他肩膀的尺寸之后,目光陡然变得阴冷。
狗东西。
如果说其他都是巧合,但身材总不可能也一模一样吧?连一指的容错率都没有,这家伙在这方面总是又聪明又愚蠢。
要不是这具身体的境界实在太高,高到完全不像是第二修行体,高到让人觉得这人不是有病吧要么肯定是吃饱了撑的……只怕早就有人看出了他和廖忱是同一个人。
颜惊玉也是被理智限制了,觉得廖忱再怎么热爱修炼也不可能热爱到这个地步……你还真热爱到荒诞的地步啊!
殷蚀转回来,颜惊玉已经重新恢复了笑容,嗓音温和:“来试一下。”
他拉着殷蚀来到了竹门后面的更衣室,自己也跟了进去。
廖忱这边已经熔穿了空间,并且看到了魔宫厨房里的莫夏,他再次偏头朝凌云城的方向望去,脸色非常难看。
殷蚀急忙按住自己的领口,抬手环住了颜惊玉的腰,轻柔而又不容抗拒地把他推了出去,道:“我自己来就好。”
颜惊玉轻哼一声,又笑道:“那你慢慢来,我不急的。”
转身坐在一旁,悠闲地喝起了老板娘倒得茶。
另一边,莫夏正在咔咔剁着肉,整个魔宫的厨房里面长满了各种新鲜的灵果灵蔬,有的直接从窗户里面钻了进来,有的则从货架里面长了出来,明显都是在各处安装了空间法阵,可以让其他地方的灵植直接延展入厨房,方便随时取用。
莫夏一边剁肉,一边道:“我终于发现我跟小怪的不同之处了!”
莫冬还在翻着书,随口问了一句:“嗯?”
“它不挑食,我挑!”莫夏思考了一下,道:“我觉得它实在太没有追求了,这一点它比不上我。”
“但你修为不如它高。”
“我那不是不如它高!”莫夏愤怒地抬了抬刀,道:“我是有追求!!!我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嚼碎了吞下去的,脏得要死!”
莫冬扫了她一眼,点头附和:“嗯……魔主?!”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从一旁的小屋里面无表情地走进来的廖忱。
廖忱神色平静之中带着几分被绑架一般的憋闷,莫夏朝这边看了一眼,好奇道:“魔主怎么来这儿了?要跟我学做饭吗?”
莫冬在电闪雷鸣间甩给了她一个眼神。
廖忱:“……本尊是来,看你,准备做点什么,咳,他这两天有点挑食。”
莫夏哦了一声,道:“魔宫已经下雪了,我想着这两天熬点暖身的汤,给学堂里的小孩一人一碗,颜惊玉嘛,他身体不太好,医修说让我多熬点参汤给他补补,你看,我今日去买的金凤凰!”
说到最后,她眼睛亮亮地把手里剁了一半的鸡提起来,献宝似地朝廖忱看。
廖忱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被拔光了毛的土鸡,道:“凤凰?”
“是店家说的,可能觉得名字好听吧。”看出他心情不好,莫夏又赶紧把鸡放了回去。
廖忱看了一眼莫冬。后者立刻让开位置,把自己方才坐过的椅子露了出来,廖忱直接坐下,淡淡道:“难得无事,本尊来指点你的棋艺。”
莫冬连忙点头,取出棋盘放在桌上,莫夏则疑惑地朝这边看了一眼:“魔主也会下棋?”
“……当然了,我时常与颜祈切磋棋艺。”
一边说,一边直接拿起黑棋,落在了棋盘中央。
莫冬:“……”
他想起颜惊玉下棋的路子,又看了看那正中央的黑棋,莫夏已经哈哈笑了起来,道:“颜惊玉说第一手棋下在中间的都是笨蛋,这样不利于建立根据地,争夺实地……”
在廖忱阴冷的视线中,她耳朵变成了兽耳,屏息低下头,用刀子小心翼翼地搓起鸡骨头来。
莫冬笑道:“这个位置,颜仙君也说过,一般只有实力特别强的人,对一切变化胸有成竹,才会下在此处,想必,魔主,也是棋中圣手。”
廖忱的脸色缓和了一些,道:“自然。”
莫夏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取灵植,炖鸡汤,完全没看到,自己头顶上飘着三颗留影珠,正在一闪一闪地记录下了她的所有动作。
夕阳西下,颜惊玉和殷蚀一起迈入院落的时候,便看到伟岸骄傲的魔主正背对着他,头顶飘着留影珠,一会儿看一眼,一会儿低下头。
专注地剁着手里的,大白菜。
不等颜惊玉走近,廖忱已经转过了身,手里举着那把大菜刀,强忍着尴尬,一本正经地道:“本尊觉得既然来了凡间,就应该有凡人的样子,一日三餐,一年四季,五谷丰登……”
他会的成语似乎也没多少。
颜惊玉径直走进门。
廖忱对着他的背影,硬邦邦地吐出了最后一句话:
“本尊是在体验生活……”
第54章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廖忱板着脸把颜惊玉给殷蚀买的衣服掏了出来, 塞回自己的乾坤袋。
只给他留了身上的那一件。
又指挥他去烧火,殷蚀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他,一边坐在灶台前, 一边在内心道:“你这样对我, 不是在折磨自己吗?”
“总不能我一个人受累。”廖忱皱着眉, 又朝留影珠看了一眼,道:“为什么非要是鸡。”
最后端上来的是一碗白菜蘑菇炖参汤, 和莫夏的鸡肉蘑菇炖参汤摆在一起。
廖忱朝颜惊玉看了一眼,他正坐在窗前支着额头写些什么, 神识扫过去,发现他竟然正在写天命术的补充部分。
这段时间,颜惊玉经常会做这些事情, 廖忱隐隐意识到他应当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故而想要将脑子里面的东西都记录下来,前段时间他还从对方的储物戒里面发现了流云飞絮的整套功法,里面有些和他年轻时候的心得已经全然不同。
让廖忱感到奇怪的是, 颜惊玉越临近死亡,反而似乎对天命术看得更透,即便无人刻意告诉他, 但他似乎已经在不自觉地窥探到了规则不允许他知道的一部分。
他缓缓走过去,目光落在对方的笔下:天命术之所窥, 乃宇内至奥。见乾坤之初, 混元未判, 虚无生有, 有化万象。
知众生于浩渺天地之间, 恰似微尘,然微尘亦含造化之机。盖生命之源, 非天地所独赋,实乃混沌深处,一缕灵机破无尽鸿蒙而来,虽囿于形体,却通乎太虚……
命运之轨,非铁定难移……
他的目光飞速朝下略去:以为规则天定,实则规则依人而存,规则之源,实乃虚妄所铸。世谓规则为天地纲纪,定乾坤秩序,然究其根柢,不过幻相尔……
那些文字在他眸中虚虚地浮现出来,像是此前刻在他眼中的金胤一般,散发着缕缕金芒。
他下意识朝上方看了一眼。
穿透层层雷云,疾风骏驰,最高处的天道法柱似从无尽上空高高垂下,上方铭文繁复,金胤流转。法柱上连接着数十道锁链,这些锁链高高地垂下来,朝四周散开,拴住了三十六个规则王座,而在这些王座之上的一道道影子,正不安地躁动着。
他们的目光齐齐望向正前方,那个唯一没有被锁链拴住的王座,那座位上也在闪烁着金胤铭文,颜惊玉在下方每写一个字,它上面都会增加一个字,金光流转,能量无穷。
颜惊玉笔走游龙,写得极快:“观夫鸿蒙肇始,混沌初开,并无规则存焉。阴阳冲和,化生万物,纯任自然,各适其性……”
廖忱一把握住了他的手,颜惊玉蓦地回神,仰起脸朝他看了过来。
“你,写什么呢?”
“……”颜惊玉把手抽回,去看自己的文字,上方金胤已经消失,他反应了一下,道:“我这不是在记录阵法之道吗?前段时间答应莫冬的,我会多少就教他多少。”
他并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无意识之下写了什么。
难怪上面没有任何反应。
他一把拉起颜惊玉,道:“过来吃东西。”
颜惊玉记起自己还在跟他生气的事情,当即挣扎开,再去拿笔。廖忱直接弯腰把他抱了起来,颜惊玉身体腾空,悚然一惊:“你干什么?!”
廖忱已经抱着他来到桌前,将他放在椅子上,再把椅子朝桌前搬了搬,道:“你上次不是说让我给做做饭么,现在我做了,你尝尝看。”
一边说,一边给他盛了一碗白菜蘑菇炖参汤。
颜惊玉看了一眼,皱起眉。廖忱跟他对视,也跟着皱起眉,隐忍道:“我都是按照莫夏的方式一比一来的,你多少也吃一口吧。”
颜惊玉又去看那碗白菜汤,道:“一比一?”
“是啊。”廖忱道:“只是把鸡换成了白菜,其他都没变。”
颜惊玉又去跟他对视,廖忱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他觉得自己的态度已经放得很低了,可颜惊玉却还是……
“颜惊玉,我警告你,你不要不识好歹,你要我做得我已经做了,如果你还要生气,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颜惊玉的脸色又沉了下去,廖忱接着道:“莫夏的厨艺你也是欣赏的,本尊今日也只是小试牛刀,若是你老老实实,日后我还能学点别的,若是你嗯……”
他的表情忽然一阵扭曲,因为颜惊玉直接在他腿上狠狠掐了一下。
他瞪着颜惊玉,目光疑惑而痛苦,还有不敢置信。
颜惊玉收手,道:“我不喜欢你这样跟我说话。”
“……”廖忱点点头,将手按在被他拧过的腿上,抿嘴道:“你喜欢谁,殷蚀吗?他一整天跟在你身后畏畏缩缩的到底哪里好了?!”
“你一直在盯着我们?”
“我盯着你怎么了?”廖忱忍无可忍地道:“你不要忘记我们是什么关系,那天我可没有逼你,是你自己拉着我上床的!不就是完事之后用障眼法跟你开个玩笑吗?你就能气上三天,以前怎么没见你气性这么大呢?!”
他不提这件事还好,一提颜惊玉的脸色就更难看了。
廖忱冷冷道:“怎么,觉得自己被我睡了,心里不平衡?还是觉得只要你投怀送抱,就能马上爬到我头上去了?”
颜惊玉握紧手指。
他盯着廖忱,那夜所经历过的,努力被遗忘的难堪再次不可抑制地涌了上来。
他越发觉得自己一定是会错意了,就像廖忱自己说的那样,妖兽是没有感情的,他们的一切驱动只是为了繁衍而已。可笑的是,他却以为廖忱和他之间不一样了……
他以为那晚之后廖忱就会在意他,不是对宿敌的在意,而是那种……毫无保留的在意,就像他知道他必死无疑的时候一样,那样一门心思的,本能的在意。
但他猛然再次发现,即便廖忱曾经尝试跨越一百三十三年,即便他曾经追着他转来转去……都不能代表廖忱真的对他有意。他素来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人,也许当真只是为了那所谓的比试而已。
这让颜惊玉再次感觉到了浓烈的羞耻。
他误会了。
归根结底,误会的原因不是因为廖忱,而是因为自己……
这只是一厢情愿的,只是不堪入目的,只是无法诉之于口的……
廖忱看着他逐渐泛红的眼睛,顿了顿,下意识又放轻声音:“我都照你说得做了……”
颜惊玉转身朝外走去,两步跨出了门口,脚步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狼狈。
已经是将死之人,早就知道自己是将死之人,其实冥冥之中早有预料,他努力地防备着,努力地抗拒着,努力告诉自己千万不要把廖忱和别的人混为一谈,他们之间是宿敌,永远都只是宿敌……
廖忱想要杀他,他也一样想杀廖忱,这是他们之间唯一的联系,也是他们之间唯一的羁绊。
无论如何都不要试图去改变这件事。
看到了吧,即便人家为你做了这么多,也并非是你想的那种意思。
他越想越觉得自己那天命令廖忱,想要压迫他去给自己做吃的也很离谱……怎么能那么自以为是啊。
这让他整个人像是身处火海,四周似有岩浆在炙烤着他,他来到村落附近的河畔,在初冬的溪水旁边落座,从溪上略过的风带来了微凉的水汽,落在面颊带来一股薄薄的寒意,可却依然难以浇熄他浑身因羞耻而浮出的滚烫热意。
他捡了一个冰凉的石头握在掌心,双掌交叠,垂眸凝望着脚下其余的鹅卵石。
身旁传来动静,颜惊玉没有回头,只是保持着同一姿势,静静感受着石头上的寒意。
掌心的热量无法温暖石头,反而很快被石头的寒意灼穿。
颜惊玉内心一点点地冷静了下来。
廖忱在他身边蹲下,偏头来看他的表情,还未开口,就听他道:“救我的方法是什么?”
“……不生气了?”
颜惊玉静静望着他,又攥了一下手中的石头,平静道:“没什么好生气的,你说得对,是我自以为是了,以为对你投怀送抱一次,你就会对我不一样。”
廖忱反应了一下,潜意识地察觉到了危机,忙道:“我对你本来就是不一样的。”
颜惊玉只是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救我的方法是什么?”
廖忱看着他,搬了个石头过来坐在他身边,道:“我刚才说错话了,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真的跟我生气,好吗?”
颜惊玉抿唇,压下去的情绪又涌上来,他克制地瞪着廖忱:“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怎么样都行。”廖忱望着他,道:“你不要因为我的话伤心,我错了,行吗?”
颜惊玉:“……”
他嘴唇抖了抖,看着廖忱的神色带着不可思议。他握着石头,缓缓道:“廖忱,你到底把我当什么?”
“我……我不是答应过你,我以后会杀了你的,只是现在我的妖性需要你……”
他的身影猛地朝后仰去,因为颜惊玉猝不及防地取出了一把弯刀,直接朝他的脖子划了过来。廖忱后心发凉,不等他开口询问,颜惊玉已经欺身而上,刺,扎,劈,砍,每一下都凌厉至极,廖忱坐在石头上防了几个来回,终于一一掌按在地上,将自己的身体从他身边抽离。
颜惊玉站在石头边,目中杀意凛然,廖忱摸了摸自己胸前被划破的衣服,拧眉道:“你疯了……”
“怎么,刚才说要杀我,现在不敢来了?”
