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玖没有附和萧莫的话。
说到底, 萧莫还年幼,有些话即便说出来也不会有人当真。又或者是即便当真了,他们得年龄离未来还有一段距离, 这些话也只能当做没听到。
萧莫说完那话就躺了下来, 这一夜他再也没有翻身,但温玖知道, 他一夜都没睡着,因为温玖也一样。
二月初九, 是太子又一次大婚之日。
那天萧莫和温玖呆在皇子所的住处, 温玖因众所周知的原因, 如今哪怕是宫里的奴才也不能跟着萧莫去祝贺太子新婚。要是他去了,那就不叫祝贺,而叫找晦气。
萧莫,萧莫身为皇子, 原本是可以去东宫的。
只是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后嫌弃他天生不详不想他去, 太子嘴上不说心里也不乐意他在这样重大喜庆的场合出现。萧莫要是不顾情面硬去,太子就算心里想锤死他, 面上也得笑脸。
要不然, 萧莫完全可以仗着年龄仗着自己那得不饶人的嘴和萧赟闹翻,事情闹大了, 谁都没面子,谁脸上都无关。这种事, 萧莫干过,还干过很多次。
只是这次,萧莫不想这么做了。除却贺云浅的原因,他主要是觉得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看到萧赟那张脸, 看到萧赟身边的林家人,他难免会想到西境的林霄。有些事不能深想,想的太深容易掉头发。
因为太子大婚,宫里很喜庆,各宫都充满了欢声笑语,都在给太子祝贺新婚。
皇子所的主子就剩下萧莫,他一点形象也没有,直接蹲坐在台阶上。温玖从厨房给他拿了些糕点。
萧莫指了指自己身边处让他一起坐,温玖犹豫了下,最终还是坐下了。
吃着香甜的糕点,萧莫道:“真热闹。”这一刻,他似乎能听到喜庆的声音从东宫传到这边来。东宫的热闹,让他想起了萧印出府摆宴时的冷清。
温玖嗯了声,储君成婚,能不热闹吗?
萧莫选择回宫的时机真的刚刚好,在太子成婚前,却又不是特别前。
如果他一直住在睿王府,说不定还有嘴碎之人偷偷探讨,说他要安慰萧印呢。
宫里是个秘密极多的地方,但宫里也是个没有秘密的地方。
当初贤妃有意贺云浅做萧印皇子妃这事儿,自然逃不过众人的眼睛,只是后来发生了许多事儿,没人再提及罢了。
萧莫吃着糕点,然后他惊喜地伸手指向房檐处:“你看,鸟。”
温玖抬眸望过去,只见一直浑身漆黑的小鸟正站在房檐处,它低着头不知道在找寻什么,啄了啄,大抵没啄到东西,于是煽动翅膀飞走了。
萧莫看了看手中的糕点,有些可惜道:“怎么就飞走了,我还想把糕点给它吃点呢。”
“天暖了,鸟就来了。”温玖说。
“算了,还是别来了,万一冲撞了不喜欢鸟的人,平白遭罪。”萧莫悻悻道,也没了吃糕点的胃口。
谁能相信,他在羡慕一只会飞的鸟。说出去,就连萧印恐怕都不能解。
在冷宫那些年,母亲总会给他讲很多故事。
有时她会讲自己还在北狄时的事,母亲说,北狄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她们北狄女子都会骑马,策马奔腾在草原上,风迎面而来。
然后母亲就会揉着他的脑袋说:“等有机会,母亲就带你去草原上骑马,射大雁,吃烤羊……”
那时萧莫并不知道一个人入了宫就出不去了,也不知道她母亲永远回不到北狄,永远没办法带他去草原上骑马射雁。
温玖看着萧莫,直勾勾地看着,按他的身份来说,有些僭越,但他还是想看萧莫,想从他的脸上看到他的内心,想知道萧莫到底是个怎样的人。
“你说……你说四哥……你说有没有不长眼的人会灌酒?”萧莫突然问。
温玖微微一愣,他想,萧莫要问的应该是有没有人灌萧印酒。萧莫在为萧印担心,他怕万一有人不长眼想故意惹事,逮着萧印折腾。
他害怕萧印失态,毕竟萧印和贺云浅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他们差点就在一起了。
“不会。”温玖肯定地说,萧莫抬眸。
温玖:“这是太子的婚宴,多少内务府的人在盯着看。皇上和皇后都会亲临,不是每个人都向殿下你一样不看重皇上的宠爱。”
萧莫:“……”他觉得温玖这是在内涵他,而且他有证据。
“那就好。”萧莫悻悻道。
温玖:“奴才明白,殿下是关心则乱。”
见他板着脸说这样的话,萧莫忍不住伸手揪了揪温玖白皙的脸颊,温玖双目微睁,有些惊讶,萧莫松开手翻了翻白眼:“年纪轻轻,说话这么老气横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周大学士附身了呢。”
温玖:“……殿下这话要是被旁人听了,怕是要生事端。”什么附身,宫里最忌讳这些词。巫蛊之祸,一向最致命。
萧莫忙点头,他朝温玖拱手:“是,多谢……多谢提醒。”他本想说多谢温玖温公子提醒,但想到如今他们已在高墙之内,有些话便说不得了。
温玖自然明白他那停顿是为何,只是他还是弯起眼角笑了下。
萧莫,他在心里琢磨着这个名字,这是一个名字,也是这宫墙之内的一道风景。
温玖收回眼,他看向远方,只见刚才飞走的鸟又飞了回来,它在别的房檐上找食。
温玖:“殿下性格跳脱,奴才有句话不得不说。”
萧莫纳闷的挑眉,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温玖语气淡淡:“贺家表小姐入了东宫,便是太子妃。别人奴才倒是不怕,就是殿下,日后遇到了,万万不可张口就是云浅姐姐了。”
萧莫知道他这句话的重点是那个别人,是了,名分已定,甭管当初贤妃和安国公府有和心思,甭管萧印和贺云浅心里怎么想的,如今再见面,一个只能是太子妃,一个是宫外的睿王。
“我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萧莫冷哼道。
温玖心道,是。
萧莫是在贺云浅成婚的第二日见到她的。
当时他正在给贤妃请安,殿外就传来了通禀声,说是太子妃来了。
贤妃听了心里就不舒服,谁让她是太子妃的姑姑呢。
本来她刚才已经在皇后那里见过太子妃了,这时还要在单独见一次。
礼节拿捏不到,就会被人说闲话,想到这里,贤妃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一样,只是人该见的还是要见,该维持的表面功夫还是要维持。
于是贤妃带着萧莫一起出现。
本来很熟悉关系很好的姑侄,如今再次相见两两无言,好在萧莫话多,他和以往一样看到贺云浅就上前打招呼:“太子妃嫂嫂……”
一听他这称呼贤妃和贺云浅都抿嘴笑了,贤妃笑道:“看你这不伦不类的称呼,嫂嫂就嫂嫂,太子妃就太子妃,哪有融到一起喊的。”
“长嫂,这总对了吧。”萧莫得意地笑道。
贤妃摇头看向他:“这么大了,还跟个泼猴一样。”
贺云浅柔柔道:“六皇子赤子心性。”
贤妃和贺云浅就跟戴了面具一样,顺着萧莫打破的平静聊起了天。贤妃还语重心长地对贺云浅说,她如今已嫁人,嫁的又是这天下尊贵之人,日后一定要和太子好好相处,收敛下自己在家中的脾气。
若不是出了事故,但看两人说话,还以为是哪家母亲在对自家孩子殷殷叮嘱呢。
两人谈话的时间不长不短卡的正好,临走时贤妃又送了贺云浅一套上好的头面。
贺云浅离开后,贤妃脸上瞬间没了高兴的气息,连假笑她都敷衍不出来了。
萧莫看到这一幕便起身告退。
今日贤妃这东西送也不适合,不送也不合适。送的太贵重不合适,送的太轻薄也不行,真是有些难了。
而那厢贺云浅带着贤妃送的东西往回走,以前她也时常入这宫门,可今日感觉格外不同。若是以往,贤妃给她点什么东西,她只管欢欢喜喜接过就是。
现在,她不由考虑更多,贤妃送她东西,是不是别有用心。毕竟皇后和太子也知道她和萧印差点定亲的事,贤妃送的东西会不会让太子多想……
贺云浅稳了稳心神,事已至此多想无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就没有后悔的必要。
贤妃送的东西,无论贵重与否,以后放在库房便是。
想通了这些的贺云浅,目光变得坚毅起来,她徐徐朝东宫走去。
***
萧印在贤妃三月初三生辰那天和贺云浅见过一面,两人都很平淡,很简短的寒暄了下,便错身离开。
这是找不到错误的寒暄,任谁都没办法挑出毛病。
贤妃生辰过后,一条让皇帝盛怒的消息从西境传来,说西漠将军克尔大殿之上喝醉了,非要在大殿上舞剑,结果醉醺醺之下不小心斩断了大周使臣一条胳膊。
消息传到帝京,皇帝震怒,朝臣气愤不已。
俗话说,两国交战还不斩来使呢。皇帝派去的使臣是给西漠送去了过冬之物,还送了真金白银,想着是让两国边境安稳。结果呢,东西送到了,大周的使臣就被斩断了臂膀。
那刀尖稍微有所差池,斩断的怕就是使臣的头颅了。
随着消息而来的是入京的西漠使臣。
西漠使臣带来了西漠王的道歉信,还有对克尔将军鞭笞五十的惩罚。
西漠使臣的到来,让礼部都很头疼。
礼部负责接待各国来使,但西漠最不让他们待见,尤其是现在皇帝又气恼他们,谁也不愿意接手西漠这个烂摊子。
好不容易捏着鼻子把人安排妥当了,皇帝又刻意晾了西漠使臣几日,然而谁也没想到,在面见皇帝时,西漠使臣鲁铁格突然当众提出了一个让人脸色大变的建议。
第28章 028 投名状(3)
在大周使臣被断了臂膀的消息传到京城时, 朝堂内外一片哗然,当初极力主和的朝臣包括太子脸色都变了。西漠这么做完全没把大周放在眼里,这和扇皇帝巴掌有什么区别?主战的臣子更是怒气刚昂, 恨不得立刻奔赴边境带领大军直捣西漠皇室, 以报今日羞辱之仇。
