彩棚视野高, 场上发生的一切,皆能够看得一清二楚。
当容瑾面前黑色的大铁锅里面凝出白霜的时候,围观的众人先是震惊, 随后就沸腾了起来。
“他怎么用清水弄出盐的”
“他做了什么!”
“莫不是神迹……”
时下,像煮盐之法不是普遍知道的小常识,哪怕生活在盐运发达的东洲城。
容瑾这一手,和施法降下神迹差不多。
彩棚的南面阴影处, 响起来两个声音。
“你确定那是盐”
“小的确定了,那就是盐, 他用泡过海蜇的盐水煮出了盐。”
“算他运气好。”
“要小的做些什么吗在他的干柴里面放点什么,或者菜里面下点料……”
“下作,岂能脏了大人们的眼。”
另一个声音顿了顿,发出了谄媚讨好的笑声。
“这样吧,你就在旁边看着就行。”
另一个人心领神会,就看着, 需要什么都不给, 敷衍了事便可。
“小的明白了, 还是您厉害。那小的篮子里的东西……”
“给, 当然要给,缺了他们每家一样东西,再给他们添一样东西,理所当然的事儿。我都说了, 不要在大面子上使下作手段, 怎么拎不清呢。”
“是小的蠢笨。”
稍倾,从阴影处走出个提着主编篮子的小厮,篮子里装着一些大馒头,是容瑾点名要的。
还是那句话, 上有所好下必行焉,府令大人不过说了一句“单调了些”,下面立刻就调整了比赛的形式。小厮走后,过了好长一会儿,才又有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是个脸上长着一颗黑色痦子的男人,男人个头不高,精瘦精瘦的,年纪约莫四十多岁的样子,如果容瑾在这儿会发现这就是容家大嫂说的那个人。
痦子男登上了彩棚,在小厮面前趾高气昂的他到了这儿也只是小厮而已,他是州府里面的门子,不甚重要的职位,却经手了不少事情。他敏锐地捕捉到管家扫过来的眼神后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管家表情未变,好似就是平常地扫了一眼。
州府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在这儿。
彩棚里丝毫不拥挤,有桌椅摆放,能煮茶品茗。顶棚是细竹篾的,又挡阳光又通风,瞧着还很简朴雅致。正拿着牛皮柄茶刀切着茶砖的男人年近五旬,留着漂亮的长髯,人瞧着瘦削,穿着燕居道袍的样子十分仙风道骨。
“日头刚出时取的湖心水,用来煮茶再好不过。”放下茶刀的男人正是东洲府的府令,为人清雅自居。
“去岁冬我藏了一坛梅落雪,前段时间兴致来了拿出来煮茶。”与之坐在一处的是东洲府的守备,武将,亦好风雅。
“哦”府令感兴趣地抬眉。
守备说,“浊水不堪喝啊。”
“哈哈,那是你没有保存好,下次煮茶还是用南湖的湖心水,简单易得。”
守备笑着点头,他眼神微微闪动了下,看着府令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多了一些怜悯,但这种情绪很快就散去,如果有人注意到了肯定会觉得是自己的错觉。一城守备耳,不过是个有点兵权的武将,怎么盖得过全权州府事的府令。
彩棚外不是传来喧闹声,府令摸着的自己顺滑黑亮的胡须,表情欣慰,“与民同乐真是不错,理当多办一些这样的活动。”
他的目光很容易就被场上一个青年男子吸引,那个男人拿着刀在砧板上切着什么,手法干净利落,刀刃过去,留下根根须发似的东西,仔细瞧着,那是一堆豆腐丝啊,单论刀工,绝对是其中翘楚了。
府令的嘴角不知不觉往下压了一下,实在是青年给他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就算是过了许久当时发生的种种依旧历历在目。
不过是一介书生,就敢对州府内的施政方案指手画脚,口出狂言。
真是不知所谓,不知好歹,厌恶至极。
府令的厌恶没有刻意隐藏,不过是个平庸迂腐的书生,不值得他动什么脑筋、花什么心思。
“得味楼掌勺的原来是府城书院的魁首吧。”
“算不得什么魁首,就是会死读书,治的《大学》,于上面有点小成就。年轻,沉不住气,稍微有点名声就飘了,人啊,要有自知之明,要谦虚自守,不然命数承受不住。”
“竟然入赘进了商贾之家。”
“还周转在灶台之间,有辱斯文哦。”
“这就是他的命。”
旁边有人小声说着话,府令听到了,眼角眉梢自然带上了愉悦。
“大人,心情不错呀。”守备打趣。
“看到歌舞升平之景,当然心情极好。”
场上的容瑾可不知道自己被上上下下点评了一番,就算知道了他也不在乎。“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那是老黄历老思想了,他可是长在春风里、生在国旗下的优秀青年,读书科考于他而言不是桎梏,识文断字是通达晓事的,不然传承下来的菜谱都看不懂。
切的豆腐丝是用来“牛肉羹”的,还是西湖牛肉羹。
容瑾将切号的豆腐丝放入清水碗里面,就开始调其它,碾碎的白胡椒已经在旁边备用,他看到假作牛肉的鸡胸肉丝就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哪里是什么西湖牛肉羹,妥妥的南湖鸡肉羹,所以他给这道菜改名了,就叫做南湖肉羹。
这作为要求的三热两冷一汤一甜一主食中的汤,三热已经有两道在锅里面了,其一为得味楼现在的招牌菜八宝葫芦鸭,其二亦是一道蒸菜,且不能久煮要看好时间来做的菜——清蒸鲈鱼。
第九十二章 牛肉
大齐有律法, 不能随意宰杀牛。
牛作为大型牲畜,担当着耕地的重任,谁家有头耕牛, 那是很气派的事情,在村中地位都要高上一等,纵使在地方经济富裕的东洲府,亦是如此。
但想吃牛肉还是有的, 谁家牲口老了、残了、死了,找里正, 获批之后就可以在田间地头直接宰杀分手。
容瑾想弄到牛肉,有办法。
可惜,想在比赛中拥有牛肉,这个不在主办方的提供范围内。
退而求其次,用鸡胸肉茸、猪肉米放上淀粉抓拌,代替牛肉未尝不可。
自此, 就是他容瑾的南湖肉羹了。
细如发丝的豆腐丝在水中荡开, 宛若洁白的芙蓉花在风中绽放, 甚美。
蒸笼里已经上汽, 八宝葫芦鸭酝酿着芬芳。
不知道是如何决定的,大概是遵照了养生的古训——吃饭先喝汤,所以按照要求第一道呈上的是汤菜。
“请。”
容瑾做了个手势,请侯在此处的小厮把汤端走。
“就让做这么一份汤, 不是说了会给一些现场围观的百姓吃, 怎么分啊”看着被端走的白瓷大汤碗,周元亮忽然问。
容瑾愣了一下。
“管他呢,那是官家需要考虑的事儿,我们只管做好菜就是了。”张师傅满不在意地说。
“不会是让别人吃他们官老爷吃剩下的吧”周元亮一脸嫌恶。
“剩下的也没事, 搁我们那儿,穷得叮当响,在老家活不下去了,只能够出去找活儿干,能够吃到官老爷吃剩下的东西也很好了。他们分盛到碗里面去的,又不会在拿着筷子在汤碗里面搅来搅去。”张师傅埋头切着海蜇丝,嘴上满不在乎地说着。
周元亮歪歪嘴,依旧不认可。
容瑾没对此说什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情,别多想了。”
周元亮和张师傅纷纷应是。
多说无益,说了也是白说,在场上又不是在自家店里,说不定就有只言词组落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可不美。再说了,自家店里又如何,尚且有一句“隔墙有耳”呢。
容瑾向前看,看着面南的那边彩棚,五家店的汤都送了过去,高居在上的官老爷也走了下来,对着汤“指指点点”。
色香味形意,要让一道菜成为五边形战士,自然要下苦工,这是针对做的人,吃的人更是要不吝啬自己的口耳眼鼻心。
容瑾收回视线时不经意间和一个人的眼神在空中交汇,他淡淡点了点头,那人同样。
容瑾敛眉,“何广生一直这个样子吗”
死气沉沉的,像是活人多口气。
“哦,他啊,一直这样,不是病歪歪的,是没个活人气。”周元亮说。
容瑾点头,“原来如此。”
“但他很肯下功夫的,钻研心很重,师父曾经感慨何广生天赋极佳、又肯勤下功夫,假以时日,肯定会超过他。”周元亮有些感慨,往昔的相处历历在目,没料到物是人非。
“他才不是个好东西。”
容瑾看向冬子。
冬子往灶膛里扔了一根干柴,这种柴干、大,烧起来火不仅旺,还能够烧很久。
“他那副死样子,在老爷走了后,竟然提出那等要求,真是癞|□□想吃天鹅肉。”
周元亮刚才还在感慨师兄弟情谊,现在听到这话,就觉得尴尴尬尬的,他咧咧嘴,“猪油蒙了心吧,以前他从来没有透露过这些,而且,他和小东家年纪差那么多……”
周元亮猛地止住话题看向容瑾。
容瑾收紧了拳头,焙干的馒头片嗦嗦从拳心处落下碎屑,“我知道。”
周元亮看着那拳头,干笑了下,这不仅仅是知道啊,还知道挺多。
“场上不允许打人。”
容瑾奇怪地看了眼周元亮,“谁说我要光天化日之下打人的。”
所以你还真想过打人!