“我杀你也不可能趁现在啊,这跟趁人之危有什么区别?!”
“趁人之危?”颜惊玉笑了起来,道:“廖忱,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就只是修为比我高一点而已,你是不是忘了,你与我相比,不过就是一块磨刀石而已,即便我快死了,只要我愿意,也一样能拉你一起陪葬。”
廖忱盯了他一阵,道:“颜惊玉,你没完没了了是吧?”
“到底是谁在没完没了?!”颜惊玉道:“廖忱,你为什么要冒着跌境的风险回去救我,为什么要因为我死了而那么绝望,为什么追着我在碎星殿里说那些似是而非的话,却又在那种事情之后把我丢在荒郊野外,为什么你前脚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后脚却又让殷蚀过来找我……
“你为什么要救我,又为什么要为了我做这么多?你究竟是为了杀我还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你把我搞得乱七八糟,你自己却好像一点都不受影响,廖忱,我是快死了,但我不是什么可以任你捏扁揉圆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傀儡!不是说你今天觉得你妖性复发了,我就要陪着你做那种事,然后你压制住了妖性,就让我立刻退回宿敌的状态,我是人,我不是什么机关玩偶,你往这边推我可以往这边走,你往那边推一下我又立刻可以往那边走,我有意识,我也会想要确定你究竟在想什么,我不想这样左右摇摆好像永无休止,你一次又一次的动摇我然后又逼着我退回安全距离,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你想清楚了吗?!”
廖忱怔怔望着他,眸色来回地闪烁:“我……”
“你口口声声说想杀我,既然是想杀我,那就来啊!!”颜惊玉上前一步,廖忱下意识后退,听他道:“不要编造什么以后的借口,你若是想跟我打,其实还有一个办法,即便我回不到巅峰,即便我入不了仙道,但你完全可以废掉自己的所有修为!你把自己变成一个凡人,不就可以光明正大的跟我打了吗?!”
“我当然不能……”
“有什么不能的?”颜惊玉道:“如果你想与我交手,你有一千种方法,你还可以再弄一个修炼体,凤初初期的修炼体,对你来说应该很简单,这不是一样可以满足你?!”
“我,你,你……”
颜惊玉停下了脚步,他看着廖忱,道:“我可以死,也可以活,我可以接受你的好意,也可以接受你注定要杀我,我本来也可以糊里糊涂,假装什么都无所谓……告诉自己至少也要多想一下活着的人,不能一切按照我的性子走……”
“我本来无所谓的,廖忱,我本来还在想,我不该这样做,毕竟你还能活很久很久,而我已经要死了……我只剩八个月了,我希望这世上最好没有任何人可以记得我,最好没有任何人因为我的离去而痛苦……”
“但是廖忱,我现在很想自私一次。”颜惊玉道:“就当是你活该吧,反正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他看着廖忱,缓缓道:“我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第55章 如果未来有人喊你……
“咔——”
一枚鹅卵石被丢入了溪水之中, 砸碎了溪面上的薄冰,发出一点清凌凌的声音。
村子里的温度也在随着冬日的到来而缓缓下降,每日晨起, 屋顶、地面和树上都会落上一层浅浅的白霜。
这是廖忱在他面前活生生消失的第七天。
颜惊玉还能感觉到他的存在, 比如晚上睡觉的时候, 感觉有人正在窥视,比如每到吃饭的时候, 室内都会准时出现食盒,再比如小屋的室内明显在这两日加了屏障, 变得暖融融的。
然而,颜惊玉就是看不到他的人,就连殷蚀都一同消失不见了。
碎星殿中, 廖忱的手指正轻轻地抚过荷叶,他的神色平静,可眼神却有些迷蒙,显然正在沉浸在某种思绪之中, 或者说,他的大脑正在因为某件事情而难以运转,只有肢体依旧保留着正常人的样……
也没那么正常……
莲花精浑身僵硬, 廖忱的手指很温柔,这种温柔在任何人身上都没有那么可怕, 可在廖忱身上, 却无比可怕……它不确定他在想什么, 反正最近这段时间他都很不正常, 不是在碎星殿里乱转, 就是打坐着打坐着忽然之间灵力滞涩,然后灵光消失, 一动不动地坐着发起呆来。
在他的手缓缓抚摸向自己的叶茎之时,莲花精终于颤巍巍地开了口:“是,是还有什么问题吗……”
廖忱回神,空茫的眼神稍微聚焦,他看着盛开的莲花里面浑身透明的人形灵体,后知后觉地把手缩回,反应了一下,道:“他真的会忘了我吗?”
“……?”莲花精也呆滞了一下,道:“我不是跟你说的很清楚了?”
廖忱低下头,喃喃道:“我被隐……”他改了措辞,道:“被忘记之后,还能做些什么吗?”
“你什么都做不了。”莲花精道:“你会被直接抹除所有存在,你的灵力在那种情况下没有任何效用……你之前不会觉得,自己可以凭借太清巅峰之力,抵挡……嗯嗯,吧?”
他不敢直接提规则,担心会引来注视,劈死廖忱没关系,但殃及池莲就关系很大了。
“你一个刚刚化形的小莲花,为何会知道这么多?”
廖忱早就想问了,但他此前一直觉得这不重要,此刻大脑卡壳,思绪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四处散落,到嘴边的竟然只有这么一个无聊的问题。
莲花精看了看天,沉默地跟他对视。
廖忱抬手抛上去了一个迷雾符,这是那些年里壶天玄祖给他的,如果不是他主动积极地救了颜惊玉,廖忱甚至会觉得当年隐匿掉颜惊玉天命瞳,让他无法看清一切的人是玄祖本人。
原来他也有和隐匿效果相当的权柄,只是无法与真正的隐匿抗衡。
等到周围被迷雾的力量包围,莲花精才开口道:“三十六规则之所以开始限制凡人成仙,是因为曾经有一个规则被打了下来,让他们对自己的地位产生了怀疑。”
廖忱凝望着它,莲花精叹了口气,道:“就是不才本人……当然了,我就算这样告诉你,你也不会知道我是谁,因为即便是现在的我,也一样是被隐匿过的,我消失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而我在世上已经找不到任何一个和我有关系的东西,所以我现在已经被所有人遗忘,即便真的有故人来我面前,我也依旧只是与他心中的人无关的人,他不会对我有任何的熟悉感,我也说不出我对他的任何熟悉感,这就是隐匿的力量。”
“你被隐匿了多久?“
“几千万年。”莲花精叹了口气,道:“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时间,与外界无关,直到我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是谁,我才感觉自己重新和世界有了联系……小魔神,你相信我,你不会想要被隐匿的,那种朝上看不到天,朝下看不到地,四面八方皆是虚无的感觉……你会像是失去了五感,被困在了一个虚无的囚牢,这个牢房之中只有你自己,你绝对不想经历那种感觉。”
“可是,你全部都想起来了……”
“我也是最近才开始想起来的,不知道什么原因。”莲花精顿了顿,道:“但即便我想起来了,我也早已不是那个我,当年的我在世界,在历史,在所有存在的物品之中,都是不存在的。”
廖忱沉默了一阵,道:“如果我能让颜惊玉想起我……”
“直到你自己完全忘记自己,他也不会想起你的。”莲花精道:“也许那个时候,他已经执掌了天命,或许他的人性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之中被抹去,你忘了自己,他也忘了你……你们之间还剩什么呢?”
直到这一刻,廖忱的内心才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慌。
“没有别的办法么……”
莲花精摇头,廖忱道:“我被抹除之后,世界上关于我的一切都会消失,难道因为我产生的一切因果也会消失?”
“当然。”莲花精道:“就像颜惊玉如今在魔宫发生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倘若你消失了,魔宫里面所有的人也都不会认识他了,他也不会记得关于你的一切,即便他们有时候会发现自己的记忆可能有一部分不对劲,但人的记忆总是会出问题的,没有人会去注意。”
“……如果是这样的话。”廖忱低声道:“那我的答案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其实你也看出来了,规则畏惧凡人,说到底是畏惧某个凡人会有颠覆规则的能力,但这些人中,万年都出不了一个……可若是你能将所有的凡人都联结起来作为自己在世间的锚引……罢了,如果是颜惊玉倒是还有可能,毕竟他是赫赫有名的渡方仙君……你嘛……”
莲花精没有再说下去,迷雾的力量消失了。
廖忱坐在玉床上,鉴天镜在空中浮现,他看到了正走在集市上的颜惊玉,他这段时间似乎已经和村民们熟络了起来,正含笑和人打着招呼,熟练地坐在某处面摊前丢了两枚铜板。
他似乎到哪里都能活得不错,似乎到哪里都能讨人……
“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喜欢,吗?廖忱看向自己的手,他和颜惊玉之间不该有这种感情,颜惊玉是他的敌人,是他这一生之中最大的绊脚石,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颜惊玉这种花言巧语,满肚子奸猾诡计,还总是对谁都温温柔柔的家伙……
颜惊玉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九嶷山的一切只是意外,一场错误,固然他的妖性在乎他,可他的人性却清楚颜惊玉根本没有那么重要……
他们是宿敌,从十四岁开始,所有人都知道他和颜惊玉是宿敌,哪怕他闭关修炼,同时又跟在颜惊玉身边的那一百三十三年,即便是从未见过他们的人,也都知道他们之间一定有一个人要杀死另一个人……
喜欢……开什么玩笑?
若是此事传出去,魔主廖忱喜欢渡方仙君颜祈,怕不是整个世界都要笑掉……
他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莲花精的身上。
……整个世界,所有修者,无人会相信。
他忽然抬眸,身影转瞬遁出了碎星殿,玉符从他身上激发,倏地奔向整个魔域的所有部落——
“仙门猖獗,屡犯我界。孤意兴兵,生擒彼修,囚于炼狱。今着各部酋首、精锐速至弑神殿议事,共商征伐大计。迟误者死。”
天空忽然闪过了一道惊雷,颜惊玉抬眸看向昏沉沉的天空,有些愕然。晴日惊雷,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下意识想要掐指,又蓦地停下。
罢了,无论世间还有什么事,都与他无关了。
最后的时间里,连廖忱也没有再来打扰他,他应该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现在只剩下七个月了。
摊位老板支起了雨棚,滂沱大雨很快落了下来,这雨断断续续地落了多日,村落里到处都是泥泞,而乌云之上,是一批又一批被捆得严严实实,蒙着眼捂着嘴飞速前往魔域的倒霉修士。
雨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天空又开始陆陆续续地落雪,颜惊玉坐在小屋窗前的小榻上,认认真真地将自己脑中的所思所想全部记了下来。
廖忱始终没要来找他,他从一开始不自觉地等待回应,逐渐开始意识到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等来对方的答案。
即便他偶尔还是会停下笔来,不自觉地想起最后一次见他的样子,想起自己的那个没有被回答的问题……
但他很快就会得到答案。
廖忱不喜欢他。
至少,没有喜欢到能让他放下杀他的念头。
在廖忱心中,还是希望他们之间可以保留宿敌的关系。
他偶尔也会去凌云城,独自买衣服,独自挑选小家具,最近还买了几个没什么用但很好看的枕头。每次去凌云城的时候,他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窥视着他,凌云城内的气氛也有些诡异,凡人倒是还好,只是来往的修士似乎有些讳莫如深。
他意识到廖忱依旧在看着他,并且在有意地隔绝掉他周围的部分信息。
这段时间时不时的暴雨,果然不同寻常。
但颜惊玉也清楚,自己没有资格去打听什么,就像廖忱说的那样,他想救他,他没有选择,他想杀他,他一样没有选择,此刻他想要隔绝掉自己和这个世界,他也同样没有任何选择。
廖忱不是他的什么人,他时常这样对自己说,他没有立场要向自己说明一切,如果自己对他有任何不满……自己也没有资格对他不满,除非他能拿得起渡方剑,有和对方一战之力。
否则就不要管别人的闲事。
天道法柱的下方,唯一没有被拴住的王座依旧在不断地镌刻着铭文,它通体玉白,看上去只有一边扶手还是空白,其余地方已经刻满了符文……
被束缚的三十六道规则王座发出隐隐的锁链之声,像是上方的人在不安地移动,法柱下方响起窃窃私语。
“他又在顿悟什么?!”
“他一动脑子就没好事!”
“可他不是只剩四个月不到的寿命了?”
“那个被打下去的小魔神在做什么?”
“他最近似乎想要称霸仙门,已经抓空了上百个宗门,但都没下杀手……”
“他还在想救颜惊玉的事?”
“没有,他已经很久没有跟颜惊玉联系了,似乎已经放弃了救他……”
“这才对嘛,好好扩充自己的霸业,跟宿敌搞什么情深似海……只要颜惊玉踏不了仙,天命座上无人,世间的规则就一直掌握在我们手里。”
“留意一下廖忱,若他再破魔神,不要客气,直接换成神劫,让他死无全尸!”
天道法柱略过一道无穷之力,犹如浪潮一般沿着锁链涌入三十六道规则,规则们齐齐噤声。”砰——!”颜惊玉心中一跳,手中的笔猛地跌落,浑身都颤了一下。
天命座上的符文停止镌刻,颜惊玉回神看向自己面前的阵法典籍,又懵了一阵。
他发觉自己最近总是会进入忘我的状态……可这秘籍,是他早就使用过的,根本不需要费什么脑子啊。
他挠了挠额头,俯身将笔捡了起来,又听到外面传来“砰”地一声,伴随着女孩的叫声:“你们不要在这里放了!”
“太吵了!去那边玩!”
“臭小子们,滚远点!屋子里正炸货呢,惊了灶神爷,你担当得起吗?!”
吵闹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似乎是孩子们转移了阵地,颜惊玉起身下榻,从一旁挂着的竹篮里取出了一包果脯。
院子里已经落了一层雪,他披着斗篷,一路来到门前,果然看到小家伙们停在了自家门口不远,乍然看到他,孩子们都有些拘谨地停了下来,脆生生地喊:“颜叔叔。”
“过年了啊。”颜惊玉打开果脯蹲下来,孩子们眼睛立刻发出光来,像小狗一样挨个上前来,又怯生生地望着他。
颜惊玉弯起眼睛:“我看你们拿了大龙吼来,能让我放两个吗?”
