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纾眼前一阵明一阵灭,只觉得浑身冷的发木。


    身体里仿佛有两股力量拉扯着经络撕扯开来,一瞬间冰火两重天。


    他清楚这是刚才贸然动用灵力,经脉里的药效和封印同时被惊动,开始翻天覆地地折腾起来。


    刚才身后那个弟子的那句话如一块冷硬的石头般,直直堵在他胸口,叫他喘不过气。


    心口憋闷之感愈重,燕纾苦笑一声,揪着前襟的衣服,不由得弯下腰,张口微微喘息。


    他气息清浅急促,唇色却渐渐发白,甚至透出一股青来。


    他感觉到似乎有人冲到了自己身前,焦急地询问着什么;有人从自己旁边冲了过去,伸手揪住自己身后那人的领子,一声声地质问。


    但燕纾此时难过的什么也不想管。


    他只想将自己蜷缩起来,却又强撑着一口气,不想在众人面前露了怯。


    燕纾脑海中一片混沌,恍惚间以为自己扶着旁边的桌子站稳了,刚想松一口气,忽然听到嗡鸣的耳畔模模糊糊间传来一阵喊声。


    ——好吵。


    周围仿佛隔了一层水雾般听不真切,燕纾皱了皱眉,别过头想要躲开那些莫名的呼喊,却感觉那声音越来越大。


    ——师兄,你怎么样?


    ——醒醒,师兄……


    “师兄!”


    一声惊慌失措的呼喊在他耳边炸开。


    周围包裹的水压一瞬骤然消失,燕纾骤然吸了一口气,如脱水的鱼儿般猛得扬起脖颈,大口喘息起来。


    他腿下发软,控制不住地想往地上坐,踉跄了一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正被边叙半扶半抱地拢在怀里。


    他听着边叙慌张开口:“师兄,你怎样……”


    燕纾此时也没力气纠正他的称呼了,青白的指尖努力攀住他的胳膊,喉头滚动,艰难将涌上来的血沫吞咽下去,才终于攒出力气来拍拍他的胳膊。


    “别叫……叫魂儿呢。”


    燕纾抬起头,勾着他的指尖晃了晃,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


    “我没事,你放我下来……让我坐一会儿……”


    他嘴上这么说,整个眼眸却仿佛已经涣散了般,脖颈控制不住往后一仰,身子打了个晃,脱力般直直地就要往下跪。


    边叙在他腰那里迅速托了一把,先一步跟着蹲下身,让人偏头倚在他肩头,才没让燕纾直接跪坐在地上。


    燕纾蹙了蹙眉,低低地闷哼了一声,似乎被这一坠带的恢复了一点意识。


    “没事……就是刚才移动的快了,身子受不住有些头晕,没什么大碍。”


    他喘了一口气,又撑不住似得垂下眼,有气无力地勾了下唇:“别怕,你让我缓缓就好……”


    他说的是真话,但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的人咬牙开口:“闭嘴。”


    燕纾迟缓地眨了下眼,似有些惊奇边叙难得的这般疾言厉色,却到底也没精力再折腾了,只恹恹地“哦”了一声,重新阖上了眼。


    于是边叙便看着,嘴上说着没事的人,合上眼的一刹那却一瞬失去了意识。


    他近乎脱力地靠在边叙肩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片灰败。


    边叙唤了燕纾两声,人依旧迷迷糊糊的没有反应。


    ——他更加笃信鬼才能信燕纾刚才的那套说辞。


    边叙咬了咬牙,单手按着燕纾的脉搏输着灵力,同时冲着不远处的松一疾声开口:“还不过来?”


    死死拽着那弟子领子的松一骤然回过神。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慌乱,下意识想松手,却又忍不住想继续质问他刚才为什么要那么说。


    下一秒,松一手腕忽然一紧,不知何时过来的松竹冲着他摇了摇头,低声开口:“这里我来,你先去看看燕公子情况。”


    松一咬了咬牙,骤然松开那弟子的衣领,转过身,匆匆走到边叙身旁。


    边叙径直飞速开口:“他脉象很乱,我诊不出,你专攻医术,之前又替他把过脉,你来看。”


    松一也不敢再犹豫,低低应了一声,迅速伸手按在燕纾青白色的手腕间。


    燕纾的脉象还是一如既往的沉杂无序。


    松一之前几次想要寻出个症结,却又觉得他这个身子仿佛就像个四处漏风的茅草房,哪里都是漏洞。


    他探了一会儿,刚想再摇头,忽然却又察觉到什么,轻轻“咦”了一声。


    “他刚才……有吃过什么药吗?”