所以即便西漠使臣随后到来,说是前来请罪, 皇帝和众臣子也晾了他们一段日子。
接受西漠使臣来访,本来是想和他们说道说道边境和平之事, 结果没想到, 人家人还没来, 就给大周送了这么一份大礼。
实在是欺人太甚。
被晾晒期间,鲁铁格所率领的西漠使臣一伙人十分低调,一直前往礼部走流程,言辞无比诚恳希望早日面见大周皇帝, 能让他们当面献上他们西漠最诚挚的歉意。
姿态到了, 皇帝也不能晾着人不管,于是勉强办了场欢迎宴。
鲁铁格带人面见皇帝时, 姿态放的极低, 他那极为恭顺的样子大大取悦了皇帝和群臣。这样的表现至少证明了西漠王室对大周的臣服,这让皇帝憋屈的心情稍微舒缓了三分。
结果皇帝脸色刚缓三分, 鲁铁格便向皇帝敬酒,皇帝举起酒杯, 还未往嘴边送,鲁铁格则是豪迈地一饮而尽,他皮肤许是常在日头底下晒着有些粗糙,人却生的高大,看起来魁梧有力。
鲁铁格把酒喝完随意用手擦了擦嘴, 然后哈哈大笑道:“皇上,我们西漠王室世代效忠大周皇帝,我们王上对皇上心中敬仰。我奉命出使大周,代我王向大周皇上表明心愿,愿两国世代交好,我们西漠王膝下二王子丹洛格求娶大周公主为上上宾。”
这话一出,满堂寂静,就连萧赟都愣住了。
萧莫第一反应是看向萧印,若说公主,如今宫里就容妃所生的凌薇和贤妃所生的芸雅。
萧印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可他紧紧握着酒杯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内心,青筋直露,他是在极力忍耐。
萧莫拿眼看向鲁铁格,第一次,他迫切想杀一个人。
皇帝在鲁铁格说出心里话时,心里顿时跟放了一颗巨石一样,压的他喘不过来气。
手中的这杯酒,顿时是喝也不行放也不行。
比起皇子,皇帝更疼爱公主,两个公主在他身边玩闹一些过分一些他都能容忍。
西漠王室的请求,有些过分了。
鲁铁格仿佛没有觉察到殿内气氛的变化,他脸上笑意不减:“我王听闻大周皇上有两位公主,若能求娶到其中一位,必是我西漠王室和百姓的荣幸。还望大周皇上允许。”
言下之意,他们知道皇帝有亲女儿,千万不要像以前那些皇帝一样,随便找个女子顶替公主的身份来敷衍他们西漠。
“鲁……那个,鲁什么……”寂静声中,萧莫开口了,他神色略带几分天真地看着鲁铁格:“我听说你们西漠王室的公主像西漠男子一样,都能征善战,是爬摸山林的一把好手。”
鲁铁格看向萧莫,灯火之下,萧莫那双异眸无所遁形,他微微挑眉笑道:“我们西漠的女子和北狄的女子一样都能打猎,也能上阵杀敌。”
鲁铁格提起北狄,萧印的心蓦然沉了下来,他的呼吸都重了三分。
谁不知道萧莫的母亲乃是北狄公主,这么些年,不只是西境有问题,北狄也是虎视眈眈。如今鲁铁格在这里提起北狄,明显是故意的。故意让人想起萧莫母亲的身份,让人想起萧莫身上还有一半北狄的血。
有着北狄血脉的皇子,又怎么可以受重视呢。
甚至,万一北境出现战火,肯定会有人拿萧莫身世说事。
可这些年,北狄根本没有关注过萧莫这个皇子,逢年过节甚至连提起都没有提起过。如果北狄稍微重视一点,当初萧莫和淑贵妃也不会在冷宫呆那么些年。
萧莫歪了歪头,泛着淡金色眸子里满是疑惑,他道:“你说你们西漠人听话是不是听不到重点,我问的是你们西漠,你扯别的北狄做什么,难不成你们西漠还要看北狄脸色行事?”
鲁铁格脸上的笑意淡了,他目光变得尖锐起来,萧莫则是毫不怯懦地和他对视:“哎,我虽年幼,但也时常听闻父皇体谅西漠地形偏僻,资源不丰,我们大周不一样,大周地大物博。父皇对周邻小国向来宽宥,也不忍心你们百姓流离失所冻死接头,所以你们所求的物质父皇仁义,都会满足。”
“只是你们要求娶公主姐姐,实在是不合适。毕竟你们那太贫瘠,身为你们西漠的公主都要亲自打猎果腹,我们这边寻常人家的女儿都是娇养在家,更不用说公主姐姐了。我的公主姐姐那是生来就受父皇疼爱,出生就在蜜罐里,干么要嫁到你们西漠去受苦,这完全不适合啊。”
别看从萧莫嘴里说出来的话不好听,可他声音极好听,长相又好看的不行,这又是满脸担心的模样,还真让人感受到了他心疼姐姐的心情。
萧赟看了萧莫一眼,鲁铁格本来就是在用西漠国力逼迫大周,皇帝如果同意,那就是屈服于西漠,如果不同意鲁铁格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若是当场闹开,丢脸的还是大周。
如今被萧莫这么孩童玩笑般言语轻描淡地一打岔,把大周不想嫁公主说成是公主娇养不适合西漠,直接避开了战事冲突,还借机嘲讽了西漠一番……那张嘴长得还真好,不但能怼宫里人,还能怼西漠人。
想到这里,萧赟微微一笑道:“父皇,六弟年幼心里不藏事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三皇子萧凡也笑道:“太子忘了,六弟那张嘴,向来喜欢说实话。”
萧印看向萧莫,眼底含笑:“六弟就是心思单纯。”
萧赟、萧凡:“……”
他们就是客气一下,萧印还真敢顺着杆子往上爬。
要不是西漠这群使臣在,他们一定要和萧印好好掰扯掰扯,他萧莫,哪点称得上心思单纯了。
皇帝手中的那杯酒终于可以放下了,他看着鲁铁格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你看我这六皇子一听你说西漠公主都要打猎,都着急了。”
鲁铁格忙道:“皇上,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这怎么还要变说词呢?话不是你自己说的吗?”萧莫十分不解,一脸震惊。
鲁铁格:“……”他那话是为了表达他们西漠公主的英勇,和他说的那些话完全不是一个意思。
这时就显现出礼部官员的作用了,只见他们笑着站起身道:“鲁使者……来来……”
能混到礼部同各种邻过打交道,那都是八面玲珑能说会道之被,鲁铁格还想说什么,很快就被人打岔过去了。最后鲁铁格干脆也不说了,反正求娶公主这事他们也不会放弃,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罢了。
只是大周朝堂远没有他想的那般不堪,他们本以为大周朝堂内外都已腐朽,只需要轻轻一推就会倒塌,现在看来,有些事还需从长计议。
想到这里,鲁铁格脸上又露出憨厚的笑容,他朝皇帝道:“皇上,我敬你。”这次,语气多了一分敬意和诚恳。
皇帝朝他举杯,刚才的酒已脏,明言早就倒掉重新斟了一杯新酒,皇帝轻抿了一口。
宴会上的气氛融洽起来,大家明面上都带着笑,心底到底怎么想的,那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宴会结束时,皇帝稳重地离开,鲁铁格则被西漠人扶着离开。
其他人也慢慢散去。
萧莫则去送萧印往宫门走,一路上萧印脸色控制不住地阴沉起来。
他知道,有些事只是开头并不是结尾,鲁铁格今日不提求娶公主之事,那也只是暂时,日后必会重提。
宫里的公主只有凌薇和芸雅,想到芸雅,萧印闭了闭眼,他绝不会让芸雅嫁到西漠。
萧莫把人送到宫门,他喊了声:“四哥。”
萧印看向他,脸上勉强露出一丝浅笑:“你回去早点休息,明日替我看看母妃。”
他明天也会入宫,只是肯定要晚一些,贤妃今晚听到消息怕是要睡不着觉。
萧莫连连点头:“四哥,你注意身体。”
萧印嗯了声,他步伐极快地走出宫门,有些事他需要找人商量。
现在,他能找的就是安国公府,芸雅需要安国公府的帮衬。
萧莫回到皇子所时,温玖站在门口迎他,看温玖那脸色想必西漠求娶公主之事就已经传遍了宫内大大小小的角落。招福知道萧莫心情不好,他一晚上都没敢开口说话,现在看到温玖,他便悄悄退到了一边。
温玖陪着萧莫回房,两人都没有说话。
房门关上的那刻,萧莫把自己摔在椅子上。
温玖给他倒了杯茶,低声道:“殿下别气坏了身子。”
“他们怎么敢?简直是太不要脸了。”萧莫接过茶放在桌子上,气呼呼地说道。
温玖:“一步退,步步退。”如果当初西漠进犯大周时,西境军能抵挡得住,又或者开始没抵挡住后面把人能赶出去,退一万说,事后的事后,大周能以强硬的态度杀回去……不管结局如何,至少,至少西漠还不敢对大周蹬鼻子上脸。
然而,大周忍了。
边境死伤那么多人,老百姓的家没了,没人做主。
说句难听话,要他是西漠王室中人,那他也会蹬鼻子上脸一步步去试探大周的底线。
万一,所谓的底线就是没底线呢。
先是小打小闹的掠夺城池里面的物质,后面如果霸占了城池不走,那领土是不是变成了自家的。
更有野心一点,说不定还要想着能从大周身上咬下一块肉,好比割地赔款,这种事儿历史上又不是没有。
温玖很冷漠地想着这些,当年温家守北境时,父亲时常同他们讲边境老百姓的事儿。
后来他父亲回到了京城,他成了太子伴读,再后来,他的姐姐嫁给了太子。
他还记得姐姐出嫁时,母亲一直在哭,父亲的肩膀都低了下去。他们并不稀罕什么东宫太子妃之位,如果能回到边境,父亲应该会立刻收拾行李离开。
可惜,那不过是梦里都无法实现的想象。
如今不过数年光景,温家变了模样,西境也变了模样。
温玖觉得自己应该感到高兴,这是他们温家冤死的报应,朝上无良将可用,边境无守国土之臣。
明明应该痛快,温玖却一点都不痛快。
如果他父亲还活着,如果他哥哥他堂哥还活着,西漠岂敢踏入西境一步。
那些被掠走财富的人不会被远在京城的当朝着重视,他们只是寻常人。朝臣说,打仗会有伤亡,会让更多的人流离失所,让更多的将士没有家。
可是不打就没有伤亡吗?寻常百姓的命不是命吗?