发现他也有需求,大家立刻不客气了起来,一边从他手里捏着果脯,一边道:“好呀好呀,我这里还有三个呢。”
“大家一起放!”
颜惊玉很快把手里的果脯分完,拍了拍手站起来,一本正经地道:“在地上放有什么意思啊,我们去水里放,说不定还能炸出来几条鱼呢。”
孩子们盯着他,眼睛微微瞪大。
显然没想到他这么会玩。
河里已经结了冰,颜惊玉先伸出脚试了一下,不是很厚,至少不能站人,他先是警告了孩子们躲远点,然后非常不文雅地摆出了准备逃跑的姿势,把两只手伸得远远的,用火折子去点,道:“都跑快点啊,待会儿淋湿了我可不负责。”
火折子很快点燃了手里的龙吼,滋滋的声音中,他飞速地甩上河面,扭脸就跑——
“砰——!”
龙吼引信太短,炸的速度太快,颜惊玉后撤的脚却忽然被地上的石头绊到,他的身体朝下倒去,眼看着所有的碎冰和水花朝自己浇了过来,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一道身影凭空出现。
浇过来的水在阳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光晕。
黑衣男人背着光,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颜惊玉跌向地面的身体被重新拉起,随着视线的抬高,男人背光的身影终于被看得清楚,颜惊玉勉强站稳,反应了一下。
“你这样会把他们教坏的。”
颜惊玉回神,立刻将自己的手抽了回来。明明只是几个月不见,两人却好像一瞬间成了陌生人,颜惊玉朝后退了一下,眉头不由一拧,轻轻活动了一下有点被扭到的脚。
孩子们睁大眼睛看着凭空出现的人,直到廖忱略施小计,他们才好像刚回过神一般,高高兴兴地朝着另一边去了。
廖忱下意识找了一句相对熟稔的话:“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是老样子?万一冰块把你砸伤怎么办?”
颜惊玉转身朝另一边走去,廖忱抬步跟上,看了一眼他不自然的脚,道:“崴到了?”
“……”倘若他只是消失一天,两天,三天,颜惊玉都不会觉得有多么陌生,可这几个月里,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整理过自己的情绪,当初询问他的冲动早就没有了,他也不再执着于那个答案。确切来说,他已经在心里把这件事,这个人,完全放下了。
他突然这样窜出来,颜惊玉根本不知道要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廖忱扶住了他的手臂,道:“疼不疼?”
“没事。”颜惊玉硬邦邦地回应,继续往前的时候,廖忱忽然将他抱了起来,他心头一紧,眉头跟着拧起,无法控制地盯着他,道:“你又要干什么?”
“来给你一个解释。”
“……”颜惊玉脑子有些空,他抿了下唇,廖忱一边抱着他往回走,一边又看了他一眼,道:“顺便陪你过年。”
颜惊玉的手揪住他的衣角,眸子低垂,“谁稀罕……”
廖忱将他放在小屋的床上,褪下他的袜衣,握住那只有些肿起来的脚。
颜惊玉的脚冰冰凉,他的手掌碰上去,像是摸到了一个冰块。
“最近没有好好吃莫夏给你做得药膳。”
“……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我一直在看着你。”廖忱取出灵药药酒,轻轻给他揉在脚踝上,道:“我只是不知道要怎么跟你说。”
“……”颜惊玉的手指捏了一下袖口,呼吸轻了一下,又深吸了口气,冷淡道:“有什么说什么呗,我又不会缠着你不放。”
“药酒揉进去了,但彻底恢复可能还要一晚上。”廖忱重新把袜衣给他套上,用掌心托着他的脚底。颜惊玉很快感觉到有一股热气自脚底升起,廖忱垂着眸子,神色有些专注,好一阵才放下他的脚,仰起脸道:“我看很多人都去买年货了,我们明天也去?”
颜惊玉把脚缩上床,拉过被子盖住自己,道:“我自己要吃的我已经买的差不多了,不用你操心。”
廖忱跟着坐在床上,目光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颜惊玉垂下眸子,无意识地抠着自己的手指,听他道:“颜惊玉。”
“我找到了救你的办法,但我还没有找到救自己的办法。”
“什……”颜惊玉蓦地仰起脸,廖忱的双指却忽然抵在了他的眉心,他怔怔望着对方幽深的眸子,后者缓缓道:“我曾经以为,我们之间最坏的结果无非就是你死我活,可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被你忘记,也会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
颜惊玉的神色间满是迷蒙。
“我跟你说的这些话,你会忘记,不是我想让你忘记,而是你的位格不够,规则会让你忘记……也许吧,有一部分,你本来是可以听的,是我不想让你现在知道。”
“但不管今天我对你说了什么,只要你能踏仙……如果,如果我可以救回自己,你一定会想起这些话……我本来也无所谓的,只要你还活着,即便忘记我又如何,只要我还活着,我总有办法自救,可我到底是对隐匿了解的不够清楚……我不知道我要怎么救回自己,也不知道你要如何找回我……”
“如果救你的办法是让我去死,我绝对不会答应,可如今我才发现,也许消失真的比死亡更加可怕。”
“你会忘记我……颜惊玉,不管我给你什么答案,等你重生的那一刻,你会把我彻彻底底的忘记……我可以听到你,却再也触摸不到你,我会看着你在一个没有我,没有我存在的任何痕迹的世界里,和别人有说有笑……”
“你很自私,我也很自私,我可以给你答案……但我不想这么轻易的就便宜你,凭什么啊,我要顶着即将消失的痛苦,来自我奉献地为你创造余下几个月的美好回忆……只是为了让当下的你高兴吗?”
“我什么时候成了这么无私奉献的人……颜惊玉,如果你想听我跟你说那句话,如果你想得到我的答案,那就来找我,找到我,你会得到千千万万句,找不到我……你就是彻彻底底的废物,而我……”
“是彻彻底底的蠢货。”
“记住我接下来的话……如果未来有人喊你,说要告诉你一件事,那就是我在跟你说……”
“……”
颜惊玉怔怔望着他的嘴唇,眼睛瞪得大大的。
第56章 让凤妖感到幸福的一百件小事。
颜惊玉是在沙沙的扫雪声中醒来的。
身上清清爽爽, 肌肤在棉质的被子里面有点轻微的摩挲感,如果不是腰腹有点酸软,他会觉得昨天一定是跟廖忱说的明明白白, 两人之间已经干净到井水不犯河水了。
但事实是……他俩又不清不白地搞在一起了。
颜惊玉翻了个身, 抬手捂住了脸。
这种感觉很割裂, 他情绪上似乎已经接受了和廖忱再次糊里糊涂的事实,可他的理智上却感觉这中间似乎少了点什么……
“醒了?”耳畔传来声音, 颜惊玉背对着外面没有动,直到对方来到他身边, 轻轻扳着他的肩膀,把他转了过去。
颜惊玉的眼睛从指缝里露出,看着他坦然而含笑的神情, 陡然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些矫情,遂直接把手放了下来,也强作镇定地坦然面对着他。
廖忱半蹲在床头,嘴唇朝他贴过来, 颜惊玉的后脑被他托住,被迫……也不能完全被迫吧,接受了这个湿滑而暧昧的吻。
廖忱呼吸由轻转重, 略有些克制地放开了他,轻轻拿鼻尖蹭了蹭他的, 道:“我把院子扫出来了一条路, 亲手扫的, 没用灵力。”
嗓音有些哑, 眼神里还带着刚点燃的热潮, 颜惊玉将视线躲开,道:“……哦。”
廖忱又吻他一下, 他的嘴唇湿软柔润,每与他碰一下,感官是软的、嫩的,享受的,内心却是不可控的灼热与煎熬。只想一口将他吞下去,滑溜溜地漫过喉腔,一路落在胃袋里。
不是为了满足胃,而是为了感受他的鲜嫩在口腔之中滑动的过程。
颜惊玉察觉到了什么,抬手推了他一下,道:“去拿衣服。”
廖忱眸色暗了暗,缓缓吐了口气,起身去帮他拿来了衣服,单手将他托了起来,道:“你们人族过年都买什么?”
他展开衣服,颜惊玉配合地把手臂伸进去,道:“我也没有像凡人一样过过年,不过以前在摇光谷的时候,年夜饭总是很多人一起吃,爹会在前厅布置一个空间法阵,所有的内门弟子都可以在一个地方吃饭,还会给外门弟子发很多福利,师兄师姐都可以得到娘亲手做的衣服,不过我的肯定是最好看,用料也是最珍贵的。”
廖忱看着他衣来伸手的样子,目光落在他活动手臂之时,随着伸展的锁骨与颈骨,道:“冰肌玉骨,是这样吗?”
颜惊玉没反应过来,廖忱已经又在他额头落下了一吻。
颜惊玉下意识推了他一下,自己把里衣拉好,道:“夹袄。”
“裤子穿了吗?”廖忱抬手,一条夹棉亵裤被他握在手里,颜惊玉当即自己夺了过来,道:“滚出去。”
“……”廖忱没动,不光没动,他还用一种很受伤的眼神望着颜惊玉。
“……出去。”颜惊玉换了个语气,廖忱缓缓道:“你昨天晚上不是这么对我的。”
颜惊玉迷茫了一下,一边把亵裤放在被子里,一边有些纳闷地红着脸:“那我是怎么对你的?”
“你主动亲我,抱我,还自己坐在我身上,你说我们永远永远……”
“胡说八道!”颜惊玉直接打断了他,他瞪着廖忱,道:“你不要仗着我不记得了就乱说。”
廖忱眉梢动了一下,道:“你不要仗着自己没了修为就欺负我,我可是有记忆的。”
颜惊玉缓缓皱起眉,并咬了唇内软肉微微撇嘴,道:“既然是这样,那你就重新给我解释一下好了。”
“我跟你解释了你也记不住啊,都说了你位格不够。”
“那我就当你是在胡说八道。”
廖忱看着他,颜惊玉再次移开视线,这就是他感觉十分割裂的地方,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可却隐隐觉得廖忱似乎真的跟他说了什么……直觉上,无法再对之前的事情追根究底。
但他的理智却还在挣扎……他说了吗?他说了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现在变得这么好骗的吗???
耳畔传来一声轻嗤,廖忱道:“罢了,让你一回。”
颜惊玉一边松一口气,一边不服气地回了一嘴,“谁要你让。”
廖忱刚转过去的身影又返回来,颜惊玉猝不及防地被他压回了床上,四目相对,廖忱挑了挑眉:“不要我让?”
颜惊玉赌气一般抿紧嘴唇,廖忱的手划了下去,低头便来吻他,一边吻,一边不安分,颜惊玉被他用身体揉了一阵,呼吸和声音都有些破碎,总算是在他嘴唇离开的间隙间开了口:“让,让你让一回!”
廖忱略停下动作,看着他,忽然笑了一下,又在他嘴唇碰了一下,道:“那我便让你让我让一回。”
“……”颜惊玉一直等他重新走出去,才嘟囔了一句:“让你让我让你让一回……”
他磕磕绊绊地把衣服穿好,慢吞吞地下了床。
抬手抹了抹嘴巴,还是觉得情绪和理智十分割裂,和廖忱之间好似不隔着什么了……可却又好像分明隔着什么,这种摸不着看不见的感觉让他有些抓心挠肝,可他又无法违背规则,探知不到那一部分。
廖忱肯定是故意的!
说不定什么都没跟他说,就糊弄了他两句,让他以为其实规则屏蔽了自己的认知……
他磨磨蹭蹭地来到桌边,很想无理取闹一次,可情绪上又感觉廖忱应当已经跟他解释的很清楚了……万一逼着他再说一遍,遭到天惩可如何是好。
凳子被人拉开,颜惊玉在桌前落座,接过对方递来的花露漱了口,在对方擦桌子的时候,忽然被他袖口的翻边箭袖吸引。
廖忱如今做了魔主,不再亲手打打杀杀,很少再穿箭袖了,而这个箭袖的设计又十分眼熟,像极了前两天颜惊玉在成衣店里帮殷蚀挑的……
他缓缓仰起脸,对上了一张熟悉无比却又陌生无比的面孔。
殷蚀勤勤恳恳地擦干净了桌子,偏头朝他看过来,眼神里带着老好人一样的温顺和诚实。
颜惊玉呆滞地望着他,又看到了另一个廖忱很快端着饭走了上来,眸子里带着几分似笑非笑,还有恶作剧一样的不怀好意:“来吧,早饭,蔬菜炖米汤。”
他直接放在颜惊玉面前,拉过凳子,和殷蚀一左一右地坐在他身边,一人正襟危坐,一人单手支额,颜惊玉在两个一模一样的廖忱的注视下,明显感觉呼吸有些不顺:“这,这便是,殷护法的,原貌?”
“本尊不喜欢用别人的样子。”廖忱好整以暇地道:“不过他的身体里有赤渊的血肉,也有原本殷蚀的血肉,当年我撕下自己的半妖之身,与他一明一暗,是为了避祸,也是为了两个肉身收集物品比较方便,不过后来和赤渊一战,原本的肉身被赤渊撕毁,无可奈何,只能重铸……好在本尊对真火驾轻就熟,炼出自己的样子并不难。”
他简单解释了一番,又看向颜惊玉,道:“你更喜欢他,还是喜欢我?”
“……”颜惊玉直接把嘴里的花露咽了下去,不知为何,被两个一模一样的廖忱看着,他莫名感觉到了一股危机感。
“什么喜欢不喜欢的。”颜惊玉拿起筷子,双手放在桌子上的时候,又感觉到了两道注视的视线,这两人身高相等,样貌相同,一左一右坐在他两边简直像正在缓缓靠近的城墙一般,要挤得人喘不过气,他当即扭脸去看殷蚀,道:“去去去,忙你的去。”
殷蚀一笑,温顺的表情,宽容而柔和的话语,却分明带了几分隐隐的侵略:“你那日对我又搂又抱,今日为何如此冷淡?”
“我什么时候对你又……”颜惊玉看了一眼廖忱,廖忱的笑容比殷蚀就放得开多了,眼神里面满是轻蔑,还有隐隐的不快。颜惊玉反应了一下,啪地把碗一放,道:“谁煮的蔬菜米汤?”