周元亮咋舌,不在白天打,晚上可以打的意思吗
容瑾笑了笑,“不过是是痴心妄想,他打的不是阿黎的主意,醉翁之意在得味楼。”
不管何广生真正的目的是啥,现在、未来,他只能也只是为了得味楼。
容瑾在笑,但笑不及眼底。
仿佛是听到了容瑾的话,隔着挺长距离的何广生突然扭头看了容瑾一眼。
那一眼淡淡的,没什么情绪。
只是容瑾没有闲工夫去关注外人,何广生得不到什么响应。
天仙阁上的汤菜严格意义上来说并不汤,应该称之为滋补品,在天仙阁卖得极佳,燕窝炖鸽蛋,用的鸽子汤慢炖两个时辰才能够出锅,今儿个短短时间内就能够送上前,乃是因为提前疏通过关系,场上提供的就是发好的燕窝、炖好的鸽子汤,二者融为一体,放到汤盅里面煨煮便可,上菜时点缀上鲜艳的枸杞、软烂的莲子。
何广生并不好看这道菜,也劝说过店主,让换一道清雅的,或者直接燕窝莲子羹,不要辅之以鸽汤。
可惜,在得味楼说一不二的他,到了天仙阁不过是一个小厨子。
何广生死气沉沉的眸子里划过自嘲。
“何广生,去杀鱼。”天仙阁的主厨指使着。
何广生放下淘洗的米,去木盆里抓活鱼。
主厨哼了一声,“真是个活死人,闷声不吭的。”
“他就那样,一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旁边有人附和。
“随便他。”主厨说。
蹲在木盆旁边捉鱼的何广生听到了这些,依旧不言不语。
第九十三章 加量
“何广生在天仙阁不是掌勺的”
离得远不代表远得看不到, 何广生被指使去杀鱼的一幕刚好落在了容瑾的眼里,他脸上的惊讶掩盖不住。
“什么什么”周元亮嗷一下蹦了起来,伸长了脖子去看。
“别这么激动, 让外人看到了还以为咱得味楼沉不住气。”张师傅慢悠悠走到容瑾另一侧,跟着抻起脖子去看。
冬子不甘示弱,也挤在一旁。
容瑾,“……”
瞅瞅象话吗
像四只看热闹的吗喽。
“干活去, 都挤在这里干嘛!”
大家嘻嘻哈哈去干活了,当然也如愿看到了何广生在杀鱼。
周元亮重新蹲下来, 看着盆里面的鳜鱼有些不是滋味,同样是杀鱼的,他不觉得自己杀鱼有什么问题,自己在厨房干的一直是偏向于刀工的事儿,但那是何广生啊,在得味楼后厨仅此于师父的存在, 做的各种菜肴更是经过了老饕们的考验。
怎么就……
怎么就跑去天仙阁只能够杀鱼了
明明是做主厨的料。
周元亮觉得后背被顶了一下, 他忙收敛情绪开始处理鳜鱼。
容瑾看似和气, 其实一点也不好糊弄, 周元亮可不敢耽误正事儿,一旦惹到容瑾生气……周元亮缩了缩脖子,他见过一次,那脸黑得, 整个后厨不敢有丝毫声音。
“好了。”
周元亮爽利地站起来把清理干净的鳜鱼放到容瑾面前的案板上。
这鱼处理得可有讲究, 是从鱼背那边打开,剖开后要去掉鱼肚子里面的黑膜,但又不能够把鱼肉细得发白。黑膜留下会有土腥味,洗得发白鱼肉则不鲜, 周元亮在容瑾的调|教下已经熟练掌握了鳜鱼的处理。
拿到了鳜鱼,容瑾没有立刻放到盘子里去蒸。
而是捏了一点细盐细致地抹在鱼身上。
多少算一点呢
是他右手大拇指、食指、中指捏在一起的那么一点。
不用太多,多了鱼肉会咸;不能太少,少了达不到紧实鱼肉的效果。
这么一点点,是他从业多年掌握的经验。
抹好盐的鱼没有立刻放到蒸笼。
蒸笼里的八宝葫芦鸭刚好出锅,打开蒸笼,一股子温而不燥、香儿不腻、浓而不烈的味道随着蒸汽一同喧腾了出来。
香啊。
妙~
吃过八宝葫芦鸭的人,嘴角弯起微妙的弧度。
“就是这个味道,吃着特别香。”
身边的人这时候会发出“啊”的声音,亦或者追问,让吃过的多说点。
这时候,那抹微妙的弧度会更加好看。
容瑾如之前送上南湖肉羹一样,对小厮说:“有劳了。”
小厮忍不住喉咙动了动,好闻的味道谁不喜欢啊。可再好闻、看起来再好吃又能如何,小厮看了眼容瑾,做得再好又如何,得罪了上官,只有落败的命。
小厮那一眼实在是太明显了,明显到容瑾假装看不见都做不到,他有意要拉着小厮套套近乎,但小厮明显不想给这个机会,脑袋一垂避开了目光。
八宝葫芦鸭放进食盒里,垂着头的小厮扭身就往坐北朝南的彩棚那边走去,一路路过其它几家店,大家都是差不多的时间呈上第一道热菜、被点评的第二道菜,不知不觉同样提着食盒的小厮就汇聚到了一块儿,大家齐齐往一个方向去。负责天仙阁的那个小厮明显要快上许多,负责得味楼的小厮暗地里歪歪嘴,肯定是私下里收了天仙阁的好处,才会表现得那么积极,真是现眼包。
得味楼不是没有暗暗递来过,但小厮心里面门清,得味楼是得罪了上官的命,他不太想和得味楼有太多牵扯,就拒了那个荷包。心里面是隐隐肉疼啊,那荷包看着挺厚实的。
瞎想八想间,小厮已经走到了台边。
两张八仙桌拼凑在一块儿,上面摆放了不少瓜果,前头还有彩色的绢布扎了一朵大花挂着,瞧着就很喜庆。
各家的提盒放到桌子上,小厮打眼看到之前上的汤菜还留在其上,瞧着少了一些,应当是取用过了。他不敢朝前看,怕被哪个大人看见了说他不知礼数,就埋着头退到一边去,准备和其他小厮一起回到灶台那边去,那边既能够闻到香味,时不时还能够偷摸吃点东西,别说,得味楼的手艺是真的不错,可惜就可惜在让姓容的掌勺了。
小厮耳朵动了动,不是他想偷听的,听到不该听的,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实在是上头动静大,声音顺着风就灌进了他的耳朵里。
“大人能够前来,蓬荜生辉,哪里会有不满,下官只有满心高兴的。”
小厮认识这个声音,是他们城的府令大人。
“商会是朝廷大事,我理应过来的,真是碰巧了,赶上东洲府办美食大赛,可能让我做个参谋。”
小厮不认识这个声音,但听前后,他想这个人肯定是个大官。