    边叙蹙了蹙眉:“没有,怎么?”


    方才脉象里那一刹那的异样稍纵即逝,松一此时又有些不确定了:“我刚才仿佛探到他经脉里……”


    他话没说完,面前的人却忽然轻轻哼了一声,似乎有清醒的迹象。


    松一下意识停止话语,边叙将人扶靠着坐起来些许,低声开口:“师兄,你怎么样……”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感觉怀里的人颤了一下,紧接着蓦然剧烈挣扎起来。


    “放开我……”


    边叙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手中一轻,那苍白的腕骨蓦然重重砸落在地,发出令人心颤的一声闷响。


    燕纾感觉浑身的经脉仿佛要碎了。


    好不容易缓和下来的毒素在边叙灵力的催动下重新躁动起来,心脏仿佛压了一块大石,不堪重负般一阵急一阵缓地跳着,让他烦闷欲呕。


    燕纾清楚边叙这是没有信他的话,想用灵力帮他疗伤,心中只能暗暗苦笑。


    他原先本想不着痕迹地拂开边叙的手,但越来越强烈的痛苦让他神志逐渐昏沉起来。


    他烦躁间不记得刚才发生了什么,只如溺水的人般下意识挣扎着,拼尽全力想要躲开这痛苦的根源。


    但他越挣扎,周身的禁锢却越紧。


    燕纾疼的狠了,忽然一偏头,张口便想去咬自己的手腕。


    边叙没想到他会这样,反应慢了一拍。


    “燕纾——”


    他瞳孔骤然紧缩,眼看着已来不及,下一秒,忽然看到一只绣着玄色暗纹的衣袖伸了过来,径直挡在燕纾手腕前。


    边叙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感觉手中一空。


    他倏然抬起头,正看到谢镜泊站在原地,正伸手将燕纾揽到怀里。


    “……宗主?”


    谢镜泊却没有看他,只皱眉望着怀里的人。


    燕纾眼眸紧闭,单手痉挛地攀着他肩头的衣服,身子发颤,正张口狠狠咬在他手腕处。


    那一口应是极深,边叙能看到有暗色的痕迹从玄色衣袖间逐渐侵染出来,谢镜泊却只眉心微蹙,似乎感觉不到痛般,并没有什么反应。


    不远处的松竹押着那名弟子走到身前,见状立刻伸手想将燕纾拉开,却见谢镜泊忽然抬起了手。


    那是一个制止的动作,松竹怔了一下,迟疑了片刻,还是忍不住低声开口:“宗主,那是您执剑的手,万一伤了……”


    “等一下。”


    谢镜泊却再次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他另一只手按着燕纾的脉搏,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忽然抬手轻轻拍了拍怀里的人。


    “燕纾?”


    他那声压得极低,手指划过面前人泼墨般的长发,似乎在颈间轻轻揉了一下。


    ——仿佛在怜惜地触摸什么珍贵的事物。


    边叙微微一怔。


    那一瞬间,他仿佛重新看到了旧日的光景。


    他和三师兄练完功回到小院内,不出意外地看到自家大师兄赖在冷着脸的小师弟旁边,举起一根狗尾巴草编成的兔子,笑眯眯地不知在和他说什么。


    他们身后站着抱着双臂乐呵呵看戏的二师兄,看到他们进来,似笑非笑地举起手,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院外的晚霞倾倒了两人半身的旖旎,燕纾枕在他腿上,谢镜泊单手攥着一本书,似有些无奈地垂下眼,却到底没有将人推开,反而时不时点一下头。


    旁边一声轻哼让边叙倏然回过神,他再抬起眼,却看到谢镜泊收回手,将怀里逐渐清醒的人松开。


    ——恍若刚才的一切都不曾发生。


    将醒未醒的人踉跄一步,摇摇晃晃地又要往旁边倒。


    边叙实在忍不住,上前一步将人扶稳。


    他刚想开口,却听到谢镜泊微冷的声音传来:“你平常难受时,就是这么咬你自己的?”


    边叙微微一愣,下意识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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