“我。”廖忱道:“怎么,不好吃?”
“你当喂鸡呢。”颜惊玉道:“什么东西啊。”
一边说,一边直接丢下碗来,大步从桌前离开,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的手腕,殷蚀轻轻一拽,廖忱抬脚勾了一下椅子,再往前一退,颜惊玉直接就被逼得重新落座回椅子上。
“这饭就是专门为你煮的。”殷蚀轻声:“魔主不善此道,你多担待。”
“……你玩够了没?”
殷蚀笑了下,道:“仙君美如仙璧,色若春晓,属下确实对仙君有情。”
颜惊玉瞪了他一眼,用力把自己的手腕抽出来,殷蚀垂眸收手,指尖轻轻划过他的掌心,颜惊玉烦躁地拿起勺子,开始吃蔬菜汤饭,皱着眉扒了两口,还是没忍住:“你不许看我!”
殷蚀听话地移开视线,颜惊玉又踢廖忱:“还有你!”
“你说不让我看就不让我看?”廖忱道:“你不是要他杀了我,好继承你这个美貌仙君的吗?”
“我说的是据说其他部落可以继承配偶,你又没有!”
“我的配偶不就是你吗?”
“那配偶说话你听不听?”
“……”这转折猝不及防。廖忱反应了一下,慢吞吞道:“可以听。”
“把他收起来。”
“他也是有灵魂的……”
“我还是喜欢完整的你。”
颜惊玉用鼓励的眼神看着他,廖忱又慢吞吞地跟他对视了一眼,终于将所有的意识收回,指使殷蚀重新戴上面具,离开了室内。
颜惊玉松了口气,终于完全放松下来,慢慢吃起面前的饭来,廖忱拖动凳子朝他靠近,道:“这么怕啊?”
“我现在又打不过你,能不怕么?”
廖忱几乎坐到了桌角,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颜惊玉的嘴唇,他的手捏着勺子,在汤里面搅拌着,舀起里面泡开的米饭,嘴唇开启,将勺子里面的东西全部吃进去,合拢,慢条斯理地咀嚼。
“好吃么?”
颜惊玉点点头,表情称不上很好看:“还行吧。”
他想不通廖忱怎么会想到要给他做这种东西,根本不像是人类会吃的饭。
但考虑到他是妖兽,忽然又释怀了。懂得开火已经很好了。
“你的嘴唇看上去也很好吃……”
“咳……”颜惊玉抬袖挡住嘴巴,迟钝地看他一眼,又立刻把视线移开,再看他一眼,廖忱还在安静地望着他,并不是很露骨的眼神,反而有些认真,像是真的在思考吃他的可能性。
颜惊玉移开视线,一边吃,一边转移话题道:“待会儿,我们是去集市,还是凌云城?”
“凌云城。”
颜惊玉火速吃完了东西,漱口净手之后与他一起离开了小屋。
雪的确像是被人用扫把扫出来的,两边都是扫过的痕迹,但和外面不同的是,廖忱扫过的地面都已经干了,即便脚踩上去,也不会有任何泥泞。
村子各处也有人将自己院门旁的雪都清扫了出去,颜惊玉转身将院门关上,脚踩在松软的雪地里,道:“怎么突然想到要扫雪?”
“书上说人族听到扫雪的声音会感到幸福。”廖忱顺势朝他看过来,道:“你感觉到了吗?”
“……”颜惊玉眼睛很轻微地弯了一下,道:“什么书上写的?”
“杂书。”廖忱顺手从乾坤袋里取出来,看了一眼书名,道:“让人族感觉到幸福的一百件小事。”
“还真挺杂……”颜惊玉笑了一声,廖忱又一次朝他看过来,道:“你感到幸福了吗?”
颜惊玉顾左右而言他,道:“其实我也不知道年货应该买什么,你跟人一起过过年吗?”
“很多很多年前,倒是跟一个不着调的人一起过过。”廖忱撇嘴,道:“听说要买爆竹吧。”
“你还有关系不错的人族?”颜惊玉忍不住好奇:“谁呀?”
“一个老丑八怪。”廖忱随口回答,又道:“你感到幸福了吗?”
“……前面干嘛的啊,那么多人。”
廖忱用神识扫过去,道:“买鸡的,过年为什么总要买鸡?”
“你看到杀鸡会害怕吗?”
廖忱朝他看了一眼,道:“我不是鸡,我是妖兽,不要总把我跟那种东西混为一谈。”
“好好好。”颜惊玉连连点头,道:“我们也去买一只吧……”
“不许买。”
“为什么?”
“你到底有没有感觉到幸福?!”
颜惊玉看着他凝重而有些不耐烦的表情,忍着笑,移开视线,慢慢点了点头。
廖忱颔首,道:“那你知道怎么样能让自己的妖侣感到幸福吗?”
“嗯?”
廖忱又取出了另外一本书,颜惊玉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迹,眉梢微动。
“让凤妖感到幸福的一百件小事……”颜惊玉接过来,瞄他一眼:“凤族都绝迹了,还有这种书呢?”
“自然。”廖忱道:“你快看一眼。”
颜惊玉只好翻开,薄薄的一页纸上,只有廖廖几行小字——
被你亲吻。
被你拥抱。
被你投怀送抱。
被你像人族一样喊夫君。
颜惊玉立刻合上,道:“做梦!”
他直接将书扔入了储物戒,书被丢入新的空间之中,哗啦啦地翻开。
后方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又一行的小字——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被你记住。
……
永远不要忘记。
第57章 叫师公。
鉴于两个人都不太会做饭的缘故, 他们最终也没有去参与到买鸡的活动中。
冬日的雪铺了满地,落尽绿叶的树木露出光秃秃的枝干,在雪色中像是被水墨画出来的一般, 有种别致的疏离萧瑟。
两人肩并肩地走着, 谁也没有提出要直接遁去凌云城。
廖忱的手在他手边晃来晃去, 宽大的袖口时不时扫过他的,颜惊玉手指蜷缩了一下, 朝后微微背去,半途又直接放弃, 随意地垂在身侧,道:“你说我们两个以后会不会被饿死?”
廖忱回神:“饿死?”
“你看。”颜惊玉一本正经地说:“你也不会做饭,我也不会做饭, 那一日三餐要怎么办?”
他神色无辜,看上去很认真的在讨论这个问题。廖忱颔首,道:“我是不用吃饭的,要饿也是你会被饿死。”
“……”颜惊玉冷笑一声:“你就不怕自己哪天跌境成凡人吗?”
“我还有羽玉呢。”廖忱道:“即便真的跌成凡人, 也会留有体外灵海,当年我就是靠抢比我弱的人活下来的,以后一样可以。”
他神色平静, 全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颜惊玉闷了一阵,廖忱似乎终于反应过来, 弯唇道:“放心, 我会记得帮你也抢一份, 不会让你真的饿死。”
颜惊玉瞪了他一眼, 道:“你就没想过自力更生吗?”
“我抢别人可比自己做饭危险多了, 脑袋都要悬在裤腰上的,不比所谓的自力更生更加辛苦?”
颜惊玉咬着牙:“那终究是小偷小摸。”
“我会杀人。”廖忱笑了起来, 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被他的表情逗乐,噗嗤嗤地道:“不是什么小偷小摸……”
颜惊玉一脚踢起旁边的雪,可惜廖忱离得实在太近,雪还未提到他脸上就被他的袖口挡了下来,倒是颜惊玉自己被脚尖上带起的雪洒了一脸,他恼羞成怒地攥起拳头,被脖子里的雪丝弄得冰冰凉,气急败坏:“廖忱——!”
“这个又不能怪我。”话虽这么说,他还是走了过来,把他脖子上的围脖摘下来,抖了抖,又用灵力烘干上方的雪水,眼底一直笑意满满,“你说你,没了我怎么办啊。”
“还好我会死在你前面!”
“是是是。”廖忱道:“你死得好,死得妙。”
“……”颜惊玉歪头拧眉,廖忱抬手把他的脑袋扶正,重新将围脖给他戴好,瞥他一眼,随口道:“你说为什么有人连生气都这么好看?”
“……”还是沉默,但耳朵却悄悄红了起来。
廖忱摸了摸他的脸,颜惊玉扭开径直走了过去,廖忱在他身后弯着唇,脚步轻快地追上来,顺势抓住了他的手。
掌心相贴的一瞬间,空气流动的速度的似乎慢了下来。
等到走上官道的时候,交握的双手已经改为了十指紧扣。
廖忱的手指将他的手指拨出来,食指在他食指的指腹来回磨蹭,大拇指也不安分地拨弄着他的大拇指。这个动作似乎让缓慢的空气重新恢复了流动,颜惊玉横他一眼:“老实点。”
“你的手好滑。”廖忱道:“多亏本尊养得好。”
“就你早上给我吃那鸡食,还养得好?”
“之前养得好。”廖忱道,“不过你自己生活的这段时间,还是有些糙了,最近还是多吃莫夏送的饭,那都是好东西,嗯?”
颜惊玉本来想反驳的话到了嘴边,因为最后那个带着点关怀和征求意见的‘嗯’而吞了下去,慢慢点了点头。
还是硬邦邦的:“哦。”
凌云城内此刻人满为患,颜惊玉也是肉眼可见地发现此处比往日更加繁华了许多,他们也都是第一次在凡间过年,别人买什么就跟着买什么,直接入口的零嘴买了不少,但需要自己烹饪的食物两人都有志一同地选择了回避。
颜惊玉也没指望廖忱真能一日三餐的捣鼓那些东西,自己都弄不好,更别提对方了。
何况,今早的鸡食真的很难吃!他这辈子都不想再吃了!
小莫夏虽然是只饕餮,但她还真是魔宫里夺目的瑰宝,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一路走过来,又在城内逛了一圈,颜惊玉很快有些体力不支,两人在一个面馆停了下来,廖忱随手用灵力清理了桌面和椅子,径直在一边坐下,目光忽然看到外面急匆匆地走过了两个人。
颜惊玉唤来小二点餐,廖忱的神识却径直跟了过去。
齐慕方一直拖着明泽林走到了面馆后方的巷子里,左右看了看,才输出一口气道:“还好,明兄你还活着,你也逃出来了。”
明泽林神色惨淡,道:“我逃出来有什么用……那魔头身边的殷护法亲自去的剑影山,我整个师门都被抓空了!”
“……若只是被抓还好,魔界放出话来,束手降者仅入囹圄,反抗者一概格杀,想来,渡方仙君,应当是已经归墟。”
“都这时候了还想着你的渡方仙君呢?那魔头也不知道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说什么只要老老实实过段时间就会放大家出来,可是如今除了凌云城外,所有的地方都几乎看不到修士了!他那炼狱至少已经囚了百万修士!这还不算那些无名门派!”
“我的意思是,若仙君还活着,定不会允许他做下这等恶事……”
“凌云城也不知为何没有成为目标,但这两日凌云城也开始阻止修士进入了,想是来投靠的人实在太多,城内要人满为患了。”
“壶天那边至今都没有反应?”
“什么反应啊,秦尊主那日之后便不见了踪影,凌仙姑日日守在将死的丈夫身边,曾真人如今估计有些焦头烂额,但他也不是廖忱的对手啊……”
“凌云城城主有没有说要怎么办?”
“本来前几天说是要召集修士讨伐魔族的……这两日不知为何突然改了主意,连人都不见了,有人私下透露,那魔头,可能来了凌云城……”
最后一句,他压得很低,齐慕方却安安静静地凝望着他的身后,明泽林低声道:“你觉得,那魔头,真的来了吗?”
“……是。”齐慕方脸色惨白,呐呐道:“他,来了。”
明泽林蓦地反应过来,反手便抛出了一道雷符,头也不回地拉着齐慕方便想跑,但后方却并未传来雷符爆炸的动静,两人也在短暂的遁地之后又猝然钻出来,却发现只是从墙头遁到了墙尾。
两人背部靠着后方的死胡同,脸色难看地望着负手含笑的黑衣男人。
他眼中带着几分睥睨与轻蔑,还有猫逗老鼠一样的玩味,以及隐隐的赞赏和欣慰:“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能再想着他。”
这话是对齐慕方说的,齐慕方嘴唇微动,两眼已经一片通红:“渡方仙君,是不是真的……”
“不,他还没死。”廖忱语气堪称温和,齐慕方的呼吸陡然收紧,惊喜溢于言表,听他又道:“但快死了。”
齐慕方刚恢复红润的脸色又白了下去。
“有意思。”廖忱若有所思地观察着他:“看来你对他执念很深。”
“自然。”齐慕方缓缓站直身体,神色复杂,道:“若是没有渡方仙君,也便没有我的如今,若是没有他,连那片养育我长大的故土都会被你摧毁,你当年为了逼他与你一战,遇山平山,遇城屠城,连凡人都不放过!而他若非是与你一战,又怎么会重伤,又怎么会被人抓住机会灭了满门……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廖忱,这一切,都是你的错!是你害了他!”齐慕方越说越愤怒,身后长剑霍地出鞘,道:“既然今日躲不掉,那吾辈便效仙君之范,斗胆犯恶,与你这巨魔一战!”
他将一个遁地符扔在好友脚下,飞身直扑,明泽林条件反射地想要助他,脚下却忽然一阵深陷,等他再次冒出来,依然还是留在原地,而齐慕方则直接撞在了他身边的墙壁上,肺腑动荡,连连咳血。
“你太弱了。”廖忱摇了摇头,道:“资质太差,可惜……”
“你不要欺人太甚!”明泽林未料他打完了人竟然还要开口嘲讽,忍不住也上前一步。廖忱稍感意外:“你也要与本尊一战?”
“我……”若有选择,明泽林当然不想,他神色犹豫,却还是跨出来站在了齐慕方面前,义正词严地道:“吾辈亦慕仙君高义,纵,纵,心犹胆寒……今日也要一捋虎须,与你决一死战!”