小厮年纪尚青,实在是做不到不好奇,就偷偷向上看了一眼,看到是个穿着绛紫圆领袍的男人,男人瞧着四十多岁,书卷气息很浓,是小厮这辈子见过最文雅的人,那通身的气派他形容不出来,他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这个男人官比府令大人大。
的确大。
来人是江南道刺史柳源,要是容瑾垫着脚向远处眺望,肯定能够认出来,就是云亭寺那位为了母亲拜托他做菜的柳居士啊。
柳居士可以说是因公而来,又可以说因私而来。
因公,为了商会;因私……
那暂且不好说喽。
柳源过来引起了小小的风波,只限于南向的彩棚那儿,大多数围观的百姓就议论纷纷了。
“不是说好了我们也会有吃的,在哪里呢”
“这些当官的不干人事儿。”
“嘘,年轻后生说话注意点,也不看看场面。”
“难道我们吃不到了那我们来干嘛,就看看啊,吃吃太阳吃吃风”
“我看悬,是没有我们的份了。”
议论的声音不断变大,已经引起了上官的注意。
不久后,走到一半的小厮忽然听到身后有声音传来,“等等,慢点走。”
小厮们左右看看,应该是叫他们的,停住了脚步。
“与各家说了,每道菜都要按照五倍的量来做,所缺的食材会补上的。”
小厮懵懵懂懂地点头,把话记在心里面回到了得味楼旁边,说给容瑾听,“上官吩咐,每道菜要按照五倍的量来准备,所缺食材会马上补齐。”
容瑾没有半点迟疑和马虎,当即点头,豆腐的量够,鸡肉茸和猪肉糜也够,他二话不说开始做南湖肉羹。
第九十四章 青龙过江
“大量用大锅, 大锅锅气足。”
坐在小马扎上的冬子边烧火边念叨着顺口溜,他抽了抽鼻头,闻到了从头顶上飘下来的香香的味道, 蒸笼里面不断续上了八宝葫芦鸭,味道香香的,溢满了鼻头。
按照要求,要做二十只鸭, 周元亮不断在剔骨,砧板与刀仿佛摩擦出了火星子。
冬子抬头看了眼郎君, 心中美美地想,还是他家郎君厉害,遇到什么事儿都面不改色。
世间上怎么有这么厉害的郎君呢
又能读书,又能做菜。
擅长经营,亦长袖善舞。
冬子觉得自家郎君没一样不好、没一处不优,父母让他好好伺候郎君, 如若不是郎君, 他得不到识文断字的机会。如果是以前, 他一个烧火小子就识得那么一筐斗大的字儿, 现在他已经能够通读一本书了,家里面的小子没有不羡慕的他的,连带他父母也面上有光。
烧火不是个无脑的活儿。
冬子跟着容瑾待在厨房的时候就使劲儿在这上头下功夫,他深知自家郎君喜欢灶台边的活计, 他就愿意给郎君烧一辈子的火。冬子跟着得味楼后厨的老把式学, 回家后也琢磨,不同材质的木头、不同形状的柴火、不同材料的引火工具等等,他没办法拍着胸口说一定能够比老把式烧的火好,但肯定比后厨绝大多数人强, 能够跟着郎君进入比赛,就足以说明这一点。
“冬子,火小点。”容瑾说。
冬子哦地应了一声就撤掉了一些柴火,腾腾的火焰立刻就小了不少。
另一边按班上忙着剔骨的周元亮顾不上脑门上的汗,他专心致志地用刀尖挑开鸭子的皮肉、用刀刃斩断鸭子的关节……每一个细节他都在心里面默念,绝对不能够有错,因为鸭子数量是固定的,但凡剔骨剔破了一只都没有备用的鸭子可以用。
他不能有错。
周元亮忽然向身后看了一眼,那个男人亦在忙碌,没有如天仙阁、五味居的主厨那样巡视领地一般走来走去。
“呼。”
周元亮收了收心神继续干活。
张师傅理解周元亮,他也神经紧绷,不敢有任何差错。看着手上切成细丝的西葫芦,打死他也想不到如此重要的比赛郎君竟然会用这么朴实无华的一道凉菜,取的名字很霸气——青龙过江,其实就是码放整齐的西葫芦丝放在调制好的酱油里。
这道菜,说实话真的很不上台面。
但不知为何郎君和小东家一致推崇。
主家都这么想了,他一个给雇主做工的完全不用反驳……行吧,这是张师傅自暴自弃的想法,当容瑾提出要做简单易得刺身西葫芦丝的时候,张师傅差点气得和容瑾吵起来。
只是一边被黎未安抚,一边听着容瑾晓以大义的话,他捏着鼻子就认了。
认是认了,但他已经做好了被同行笑话一整年:看看哪,就是那个得味楼姓张的,在端午宴的比赛上做凉拌西葫芦丝。
笑话归被笑话,张师傅可以做凉拌西葫芦丝,但绝对不能做差,他觉得郎君之所以选这道菜,是因为用的酱油格外与众不同。
每家店只能够使用官家准备的食材不假,但可以额外带一样东西进场,得味楼带的就是这一味酱油。
黎未外祖家是做酱菜买卖的,做的酿造酱油自然顶好,什么秋酱、五味酱、五月酱等等有口皆碑,还分头道酱油、二道酱油、三道酱油等等,大多数是自家做酱菜消化掉了,剩下的也不会对外售卖,只会送给亲友。
这一回,得味楼带来的是林家做的五月酱。
顾名思义,只有端阳节左右时能够吃到的酱油。
味道鲜,颜色亮,不似老酱油那样点一点就红透一锅,这个五月酱纵放上一壶也没办法给食材上色,可味道是极好的,有股子五月粽叶特殊的清香,最适合做凉拌菜。
在此基础上,容瑾又略做了调味,加了一点芝麻油和一点点五味粉,让味道更加丰富一点。
张师傅就负责这个“一点点”。
一点点是多少
指甲盖挑一点呢,还是筷子头挑一点
是勺子蒯一点呢,还是直接拿着瓶子倒一点呢
为了找到这个味道的平衡点,在比赛前夕,张师傅没少去试,吃得嘴巴里的口条都快被酱油腌入味了。
目下,张师傅打开调料罐子,右手三根手指头捏在一起抓了一些五味粉出来,大料花椒等五味融合做的调味粉。随即这一小撮的五味粉嗦嗦洒进了五月酱里,浮于表面,需要筷子搅动才可以融合。
随后倒入芝麻油。
不能多,真就是几滴那么倒。
不然味道太重了,容易抢走五月酱的鲜味。
用小勺子舀了一点到料碟里,张师傅就着料碟尝了一口,随即就皱起了眉头,不知道是他的心理作用还是没有调好,味道远不如心中料想的那么恰到好处。
他急促地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猛地抬起头看向容瑾,心中暗暗着急,他怎么就不像天仙阁那个主厨那样走来走去啊,快别埋头干活了,快来尝尝我调的料汁!!