萧莫看着陷入沉思的温玖,他没有出声。
他能想到温玖在想什么,宫里宫外,朝堂百官都在权衡,权衡打仗会给自己带来什么样的利益。
不打仗粉饰太平的由很简单,他们能继续安然地享受着所谓的安全和奢靡的生活。
战争,需要有底气,需要决断。
而他的那个皇帝父亲,萧莫弄不清楚他脑子里在想什么。
若是他,若是他,必然不会这样由着别人这样欺负。毕竟别人朝他说句难听话他都受不了,更不用说想踩着他往上爬,他就算摔落在地,也一定会抓着有这样想法的人和自己一起摔下去。
萧印出了皇宫后直奔安国公府去,这么些天,他又一次来到了安国公府。
他来不及平复自己复杂的心情,而安国公贺定,其长子贺清、次子贺景都在等萧印。
“请舅舅务必保下芸雅。”萧印看到贺定,也没说那些寒暄之言,便直接开口说道。
贺定沉声道:“睿王放心,也请宫里的贤妃娘娘安心,此事臣一定竭尽全力去办。”
萧印* 点头,他在飞快地思索着,自己还有什么人可以用。
这些年他和母亲大多都倚仗安国公府,贤妃在宫里收服了些地位低下的嫔妃,也有一些宫女太监能为他所用。可在朝堂这一块,除了太子,他能使上的劲儿并不大。
萧印再一次感觉到无力,他才刚入朝,如果,如果再给他十年,他必然能拉拢一群朝臣为他所用。可现在,碍于皇帝,碍于太子,这些年即便是安国公府交往朝臣也都异常谨慎小心。
他以为自己还有很多时间,未曾想,一遭变天,他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贺景看着脸还很稚嫩的萧印,他的拳头在宽大的衣袖下慢慢蜷缩在一起。
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是谁都没有想到的,如果当初他答应了和芸雅的婚事,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直到萧印离开,贺景还在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贺清看他神色有异,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别多想,和你无关,能做出决定的不是我们。”
是啊,能做出决定是皇帝,如果皇帝不想这件事成,那西漠的算盘根本打不响。
现在就看皇帝心里到底怎么想的了。
这一夜,很多人没睡着。
贤妃和容妃首当其冲,她们是两位公主的母亲,她们自然最为心焦。
贤妃躺在床上算计着,消息刚传来时,芸雅就跑到她宫里哭了一场。芸雅什么都没说,但贤妃身为母亲又怎么不明白她的想法呢。
西漠太远了,远到她根本无法想象芸雅嫁过去会是什么样。
所以,太远的地方还是不能嫁。
皇帝倒是睡着了,但他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皇帝做了一个梦,一个噩梦,等他惊醒时,身后密密麻麻一层凉汗。
明言给皇帝倒了温水,皇帝喝完水,倒是想不起梦里的场景了,只是他记得那个梦很可怕。
“点些安神香。”皇帝眉目疲倦地说,目光无意中扫过铜镜,皇帝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皱纹,他心想,自己老了,以前他竟然没发现。
明言往龙头四脚兽纹炉内放了些安神香料,其实里面还有很多未曾燃烧完的香料。
但皇帝让点,他就多放一些。
皇帝换了衣服又躺回龙床上,闻着安神香的味道,他缓缓闭上眼。
皇帝也说不准自己睡着了没有,许是没有,因为明言轻手轻脚地动静他都知道。
***
太阳不会因为一些人睡不着就不出现,萧莫是卡着点第一时间跑去玉福宫给贤妃请安。
他去时贤妃正在喂鸟,看到他,贤妃皱起画得极为精致的眉毛:“一个皇子,慌慌张张成何体统。”
萧莫笑道:“四哥说我天生活泼好动,怕是改不了了。”
贤妃摇了摇头:“你四哥的话也就你全都当真。”
萧莫:“他是我的四哥,我为什么不当真。”
听闻这话,贤妃看向他,萧莫也看向他,贤妃道:“萧莫,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萧莫:“是,我记住了。”
“不但要记住,还要放在心里,也算你四哥没白疼你。”贤妃笑道:“这么早跑来还没吃东西吧,尝尝我这玉福宫小厨房里做出来的早膳合不合你的胃口。”
萧莫忙应下来。
萧莫知道贤妃胃口不好,很多东西她吃了,但根本咽不下去。
她担心,怎么可能不担心呢。
精致的妆容再怎么漂亮,也掩盖不住她眼底的担忧。
萧莫心想,要是他的年龄再大一点就好了。
人大了,能做的事太多。
人太小,很多话只能被当做玩笑。
早膳还没吃完,萱草匆匆赶来,她看了眼萧莫脚步放缓了些,见贤妃没动,萱草上前低声道:“容妃娘娘一大早就去给皇后请安了。”
贤妃握筷子的手猛然紧了。
容妃宫女身份,家世一般,在宫里并不受宠,她性格文静也不爱多事,每天就守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儿。她尊皇后,也尊其他宫妃。有时遇到贤妃这个有女儿的人还会坐在一起说说话,说是想给凌薇公主在京城选个驸马,以后凌薇也能时常入宫给她请安。
现在为了女儿的前程,不爱多事的人也要变了。
贤妃放下筷子,她用精致的手帕擦了擦嘴,随后瞥了萱草一眼:“慌什么,这不是意料之中的事吗?”
容妃想和她抗衡,自然要找后宫里最能做主的人。
皇后终究是皇后,她儿子又是太子,容妃这个时候还不表明心迹,等着后悔吗。
贤妃解容妃,若换做是她,她也会这么做。
只是解归解,一想到容妃做的事是要逼迫芸雅,贤妃那颗心就冷了。谁的女儿谁心疼,为了芸雅,她也会做足准备。
桌子上摆满了精致的早膳,一夜未睡,一夜没吃一口东西,萧莫却一点饿意都没有。
宫里看似平静,其下却波涛汹涌。
从贤妃那里出来后,萧莫去看了芸雅。
他去的时候芸雅正在绣花,看到她芸雅微微一笑:“六弟,过来看看我绣的怎么样。”
萧莫走过去,他根本不懂绣品,但能看出来芸雅绣的是花,于是他点头肯定:“非常美。”
“那是自然,这可是我亲手绣的。”芸雅神色眉飞色舞,若她眼角不红眼圈不肿,也许根本让人发现不了心思。
注意到萧莫的视线,芸雅揉了揉眼:“还能看出来我哭了?”