话说完了,但双腿依旧战战,脸色难看至极,依然不敢上前。
廖忱心平气和地望着他,一阵后,笑出声来:“竟是个草包。”
“你——”明泽林脸色一寒,猛地执剑朝他冲了过来,下一瞬,便如齐慕方一样被打飞出去,同样撞在墙上,激起屏障的涟漪,和齐慕方一起摔在了地上。
廖忱负手上前,微微偏头看着他们狰狞愤恨却又无力的表情,摇头道:“资质是差了点,但……还算有用。”
话音刚落,也未见他怎么动手,齐慕方的身影却倏地从地上被一股力量抓起,他瞪着廖忱,神色之中浮出浓烈的不甘和屈辱:“你这魔头,定然不得……”
“你想不想拜他为师?”
齐慕方的声音戛然而止,余下的话猛地被吞了下去,呛得咳嗽了起来。
他不敢置信地望着廖忱,地上的明泽林也猛地仰起了脸,神色迷茫而惊愕。
“本尊可以说服颜祈,收你为徒。”随着话语的缓和,廖忱稳稳地将他放了下来,齐慕方刚落地便摇晃了一下,他以剑鞘撑住身体,依然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魔头,还是明泽林先反应过来:“凭你?如何能替仙君做主?!”
“本尊的确做不了他的主。”廖忱道:“但我可以尝试说服他,他已是将死之人,一身功法若能找到传人,自是再好不过。”
齐慕方也回过神,警惕道:“你怎么可能这么好心。”
“你们猜,为何整个天下,只有凌云城一个安全区?”
同一个答案浮现在两人脑海,不等他们开口,廖忱已经轻声道:“因为他在这里。”
“本尊抓人并非为了杀戮,而是为了救他性命。”他半真半假地道:“他只剩下三个月的寿命,想要活下来,只有百万修士对他产生执念,他与本尊素有龃龉,那些人被本尊关在炼狱,此刻想的定然是渡方仙君可以从天而降,就像他当年摧毁天魔鼎一样,可以救所有人出苦海。”
他朝天空看了一眼,没有发现规则警示,清楚自己这番谎言已经被规则识破,只是当他在放屁。遂继续编道:“当百万人的希冀足够深刻,足够紧密,便有机会化成一股执念之火,重燃他的魂灯。”
在两人逐渐了然、惭愧,敬佩的目光之中,廖忱从容道:“但此事切记保密,若是说出去,唯恐会坏了大计。”
两人同时点头,廖忱缓缓上前,目光盯着齐慕方的脸,齐慕方莫名一阵寒毛直竖,却见他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他浑身僵硬,听廖忱接着道:“本尊可以为你引荐,让他收你为徒。”
“但你要永远记住,是师公的帮忙,才让你成为了渡方仙君的徒弟。”
齐慕方先是受宠若惊地点头,然后猛地朝他看过来:“……师……??”
“师公。”廖忱微笑,道:“喊一声听听。”
“你,你胡说……不,不这……”齐慕方话都说不利落了,廖忱脸色一寒,抬手把他抽飞了出去,齐慕方直接跌倒在墙边,神色恐惧并且大脑空白:“不,不可能……”
廖忱又一甩袖,直接将他从右边拂到了左边,冷冷道:“喊。”
“不可能……”
“砰——”
又被从左边抽到了右边,廖忱嗓音依旧平静:“喊。”
明泽林的眼珠跟着齐慕方的身影,从左边转到右边,又从右边转到左边,眼看着他头发散乱,浑身被跌得满身是血,脑袋也被抽出了老大的包,还在心神恍惚地表示:“不可能……”
也不知是觉得颜惊玉不可能收他为徒,还是觉得廖忱不可能是他师公,或者是觉得廖忱的身份为渡方仙君收徒太过不可思议……
又或者,三件事都给他带去了极度的震惊。
廖忱倒是很满意,越是痛苦,越是不敢置信,越是妙哉,只要把这个灵锚植入进去,即便是隐匿,也不一定拔得出来。
“别,别打了。”明泽林终于忍不住上前,齐慕方已经成了一个血人,脑袋上破了好几个洞,还在兀自恍惚。
廖忱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挑了挑眉,道:“你们是好友?”
“……是。”明泽林恭敬道:“请魔主饶他一命,我会好好劝他的。”
“好友啊……”廖忱若有所思地望着他,若是两人都有同样的痛苦,是否能加深灵锚?他的眼神逐渐转深,明泽林则逐渐有些畏惧,直到他轻声开口:“本尊的衣钵也未有传承,你可愿拜我为师?”
明泽林脸色一白,蓦地跪了下去,道:“不是晚辈不愿,只是,只是晚辈修的是仙道,实在是无福……”
“无碍。”廖忱语气温和:“本尊可以帮你废去一身功力,重头练起。”
廖忱这次出去的时间太久,颜惊玉都要把面吃光了,他才慢条斯理地赶回来,道:“遇到了一对故人,去打了声招呼。”
“故人?”颜惊玉有些意外:“认识你的故人还有活着的?”
“自然是有的。”廖忱取出银锭付了钱,颜惊玉和他一起走出门,便看到了齐慕方和明泽林。
前者已经用净尘珠清理过周身的脏污与血迹,但依旧鼻青脸肿,后者则神色瑟缩而畏惧,两人来到颜惊玉面前,齐慕方的眼神还是呆呆的,像是被数十道天雷击中过。
明泽林倒是恭恭敬敬;“晚辈见过仙君。”
“原来是你们。”颜惊玉显得很意外,道:“竟然又在凌云城遇到了,咱们还真是有缘分。“
齐慕方的目光落在他身上,又去看了眼一脸和善,也依旧难掩威胁的廖忱,明泽林则干笑了一下,道:“是,是有缘……”
“你待会还想买什么?”廖忱伸手搂住了颜惊玉的腰,后者略不自在地拍了他一下,廖忱不以为意地继续勾着,颜惊玉只好半推半就,“我想再买一套茶具,还有温酒器也想再换一个,之前的有些用腻了。”
在他说话的时候,齐慕方的神情终于有了些许的变化,他的目光震惊而呆滞,迷蒙而崩溃,还有些隐隐的悲痛和未知的心碎。
他看看廖忱放在颜惊玉腰上的手,又看一眼两人轻声交谈的表情,再看一眼手,又看一眼表情……
然后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重新看过去,廖忱正微微颔首,抬眸扫来一眼,道:“那我们先去器坊看看。”
颜惊玉点点头,齐慕方还在不断揉眼睛,直到两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去,他还下意识跟了过去,依旧呆呆地盯着廖忱放在颜惊玉腰间的那只手,还下意识想去确认一下真假……
明泽林急忙把他拉了过来,低声道:“你疯了,那可是魔头的手。”
“……我没疯。”齐慕方眼神空洞,道:“我只是觉得他放的地方不太对。”
另一边,颜惊玉也不太喜欢一直被人搂着,他轻轻推了推廖忱,把他的手拿下来,倒是没有甩掉,而是握在手中,道:“故意的?”
“又给你看出来了。”
“……那齐慕方只是个小孩子。”
“小孩子?”廖忱道:“当年被本尊挟持的时候的确小,现在可比你块头还要大。”
颜惊玉忍俊不禁,眸子里又是波光粼粼:“你之前不是与他挺聊得来的?”
“是挺聊得来。”两人肩并着肩,廖忱低语:“他对你如此执念,倘若做了你的徒弟,定然是忘不掉了……”
这话提的猝不及防,颜惊玉有些愕然,下意识朝后面看了一眼,齐慕方眼睛红红的,神色看上去满是怨念。他马上又扭回脸,因为担心被齐慕方听到伤心,于是与廖忱靠得更近,廖忱也顺从地与他拉近距离,听他小小声道:“他可比……那谁,资质还差……”
“资质不碍事。”廖忱温柔道:“重要的是品德,这孩子一看就是个会孝顺师长的。”
“你认定的……品德?”颜惊玉满脸不信任,廖忱倒是很看得开,道:“自然不止。”
他停下脚步,看向齐慕方,淡淡道:“过来,叫师公。”
“……”不是叫师父么?颜惊玉还没反应过来,齐慕方也没反应过来,倒是明泽林反应极快地上前两步,恭恭敬敬地对着颜惊玉,战战兢兢:“师公。”
颜惊玉:“……?”
第58章 我和廖忱,是你情我愿。
廖忱朝着明泽林看了第七眼的时候, 颜惊玉终于拧了他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后方恨不得把脑袋都塞进领子里的明泽林,内心带着些诧异。
也是在明泽林开口之后,廖忱飞速转黑的脸色里, 他才意识到对方不光想让自己收了齐慕方, 还自己把明泽林给收了。
他明显是又想故意作弄颜惊玉来着, 可惜齐慕方反应慢,明泽林倒是先把师公给叫上了, 搞得有些心气不顺。
“怎么突然想收徒?”颜惊玉有些莫名其妙,他觉得廖忱看上去不像是会教徒弟的人, 而明泽林和齐慕方,也不像是符合他标准的人。
“怕你以后背着我找了别人。”廖忱一张嘴,就带着满满的不快:“搞两个孩子栓着你。”
“……”颜惊玉又拧了他一下, 廖忱躲了躲,又给他拉回来:“你强逼着人家拜师的?”
廖忱皱眉:“你哪只眼睛看出来的?”
“两只眼睛都看出来了。”
明泽林虽然看上去很殷勤,还主动喊了颜惊玉师公,可脸上明显是一副畏怯而害怕的样子, 倘若不是廖忱强迫,他这会儿估计有多远跑多远了。
廖忱当即朝后面看了一眼,明泽林当即两边嘴角同时扬起, 挤出了一个夸张而又魔幻的笑容。
“他说是本尊逼你拜师,是吗?”伴随着这一声明面上的话, 明泽林的脑子里同时收到了一个冷冰冰的传音:“一你心甘情愿二你马上去死。”
“我是心甘情愿的!”明泽林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颜惊玉看着他越发惊恐的表情, 皱了皱眉, 微微停下脚步, 道:“若是他逼你,你可以告诉我。”
明泽林克制颤抖的身体, 看着廖忱冷漠而不乏轻蔑的表情,摇头道:“不是的,我是心甘情愿的。”
齐慕方看了看好友,条件反射地想要张嘴,下一瞬,他的脑子陡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刺痛了一般,廖忱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神识在一瞬间钻入了他的灵台,将里面搅得天翻地覆,他在瞬间听到了无数种声音:“本尊是你师公,本尊是你师公,本尊是你师公,本尊是你师公……”
齐慕方浑身晃了晃,脸色苍白地朝他看了一眼,嘴巴里一个字都没能吐出来。
“看来我们确实要买一副好一点的茶具了。”廖忱拉住了颜惊玉的手,道:“稍后拜师还要用到。”
颜惊玉还是觉得哪里有问题,廖忱已经重新将他揽了回去,脸凑近他的面前,道:“还是说你不想收他为徒?”
齐慕方眼睛睁大,下意识朝前走了两步。
固然他觉得此事有些问题,固然他难以接受廖忱竟然会跟颜惊玉搞在一起,可当廖忱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了一股强烈的不安……
他想,想要拜仙君为师,想跟他学流云飞絮,四方阵法,想亲耳听他温言教导。想,想,想……
在这一刻,廖忱说什么似乎都不重要了,他满心满眼都是渡方仙君,都是从小到大仰慕过的人。他很清楚,如果放弃了这个机会,他日后再也不可能触及对方,不知廖忱说要救他的事情是真是假,也不知那件事有没有谱……
颜惊玉还未开口,齐慕方忽然上前了几步,道:“仙君若是不肯收我,我也可以理解,我资质愚钝,一百多年才刚入晖阳……只是,只是我仰慕仙君已久,希望仙君可以让我常伴身侧,即便,只是做个仆人也好……”
他人高马大,说着说着竟然就要哭了出来。
颜惊玉怎么都无法和当年自己抱过的那个婴儿相比,廖忱已经冷笑着开口:“这世上的牛马那么多,凭什么单选你来做?”
颜惊玉又踢了他一下,齐慕方已经满眼是泪,他看着颜惊玉,嘴唇颤抖着,道:“我,我自然希望仙君收我为徒,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若要拜师,就拿出拜师的诚意,若是自卑,就趁早滚远,他的时间不多,没时间听你弯弯绕绕。”
听到他的时间不多这个词,齐慕方的神情又是一阵大恸,蓦地双膝跪了下去,颜惊玉猝不及防地想要后退,却被廖忱稳稳地托住了腰,硬生生地受了这个大礼。
听他哽咽道:“请仙君收我为徒!从此以后,弟子甘愿俯首为刍狗,尊师命如天命。仙君一言,弟子即行,仙君一念,弟子必随。凡仙君所令,不敢不从,凡仙君所护,誓死守之。此生此世,唯仙君马首是瞻,唯仙君道途是往,纵死无憾,永不叛离!”
人来人往的街道,颜惊玉后退的脚步被牢牢地按在了他的面前,他凝望着面前的成年男子,恍惚再次忆起,衡阳城的城楼之上,被廖忱高高抛起,嗷嗷大哭之中,稳稳落在他怀里的婴儿。
那孩子落在他的怀里,湿润的双目犹如黑珍珠一般,接触到他的面容,竟奇异地止住了哭声,眼睛里还带着泪痕,却已经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咧开了嘴角。
那是颜惊玉第一次抱那么小的孩子。
那双小小的手在婴儿哦哦的呓语中朝他伸来,时隔百年,他在人潮之侧,从或惊愕或疑惑的视线之中,逐渐站稳脚跟,犹如扎根在地面之上,呼吸也变得从容。
展颜一笑。
温和地俯下身体,朝地上的齐慕方伸出了手。
齐慕方仰起脸来,望着那张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孔。他看过无数次的留影珠,看到过无数次自己被高高抛起,再被白衣仙君牢牢接住。
可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一双手,还会再次朝他伸来,又一次将他接在手中。
只是这一次,他接住的是他的归属。
日后,他再也不漂泊无依的散修,而是真正有了自己的跟脚,有了自己的师门传承。
“未料。”颜惊玉有些唏嘘:“我还有机会在世间留下传承。”
齐慕方意识到他的意思,心情一阵酸楚又一阵喜悦,下意识就道:“师……”
“别急着叫。”廖忱直接打断了他,道:“回去敬了茶再说。”
“……”齐慕方的话硬生生地吞了下去,忙点头道:“是,回去敬茶,敬茶!”