也许是另外三个人的心声实在是过于强烈,以至于容瑾感受到了,他放下了刀,动了动因为长时间低头而酸僵的脖子。
“大家不用太紧张,就和自家后厨一样,说说笑笑也可以的。”
冬子、周元亮、张师傅咧嘴,露出了干巴的笑容。
容瑾疑惑,“我们做的都是寻常菜,无须那么紧绷。冬子你注意好火候,水不要太沸,蒸笼里的鸭子可经不起水汽太足。周元亮你身体太紧了,放松下,这么下去,等放下刀你肯定抬不起手。还有张师傅……唔,你的意思是让我尝尝味道”
张师傅忙不迭点头,不是他不想说话,是嗓子里发不出声音。
容瑾接过张师傅新打的料碟,浅尝了一口点头说:“合适的,直接打料放到盘子里即可上凉菜了。”
容瑾这儿的豆腐羹好做,豆腐、肉糜都非常易熟,放到锅里面跳两下就可以出锅了。
不一会儿,容瑾做好的南湖肉羹被抬去了观众区,张师傅做好的凉拌西葫芦丝,不对,是青龙过江送去评委席,等几位评委品鉴过后就可以分发到观众手中。
容瑾看向天仙阁那儿,嘴角浮现出一抹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天仙阁那儿,主厨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云淡风轻,他走来走去完全是在排解心里面的烦躁。
官家那处让加大量的指令下来,他直接就落入到了非常被动的状态。
不为其他,只因为他们做的烫菜是燕窝,太昂贵了。
第九十五章 凉拌青瓜丝
“哪里弄那么多燕窝。”
场上的管事为难地看着天仙阁的大厨。
大厨吊梢着眉毛, 一副想要发火却不得不按捺住的样子,憋得整张脸格外的不好看。他在天仙阁待了三十多年了,一路从小徒弟干到主厨, 说起来他和得味楼现在掌勺的那位经历有点类似,也是入赘,现如今已经是天仙阁大半个东家。之所以不是整个,那是因为夫人掌管了采买、入库和账房, 他唯一能够施展的地方便是厨房。
在厨房里,他是天仙阁的天、是天仙阁的地、是天仙阁说一不二的存在。
他的拿手菜很多, 天仙阁离开他就完全没得活。
“管事通融通融,帮我们想想办法。”大厨笑着往管事身边凑了凑,他垂在身侧的手抖了一下,藏在袖子里的荷包抖落到掌心,只要再往前点,就能够心照不宣地完成一次“交易”。
管事不咸不淡地笑了笑, 往后走了一大步, “不是我不想给你想办法, 实在是场上能动用的费用有限, 要做出百来份的燕窝,真是杀掉我的头都弄不出来的。大师傅你就自个儿想想,天仙阁自己弄个章程出来,想出来了就与我说, 我去调用。”
真是摆明了不想通融和帮忙了。
这是能帮的吗
百来份的燕窝啊, 正如管事说的,那真是杀掉他的头也一下子拿不出来的。
就算是真的能够想办法弄来,管事的也不想给自己添如许多的麻烦。现在场上的官儿不是府令大人最大了,柳刺史正看着呢, 稍有不慎就要吃不了兜着走,管事的可不想因小失大,为了天仙阁的燕窝在上官那儿留下不好的污点。
天仙阁的大厨在管事的那儿碰了壁,回到自家那边的灶台处烦躁不安地走来走去,不过些许就发现鼻子里起了豆大的火泡,一呼一吸间疼得抽抽,他抬头就看到慢悠悠往灶膛里塞臂粗的柴火,当下冷笑,“好歹以前是在得味楼做大师傅的,烧火都不懂,现在需要这么旺的货吗给我把柴火抽出来,真是屁事不顶用的玩意儿,癞□□想吃天鹅肉,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个德行,你和姓容的真是一点也比不上。”
何广生曾经以自己的去留作为要挟求娶黎未的事儿,在天仙阁掌事的人里不是秘密,大厨总是阴阳怪气地刺何广生几句,他是想到了自个儿,曾经也是如此拿捏过……大厨甩了甩头,烦躁地不知道如何是好,燕窝燕窝,他为什么一开始要定燕窝的菜,而不是弄一些平价易得的东西
现在好了!
有个小厮急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找到了大厨。
“怎么样,夫人同意开库房了吗”大厨一把抓住小厮的胳臂。
小厮扫了眼自己的胳臂,疼得咧了下嘴,“那个,师父,夫人说……”
“吞吞吐吐个什么,快说!”