萧莫老实道:“也不是很明显。”
芸雅有些丧气地说:“我敷了好久,没想到还是不行。”
萧莫一路上想了很多,但他没想到芸雅会这么平静,一时有些发呆。
芸雅噗嗤笑了,笑颜如朝霞:“你别愁眉苦脸了,母妃说了,事情才刚刚开始,凡事要稳住。就算是事情已定,也会有其他转机,太过担心便是庸人自扰。”
萧莫语气干巴:“娘娘说的是。”
芸雅又笑了起来。
后宫风起云涌,而朝堂之上,皇帝露面之后就让明言当众宣读了一道圣旨,一道呵斥林霄在西境无所作为的圣旨,皇帝还在圣旨上说林霄在西境迎敌而败,灭大周国威,实属蠢笨。
明言读完圣旨,皇帝看都没看群臣的脸色:“把圣旨发往西境,让林霄滚回京城请罪。”
与此同时,皇帝还让林家其他人闭门思过。
皇帝雷霆震怒下,群臣一言不发。
贺定的心微安,皇帝明诏呵斥林霄说明他对西漠求娶公主之事还有转圜之地。
只要他们言语得当,公主不出京必然可行。
皇帝在朝堂上对着林家发怒的消息很快传到后宫,皇后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她昨晚也没睡着,但并不是因伤心,而是兴奋。
她本以为今早会看到贤妃那张脸上有苦涩之意,结果她还没等到贤妃落败,就等到了皇帝对林家的呵斥。
皇后心下有些不稳,别人不懂,她心里清楚,林霄的能力根本撑不住西境,但为了太子身后安稳,他们只能咬牙硬让林宵上。
林霄在边境做一些不上台面的事,都被林家和她联手压了下去。
现在皇帝这态度,不知道是一时恼怒还是要翻老底。
如果是前者,那一切好说,大不了被皇帝怒骂几句,如果是后者,那他们得小心了。
想到这些,皇后第一时间派人安抚了萧赟,他们先并不动,随后观察观察局势再做决定。
皇帝只训斥林霄一次,而后几堂上风平浪静,大家上折子也都是一些鸡皮蒜毛之事。
直到这天,皇帝刚坐在龙椅上,便随意问道:“如今林霄在回京的路上,西境军那个烂摊子该怎么收拾?众卿可有意见?”
贺定心中一紧,随后他站出身咬牙道:“西境乃是我边防之重,如今西境军群龙无首,当要安抚住西境军莫生祸端才是。”
皇帝的视线落在贺定身上,他道:“若是让贺卿前去掌管西境军,贺卿可有信心?”
“若皇上下旨,臣定不负使命。”贺定跪在地上道。
皇帝点了点头,他的手在龙椅上敲了敲,似乎在下决心,又似乎在琢磨什么。
***
朝堂上的事很快传到了后宫,太子脸色阴沉对着贺云浅说道:“好,好,你们贺家对孤可真是用心。”说罢这话,他甩袖离开。
贺云浅看着他的背影,她想张口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况且太子也不会听她说什么。
“太子妃,老爷这么做怕是要得罪太子和皇后娘娘了。”陪她入宫的丫鬟雪香轻声道。贺定这么做,明显是在抢林家的地盘,皇后和太子怎么可能不生气。
贺云浅垂眸,她浅浅笑了下:“我知道。”看,遇到事,贺家选择的永远不是她,就像是以前一样,无论何时,他们都会选择抛弃她。
雪香还想说什么,但看到贺云浅的神色,她又没有张口。
而贺家,贺清和贺景也在书房和贺定讨论这些事。
贺清道:“父亲今日在朝堂上的言论可会伤到妹妹。”
贺定看了他一眼:“为父也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开口,西境军温家能掌,林家能掌,我们贺家为什么不行?”
贺清和贺景一顿,贺定道:“若我们贺家能趁机掌兵权,那芸雅公主自然不用嫁入西漠,云浅在东宫也不会受太多委屈。”
西境军,那可是让人武将文臣都眼馋的军权,要是贺家前去西境掌西境军,西漠若再敢来犯,他拼死也会把他们阻止在外。
这样一来,西漠又怎么有脸来求娶公主,而太子那边,只要他掌握兵权,太子又怎么会怠慢贺云浅。
至于其他,日后慢慢来就是。
贺清想了下,觉得也是,权利掌握在自己手里自然更好。
贺景看着他们,神色有些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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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赟到了皇后宫里,坐在那里许久脸色都没有缓和半分。
皇后神色冰冷,她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贺家明白,他们应该本分。虽同为姻亲,那关系可是大大不同,她敢保证林家一定会向着萧赟,她可不敢保证贺家会一直向着贺云浅。
什么父女情,什么母女情,统统没用。
身为朝臣,看的是未来,看的是权势和利益。所以,他们林家得到手的军权绝对不能落到心不稳的贺家手中。
这时殿外宫人通禀说太子妃求见。
萧赟皱起眉头,皇后冷哼一声:“让她进来。”
贺云浅进来后给皇后行礼,皇后冷眼看着她并未让她起身,而是道笑道:“没想到你们贺家还挺有野心。”
贺云浅神色淡然:“儿臣有个主意,不知当讲不当讲。”
萧赟看向她,皇后挑眉:“哦?”
贺云浅抬起头:“事已至此,不如釜底抽薪。”
萧赟:“什么叫釜底抽薪。”
皇后看着她,也来了兴致,她也想知道,什么叫做釜底抽薪。
第29章 029 投名状(4)
“釜底抽薪……”皇后低声念叨着这几个字, 她看向贺云浅的目光中充满了打量,萧赟这时也看向贺云浅。这场婚事如何来的,他们心知肚明, 但这一刻, 他突然就把贺云浅看在了眼里,在他短暂地接触中, 贺云浅是个很坚强的人,此时倒是有了几分不同。
“既要釜底抽薪就必须一击即中, 贤妃出自安国公府, 若要动她, 那就会伤到安国公府,你舍得?”皇后笑着问道。
贺云浅微微垂下眼眸,她道:“若问心无愧,何惧伤到。”
皇后的笑容瞬间布满脸颊, 她抚掌道:“好, 你既与太子成婚,夫妻便是一体。你能明白这些, 本宫很是欣慰, 希望你二人日后能够齐心协力。”
贺云浅嘴角挂着浅笑:“母后说的是,儿臣谨记在心。”
从皇后宫里出来时, 萧赟心头的气已消,他看着身边徐步前行的贺云浅。抛开其他来说, 贺云浅容貌端庄秀美,仪态极好。她或站或走都极好看,就好像是一幅漂亮的山水画,以前贺云浅只对萧印笑过,而如今, 贺云浅是他萧赟明媒正娶的太子妃。
明明是铁定的事实,但萧赟有时心头还是会浮现一丝不信。他眼前的一切好像是泡沫,伸手说不定就会把泡沫戳破。
想到这,萧赟压下心中一切情绪,他语气闲闲:“你真舍得?”舍得伤贺国公府,舍得伤贤妃,甚至是萧印。
贺云浅语气淡淡:“贤妃娘娘是贺国公府的女儿,我也是。”自打赐婚的圣旨下达,安国公府注定要在她和贤妃之间做出选择。
这些天贤妃和安国公府那边仍旧极力保持着和以前一样的关系,那不过是自欺欺人,事情已经发生了,怎么可能变回以前的模样。
她代表了太子这一派,贤妃是四皇子那一脉。
如今面对安国公府地咄咄逼人,安国公府想让自己代替西境林家。
他们想的是左右平衡,可这种平衡已经让她在东宫和皇后面前难看了。既然这样,干脆再给安国公府一个机会,让他们在自己和贤妃之间做个选择。
自欺欺人维持着表面上的和谐,这种和谐美好太过薄弱,早晚都会被打破。
如今就看看,谁会被抛弃吧。
前朝后宫都在为西漠使臣的求亲事件乱成一团粥,如今金口未开,一切还未尘埃落定,一切都有回旋的余地。
这天皇帝去了中宫,看到皇后餐桌上放着的米粮糕,皇帝神色有些恍惚,他坐下指着糕点道:“这是凌薇那丫头做的吧。”
皇后笑着点头,皇帝语气有些怀疑:“这丫头从小就爱鼓捣这些,朕还记得她有次做糕点差点伤到手。朕倒是喜欢她做的东西。”
皇后亲手给皇帝拿了一块,她笑着说道:“皇上吃的哪里是糕点,皇上吃的是女儿的心意。”
皇帝接过糕点咬了一口,说实话真心比不上御膳房的糕点,但就像皇后说的那样,皇帝吃的是女儿的心意,心意在,糕点的味道就是最好的。
一块糕点吃下,皇帝喝了杯茶,然后他道:“这女儿就是比儿子会心疼人。”
皇后心底不以为然,她面上的笑却变都没变一下:“女儿家心细在家为父母添衣,男儿在外为父母分忧,都是孝顺善良的孩子。”
皇帝不轻不重地嗯了声,他和皇后又说了一会儿话,然后就离开了。
皇帝离开后宫途中,无意中看到了有纸鸢在飞,皇帝挑了下眉,明言忙上前辨别了下方向,然后他笑道:“皇上,好像是玉福宫里出来的。”
“哦,转去玉福宫。”皇帝坐在御辇上吩咐。
明言挥了挥手,御辇朝玉福宫的方向走去。
皇帝到的时候,抬手阻断了宫人的通禀,他缓步走过去。
只听里面极为热闹,最为突出的就是萧莫的声音,他道:“芸雅姐姐,你是不是故意饿着这纸鸢了,它饿的都飞不起来了。”
皇帝一听这话忍不住皱起眉头,心想,萧莫说话还是这么不着调,张嘴就是胡说八道。
然而这样的胡说八道还有人正儿八经地反驳,只听芸雅道:“纸鸢饿瘦了就会飞的更高,它现在飞不起来只能说它太胖了。”
皇帝:“……”
芸雅竟然跟着萧莫学坏了,都会睁着眼睛说瞎话了。
一旁的明言看着皇帝嘴角一抽脸上却没有怒意,他心想,皇帝不喜欢萧莫那双眼睛是真,可皇帝喜欢萧莫胡说八道也是真。这宫里的人活得都太压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唯独萧莫,他对权势没那么渴望,所以他活得肆意。
受宠不受宠,得喜欢不得喜欢,在他眼里都无所谓。
他站在那里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哪怕被皇帝怒视,也挡不住他要说的话。
这样的人,很活泼,为这个皇宫增添了一抹明亮的色彩,让很多人向往却也让很多人看不惯。
很矛盾。
就连皇帝对萧莫的态度都很矛盾。
皇帝不喜欢萧莫这个人,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可皇帝喜欢萧莫的性格。如果……如果萧莫和萧印之间的关系没那么好,皇帝也许会更喜欢他。
可这世上哪有完全之事,明言在心底叹气,当初要不是淑贵妃临死为萧莫寻了贤妃庇护,以皇帝对萧莫的敷衍态度来看,萧莫这个六皇子什么时候出事他都不知道。
所以啊,在明言看来,萧莫现在也挺好。
明面上有贤妃护着,萧印又真把他当做兄弟疼爱。
至于皇帝的喜欢,心里说句大逆不道的话,皇帝带着厌恶的喜欢能有多长久。倒不如现在这样,就算是皇帝不待见,日子仍旧过得很舒服。
不过也就是萧莫,换做其他人怕是早就见阎王了。
想到这些,明言轻轻摇了摇头,只能说,萧莫还是有点运气在身上的。
皇帝缓步走进去,只见萧莫和芸雅蹲在地上正研究如何让一个丑纸鸢飞起来,温玖这些伺候的奴才,则是站在他们身后干着急。
温玖是第一个发现皇帝的,他准备请安时,皇帝抬了抬手,温玖垂眸没有吭声。
萧莫拽着纸鸢哗啦两下,它头重脚轻的趴在地上根本不懂,萧莫叹息着戳了戳它的头:“我看,它是饿死了。”
“是太肥,飞不起来。”芸雅坚持反驳。
皇帝看两人还要继续争执,便咳嗽了声。
萧莫和芸雅抬头看到皇帝忙请安,皇帝道:“起来吧。”
芸雅难得这般孩子气又被皇帝看到了,她白净的脸上满是红霞,那尴尬得恨不得立刻消失的模样让皇帝都看乐了,皇帝道:“谁做的?”