齐慕方显得有些急切,他完全没想到颜惊玉竟然真的愿意收他,一时惊喜的脑子又是一阵一阵的空白,廖忱给了他几个眼神都没读到,于是一脚将他踹到了一边,带着颜惊玉朝前走去。
于此同时,齐慕方的灵台里面再次有声音响起:“是师公帮你拜的师,是师公帮你拜的师,是师公帮你拜的师……”
齐慕方用力甩了甩头,看向前方和准师父走在一起的黑衣魔头,心中再次浮出了一股不甘,这一次,还有些隐隐的疑虑。
廖忱为何要一直强调这一点?是要让他记得他的好……若是这样,他就不会打自己了。
刚想完,颜惊玉就转了过来,递了一瓶丹药,看着他满脸的伤痕,嘱咐道:“若无必要,不要轻易与人动手。”
廖忱在前方忽然笑出了声,颜惊玉脸红了一下,把药塞回去之后就瞪向廖忱。廖忱拥着他,低声道:“不要轻易与人动手?”
“……我那是跟你有仇。”颜惊玉辩驳,并道:“何况我跟你动手怎么了?你是魔头,本就该杀。”
“嗯嗯。”廖忱颔首,道:“我该杀。”
话虽这么说,颜惊玉自己其实也有些好笑,不知道别人当师父怎么样,但自己当师父还真是有些奇怪,嘱咐齐慕方的一瞬间,他当即就忍不住反思了一下自己……
“少在心里蛐蛐我。”颜惊玉道:“你带徒弟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廖忱轻笑,道:“本尊对徒弟,自然是要掏心掏干。”
他们的谈话有一阵没一阵的,不是所有的都能听到,但这句却传入了明泽林的耳朵,他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心肝……总觉得他那‘要’后面可能还少了一个‘求’……
颜惊玉往日挑茶具就已经足够严谨,这次更是挑个没完没了,总觉得好像哪个都不错,但哪个都还差了点。
齐慕方也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生活化的一面,听到廖忱在那边没好气地开口:“大仙君,你能不能不要那么龟毛?”
颜惊玉还没开口,齐慕方已经小声道:“他那是追求完美……”
廖忱朝他看了一眼,齐慕方低下头。
“颜祈,差不多得了,天都要黑了。”
“就算天再怎么黑,我也能护他到家……”
廖忱再次看了他一眼。
齐慕方始终低着头。
廖忱拧眉,发现颜惊玉开始进入二选一的状态,立刻走过去,拍板道:“就这个!”
颜惊玉道:“可我觉得……”
齐慕方直接把钱放在了柜台,在廖忱再次投来的视线中,低着头小声说:“可以两个都要。”
颜惊玉忍俊不禁,对廖忱道:“你看人的眼光确实不错,我徒弟果然贴心。”
廖忱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挖苦,蓦地朝明泽林看了过去,目光冰冷。明泽林急忙上前来,茫茫然地站在他面前,委屈而畏惧地低着头。
廖忱很淡地笑了一下。
颜惊玉最终还是两个都要了,路上,明泽林一直低着头,时不时呆呆地朝前面看一眼,仿佛正在被刷新三观。
齐慕方一直认认真真地捧着颜惊玉新买的茶具,完全不舍得放在储物袋里,一定要亲手提着才能感受到自己真的是在被仰慕的仙君使唤一样。
唯一让他有些烦躁的是灵台里面时不时响起的声音:“师公帮你拜的师,师公给你的机会,若没有师公,你再投胎一百次也不配做他的弟子……”
虽然话是没错……可到底为什么要一直重复啊!
“你每次喊师父的时候都要想到师公,每次想到师父的时候,也要想到师公……”
齐慕方本来是想回去之后便马上拜师,奈何廖忱有命,说晚上通常都是敬死人,有颜惊玉命不久矣的事实摆在眼前,他当即抽了自己两个嘴巴,老老实实地退出了小屋。
颜惊玉又让廖忱从乾坤袋里取出了一个小屋,给他们安置在了隔壁,当做偏房使用。
晚上还贴心地给两人送来了被子,道:“天冷了,不知道你们在这里睡不睡得惯,有什么事记得招呼。”
“谢谢师……仙君!”齐慕方谨记着还未敬茶的事情,颜惊玉笑了下,刚想开口劝他没关系,就听明泽林跟着道:“多谢师母!”
齐慕方马上看向他,一副要把他吃掉的样子。
颜惊玉木了一下,勉强一笑,把被子放好,刚要离开的时候,齐慕方忽然拦在了他面前,道:“仙君若有令,弟子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他神色凝重,颜惊玉则轻咳一声,道:“没那么严重。”
齐慕方看着他,尽管觉得不合适,但还是忍不住道:“若是仙君受了委屈,我也一定……”
“没有没有。”颜惊玉摆手,一下子更尴尬了,他顿了顿,还是认真道:“我和廖忱的事情,是你情我愿。”
他看得出来齐慕方是为他好,但这个误会可大可小,他可不希望齐慕方这边拜了他的门下,那边还在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杀廖忱……
他这边离开之后,齐慕方直接呆若木鸡地坐了下去。
明泽林看得出来,他受的打击显然更大了。
之前固然已经亲眼看到两人亲近的样子,但他心中大抵是觉得渡方仙君在虚与委蛇,被迫为之……
明泽林抬手,想要安慰他的手最终还是回到了自己的肩膀上。
他觉得自己比齐慕方更惨一点。
颜惊玉一回去就抓起枕头砸向床上的廖忱,廖忱顺手接过来,直接把他拉进怀里抱着,道:“你还有脸生气?”
“什么叫……”颜惊玉没想到他还能倒打一耙:“……我怎么没脸了?!”
“齐慕方今天大逆不道,你都不罚他?”
“不是你说的,明日再喝敬师茶?他如今还不是我徒弟呢,何谈大逆不道?”
“……”廖忱低头拿额头撞他,轻轻的,道:“若是明泽林敢这么对你,我肯定把他砍了。”
“看他被你吓的,你不说的事情,他哪里敢做?”颜惊玉自己挪了挪臀部,换了个舒服的姿势,道:“你若真想收他为徒,就不该总是恐吓他,今日这一路,你一直在跟他传音说什么?”
“……”廖忱下意识开始复盘:“怎么,本尊路上冷落你了?”
“没有。”颜惊玉道:“但他好好的突然那样喊我,肯定是你的授意,看来你除了传授他这个,还说了别的?”
廖忱直接抓起被子把他蒙住,道:“少问些有的没的。”
即便他不说,颜惊玉还是很快明白了。翌日敬茶的时候,齐慕方干脆利落地跪了下去,掷地有声地喊了一声:“师父喝茶!”
那厢,廖忱神色轻蔑,目光温和地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明泽林,后者一边想着台词,一边认认真真地道:“魔主大人,我怀着满心的虔诚与感激,向您敬上这杯茶。曾经的我,不过是风雨中飘摇的弱草,命运随意摆弄,毫无还手之力。在绝望的深渊中苦苦挣扎时,您的传说如一道划破黑暗的光,照亮了我沉沦的心……”
已经接过茶的颜惊玉一脸诡异,廖忱则一脸满意和享受,目光越发温和。
明泽林捧着茶,接着道:“您的强大、您的洒脱,让我坚信,只要能追随您,我也能拥有对抗命运的勇气。我知道这条追随您的路或许布满荆棘,可我不怕。因为比起过去无尽的痛苦与迷茫,能在您身边,便是最大的幸福。”
廖忱连连点头,颜惊玉慢慢抿了一口手中的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我愿将全部的信任交付于您,把自己的未来与您紧紧相连。这杯茶,是我无声的誓言,我会用一生的忠诚与陪伴,证明我对您的敬意与追随,永不背叛!”
廖忱唇角上扬,终于抬手接过了那杯茶,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然后看向颜惊玉:“你徒弟,没我徒弟有文采。”
颜惊玉看了一眼如释重负的明泽林,又看了眼全然没把其他人放在眼里的廖忱。
只能一笑:“你说得极是。”
第59章 看着你,我会喜不自禁。
颜惊玉和廖忱都分别给了两人拜师礼, 颜惊玉的是两本秘籍,防御类的阵法给了齐慕方,符箓典籍则送给了看上去不太会和人争斗的明泽林。
得亏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整理记录, 不然连拜师礼都给不起。
明泽林看上去有些受宠若惊, 一边道谢, 一边呐呐:“我竟然也有……”
“我倒是觉得我们两个可能收错了。”颜惊玉笑道:“慕方莽气重,或许应该跟着他才对, 而你……”
他想起刚才对方那段长长的拜师词,想必是廖忱逼着他编的, 也不知背地里编了多少段,忍俊不禁道:“若是不爱与人冲突,这些也足够让你保命。”
“师父放心, 我会照顾好明兄的。”齐慕方拍了拍胸脯,脸上一片喜形于色,廖忱则十分豪放地放出了无数的天极法宝,淡淡道:“你们得到的都是他的心血, 贵精不贵多,本尊这里有一些天极法宝,你们一人挑三件, 就当是入门了。”
齐慕方看着他的眼神陡然变了一些:“我,我们?”
和明泽林一样, 他完全没想到, 自己竟然也有……
“本尊岂能输了他?”廖忱道:“日后你们若是看到哪个门派有什么好宝贝, 本尊也可以帮你们抢……”
颜惊玉伸手拧了他一下, 廖忱缩了下手臂, 道:“先这样,挑完就散了吧。”
小屋内的空间已经被放大, 齐慕方看得眼花缭乱,几乎不敢相信这泼天的富贵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明泽林更是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用力揉了揉眼睛。
……这么多宝贝,他们一时看傻了眼,完全不知道应该要选哪个。
“法宝岂是一时半会儿就能挑好的。”颜惊玉适当开口:“你们若是不急,也可以先放着,什么时候确定了自己的需求,再来也不迟。”
两人同时去看向廖忱,后者思索了一阵,道:“给你们三个月的时间。”
齐慕方当即点头,明泽林则敏锐地意识到,三个月,正是渡方仙君寿命终结之日……
“不过慕方这边倒是还好,可小林修魔,他之前修习的一直是仙术,怕是练不了你的剑法……说起来,你那剑法是什么名字?”
“本尊的剑法只管杀人,无拘无束不可捉摸,没有规律,也没有名字。”
“你倒是给自己的剑取了个好名字。”
廖忱的目光扫了一把乾坤袋,避开了这个问题:“他修得了,只要废去所有的修为即可。”
颜惊玉脸色微变,当即去看向明泽林,后者神色僵硬,在廖忱冷淡的注视之下,干笑着点了点头:“我,我是,心甘情愿的……”
话虽这么说,但他的表情却明显不是这样写的。
颜惊玉当即道:“你看上去已经是腾云之境……”
“区区腾云之境。”廖忱直接打断了他的话:“一百多年才只到了腾云之境,以他的资质修法,再来一百年也难入晖阳,不如废了重新开始。”
“你凭什么轻易断言他的未来?”
“本尊和他的事情无需你管。”
“你至少要争得他的同意,轻易废掉上百年的修为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的……”
“同意?”廖忱抬手,明泽林本来还在懵懵地看着他俩吵架,身体却陡然被他吸了过去,胸口贴在他掌心的一瞬间,他便猛地感觉浑身经脉被一股浩瀚无比的力量冲刷,当即痛苦地扭曲了面孔,那股力量强悍地经过他的四肢百骸,连接到了丹田的内丹——
轰。
他浑身一软,耳畔听到什么破碎的声音。
头顶流泻出无尽灵光,他神色呆滞,下意识想要撑起身体,却发现自己的手掌绵软无力,大脑瞬间陷入了空白。
……废了?
他被废了?
百年修行,就这样,突如其来地,成为了一个凡人……
廖忱目光挑衅地望着颜惊玉。颜惊玉其实在他出手的第一时间察觉到了,就像当年廖忱从不听他把话说完便攻击而来一样,他在对方伸出手的一瞬间就明白了对方要做什么。
但,根本没有阻止的余地。
廖忱的动作极快,而明泽林也实在太弱,他甚至一个字都还没有出口,就看到了明泽林周身转瞬散开的灵光。
腾云之境,已经是很多修士想都不敢想的境界,只要不去大型秘境,在普通修士里面已经可以横着走。
何止是他,连齐慕方都愣愣的。
直到廖忱开口:“本尊行事,无需任何人同意。”
空气似乎重新流动了起来,齐慕方和颜惊玉都看向了跌坐在地上的明泽林,他还在恍惚,但生理却似乎比情绪更先一步感觉到了绝望,眼泪滚滚而落。
他浑身颤抖,不敢置信地望着自己的手:“我的修为,我的修为……”
他的手抖得不成样子,齐慕方也蓦地回神,拔剑道:“你这魔头——”
廖忱直接挥袖,他犹如纸片一样飞了出去,落在院子外面,背部直接撞碎了一个半人高的石头。
颜惊玉睫毛微动,明泽林也猛地缩起了身体,他看到廖忱蹲了下来,目光甚至有些兴味:“恨我?”
“……”明泽林用力摇头,眼泪还在掉,但强烈的求生欲却让他不敢提出任何异议。
“很痛苦啊。”廖忱若有所思,又朝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
在这一瞬间,他开始思考一个新的可能性。被自己废掉的人,是否会随着自己的隐匿而隐匿?从莲花精的叙述来看,隐匿的力量应该只是针对个人的,也就是说,他被隐匿之后,明泽林大概率会忘记是谁废了他……因为隐匿不是修复,不会因为他个人被隐匿就能将他的行为也一起抹除。
那么,在没有被他参与过的前半生的记忆下,明泽林难道不会在长久的痛苦之中产生疑惑,思考是谁将他变成了一个废人吗?