小厮果断闭上眼睛飞快地说:“夫人说,库房里只有二两血燕,那是留着孝敬府令大人的,不能挪用。夫人说你自个儿定的菜,就要自个儿想办法解决。”
小厮声音越说越小,说到后面只有支支吾吾的蚊子声。
大厨气极反笑,松开了小厮的手说:“好,好,好,好一个夫妻情分。”
“师父,那、那怎么办”
旁边等着开火的帮厨问。
大厨瞥了眼看台,勾起一抹笑容说:“看台上的吃什么吃,给刺史大人、府令大人做出来就成了,其他不管了。”
京城有酒楼的管事多次私底下找过他,他顾念着天仙阁、顾念着多年的夫妻情分,没有答应,现在嘛,你不仁我不义,他是时候想着另谋高就了。收回的目光再一次看到兀自烧火的何广生,大厨心里面竟然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的苍凉。
灶膛里跳动的火焰也没给何广生的脸上带去多少暖意。
大厨嘀咕,“真是死人多口气的。”
天仙阁这样的困境,在场的几家店,或多或少都有些一点。
彩蝶轩准备的刺参就没办法拿出百来根出来,只能够现有的材料切碎后烹煮,味道和口感自然大打折扣;五味居是没有什么昂贵的材料,金堂猪肚的汤品许多人亦是喜欢,但用时需久,大份难做。
唯有得味楼和大通饭馆,影响最小,或者说基本上不受影响。
容瑾和黎未在开赛前拟定菜单的时候就想到了这一点,否了周元亮等人提出来的金贵菜肴,做的就是廉价易得、味道又好的,现在看来此举非常明智。
至于大通饭馆,这家饭馆开在官道旁,和天仙阁、彩蝶轩、五味居、得味楼都不同,做的就是平民百姓的生意,扎肉是店里面的招牌,四方的肉块用稻草扎着,泡在浓香的酱汁里面,揭开锅盖的那一瞬间,满场香气。
“用这个酱汁泡饭,肯定很好吃。”容瑾笑着说。
周元亮被梗了一下,“咱是竞争对手,你怎么给对手长志气。”
“五选三,你怕我们选不上”容瑾的笑容不变。
周元亮烦躁地双脚在原地糯动,“有点,不说天仙阁,彩蝶轩邻州最好的酒家,花雕鸡就剩一副骨头,嗦着就很香。五味居在东洲是仅此于咱和天仙阁的,别看它平时不声不响、不温不火,但它的这块招牌快有百年之久,与大齐朝同龄,在东洲家喻户晓,做的过江霸王,吃过一次就再难忘怀。”
“你才是再给他人长志气。”烧火的冬子冷不丁地说了一句。
津津乐道的周元亮喉咙里发出呼噜声,一下子就哑火了。
“过江霸王是甲鱼汤吧,五味居没做,等赛后我和东家去五味居尝尝,是否有你说的那版好吃。”
说话间,得味楼的八宝葫芦鸭出锅了,按照流程送上去。与之一同好的还有南湖肉羹,这不是送去府令那边的,而是送去看台,分给在场的看客。
南湖肉羹重的是鲜香,咸淡适口,老少皆宜,分到肉羹后品尝的众人赞不绝口,对后来送来的两道凉菜没有太多欢喜,凉拌海蜇丝谁家不会做,青龙过江名字取得好听,不就是凉拌青瓜丝。
“你不吃”
端着凉拌青瓜丝的人说:“不吃,青瓜有什么好吃的,在家都吃腻了。”
“你不吃给我,我正好饿了。”
“啧,饿死鬼投胎啊,还带了馒头过来。”
“要不是米饭带着不方便,我就带饭了,馒头吃着有点不对味。”
送出青瓜丝的人看着旁边人一口青瓜丝、一口馒头,吃得津津有味,突然就有点后悔,当看到对方拿着馒头去蘸里面的酱汁,他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我说兄弟不至于吧,不就是酱油水,你这都不放过”
“哈哈。”吃馒头的人傻笑,“我就是饿了。”
嘴上这么说,行动上可一点也不慢,他盯着送青瓜的,就怕对方后悔了要回去。不过,要回去也木有用,他快吃完了。
“你给我吃一根。”送出去的那人被勾起了好奇心。
“没剩多少了。”
“就一根,送给你了,难不成我还要回来,我看你吃的那么开心,就想尝尝看。”
“行吧。”
碗递出去,送出去的那人一看,好家伙,里面当真是不剩多少了,连酱汁都快被馒头吸干了,他也不嫌弃,拿起硕果仅存的一根完整的青瓜丝吃了起来。
见已经拿走了,吃馒头的生怕送的后悔,连忙把碗收了回来,剩下的馒头一整个地放了进去,沾着酱汁唏哩呼噜吃完。
送出去的那人嚼着一根细细的青瓜,悔得肠子都青了。
也没说,凉拌青瓜这么好吃啊!
彩棚最前方,府令有些坐立不安,他几次笑着想与刺史柳大人叙旧,两人一榜进士,可谓是颇有渊源,算是同窗之谊,能够说的有很多,可姓柳的不给他机会,不断与旁边的人说说笑笑,这让府令脸上有些挂不住。
不过是出自于京城柳家,关系硬、人脉广,这才让他坐到刺史之位,自己才干哪里逊色于他,却只能够屈居人下。
凉菜送来了。
府令看到两道家常到不能再家常的菜,当下冷笑,“这两道菜撤下去。”
“且慢。”
府令连忙看过去,“师兄”
“府令,我们正当差,还是称呼官职更可。”刺史说完之后招招手,让小厮把凉拌海蜇和凉拌青瓜丝送到自个儿跟前,“我就喜欢这些家常菜,味道清口不说,还便宜易得,很是下饭
第九十六章 曲奇底蛋挞
正所谓“楚王好细腰, 国人皆饿死”。
府令好清雅格调,炖燕窝就是他的最爱。现下刺史说喜欢家常菜,其他人立刻就转了风向, 把普普通通的凉拌海蜇丝和凉拌青瓜丝吹上了天。
可是寻常的青瓜丝一入口,咦,当下脑子就有点愣住,牙齿上下咀嚼, 滋味在舌头上慢慢蔓延。
再定睛看下凉拌青瓜丝,清爽清口, 当真是不错,在吃多了山珍海味之后来上这么一道小凉菜当真是千金都不换。
“味道是不错。”
“当属刺史大人会吃,我等俗人一开始真是不知这些清雅小菜的好来。”
“这是哪家呈上来的”
“王大人你错了,先评分。”
“哈哈,是我的错,忘记了规矩。”
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下眼神, 能够混到这个位置的谁不是人精啊, 说好的“弥封誊录”, 但私底下就是开卷题, 没任何秘密可言。六班衙门的司库王大人为什么忽然这么提起来,原因没人知道,也许是无意,也许是有心, 可管他呢……大家心思百转, “县官”的脉他们还没有号准,但“现管”的喜好他们是知道的……左右博弈,做人下属真是太难了,给得味楼一个不上不下的分数得了。
柳刺史的到来, 让原本平静的比赛变得波云诡谲,可一点也不影响赛事进行到了甜品阶段。
热菜、冷菜、汤品和主食上,容瑾是一点花活都没有玩,可甜品他有了一点小想法,上的是蛋挞。
现在没烤箱,没问题;没面包窑,也难不倒他。
他在热好的锅里面支了架子,把盛满了挞液的生胚放了上去,经过热力的烘烤,挞皮自然起酥,挞液鼓起了泡泡,不是透明的锅盖,这些变化只能够靠想象,容瑾闭上眼睛,脑海中很自然地浮现出了这一幕幕的变化。
轮到甜品,赛事就进入了尾声。
周元亮几人打扫完卫生后就站在旁边一同等待蛋挞的出炉,他们没有去看别家店做的是什么,那不重要了。
“我好像闻到了香味。”冬子抽了抽鼻子说。
周元亮说:“不用好像了,我也闻到了,甜香甜香的。”
“是幸福的味道啊。”张师傅如此说。
容瑾勾起嘴角笑着说:“味道的确不错,快可以出锅了。”
他忽然扭头看向了看台,嘴边的笑容越发灿烂。
看台上,黎未的心忽然跳了一下。
“少爷,郎君在看你呢。”春夏抬起手捂着嘴,弯起的嘴角可以藏起来但声音里面的笑意藏不住。
被打趣了,黎未也不恼,他甚至抬起手臂朝着容瑾挥了挥。