芸雅道:“是女儿做的。”
皇帝点了点头,心想有点丑,头看着那么重,身体有那么轻薄,怎么可能飞得起来。
那厢贤妃听到通禀说是皇帝来了,她忙从殿内走出来,皇帝和她吵殿内走去。
萧莫和芸雅站在那里,看着皇帝的背影,两人也没了玩纸鸢的心情。
芸雅叹了口气,觉得浑身没劲儿,都有些提不动手里的纸鸢了。
“别担心。”萧莫无声地开口,芸雅看着他僵僵一笑。
这些天容妃天天和皇后请安,贤妃这边按兵不动。
凌薇则是时不时亲手做些吃食送到皇后宫中,芸雅却不知道该做什么。她总不能跑到皇帝面前说,她不愿意嫁去西漠。
现在皇帝来看贤妃,芸雅心里一直悬着,晃悠着,十分不安。
皇帝和贤妃走到殿内,皇帝坐在椅子上道:“芸雅倒是沉稳。”
贤妃笑道:“芸雅性格闷,呆在院子里不出去添乱也好。”
皇帝听了这话,随即他想到了凌薇的糕点,心情莫名。
这一刻,不知为何,皇帝什么心情都没有了,他看着贤妃:“你身体不适好好休息。”
贤妃谢过皇帝关怀,并没有说,她上次身体不适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
皇帝心头泛懒,也没在玉福宫久呆就离开了。
等他走后,萧莫和芸雅走到贤妃身边。
贤妃揉了揉芸雅的头,她没有说话,心里却想,皇帝是个靠不住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心情太过压抑的缘故,皇帝当晚做了个噩梦。
梦里他被看不清人脸的人压制着,他想挣脱却挣脱不了,最后他被人掰开嘴,灌下一杯鸩酒……
苦酒入肚的那刻,皇帝惊坐起身,他大口喘息着。
外面守夜的明言闻声走了过来,他没有掀开床帷,但从皇帝的喘息声中可以感受到皇帝压抑的心情。
过了一会儿,皇帝扯开帘子,他额头上的冷汗还未消下去。
明言慌忙为皇帝倒了杯水,皇帝喝下,那颗惶恐的心这才平静下来。
等皇帝洗了个澡回去,床上已经换了干净的床单和被褥。
皇帝躺在泛着淡香的床上,他看着帷帐上的花纹,脑海里不由地想起了那个梦。这不是个好兆头,皇帝心想。
皇帝醒来后就没再睡着,时间差不多了,明言带领宫人给他朝服。坐在宽大的龙椅上,皇帝看着朝臣眉目间有些阴郁。
这次上朝,贺定明显感觉皇帝的态度变了,虽然不是很明显,但朝堂上站着的都不是傻子,谁不会揣测皇帝的心思。
皇帝态度一变,众人的心思又开始活络起来。
贺定的心蓦然沉了沉,如果皇帝对西漠态度有变化,那无论是对安国公府还是对宫里的贤妃都不是好事。
朝堂上的萧印也明白这个道,他垂下眼,手紧紧握着。
萧赟没有吭声,可是对萧赟来说,皇帝对西漠态度有变,就是对林家态度有变。
林家不动,对他来说就是最大的助益。
皇帝情绪低落,很快就下朝了。
朝臣散朝时,萧印和贺定相互看一眼,心中对眼前的局势顿时有了默契的猜测。
萧印本想入宫去给贤妃请安,顺便打探一下情况。但他想了下还是没去,他刚入宫没两天,再去就有点扎眼了。再说,宫里有萧莫,很多事他就算不去也能早知道,顶多是晚一点,但没那么打眼。
萧莫这些天常往贤妃的玉福宫跑,大家也都习惯了。
今天也不例外,萧莫到玉福宫刚吃一口滑嫩的鸡蛋羹,萱草就走到贤妃身边低语几声。
贤妃听了皱起眉头,萧莫一看贤妃那表情就觉得这嘴里的鸡蛋羹有点发苦。
萧莫放下勺子,贤妃看了他一眼:“吃你的东西。”
萧莫:“起得太早,实在是吃不下了。”
贤妃让萱草等宫人都退下,萧莫笑嘻嘻地上前。
贤妃低声道:“你找机会给你四哥传个话儿,说你父皇昨晚做了场噩梦。”噩梦的内容是什么,她不得而知,但总归和眼前的朝事有所牵连。
在宫里呆了那么久,贤妃想从皇帝那里打探点消息还是能打探出来的。当然,不只是她,有些手段的妃子都能打探出来。皇帝身边伺候的人那么多,总有些不起眼的。当然,她也不是打探什么帝王行踪,主要是打探一些无关紧要的事,自然要容易些。
萧莫点了点头。
不知为何,贤妃的心突然有些慌。这种情绪很久都没有在她身上出现过,乍然而来,让她感觉有些陌生。
贤妃深吸一口气,她努力稳了稳心神,她在这个宫里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如今没什么过不去的。
翌日,萧印上朝准备离开时,萧莫把人给拦住了,非要闹着出宫去住。
萧印敲了敲他的头,让他别闹,老实呆在宫里。
萧莫耷拉着脑袋,委屈巴巴地看着萧印离宫。
回到住所,萧莫把自己摔在床上。
其他人见他心情不好,自然都不敢上前,也就温玖敢过来询问。
萧莫听到温玖的声音,他睁开眼神色恹恹道:“我身体无碍,就是憋得慌。”
温玖:“殿下要不去上书房转转,那边都催过几次了,殿下每次都拿身体不适挡回。明日殿下再不去,周大学士怕是要亲自前来捉殿下过去了。”
萧莫一听上书房三字,厌色更浓,他眨了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周大学士也真是,教五哥一人不好吗?干么非要教两个。”
温玖:“周大学士对殿下认真负责。”
以前他为太子伴读时,也受周大学士教导,说来周大学士也是他的恩师。在教书育人方面,温玖很难昧着良心说周大学士的坏话。
萧莫哼哼唧唧一阵子却也没说其他话。
也是,他虽然读书不行,又有惰性喜欢气人,但对周大学士这种学富五车的读书人他打心眼里尊敬。
温玖把人劝住,自己则亲自去小厨房给萧莫拿点心。
一路上他碰到过不少小太监和宫女,大家看到他都笑着打招呼,温玖也含笑望着众人。
撇开温家谋逆之事,但说他那身世就已经很凄惨了。
温玖长得好看,对人又真诚,看到有小太监小宫女受了委屈,还会伸手帮一把。当然,他有时也会被人怒斥,可谁让他身后站着不讲的萧莫。
萧莫那人可最并不容忍别人挑衅自己,温玖扯着他的名头做了不少事,也招揽了些人。
当然,他做的都是非常有分寸的事。
拿糕点的途中,温玖偶然听到有人在嘀咕,说是安国公夫人入了宫,去见了皇后。
温玖低着头微微眯了眯眼,他走路的步伐不变,像是听到了又像是没听到。
安国公夫人入宫见皇后,无论是她主动还是皇后召见,她在这个时候入宫,都难免让人多想。
她见了皇后,自然还要去拜见贤妃,见了贤妃,安国公夫人怕是会尴尬。
事情也的确如温玖所想,国公夫人从皇后那里去玉福宫后,整个人都很不自在。
玉福宫的摆设和以前一样,她却觉得陌生很多。
以前她入宫总能和贤妃说说笑笑,姑嫂感情极好,现在看着贤妃,她只觉得脸上的笑都有些僵硬。
萱草给她倒茶,她本能地客气了两句,只是客气话刚落音,国公夫人神色蓦然变了变。客气就代表着疏离,以前她萱草给她倒茶,她也只会对着贤妃笑着说:“娘娘身边的丫头就是聪慧伶俐,让人见了就喜欢。”
而如今,明明想和以前一样,可不经意之间,变化已显。
贤妃看着自己的嫂子神色愣怔地呆在那里,她心里也不是滋味。
只是事已至此,多说多想无益,贤妃叹了口气:“嫂嫂是觉得我这里的茶不合口味吗?”