莲花精还是说错了一点。
执念并不一定非要是正向的,就像那些人固然尊敬颜惊玉,可在不涉及自身安危的情况下,根本没有人会去在意颜惊玉的死活。渡方仙君死了,他们会唏嘘一个正义之士的离去,会为对方曾经做过的事情而感动,会在谈论起他当年的天赋之时露出向往之情……
颜惊玉的影响力的确很广,也的确在某种层面上做到了深入人心,可他的死亡却依旧轻飘飘的,不会给任何人带去任何的打击。
所以在他编造谎言,提出用百万人的执念之火拯救颜惊玉的时候,规则冷眼旁观,因为他们很清楚,这是无稽之谈。
死去的颜惊玉没有任何的价值。
人信仰神,根本就与神无关。
明泽林也许恨他,可他却无可奈何,他很清楚自己不能对他做什么,而且还有他之前许诺的法宝,这或许中和了他的恨意,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他更多的会选择相信廖忱这个师父真的还能再给他带去希望。
但……假如他将炼狱里面关押的百万修士,全部废掉呢?
炼狱里面岩浆滚动,将地面分割出不规则的形状,被困住的修士三五成群地坐在被流动的熔浆圈出的部分表面上,轮流运起法阵抵御着火焰的热意,还有时不时从顶上滴落的、浓稠的熔液。
在某个瞬间,忽然有一部分直觉敏锐的修士睁开了眼睛,浑身窜起了一股寒意。
他们感觉到了比死亡更加可怖的恶意。
恶意的源头,则还在认真思索此事的可行性。假如百万人不够,那便千万人,万万人,修为被废对任何修士来说都是比死还要可怕的体验,突如其来的灾难……万万人的恨意,难道还不足以让这些人想起究竟是谁害了他们吗?
“廖忱。”
颜惊玉的声音传来,廖忱略略回神。此刻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院落里面,明泽林被带去了偏房,齐慕方似乎正在安慰他。
颜惊玉的目光从天空的阴云之中收回。廖忱固然已经跌下了魔神之境,可他身上依旧还有朱雀神性存在,方才在某个瞬间,颜惊玉看到云层之中略过隐秘的赤瞳,那是属于朱雀神的恶意。
这代表廖忱方才在酝酿一件相当可怕的事情,并且,他有很强烈的动机去将这个念头付诸行动。
廖忱的目光回到他的脸上,瞳仁果然有重瞳隐现,他伸出手,轻轻抚了抚颜惊玉的脸颊。
触感柔软,细腻,有些微凉,却依旧充满生机。
他眸中的重瞳归于平静,空中阴云退去,朗空复现,他缓缓凑过来,用额头碰了碰颜惊玉的额头。
颜惊玉没有躲避,他由着对方平复心绪,轻声道:“我告诉小林,修为被废也不是大事,从头练起,你可以为他重新拓展经脉,如此日后再行修炼,可事半功倍。”
廖忱点头,依旧用眉心抵着他的,他睫毛微拢,这样贴着他的灵台,让他感到莫名的安心。
在看到颜惊玉的一瞬间,他打消了那个念头。因为他要的不是在世间留下痕迹,而是需要一个能够找回他的人,其余人的恨也好,怨也好,都与他无关。
所以,他只能围绕着颜惊玉来插针,倒不是说他有多爱颜惊玉,或者说颜惊玉有多爱他。
而是他相信,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打破隐匿,那么那个人一定是颜惊玉。
即便他们之间没有这些不清不楚的关系,即便颜惊玉无意去找他,他也相信颜惊玉有能力可以办到这件事。
颜惊玉抚了抚他的脑袋,道:“今日除夕呢,收拾一下把对联贴了,慕方说他会包饺子,我们一起?”
廖忱点点头,又蹭了蹭他的鼻尖,这才终于放开了手。
明泽林已经在颜惊玉的鼓励下重新打起精神,他和齐慕方都是凡人出身,颜惊玉和廖忱不会的,甚至不认识的东西,他们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比如饺子馅原来是一刀一刀剁出来的,而不是用风刃绞出来的,颜惊玉本来还在想,饺子肉那么大一块,应该是一块一块整肉包进去的,听了齐慕方的讲述,才知道原来肉熟了之后就会结块。
再比如,灶台下面的柴火也是一刀一刀辟出来的,颜惊玉是从未用过灶台的,即便是当年在苍木山的时候,他的食物也都是旁人经手,自己一心埋首于如何引灵,从未抬头看过外面的天空。
而廖忱做饭也根本不需要柴火,颜惊玉更是从未想过自己做饭的事情……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有了他俩的帮忙,颜惊玉和廖忱算是完完整整地体会了一番真正的凡间生活。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明泽林的手艺竟然很不错,而且也踏实肯干,晚上他们不光吃到了饺子,还吃到了一桌丰盛的团圆饭。
吃饭的时候,明泽林犹犹豫豫,畏畏缩缩,时不时看一眼廖忱,廖忱却兀自给颜惊玉夹着菜,完全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最终还是齐慕方开了口:“廖……师公何时为明兄打通经脉?”
“不急。”廖忱好整以暇:“他如今刚刚散去仙法,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整,这两日我先教你一些口诀,你自己把体内余下的仙力都驱除干净,时机到了我自会助你。”
颜惊玉皱了下眉,廖忱朝他看了一眼,那一眼平静而不容抗拒,颜惊玉把话咽了下去。
明泽林倒是没想那么多,得到他亲口许诺之后又稍微振奋了一些,连连表示:“多谢师父,有劳师父。”
廖忱笑了下,对他的反应还算满意。
饭吃到一半,外面便传来了烟花的爆破之声,天幕跟着亮了起来。可惜他们的院子实在有些偏,放烟花的位置在屋子后面,颜惊玉很快就坐不住,先一步跑了出去,远离小屋出了院子 ,才仰起脸看到倾泻的烟花。
廖忱的身影跟了出来,与他望向同一个方向,颜惊玉还在指给他看:“紫色的,紫色的烟花!”
“嗯,紫色的。”廖忱温声附和,颜惊玉又扯着他:“蓝紫色!”
明泽林与齐慕方站在一起,看着外面激动莫名的颜惊玉,道:“渡方仙君当年可是颜府少主,什么样的烟花没见过?”
“是啊,师公竟然也不嘲笑他了。”齐慕方也有些莫名。
仙界矿物做出来的的烟花,可比凡间的还要花样百出,凡间的烟花看来看去,也都是轰一下飞上去,再砰一下炸开,可在仙界仙法的加持之下,烟花却可以多种多样,更加绚丽多姿,壶天的烟花秀,是凡尘一辈子也望不到的盛景。
廖忱的手在身侧轻招,数百桶烟花很快在村落远处的空地上出现,一个接一个地凭空点燃,冲上天际,砰地炸开。
颜惊玉马上转过了身,道:“这边,这边也有人放!”
焰火漫天,将他的面容映的明明灭灭,姹紫千红的色彩在他脸上来回闪烁,廖忱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看着他眼中漫开的欣喜与笑意。
他自然清楚颜惊玉为何如此高兴,因为这可能是他过的最后一个年,也可能是他看的最后一场烟花。
即便这烟花普通至极,再也不似当年。
他没有追问廖忱要如何救他,廖忱也无法告知要如何救他。他不说,颜惊玉也不再多问,他猜测廖忱也是束手无策的,只是为了不让他太难过,所以才告诉他有办法。
但其实颜惊玉并不难过,他转脸看向廖忱,心想……好吧,有那么一点点,真的只有那么一点点。
“这是我们第一次一起过年。”
廖忱嗯一声,在他看过来的时候,静静将目光投向天幕,道:“以后还会很多次。”
颜惊玉看着他的侧脸,同样看着他的面容在烟花下明明灭灭,姹紫千红的色彩在他脸上来回闪烁,忽然仰起脸,脚尖踮起,吻上了他的脸颊。
齐慕方再次瞪大眼睛,明泽林则一把将他捂住,两人同时转了进去。
脚跟落地,廖忱已经睫毛微动,偏头朝他看了过来。
颜惊玉露出笑容:“烟花比我好看?”
“……没有。”廖忱反应了一下,眸色闪动,慢慢弯唇:“看着你,我会喜不自禁。”
而太过欢喜,会让人恐慌。
颜惊玉又笑了一下,道:“小林的事,为何要骗他?”
“我骗他了?”
“他的修为在被你散去的一瞬间,体内的仙力也会跟着散尽,哪里还有什么残留?”
廖忱拉住他的手,慢慢朝外面走去,道:“这件事你不用担心,我会传他一套功法,让他自己慢慢打通经脉。”
“何需如此费力?”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颜惊玉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廖忱已经领着他继续往前:“还有很多桶烟花,你想不想自己放?”
颜惊玉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廖忱拥着他往前,又朝天空看了一眼。
他需要明泽林的痛苦,只有痛苦才能加深执念,所以,让他不断期望,再不断失望,只有这样,未来自己才可能被重新找回。
但只是这些还不够,他还需要更多的针,更多的,埋在颜惊玉身边,会让他产生无数疑问的针。
他的意识穿过了村庄,与另一道身影建立了联结。
魔域之中,一个鬼魅一样的身影正在谨慎地自逐渐热闹起来的魔城之中饶过,他戴着兜帽,身披混沌灵衣,踏雪无痕。
即便上次这种行为已经被廖忱发现,但曾华采却不得不再赌一次,因为如果任由廖忱继续这么抓下去,只怕壶天也即将要被攻破。
他终于饶过了魔城,来到了魔宫外面一道沟壑之前,沟壑之中魔气肆意,而在沟壑之外,是一道满头银发的身影。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凝望着沟壑对面,随时可能会消失的魔宫,双目无神。
曾华采的脚步落在他身边,低声道:“他还是没有让你见他。”
秦仲游木然地摇了摇头,曾华采缓缓在他面前蹲了下来,道:“仲游,回去吧,廖忱最近在到处抓人,如今所有的仙门之士人人自危,壶天需要你回去主持大局,否则……”
“我只想再见他一面。”秦仲游缓缓伸出手,手中赫然多了一块无方石,拿出来的一瞬间,无方石中便猛地撞上来了一个面容狰狞的女子,她不断地撞击着无方石,似乎在怒骂着什么,可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抓了阮清婉的灵魂,将她囚于无方石中,我想告诉他,那天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我没有来得及帮他,他应该要相信我的,他不该直接向廖忱索要魔气……”
“你……“曾华采看向无方石中扭曲的人影,她的魂魄呈现淡金色,面容已经有些模糊不清,明明已经应该归墟,却被困于此处……
“若是他想折磨仇人,那日就不会将她一剑穿心,仲游,你这样,与魔头何异?”
“若知他会和廖忱混在一起,我还不如入魔……”秦仲游喃喃道:“我找了他那么多年,我寻遍了天下,却只找回了渡方剑,一百三十三年,他明明回来找我了,我却没有认出他……他明明都帮我了,我都已经猜到那个人是他,可我为什么不亲自去找他,即便重伤濒死,我也该亲自去找他的!是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向了廖忱,是我……不,还有你们……“
他看向曾华采,道:“是我们,一步一步,把他推向了廖忱,把他逼到了必死的境地!”
“仲游……”
“我甚至,甚至还收了仇人之子为徒……为何我没有及时发现不对,这世上竟然有人和他长得如此相似,我早该发现不对的,是我,我的自私蒙蔽了我,我太想见他了,即便知道那个人只是与他相似而已,我还是会因为看到他而高兴……”
“我应该坚持的,我不该相信他已经死了,假设我一直相信他还活着,渡方对阮其溪有反应的事情,我就不会觉得那么理所当然……我甚至觉得,他是他的转世……哈哈哈,世上怎么会有我这么蠢的人?怎么会有我这么有眼无珠的人?我真该自戳双目,我真该是个瞎子!!!”
“秦仲游……”
“你的确应该是个瞎子。”
一道冷淡的声音传入耳中,没有戴鬼面的殷蚀身影出现在沟壑之上,万千魔气托举着他,阻拦着秦仲游无法靠近的深渊,在他脚下却如履平地。
曾华采当即抽出了拂尘,道:“廖忱,你到底何时才要把惊玉还给我们?”
“还?”殷蚀,那张和廖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露出了一抹笑意:“他人都死了,我要怎么还你们?”
曾华采神色一暗,秦仲游蓦地仰起了脸,他起身,摇摇晃晃地冲了过来,道:“你说什么……魔域不是说,你找了很多医修救他,你不是在救他吗……”
“本尊的确曾经设法救他。”廖忱道:“但他早已油尽灯枯,所有的灵药对他都已经不起作用,而这一切,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瞎了眼的所谓故友——”
他目光冰冷地凝望着面前的两人,道:“你们还妄想本尊治好他之后,他还会随你们回壶天吗?”
“可笑。”廖忱道:“他当时只是一介凡躯,秦子轩却将刀送入了他的胸口,曾华采,这是你们的授意吧——”
曾华采脸色惨白,下意识摇头:“我们只是……”
“你们只是不愿让秦仲游走火入魔,可落在秦子轩眼中,一个将死的颜惊玉却绝对会引他走火入魔!你们伤透了他的心,还想让他信任你们?”他看着一个字都吐不出来的曾华采,又转向秦仲游,道:“还有你,那日他苦心孤诣助你破假仙,而你破境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将他魂飞魄散,秦仲游,你杀了他两次,一次在摇光谷,一次在魔域,你还想再见他?你凭什么见他?在你眼中,颜惊玉就是那么卑微下贱,即便被你们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也还是会无条件原谅的人吗?!”
秦仲游浑身一震。
“他临死前,让我告诉你们。”廖忱神色轻蔑:“他与壶天决裂,此生此世,此身此魂,再不归谷。”
曾华采下意识扶了秦仲游一把。
“秦仲游。”他翻掌,送出了一把弯刀,道:“你识人不清,你可知他第一次在摇光谷见到阮其溪的时候,心中作何感想?”
秦仲游微微颤抖,那刀一点点地朝他送来:“他已经死了,死透了,肉身也在长达一年的医治之中腐蚀殆尽,你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他。”
“既然你说自己有眼无珠,本尊便助你一臂之力,权当为他讨个公道。”
秦仲游看着面前的弯刀,泪珠滚滚而落。
“他一次又一次的相信你们,而你们却一次又一次的让他失望,本尊与他相识一场,既然他曾经舍命助你破境,本尊也不欲追究,可怜我这宿敌……年轻时那般绝代封疆,最后竟是落得如此下场,百年蹉跎,一事无成,故人不识,挚友无用……”
秦仲游浑身颤抖不已,缓缓伸出手去。
曾华采一把拉住了他:“不要听他胡说……”
“你若就此离去,本尊也懒得多说。”廖忱道:“只是可惜,可惜啊……颜祈,你这一生之中,大半生都在与绝望对抗,如今身死道消,想必也是看不到的,自己的挚友,不光有眼无珠,还胆小如鼠……”
他长叹一声,转身之时,万千魔气再次一拥而上,将他送往对面。
“还好你看不到……颜祈,还好……”
“秦仲游——!”