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的长相变得模糊、嘴边的笑意看不分明,可黎未就是知道他看的是他。
旁边一阵喧哗,没等黎未弄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消弭。
“天仙阁的那位少夫人是个狠人,完全不顾比赛,晾着场上的丈夫。”
“那么多燕窝呢,换谁都拿不出来。”
不只是燕窝,天仙阁准备的菜色多是昂贵奢侈的,龙趸鱼、海参、燕窝、鱼翅等等,琳琅满目、花样百出,寻常百姓都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这些昂贵的东西谁家库房里也不会备上几十斤的。所以只有天仙阁没有分出或者分出极少的给在场的观众吃了,大家都在打趣天仙阁呢。
“等赛后,夫妻情分估计要散。”
有人感慨完,就有些发出了暧昧的笑声,“散了也好。”
“兄台此话怎讲”
“不散的话,赘婿要爬到脑袋上喽,吃绝户,三代还宗,你们信不信”
“天仙阁的大厨”
爆料的人点头,小声说:“我也是听人说的,他快把天仙阁搬空喽,天仙阁的那位少夫人借此机会休夫,还能够保住天仙阁的家业,不然什么都不剩了。”
“啧……那个得味楼也是招赘的吧。”
“嘘嘘嘘。”
八卦的人讪讪,得味楼的少东家在这儿呢。
春夏噘嘴,“我们郎君才不是那种人。”
黎未嘴上没说什么,但心里面下想的一样,容瑾不是那种人,他的心似在飞,是自己用得味楼用自己栓住了他。
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八卦的众人中有人歪歪嘴。
“日久见人心。”黎未说。
交给时间。
生活交给时间,蛋挞也是交给时间。
看台的人垫着脚,伸长了脖子看场上的情况,有眼尖的看到得味楼那儿打开了锅盖。
“肯定是甜品出来了,天仙阁的红豆糕味道真好,齿颊留香,不愧是天仙阁。”
“大通饭馆的差了点,白糖糕有什么好吃的。”
“你竟然说白糖糕不好吃。”
“不就是个大馒头。”
“别吵了,看得味楼锅里面拿出来的是何物。”
容瑾打开锅盖,沁人的蛋奶香气就冒了出来。有糖有奶有蛋的蛋挞,参赛前容瑾就在店里面做过给大家试吃,得到了众人的一致好评,他的不是酥皮蛋挞,而是曲奇底的蛋挞,里面水汪汪的澄黄挞液然染上了焦糖色,用的模具是黄铜的。
本来容瑾想做可露丽来着,那种小小的褐色精灵,但试做了几次不是空心就是涨不起来,只能够放弃。
蛋挞却是个皮实的孩子,曲奇底做起来也容易,不像是酥皮的多折迭多次开酥,开酥的过程对温度也有要求,稍有不慎酥皮底就毁了。
锅子够大,一锅出了32个,六个送去台上,其余切两刀分成四分给看客们送去。
容瑾开始做第二锅。
不是所有看客都能够得到试吃的机会,现场那么多人呢,各个都有的吃,容瑾就算是章鱼附体,做个人外大厨也没办法做出那个分量来。
所以试吃的要求是尽量做出靠近一百人能吃的分量,六七十勉强及格,七八十数量尚可,八|九十那就是满分答卷。
第九十七章 好果子
和正儿八经的蛋挞比, 现在制作的只能够叫做青春版。
容瑾抱臂站在锅灶前面,这么调侃地想着。
为避免锅子烧干,铁锅烧穿, 他是在锅里面加了水的,营造出的环境更加湿润,正经蛋挞可不需要水浴法来烤,所以这是不正经的蛋挞, 容瑾试过,味道是可以的。
物资不丰富的时代, 有蛋、有奶、有糖、有面粉,这已经够得上“此物只有天上有”喽,至于看台上那几位,吃的是独特、是有趣、是稀罕、是从未见过,味道反而成了其次。
在拿捏客人心理这点上,曾经混迹于市井又经营餐厅的容瑾可谓是其中翘楚。
正当他觉得可以等评点结果时, 方才送上去的蛋挞却原路送了回来。
容瑾纳闷, 放松下来的周元亮等人更是站了起来。
提着食盒, 把蛋挞退回来的小厮木着脸说:“上官说了, 得味楼已经淘汰,甜点不用送了。”
“怎么可能,评都没有评,结果都没出来, 直接就淘汰了”冬子沉不住气, 直接囔囔起来。
小厮放下提盒,脸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依旧是木讷的,耷拉着眼皮, 视线不敢对上得味楼众人,“我就是个一个干活的,上官怎么吩咐我怎么做,你朝我囔囔没有用。”
“哪个上官五进三的比赛,怎么就我们一家的甜点被退了回来,还有一家呢”周元亮抓紧问。
小厮不耐烦地扭身,他急着要走,“我不是说了,我就是个干活的,你问我这么多我咋知道,有本事自己去问。”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别说得味楼这儿,其他几处也看了过来。
得味楼就这么被淘汰了
大通饭馆掌勺的就是他们东家,当即站起来要过去看看,他们副厨挡了一下,“东家,我听说得味楼的容瑾得罪过府令,在这等场合就算是府令大人不说什么,有的是小人作祟的,咱就少掺和点了,省得什么好处都没有得到,反而惹了一身腥。”
大通饭馆的东家为人豪阔但不是傻子,能够把小小一家路边摊拉扯成官道旁最大酒楼的人就不可能是个傻子。
经此提醒,他立马就想通了其中关键。
正所谓“阎王易躲,小鬼难缠”,想要媚上的“小鬼”不要太过。退一万步说,说不定真的是上头透了点意思出来呢,下面照章办事……想多了就深了,大通饭馆的东家眼睛动了动,他说:“我就说城里面的水深,还是待在外面做着小本生意开心。”
“东家,咱的生意不小了,南来北往的人,谁不知道东洲城外的大通。”
“哈哈。”大通饭馆的东家朗笑出声,随后就迈步走了出去。
“诶诶欸,东家你做啥”
“过去看看。”
副厨急得跟上去,“东家,我那番话是白说喽。”
“我就瞅瞅是个什么情况,见机行事,要是对我们不利肯定不吭声。”大通饭馆的老板看着不远处的容瑾,长身而立、君子端方,远远看着他脸上没什么焦急之色,只是看向了上官们所在的地方,那神情淡淡的,似嘲讽又似无畏。
“我是来评个高下的,要是得味楼不明不白的淘汰,我们大通饭馆胜之不武啊。”
副厨嘀咕,“说不定接下来淘汰的就是咱。”
“啧,你这老小子专门给我倒台的。”
“哪敢啊,我就是实话实说,怎么看我们大通都是野路子出身,和他们比,多少有点不够体面。”
“话是这么说,但怎么能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说不定可以呢。”
二人还未真正走到得味楼那边,就看到容瑾抬起手按在食客上,手指下收,很轻巧地提起了食盒。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容瑾笑着说:“我自己去问问。”
“什么!”小厮眼珠子差点掉出来了。
容瑾个子高,步子大,走得快,小厮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出老远。小厮跺跺脚,立刻小跑着跟上去,求爷爷告奶奶似地说:“我的个容大老爷诶,你这么做不是让小的为难嘛,到时候在上官那边,不只是你讨不到好,我更是要大麻烦的。”
容瑾说,“我要是不去,麻烦就已经是我的了。”
大通饭馆的老板站定没有再走,视线迎着容瑾慢慢靠近。
英雄相惜吧,二人错身而过时,容瑾点了点头。