递了台阶,安国公夫人忙笑着端起茶道:“娘娘这里的茶自然是最好的,臣妾每次来都不想走了,就怕茶少喝了去。”
半是认真半是夸赞的玩笑话瞬间打破了刚才的客气。
贤妃朝萱草笑道:“还不赶快给人家把茶叶包起来,免得回去想喝却没了。”
萱草脆生生应了声,安国公夫人:“那我就不客气了。”
至此,殿内的气氛终于热闹了起来。
姑嫂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贤妃道:“时间不早了,嫂嫂怕是还得去看望太子妃,本宫就不留你在玉福宫用膳了。”
安国公夫人站起身道:“多谢娘娘体谅。”
贤妃点了点头。
安国公夫人退到殿门口,不知为何,她突然回头看了眼贤妃,只见贤妃正目送她离开,大抵是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贤妃微微一愣,随即笑了起来。
安国公夫人也笑了。
等人彻底走后,贤妃收起脸上的笑,她站起身走到窗前,窗外春景正好。
只是可惜了这般美景,心中有事之人无法去欣赏。
***
萧莫许久不去上书房,这天在温玖的催促下终于磨磨唧唧去了。
他看到萧喻时大吃一惊:“五哥,你最近是没吃饭吗?怎么瘦得跟猴一样了?”
说实话,萧喻看到萧莫心情本来还很好,毕竟上书房只有他一个皇子时,周大学士只盯着他瞧,他想躲个清闲都没办法。他也想学萧喻,生个病,请个假,但良妃不同意。不但不同意,良妃还特意时不时让御医前来给他请脉,想的是有病早发现早治疗。
按照良妃的话来说,萧莫就算是不会写自己的名字,皇帝顶多骂两句,但萧莫脸皮厚,人家根本不怕。
要是换做萧喻,皇帝不但骂而且肯定十分生气,良妃问萧喻:“你父皇生气,你害不害怕?你若是不怕,母妃就亲自同周大学士说你请假之事,你若是怕,就老老实实呆在上书房,把该学的东西好好的学到脑子里。”
萧喻想了想,他还是害怕皇帝生气,于是请假之事不了了之。
至于他瘦了之事,萧喻脸色泛起微红,那是因为他长大了。
长大了,心思多了,人自然就瘦了。
“五哥,你怎么了,脸这么红,病了吗?”萧莫看着萧喻不但没回答他的话,脸还突然红成个苹果样,他忙关心地问。
如果萧喻生病那就好了,说不定他们就不用继续上课了。
“谁病了,你才病了呢。”萧喻跟个刺猬似的,凶巴巴地说:“周大学士快来了,你赶快看你的书吧,不要和我说话了。”
萧莫皱起眉头,他觉得萧喻简直是不可喻。他不由地心生感叹,果然萧喻一开始看到自己脸上浮起的开心是假的,他就说,他和萧喻关系又不好,怎么可能喜欢看到自己。
周大学士的课没滋没味,萧莫没形象地瘫在那里。
周大学士瞪了他几眼,萧莫只当没看见。
周大学士不断地告诉自己,这样就好,要不然萧莫闹起来,今天这课能不能进行下去都是个问题。
好不容易熬到课业结束,萧莫走出上书房,温玖迎上来低声道:“睿王来看你了。”
萧莫:“这么重要的事怎么不早说。”
温玖:“……”他第一时间开口,还要怎么早,难道要上课期间说,那以萧莫的性子,怕是要找个拉肚子的借口偷溜了。
萧莫看温玖没有说话,他忍不住摇头叹息:“还是跟在本皇子身边的日子太短,日子长了,本皇子* 一个眼神你就该知道做什么。”
温玖面无表情地看着地面,他想,自己无论跟在萧莫身边多长时间怕是都不能这么做。引诱主子逃课,他怕是不想活了。
萧莫走出去就看到萧印站在外面,他快步上前道:“四哥,来了怎么不提前告诉我。”
萧印:“我向父皇回禀刑部的案子,顺便抽空来看看你,又不是想让你逃课。”
萧莫撇了撇嘴,一个二个都这么说,在他们心中,自己就这形象?
看到萧喻出来,萧印道:“五弟。”
萧喻嗯了声,略抬下巴神色高傲地离开了。
萧莫看着他的背影:“五哥这是怎么了,扭着脖子了?”
刚走不远的萧喻步伐僵硬了下,他在心里骂骂咧咧一通,然后咬牙离开,谁让他说不过萧莫,只能当做没听到。
萧印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宫里那些皇子的事根本瞒不住人,也就萧莫时常憋在自己的住处没听说过。说来,萧莫和萧喻相差不大,萧莫这性情和孩子倒是没什么区别。
萧莫被萧印看的心底起毛,他眨了眨眼:“四哥,你看我做什么?”萧印叹了口气,心想,还是孩子呢。
萧印也就是抽空来看看萧莫,他能呆的时间并不长,兄弟二人边走边说话。
走到半路,两人碰到了贺定。
贺定看到萧印和萧莫时忙行礼,不知道遇到了什么事儿,贺定神色竟然有些紧张。
因为是在宫里,很多话不便问出来,萧印朝贺定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萧莫回头看了眼贺定,猜测他应该是去见皇上。
萧莫道:“安国公这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
萧印:“许是遇到了些难事,不用担心。”
萧莫哦了声,他担心也没用。
萧印把他送回去,自己就出宫了。
萧莫这些天倒是老实,没缠着他一起出宫。
很快,萧莫就知道贺定神色为什么紧张了,原来是西漠的鲁铁格又一次面圣,又提起了求娶公主之事,而这次皇上没有强硬的反驳。
这对鲁铁格来说也是天大的惊喜,他原本想着如果大周皇帝态度强硬,那他就再想别的办法,谁知这大周皇帝的态度竟然缓和了起来。
到底是奉命前来,事情如果能顺利办成,鲁铁格自然高兴。
皇帝对西漠求娶公主之事态度的转变让宫里宫外又有了新风向,朝堂上发生的事情自然也会传到宫里,例如皇帝训斥某个臣子,例如太子和睿王在大殿上说了什么,让萧莫纳闷的是,这次萧赟并没有吭声。
有关西漠求娶公主,萧赟竟然没有发表任何看法。他站在朝堂上没有反对,也没有赞同,这很不像萧赟做事的风格。
“你说,太子和皇后在想什么。”萧莫问。
温玖想了下道:“太子贺皇后娘娘怕是在想办法让芸雅公主嫁入西漠。”
皇帝态度转变,势必要有公主嫁入西漠的话,皇后和太子自然会选择芸雅。
毕竟容妃现在已经公然站在皇后这一边,是皇后的人。
“我知道他们会有这心思,只是他们会怎么做呢。”萧莫喃喃道。
远处突然传来春雷声,春雷阵阵,萧莫的心跟着跳动起来。
这几天都是阴天,如今雷声响,风刮了起来,怕是要下雨了。
春风拂面,可以带来温和,也可以带来莫名的寒意。
温玖看着萧莫,他沉声道:“殿下放心,奴才一直在打听着相关消息,这几日会加倍打听。”
萧莫看向他,温玖抿嘴笑了下,他如今的身份很好用,毕竟在这深宫之中,消息最灵通的是宫女和内监。如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贤妃和容妃身上,皇后和太子的眼睛也在盯着萧印,谁又会刻意盯着他这个小太监呢。又或者,那些人又怎么会相信,一个小小的奴才能打探到消息呢。
可事实却是温玖还真从一些做粗活的内监那里打探到了一些惊人的消息。
温玖得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见萧莫,把打探到的消息说了下。
“你是说容妃宫里最近有陌生宫人出入,口音是安江那边的。”萧莫皱眉道,温玖点头,容妃最近除了时常去给皇后请安,她宫里最近很安静,宫人都不常出宫走动。
宫人不出,便不容易打探到消息。
极致的安静有时往往代表着极致的反扑。
尤其是现在这种紧张的时刻,容妃若是不想凌薇公主远嫁西漠,那她只要抓住贤妃的把柄。
贤妃有错,芸雅自然要为母亲的错付出代价。
安江,萧莫念叨着这个地方,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安国公贺家祖上就在这里。
“跟我去一趟玉福宫。”萧莫按捺下心中的不安道。
温玖跟在他身边离开。
到了玉福宫,贤妃正在做指甲,看到萧莫,她把宫人挥退,萧莫把温玖打探到的情况说了遍。
他想问容妃宫里的这人有没有危害。
贤妃听了眉毛都没抬一下,她笑道:“这些事本宫都知道。”
萧莫看着她:“娘娘不担心?”