后方传来嘶声,廖忱没有回头。
万千魔气将他稳稳地送向对岸,魔宫封闭的墙上机关运转,白玉阶梯凭空出现,他脚步平静地向前走去。
在他身后,秦仲游跪在地上,手中弯刀沾染朱红。
鲜血淋漓而落。
曾华采声音哽咽:“他定是在骗你……你为何,如此之傻……”
廖忱踏上白玉阶梯,步入魔宫,阶梯重新折叠,化为墙壁。
廖忱的原身在小屋之中睁开眼睛,颜惊玉正一边梳头,一边时不时挥舞着梳子指指点点:“你到底有没有记住我跟你说的口诀?这招是这样用力的吗?”
廖忱起身来到门前,颜惊玉已经转脸去看认真打坐的明泽林,连连点头:“虽然资质一般,但胜在细心好学,你是仙门之人,即便修魔,日后也一定是正义之士……”
廖忱微微负手,凝望着他含笑的面孔。
若是你复生之后,知道秦仲游双目被废……无论如何,都一定会找出罪魁祸首吧?
爱也好,恨也好……这些你在乎的人,被本尊伤害的人,你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找出真相……
“颜惊玉。”他忽然开口,颜惊玉下意识仰起脸,听他道:“过来。”
颜惊玉晃晃悠悠地朝他走,慢吞吞地停在他面前,道:“又搞什么幺蛾子?”
“元宵节。”廖忱道:“说好的,陪我逛花灯。”
第60章 还是妖兽单纯啊。
元宵佳节, 本来就热闹的凌云城更加热闹了。
两人到地方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摊位上的灯从街头一路流淌到了街尾,街道中央一眼望去全是人头。
廖忱直接在两人周围放了一个空间阵法, 如此一来, 无论旁边的人如何拥挤, 颜惊玉身边始终都留有缝隙。
“真不知该说你稳重还是鲁莽。”颜惊玉看了一眼从自己身边擦过,却始终被灵力隔着, 没有真正与自己碰到的路人。他这话说的突如其来,廖忱竟然还真听懂了:“鲁莽待人, 稳重待己。”
“你这人……”颜惊玉立刻笑了,有点没好气:“难怪是个人都想杀你。”
“说得好像没人想杀你。”廖忱道,“像你这种总是无愧于心的烂好人, 才最容易被人盯上而不自知。”
“你不扎人心就不会说话是不是?”
“怎么,还没习惯啊?”
“……你。”颜惊玉一脚踩过去,廖忱当即躲了开,第二脚踩过去, 又给他躲了开,分明周围人群拥挤,可颜惊玉却愣是好几脚都没踩到他, 廖忱看着他气呼呼的表情,故意道:“这么想踩我啊。”
颜惊玉瞪着他, 廖忱弯唇:“叫一声夫君, 就满足你。”
“不要脸。”颜惊玉扭头边走, 廖忱立刻跟上他, 道:“话说回来, 我的话是不是还挺有道理?你看我一向察觉到危险的时候,管他是真是假, 先把对方灭了,所以至今都还活得好好的,倒是你啊……不要总是把你爹教你的那些道义挂在嘴边,人有歹心必结恶果,与其等这恶果殃及自己,不若提前让他自食……”
“那你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够强啊。”
颜惊玉横他:“臭屁。”
廖忱笑了一声,顺势拉起了他的手。拇指揉着他的手指,嗓音变得轻了一些:“你的手怎么这么软。”
颜惊玉忽然一脚踩了过来,廖忱这次猝不及防,眉心蹙了一下,看到他露出了得意的笑容:“脚软不软?“
廖忱微笑了一下,直接一拉对方的手,搂住腰朝自己身上贴了过来。
颜惊玉微微一缩,两只脚已经一起踩上了他的脚面。
人潮拥挤,灯影晃动,颜惊玉下意识眨了下眼睛,这个动作弥补了他比廖忱低上一些的身高,让他完全与对方平视。他墨色的瞳孔之间倒映着灯火的流光,还有一张略显紧张的容颜。
颜惊玉左右看了看,已经有不少人朝他们看了过来,即便清楚他们认不出自己两人是谁,可颜惊玉还是感到了些许的尴尬,忙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干什么,放手……”
“你不是喜欢踩么?”廖忱一手按住他的腰,一手按住他的后脑勺,道:“让你好好踩个够。”
“唔……”
这吻来得猝不及防,颜惊玉被迫完全地贴在他的身上,廖忱微微偏头,高挺的鼻头擦过他挺翘的鼻尖,嘴唇开合,不断地含过他的唇瓣。
颜惊玉惊的缩起脖子,眼睫毛抖着想要闭上,却不由自主地从眼尾的缝隙间看到了朝他们看来的人,每个人都会偏头朝他们看上一眼,有人指指点点地说着什么,这让他的脸变得更加通红。
他推着廖忱的肩膀。
廖忱却将他吻得更深,也越来越肆无忌惮。
颜惊玉的腰很细,身体与他比起来简直软的过分,他不断地收紧双臂,却依旧觉得他纤腰不盈一握,总觉得还有空隙,可以将他抱得更紧,更加贴近自己。
颜惊玉已经死心一样闭上了眼睛,脸颊和脖颈滚烫至极,心乱如麻。
终于被松开的时候,他已经不敢去看四周,他的脚从廖忱的脚背上滑下来,有些站立不稳,睫毛低垂,大脑分明没有空白,却依旧混乱至极。
直到耳畔传来笑声,廖忱对着他的脸吹了口气,道:“有障眼法,他们看不到。”
颜惊玉才蓦地仰起脸,狠狠剜了他一眼,转身便走。
廖忱看着他修长的背影,微微抿了下舌尖,唇内似乎还残留着香软湿滑的触感……怎么能想到,当年总是与他作对的少年仙君,会是如此……
他脑子里冒出了一个本该在食物上出现的词汇,反应了一下,翻掌压下丹田处的燥热,抬步跟了过去。
一感觉他靠近,颜惊玉就又想踩他,但脚刚抬起,又无声收了回来。
那点小动作被廖忱看在眼里,又是一声轻笑,故意凑近他的耳畔:“还想再踩一次?”
“你整我是吧?!”
颜惊玉恶狠狠地朝他瞪过来,却发现他竟然又在离自己的脸很近的位置,鼻尖都与他相撞了一下,不禁皱起眉,咬牙道:“廖,奇,美……”
“想不想买个灯笼?”
廖忱嗓音温柔,颜惊玉不好再发脾气,便道:“要小狗的。”
“小狗啊……”廖忱并未收回身体,依旧保持着与他很近的距离,耐心地放出神识扫荡了一圈,笑道:“还真有。”
他终于直起了身体,拉住颜惊玉的手,道:“走。”
颜惊玉又瞪了他好几下,被他牵着穿过人群,走了快半条街,才在一个挤满了人的铺子上看到了一个两耳垂垂的小狗花灯。
他直接分开人群走进去,立刻便听到了周围人的不满:“你这人怎么不知礼数?”
廖忱周身爆出罡气,直接将周围的人震出几步,颜惊玉下意识抬手挡住了脸。他开始觉得和廖忱在一起是一件非常不明智的事情,毕竟两个人三观差异实在太大……在这种事情上,他委实那么厚的脸皮。
周围也有修士存在,在被震开的同时,也意识到了此人惹不起,只悻悻抱怨了几句,不到两息,方才还人群拥堵的灯笼铺很快只剩下两人。
廖忱微微一笑,抬步上前,从袖子里取出一枚银锭,指着那小狗灯笼道:“我要这个。”
“……这个灯笼,是要猜灯谜的。”铺子老板小心翼翼地翻开了一个小木牌,道:“若能猜中,才可以带走。”
廖忱扫了一眼,颜惊玉眼珠转了转,正想看他如何应对此谜,便忽闻老板惊叫一声,牌子直接被蓝紫色的魔焰吞没,顷刻化为灰烬,簌簌在地上落了一堆。
廖忱依旧稳稳地托着那枚银锭,重复道:“我要这个。”
老板脸色煞白,磕磕绊绊地取下了那枚灯笼,双手送上:“您的狗灯。”
离开摊位之后,廖忱十分满意地提着那个灯笼,时不时朝颜惊玉面前送一下,却在颜惊玉去接的时候,又马上移开:“这是我凭本事拿到的,你若是想要,就让我高兴高兴。”
“连凡人都不放过,你到底要不要脸?”
“你当年耍诡计算计我的时候也没见要过脸啊?”
“你拿自己跟凡人比是吧?”
“他们于我来说是弱小,我于你们一众仙门之士乃孤寡,怎么不能比?”
“知道自己孤寡还不把灯笼给我?”颜惊玉道:“信不信我马上自杀让你继续孤寡。”
廖忱看了他一眼,重新把灯笼举了过来,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的脸上,颜惊玉没有去抢,而是高傲地伸着手,等着他把灯笼把手送入自己的手心。
廖忱却轻轻地将灯笼举高,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起来。
颜惊玉皱眉,命令道:“快点给我!”
廖忱像是在观赏一般,看着他被灯笼光辉映的有些朦胧柔和的容颜,道:“你真好看。”
颜惊玉一僵,廖忱已经将灯笼拿下,又一次举起,轻叹道:“玉壶光转,粉靥轻笼……”
颜惊玉看着他,他似乎在侧耳听着什么,接着道:“修眉敛黛,遥山横翠……”
“文人英!”颜惊玉对着乾坤袋喊了一声,廖忱终于没有继续吐词,他又打着灯笼对着颜惊玉的脸看了一阵,道:“好看,嗯……”
放下,又打起,道:“真好看。”
颜惊玉翻个了大大的白眼,伸手将灯笼夺了过来,也故意对着他的脸去照,廖忱抬袖挡了一下,颜惊玉一边拉着他的手,一边故意对着他,道:“晚照流辉轻渡,映得君颜楚楚,剑目蕴星辰,恰似月华凝雾……”
见他皱眉,又故意凶巴巴:“怎么样,听不懂了是吧?骂你呢!”
廖忱又把灯笼抢回来,道:“我刚才是在夸你,你怎么能骂我。”
“你夸我,总也要讲究个用词得当。”颜惊玉道:“我说你凤髻盘云香雾绕,恰似牡丹春日娇,你高兴一个给我看看!”
“……”廖忱挑眉,目光落在他凝脂玉一样精美的面容上,看着他气鼓鼓的表情,还有愤愤不平的眼睛,道:“恰似牡丹春日……娇?”
“闭嘴吧你!”颜惊玉再次把灯笼抢回来,廖忱兀自笑了一声,目光丈量了一下他秀挺的身姿,又上前来环住了他的腰,道:“前面还有红豆沙,吃吗?”
他一放软语气,颜惊玉心里的火气也顿时烟消云散,哼道:“勉为其难随你去看看。”
两人一路往前,廖忱笑意温和,抬眸之时,高阁楼栏,勾角飞檐,所悬灯火万千,犹如银河一般流入他的眼中,他在人群之中看到了一个人。
笑意未减,与那人静静对视。
我来赴一场与过去之人的约,盼你知悉,我已觅得救他良方,纵历千帆,此情未央。
那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们,幽深的眸子,一度一度地亮了起来。
廖忱低头,作势去抢颜惊玉手里的灯笼,颜惊玉离立刻拿肩膀来顶他,满脸都写着不快。
那人目送他们离开,直到两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之中,才轻笑一声:“你这祸害,果然没死。”
过去的他,还不知道自己要经历什么,信心满满。
此刻的他,径直向前,再未回头。
直到颜惊玉忽然扭脸朝后探寻:“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个和你很像的人……”
“殷蚀也来凌云城了?”
“不是殷蚀。”颜惊玉的脑袋被他轻轻扶着转回去,道:“像是另一个你。”
“……我和殷蚀,你也分得出来?”
“自然分得出。”颜惊玉理所当然:“你做自己的时候特别讨厌,做殷蚀的时候就特别讨人喜欢。”
廖忱不快:“所以你更喜欢殷蚀?”
颜惊玉瞟他一眼,道:“吃醋?”
“怎么会。”廖忱不以为意地道:“我只是在想,若你如此喜欢,晚上便唤他回来,与本尊一起陪你入睡,满足一下渡方仙君总想左拥右抱的虚荣心。”
颜惊玉一怔,立刻道:“你敢!”
“我敢?”廖忱道:“我为何不敢?不是你一直在想他吗?难道不是你一直在暗示想要和我们两个一起睡?”
“你……”颜惊玉左右看了看,道:“廖奇美,你……”
在对方眉头紧锁的表情里,颜惊玉忽然反应过来,轻咳一声,道:“没有的事,你不要胡思乱想。”
还是妖兽单纯啊,没有人那么多龌龊的心思。
他伸手抱住了廖忱的脖子,主动亲了他一下,道:“我喜欢他,是因为我知道那是你呀……好了,别生气了,小狗灯给你?”
“我不喜欢狗灯。”廖忱看着他,故意道:“我要兔子灯。”
“好。”颜惊玉一口应下:“我去给你赢个兔子灯!”
他转身要走,廖忱又把他拉回来,道:“再亲一下。”
颜惊玉只好再亲了他一下,廖忱稍微满足又不满足的,道:“再一下。”
颜惊玉直接给了他两下,道:“买一送一,行了,走吧。”
廖忱被他扯着往前,想着他刚才突然温柔下来的样子,半疑惑,半好奇,道:“颜惊玉。”
“嗯?”
“你刚才想骂我什么?”
“我哪有要骂你……”
“就是我说和殷蚀一起陪你睡觉的时候。”
“……你看!”颜惊玉指向前方:“那个兔子最好看,快点快点,不然就要被别人抢走了!”
“大不了本尊再抢回来……”
“快走吧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