待容瑾走后,大通饭馆的老板低下头看了看平整的地面,他低声笑了笑。
“东家啊,你这么笑,我心头毛毛的。”
大通饭馆的老板转身走了上去,“走,去凑凑热闹。”
副厨露出个哭笑不得的表情,就知道会这样,他都懒得说什么了。
其它三家看着大通饭馆的老板追上了容瑾,打头的容瑾脸上露出错愕的表情,随即笑着点头,他们肩并肩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不知道出于什么考虑,五味居的主厨婉拒小厮,亲自拿起食盒跟了上去,随后是采蝶轩的主厨。
“疯了不成,大家都是厨子、商户,又不是有几个脑袋的,得罪了上官,以后有的是小鞋穿。”话是这么说,天仙阁的那位主厨竟然也跟了上去。他路过何广生的时候,脚步顿了顿,圆胖的脸上露出促狭的表情,“要是你遇到这事儿,会怎么做我猜,你就这么认下了,然后心里面盘算着找下家。”
一直死人脸的何广生笑了起来,“我们不是一样,你们能走的路,我难道走不得。”
他说的是入赘的事儿,天仙阁的大厨能够娶东家的闺女,入赘后慢慢掌控天仙阁,凭什么他就做不得。何广生自认自己看着黎未长大,知晓他的脾气、秉性,更知道如何带着得味楼越来越好……如果是他掌管着得味楼的后厨,压根就不会发生今天的事情,他不会和府令大人有任何冲突。
大厨嗤笑,“晚喽,没有如果来着。”
他是要找后路了,京城更大机会更多,去那边是个很好的选择。
何广生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淡,灰败的死气再度蔓延。
的确晚了。
···
走到彩棚那儿,容瑾一行人被拦住。
管事的不耐烦地说,“你闹什么闹,上面做下的决定,你们得味楼做的是什么玩意儿心里面没个数吗,竟然上什么青瓜丝、海蜇丝,你当是村子里面做事儿!去去去,落选了就别在这儿碍眼。”
容瑾没有半点退让,他直直地看着管事的眼睛,“管事,我准备大声喧哗了,如果上面怪罪,你我都吃不到好果子吃。”
第九十八章 退一步是万丈悬崖
管事上上下下地看着容瑾, 他脸上的黑色痦子在脸上越发的明显。说来他只是知府府上的小管事,只因为心思活路、手段多,被府令身边的管家赏识, 被府令大人接见过那么几次。
只是几次而已,却足以让小管事一步登天。
管家承诺了,等府令大人右迁,就把他带去任上。
府令大人厌恶什么, 便是他厌恶什么,比如眼前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年轻人。那年学里, 他大庭广众之下落了府令大人的面子,写的文章把府令大人到东洲后的仁政批得一无是处,小管事就知道自己来活了。
果不其然,管家在自个儿跟前抱怨了几句,就是他证明自己的机会!
让府学众人排挤容瑾,是小小的开胃菜, 把他赶出府学也只是开始。他最知道这些读书人好什么, 面子呗, 散布一些闲言碎语就能够压垮他, 事情发展也如他所想的,容瑾自己想不开,日渐憔悴。
眼看着要死了,容大郎还把亲弟弟送去黎家入赘, 榨干弟弟的最后一分价值。
想到此, 小管事瞭了一眼容瑾,触及到容瑾清冷的目光,他心肝狠狠地颤了颤,那目光仿佛洞悉了一切, 知道自己如何在暗处使绊子……不不不,不会的,不过是个死读书的书生罢了。
小管事安慰自己,但面上流露出一抹苦笑。
“嫁”进黎家的容瑾简直变了个人,不读书改掌勺了,而且身体越发强健,暗地里观察着容瑾的小管事见到容光焕发的容瑾时瞪大了双眼。
不能给他机会!
小管事咬紧后槽牙,要是给了容瑾翻盘的机会,自己就糟了。
想到此,小管事冷笑,“我顶不过是被训斥两下,而你不守规矩,带累的是得味楼。”
他警告地看着其他人,难道要为了得味楼坏了自己的前程
容瑾毫不退缩。
他看到小管事脸上的黑色痦子心中恍然大悟,一直藏在暗处和自己作对的究竟是谁了。今日不据理力争,等他的不是“退一步海阔天空”,而是一退再退的万劫不复了,他们不会给自己翻身的机会。
“那就不劳你操心了,一切后果自然有我自己承担。”
容瑾这么做自然有他的道理。
如果上面只有府令,他就算是闹得喊破嗓子都没有用,那人只会表面光地说两句宽慰的话,实则不会有任何改变。可现在不同,柳刺史在,曾经云亭寺的交集,给了容瑾一点底气!
说罢,容瑾就绕过小管事往上走。
小管事自然挡住。
容瑾伸手推人,小管事没有身高优势,一下子被容推到了周元亮等人那里,周元亮和张师傅不由分说地架住了小管事。
小管事跳脚,“容瑾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竟然这么对我,知道我是谁吗,我可是知府府的门子,你得罪了爷爷,爷爷不会让你好过的。”
容瑾使了个脸色,冬子嘿嘿笑了下,他蹬掉了鞋子,拽下袜子要塞小管事嘴里。小管事哪里肯就范,自然闭嘴左右躲着。
容瑾上前两步,捏住小管事的腮帮子,小管事吃力张开嘴巴,冬子顺势就把袜子塞了进去。十来岁的小少年火气旺的很,脚也臭,臭袜子塞进嘴里的那一刻,小管事熏得翻白眼。
容瑾凑到小管事耳边低声说:“我哥嫂那儿,你登门拜访的可开心”
小管事心跳如擂鼓。
心里面叫嚣着,他知道、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这一幕是很解气,小管事没少仗着府令大人的势要这要那的,狐假虎威得很。可解气归解气,在场众人有用不赞成的目光看着容瑾的,也有幸灾乐祸、等着看好戏的。
大通饭馆的东家说:“容兄,这番举动可彻底得罪了他。阎王易躲,小鬼难缠,你太冲动了。”
知道大通饭馆的老板是好意,容瑾没有觉得被冒犯了,他笑容无奈地说:“我要到台上去,就已经得罪了许多人,不差这一步了。”
“唉,你心里面有数就好。”
“多谢。”
容瑾说,“我不过一介厨子,平生愿望就是围着锅台转做出美味来,可有些事不得不为,今日豁出去了,说不定有别样造化,要是窝囊地认了,怎料等待我的不是万丈深渊呢。”
大家都是“匠”,听到这番话,颇有些物伤其类的,嘲讽的和等着看好戏的都收敛了表情,看向容瑾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一些钦佩。
容瑾的目光忽然擦着大通饭馆的东家过去,直直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容瑾脸上的笑容由微微的错愕变成了欣然的浅笑,笑容虽淡,却和对其他人的截然不同,是真挚的、安抚的。大通饭馆的东西不由得扭头看向身后,看到一个面带焦急的小哥儿被场上的巡吏挡着不能过来。小哥儿嘴巴一张一合,太远了,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但大概是询问怎么了。
容瑾挥挥手,“冬子,把这边发生的事情和少爷说了。”
冬子点头应下,小跑着过去。
冬子有容瑾叫到,几句话的功夫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清楚了,黎未明白之后就让冬子带话,等冬子回来后容瑾才开始行动。
冬子带来了黎未的话,黎未说:“悉听君便,放心去做。”
有他这句话够了!