贤妃瞅了瞅自己刚做好的指甲,神色很是满意:“在宫里,他们抓不住我什么把柄。”
“那宫外呢?”萧莫突口而出。
贤妃微顿,她道:“宫外……宫外就不好说了。”
萧莫:“……”
贤妃看了看他笑了,她摇头:“慌什么,你是皇子,怎么一点沉稳劲儿都没有。”
萧莫抿嘴没有说话。
贤妃看着他突然问了一个和此刻毫无关系:“当初你求本宫救温玖,如今可后悔?”
萧莫:“自然不悔。”温玖救活于水火,他不算好东西,但也知道报恩这两个字的含义。
温家谋逆证据确凿,温家犯下的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无人能为其辩解。而他萧莫不过是一个不受皇帝待见的皇子,当初他想救温玖出死牢,哪怕手段激烈些,只要能保住温玖的命,一切好说。
萧莫心里明白,他可以对着皇帝说出自己的想法,皇帝也有可能考虑他的提议,但真想成功还需要有人从中推一把,于他是便求到了贤妃面前。
萧莫说了种种温玖做自己身边奴才的好处,贤妃都没有说话,这毕竟是一件冒险的事,他不该拉贤妃入水,只是他实在没办法了。当然,贤妃不帮忙他不会埋怨,他也会继续去做,只是成功的几率小一些。
最后贤妃还是答应出手帮忙,贤妃向萧莫提了个条件,就是让他日后无论何时何地都要护着萧印。
如果萧印有危险,他就得替萧印死。
萧莫自然答应,就算贤妃没提这个要求,他也会这么做。
贤妃却不这么想,有利益的牵扯总比空口白话要稳固的多。
贤妃在宫里有一定势力,那些人在皇帝耳边不经意顺着萧莫的话吹吹耳旁风,加上皇帝对太子复杂的心情,事情就那么成了。
事后萧莫去贤妃宫里请罪,贤妃不会他也不过是做给外人看。
只是这里面的事都在瞒着萧印,害得萧印以为贤妃真的在惩罚萧莫,所以从狗洞里爬出来替他求情。
贤妃望着萧莫:“不悔是好事,本宫不喜欢你这个人倒是喜欢你这性子。既然不悔,记住当初你答应本宫的事。”
萧莫:“就算娘娘不说,我也会尽力护着四哥。”
“这话本宫倒是信。”贤妃淡淡道:“今日本宫心情好,再教你一个乖,把柄不要落在外人手中,哪怕是最亲的亲人也不行。”
萧莫蓦然抬眼看向她,贤妃神色不变:“因为他们一旦决定背叛你时,把柄就是催命符。萧莫,你别忘了,你还有一个致命的把柄在别人手上。秘密在别人手上就有被暴露的风险,以后有机会一定要把这个把柄变成无法威胁到自身的东西。”
萧莫想说什么,贤妃则道:“回去吧。”
萧莫没有动,贤妃语气淡漠且冰冷:“有些事你不知道,也就没资格参合。回去吧,日后看着点你四哥。”
四哥,萧莫心头一紧,是了,有些事他参合不了也不明白,萧印却可以,于是他转身飞奔着离去。
看着萧莫的背影,贤妃低低笑出声,笑了一会儿,笑容变淡了。
就像她说的那样,在宫里,没人可以伤她。
可在宫外就不一样了,宫外她有把柄。
当年她通过安国公府处过一些事,这些事本来无碍,可如今贺云浅成了太子妃,那些事就成了制约她的把柄。这些天贤妃仔细想了又想,抛开那些会连累到安国公府本身的事,能让她元气大伤受皇帝惩罚的事也有几件,而其中一件事的关键人物便是萧印的奶娘。
当初她没杀了奶娘,而是让安国公府把人看牢。
如果安国公府想对她动手,这是一件最合适的事儿。
安国公夫人那次前来见她,很是心虚的样子,贤妃当时没说什么,心下已知不好。
这就是她让安国公府帮忙处事情的代价,她信任安国公府,那是她的母族。如今安国公府可以销毁掉对自己不利的证据,至于她,只能硬熬了。
不过皇后和太子甚至贺云浅要是觉得她会这么认输,那就太小看她了。
为了萧印,为了芸雅,她绝不会轻易认输。
此时安国公府,贺定对着贺清怒斥道:“既然没有拦到人,你怎么不早说。”
贺清:“父亲恕罪,是孩儿派去的人无用,人一进京城地界就不见了,儿臣这些日子都在派人寻找,只是没有找到……”
贺定颓然坐在椅子上,他双目无神,神色有些难看,他定定望向贺清,贺清沉默地和他对视。
刹那间,贺定仿佛老了,他挥了挥手:“退下吧。”
贺清恭敬地退下。
贺清出了书房后,他才轻轻吐出喉咙中的那口气。
转角时,他碰到了站在那里不知站了多久的贺景。
贺景看着他,贺清无奈地笑了下:“父亲正在生气,你莫过去惹他恼怒。”
贺景嗯了声,突然他动了动嘴道:“大哥,是没拦住人,还是你根本没想着拦。”
贺清浑身一顿,他定定看向贺景,目光陡然锋利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房檐上的喜鹊来回叫着,贺清道:“二弟,在姑姑和云浅之间,你觉得该选谁?”
贺景听闻这话,浑身冰冷。
贺清那话又或者是在问,贤妃和贺云浅之间,安国公府该选谁。
一个是姑姑,一个是嫡亲姐姐,该选谁呢。
“就当我没良心吧,我自然要选云浅这个妹妹。不只是为了我自己,还有贺家。四皇子对上太子,能有几分把握呢?”贺清说完,慢慢离开。
贺景没有动。
那厢,萧莫还未出玉福宫,皇后身边的大宫女锦绣说封了皇后的命令让贤妃前去中宫,皇后有话要问。
萧莫皱眉大怒:“你们算什么东西让娘娘去问话。”
锦绣拿出皇后的令牌眉目平静:“是皇后娘娘的命令,还望六皇子不要为难奴婢。”
萧莫还想说什么,贤妃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萧莫,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吧。”
锦绣眉头一皱,她身边的内监想挡住萧莫,贤妃懒懒道:“你们可都了解六皇子的脾气,你们只要不怕他犯浑把中宫掀了,你们就拦他吧。”
锦绣神色有些为难,不过她还是错开身,萧莫去皇上和萧印那里报信也好,反正闹大了也是对贤妃不好。
贤妃看人让开,便道:“萧莫,记住本宫刚才给你说的话,去吧。”
萧莫朝贤妃看一眼便跑了。
然而他还没跑到大殿还没找到萧印,贤妃毒害妃嫔谋害皇嗣的事就在后宫传来了。
等萧莫跑到大殿时,皇后身边的太监明恩已经奏禀皇上此事。
多年后萧莫回忆往事,那之后萧印很少再笑,而他也变了,他变得心狠手辣起来。
后来,很多人死在他手上,很多人都诅咒他,可萧莫却一点都不害怕。
第30章 030 离别
容妃带着证人指控贤妃残害妃嫔谋害皇嗣, 这种事闹到皇后跟前,皇后自然要有所表态。
只是皇后认为此事波及面太广,她自然不敢独断专行, 所以派了明恩前来请皇帝一同审查此时。明恩能在皇后宫中当差, 自然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他等皇帝下了朝回到乾华殿才前来通禀。
而这时, 四个成年皇子,萧赟、萧明、萧凡和萧印和几个宠臣正在殿内和皇帝商量要事。
听明言说明恩有要事替皇后禀告, 皇帝原本不想会, 最近他连凌薇送的糕点都不怎么吃了。不过在他看了一眼萧赟, 萧赟垂眸很安静地站在那里,身上比往日多了几分沉稳。
皇帝心下叹息,其他妃嫔的面子他可以不给,皇后那里还是要给三分, 于是便让明恩进来。
明恩匆匆走进殿, 他神色凝重 ,看到皇帝后就扑腾跪在地上, 只是他瞅了瞅四周的人一时没有说话。
皇帝皱眉不耐烦地说:“不是有事吗?哑巴了。”
明恩身体抖了下, 他忙道:“皇上恕罪,是……是……”他看了萧印一眼, 心一横,很干脆地把事情说了出来:“是有人检举贤妃娘娘残害妃嫔谋害皇嗣, 皇后娘娘做不了主,让奴才请皇上前去主持公道。”
萧印被明恩看那一眼时,那颗心就猛然跳了一下。
不好的预感刚刚浮在心头,明恩的话就如同棒槌一样狠狠敲在他的心上。
萧印身体晃悠了一下,随即他稳稳站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 他都要保持冷静,残害妃嫔谋害皇嗣,这是死罪,他不相信贤妃会被人抓住这样的把柄。
春来时光恰恰好,温度事宜,萧明拖着病秧秧的身体小半年没怎么入宫,今日难得站在朝堂上。然而一听明恩的话,他面上不显,心里只恨自己今天为什么没有病倒。
至于萧凡,萧凡面无表情,心里则轻啧了声,目光不经意落在自己一走一颠簸的腿上,他又无声地啧了声。反正宫里的争争吵吵和他无关,和他母妃也无关。那些争夺,谁落败谁成功谁坐在那个位置上他也无所谓。
他这辈子到头也只能是个王爷,所以和他有什么关系呢,还不如早点出宫回府。
相比之下,皇帝脸色十分不好看,他拧着眉头不可置信问:“皇后没说错,是有人检举贤妃谋害妃嫔?”