容瑾提着食盒踩上了台阶。
忽然,身后一个大力把他掀到一边,容瑾要不是手疾眼快地扶住了彩棚,差点就被掀翻在地。定睛一看,一队七八个人从自己身边匆匆走过,看身姿、看步履,绝对是当兵的,穿着便服丝毫不掩盖身上整齐划一的气度。
容瑾站定,忽然他看向了上方,眼里闪过浓浓的不可思议。
第九十九章 豆馅儿
容瑾的停顿让挣脱后赶上来的小管事追上了, 管事伸手用力地拽住容瑾的胳臂,眼冒凶光地说:“你自己不想得到好处,休要带累别人!!!”
容瑾垂头看了眼小管事。
小管事被看得莫名其妙的, 最讨厌这些读书人高高在上的眼神,看别人都像是在蚂蚁,可怜蚂蚁的弱小、可怜蚂蚁的不知好歹……会读一些书有什么了不起,他也读了一些, 不过是一些圣人说的之乎者也,能用到生活上去吗
因为心里面的愤怒, 小管事脸上肌肉抖动,带着那颗鲜明的黑色痦子一起颤抖,他狞笑着说:“待会儿,没有你好果子吃。”
“大概吧。”容瑾忽然叹了口气,挣脱开小管事的手。
小管事更加莫名其妙了,这是闹哪出
噔噔噔。
上面传来了脚步声, 小管事脸色变了变, 他收起了所有的凶相, 变得非常乖巧。
来的人是个生面孔, 小管事惊讶。
“还有哪家的甜点没有上”来人是个流着漂亮山羊长须的中年人,看着是个文雅之士。他眼眸扫了一圈,已经发现众人的剑拔弩张。
山羊胡嘴角含着一抹浅笑,问这话的时候看的是容瑾, 容瑾没有半点犹豫, 就把自家的提盒递了过去,“麻烦先生了。”
后面,另外一家也赶了过来,学着容瑾的样子说:“麻烦先生了。”
山羊胡伸出手拿过了两个提盒, “我家家主觉得东洲滨湖临海,物产丰富,当地更是人杰地灵,美味众多。诸位散了吧,回去后静候佳音。”
容瑾拱手,“多谢先生。”
其他人面面相觑,不知道其中发生了什么事情,但生意场上混的,各个都是人精,不清楚那就不问,反正他们是寻常人家,上官为难不到他们。
于是纷纷学着容瑾的样子开始行礼。
山羊胡面带笑容的离开。
容瑾脸上也出现了一点笑意,他抬起手伸了个懒腰,“终于可以休息休息了,我们走吧。”
周元亮几人欲言又止,很想问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容瑾摇摇头,示意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
周元亮点点头,拽着冬子往前走,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不知道轻重,刚才按住小管事的时候整个人扑了上去,崴到脚脖子了。
张师傅和容瑾并肩走在后面,所有比赛终于完了,卸下重担,属实没那么累。
“不知道咱能不能赢”
容瑾唔了一下。
“郎君,你竟然迟疑了”张师傅惊讶。
容瑾无奈地笑了一下,“毕竟评定的不是我,我也在同样等结果。不过,我觉得应该可以。”
“肯定可以的。”张师傅安慰容瑾,同样是在宽慰自己。
付出了那么多,怎么不行呢。
更何况,得味楼能不能回到原先的位置,都要看这场比赛的结果。
容瑾侧头看了眼身后,那个高高的彩棚上,说不定是什么生死较量。
看台上,柳刺史看着跟前一字排开的甜点,笑着对左右说,“我素来不喜甜食,觉得这些是妇道人家佐茶之物,但清明那段时日我陪家母在云亭寺小住,吃到了一味好吃的青团,那个带着奶香味的豆馅儿,吃清茶的时候来上一个,当真是不错。”
他失笑着摇头,“是我之前想法左了。”
左右自然而然地陪着聊着。
唯有坐在一侧的府令屁股上长钉一样,他不时看向方才上了彩棚的几个男人,一看就是行伍出身,且不是等闲军人,当是京城来的禁军,是隶属于大理寺还是刑部这些军汉来这里作甚
府令擦了把额头,不知不觉竟然渗出了一脑门的汗。
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向下滑,软软的像一摊泥。
左右肩膀上忽然施加了很大的力量一把将他拽了上去,不知何时两个军汉站在府令的两侧,牢牢地抓着他的肩膀,不让他现在失态。
柳刺史吃着天仙阁做的桂花糕,点评地说:“里面豆馅儿甜而不腻,外皮透明软糯,上面点缀的金箔拟桂花之态,实乃巧思,不是寻常人可食矣。”
这是定调了。
天仙阁不论是汤品、炒菜,还是糕点、主食,用料太贵、成本太高,其实已经被比赛淘汰。
···
回到灶台那儿的容瑾让冬子压灭了灶膛里的火,只要等候结果便可。
周元亮拧着眉头走来走去,“郎君,不是我指责你什么,实在是太大胆了,就这么大咧咧冒犯了小管事,虽说那只是个小的管事,但宰相门前七品官,他再小也是府令家的狗,打狗还要看主人。”
“怕是得罪府令了。”张师傅叹口气。
周元亮跟着一起叹气,但叹气完说:“郎君之前就得罪了,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痒,应该也没大事儿。”
“我们收拾收拾,还是回家老老实实做吃食吧,说不定以后还能够围观下端午宴。”张师傅说。
容瑾:“为什么是围观”
周元亮和张师傅齐声啊了一下,他们很纳闷,为什么容瑾这么有自信。
有信心是好事,但不能够盲目自信啊。
“小厮喊我们去彩棚那儿集合。”冬子高声喊。
容瑾整理了下自己的衣服,站直了身子说:“走吧。”
···
坐在自家的马车上,黎未看着手上的烫金名帖依旧觉得不可思议,他反复看着,嘴巴上喃喃自语,“我这不是做梦吧,我们赢了比赛,得到了承办端午宴的机会”
“是啊,你已经问了五遍了。”
“可可可……”黎未扭头看向容瑾,他眉头皱着,眼底已经是化不开的疑惑,“对我们的评价并不高啊。”
点评各家的餐点的是柳刺史本人,他点评各家都是好坏皆说,提到得味楼时说的中规中矩。仅仅四个字,却已经概括了他们对得味楼的印象。
听到这四个字,场外的黎未是愤愤不平的,明明容瑾做的菜那么好吃。
可接下来的话,却让黎未有种峰回路转之感。
因为被刺史评价极高的天仙阁和彩蝶轩淘汰了,反而是被评价中规中矩得味楼、普普通通大通饭馆、一般味道五味居获得了比赛的胜利,让他们承办接下来的端午宴。
“为什么我想不通,明明刺史对我们三家的评价都很一般。”
“就因为一般。”容瑾狼吞虎咽地吃着黎未给他准备的菜炒饭,场上做了那么久的菜,他自己吃的却不多,饿到现在了。“你想想看,端午宴要给多少人做饭如果太好了,州府上要出多少钱把民脂民膏拿来吃,官场上是会被弹劾的。而且,我看咱们的州府要换人来当父母官了。”
“嗯你听到了什么消息”
容瑾凑到黎未耳边轻声说:“我拿着提盒准备去面见上官的时候遇到了一些看起来孔武有力的男人,隐约听到一耳朵,查账。”
黎未吓了一跳,也顾不得和容瑾捱那么近了,同样小声的说:“不会是贪腐”
“说不定呢,那就不是我等升斗小民该知道的了,只要拿下端午宴,咱就是开了一个很好的头了。”
黎未觉得也是,换谁来当父母官与他们关系都不大,只要得味楼能够更上一层楼就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