明恩心下惶恐,但还是肯定道:“是。”
几位大臣站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口,按说这是皇帝的家事,但涉及到谋害皇嗣那便是朝事。
既是朝事,他们这些大臣就有上折子的权利。
“父皇,贤妃娘娘在宫里一向宽宥,想必里面有什么误会。”沉静声中,萧赟站出来道。
他身为太子,表现出这样的态度自然是兄友弟恭,他这态度自然值得人称赞。
皇帝看了萧赟一眼,又看了面色微白双手紧握但极力保持镇定的萧印,当然还有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萧凡和连咳嗽都忍着的萧明。
事情太过出乎意料,皇帝道:“既然如此,那朕就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说罢他又看了几位皇子一眼,然后琢磨般地说道:“萧印,这事既然和你母妃有关,你就暂时先回避吧。”
萧印脸色更白了,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情绪,他感到自己朝皇帝行礼,他听到自己冷静到极点的声音:“儿臣领旨,望父皇查明真相,还母妃清白。”
皇帝没有说话带人离开。
萧印看着皇帝的背影,然后他的目光一寸一寸从皇帝身上挪到大臣中的贺定身上。
贺定和他目光对视时,身体不由自主地晃悠了一下,他动了动嘴,想说自己得到消息后就派人拦截了,可没用,他想说自己根本无心陷害贤妃,更何况那个奶娘手里根本没有确切的证据……他想说的话很多,可他一句都说不出来。
因为安国公府在太子妃和贤妃中间做出了选择,在太子和四皇子之间做出了选择,在女儿和妹妹之间做出了选择。有些事,一旦踏出一步,哪怕是很小的一步,就不可能再有挽回的余地。
萧印收回目光,他站在那里。
他心想,没关系,他的母妃毕竟出自安国公府,贺云浅这个太子妃也出自安国公府。安国公府想从这件事中安然抽身保住自身的清白,皇后那里必然不会有把人定死的确凿证据,要不然安国公府也难逃干系。
弄到最后,最大可能是有人证却没有物证,这么以来,贤妃顶多被呵斥一番被禁足甚至被皇帝厌弃。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这次事情的结果必然会连累芸雅,皇帝若有心和西漠联姻,所选之人怕只能是芸雅。生母犯错,皇帝厌之,心底自然偏向选她。
而对皇后来说此事不管真假都可做到一箭多雕,西境军仍控制在林家手中,宫里皇后多了容妃可用还能把持凌薇的婚事,宫外安国公府彻底投靠太子成为太子收复的新势力,而他萧印则会成为被皇帝厌弃的皇子。
这也没关系,被皇帝暂时厌弃没关系,他以后就老老实实呆着。
只要人在,总有别的出路。
心里分析着这些,萧印的十指死死扣在手心里,这曾是他想过的最坏的结果,今日到来虽然心里有些难看但完全在意料之中。
说来是他无能,是他太过年轻站在朝堂上的时间太短,如果他早两年站在朝堂上,必然会拉拢一些属于自己的势力,而不是什么都要仰仗安国公府。
如今贤妃被安国公府反刺,是他没有足够的能力保住贤妃、芸雅和萧莫。
萧莫太小,他还要在宫里呆几年,若他和贤妃被皇帝厌弃就护不住萧莫了,宫里那些人最喜欢捧高踩低,萧莫以后的日子怕是要难过了。
不过没关系,他还是睿王,皇帝就算疑心只要没确凿的证据也不会拿他怎么样,他还可以时常入宫看着点,加上萧莫那张嘴,日子再苦也苦不过萧莫当初在冷宫。只要熬过这段日子,一切都会好起来。
只是芸雅,芸雅他护不住了。
“父皇、四哥……”这时殿外突然传来萧莫带着哭声的叫喊声,萧中一凛,在他印象中,除了淑贵妃去世,萧莫的声音从来没有这么悲戚过,他也从未这样喊过皇帝。
萧印慌忙想往外走,然而他还没有走出去,就听着萧莫哭着说道:“父皇,四哥,贤妃……娘娘在皇后娘娘那里……那里被……被害死了。”
听闻这话,萧印头上如同被雷狠狠劈了一道,他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萧印往外走的双腿一软,整个人都要摔倒,还是旁边的大臣扶住了他。安国公贺定站在那里,双目睁大,满眼不可置信。
他不敢相信只听到了什么,萧莫说贤妃怎么了,他说贤妃死了,怎么就会死了呢,萧莫在胡说八道吧。
萧印甩开大臣的手,他踉踉跄跄地跑出去,他眼里没有皇帝也没有其他人,他抓着跪在地上嚎嚎大哭的萧莫:“你说什么?母妃怎么了?”
萧印以为自己的声音很大,可在外人眼中他的嘴只在来回张合,里面并未发出声音。
萧莫慌忙抓握住他的手哭喊道:“四哥,四哥……四哥,你怎么了?”
萧印脸色煞白,脑袋嗡嗡响,根本听到周围的声音,可替他的眼泪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嗒啪嗒的往下落。
萧印抹了把眼睛,他望着萧莫一字一句地问:“六弟,萧莫,你骗我的是不是?母妃好好的……母妃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出事呢?”
他问的很轻,浑身颤抖,他想让萧莫开口说在骗自己。萧莫那张嘴向来喜欢夸大其词,这次肯定也不例外。
可萧莫没有回答他,而是看着他眼泪也不停地顺着脸颊往下落。
萧莫自己也不相信,可这是真的。
刚才他本想去大殿找萧莫,没想到明恩早了一步。看到明恩,萧莫也没有慌,他知道皇帝性子多疑,肯定会前去中宫查问,而且涉及萧印,皇帝未查清事情真相前肯定不会让萧印入宫。
萧莫便想着先去皇后那里,有些话谁都可以说,但有些事要是没有证据,那便只能是空话。他什么都没有,就是那张嘴还能帮贤妃辩论几句。
然而未曾想,他还未到中宫就被温玖拦住了,看到温玖,萧莫心头便是一跳。
温玖神色凝重飞快地说道:“殿下,奴才怀疑贤妃娘娘在皇后宫里出事了。奴才刚来没多久,皇后就派人请了好几个太医前来,其中就有顾太医。顾太医常年为贤妃娘娘看诊,皇后绝不会用,奴才故而猜测是贤妃出事了。”
还未等萧莫消化掉温玖的话,皇后宫里的太监李忠匆匆走来,看到萧莫他满脸惊吓。
萧莫抓着他问出了什么事。
贤妃没了气息这样的大事自然瞒不住也没人敢瞒,李忠便实话实说了,他本来就是奉命去告知皇帝的。
萧莫听闻当时脑袋就是一懵,然后他转身飞快地跑了。
他当时只有一个想法,这事得告诉皇帝,告诉萧印。
贤妃好好的怎么可能突然出事呢,一定是皇后她们做的局,一定是她们在胡说八道。
明明觉得不可信的事,可是萧莫跑着的这一路,眼睛却被眼泪模糊了。他想到贤妃这些天对待他和萧印的态度,她是不是早就知道会有今日。
皇帝都被萧莫这话给震住了,他本能地想呵斥萧莫胡说八道,贤妃怎么就没了呢,而这时李忠终于赶到了。
萧莫是主子,在这个宫里跑,顶多被呵斥没有规矩,李忠是一个太监,自然不敢如此。他快步前来,却只能比萧莫晚上些时间。
“皇上,贤妃娘娘薨了……”李忠跪在地上道。
李忠的话像是给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尘埃落定的符号,众人沉默。
萧印推开萧莫的手,他站起身踉跄着朝后宫跑去,萧莫擦了把眼泪,跟在他身后,他年幼腿短跟不上萧印,却还是咬牙跟着。
这时没人会他们的失态,皇子和朝臣都在震惊中,萧赟也是如此。他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贤妃竟然死了,让他后怕的是贤妃死在了中宫。
萧赟不由自主地看向皇帝,只见皇帝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阴沉下来,萧赟的心陡然往下落了下。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了惶恐。
***
萧印推开中宫殿门,就看到贤妃躺在软椅上,她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了。
太医跪在地上,抬头匆匆看了他一眼,又垂下了脑袋。
萧印跪在地上,跪走向贤妃。
看着贤妃安详的样子,他伸出手想碰贤妃,可他的手指却在颤抖着。
这一刻萧印很害怕,他害怕贤妃真的不能再给他回应。
“母妃。”萧印小声喊道,贤妃自然没有回应。
萧印嘴里泛咸,他终于握住了贤妃的手,贤妃的手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母妃……儿臣来看你了,你看看儿臣。”萧印低声说,他很狼狈,顾不得擦眼泪和鼻涕。
若是以前贤妃看到他这模样,肯定会笑骂他没规矩,可现在没有人指出他的错误。
随后赶来的萧莫跪在萧印身边。
他有很多话想对萧印说,他想安慰萧印,可在死去的人面前,一切言语都显得那么苍白,那么徒劳无用。
萧印抬头慢慢看向殿里的人,皇后、容妃、太子妃……
贺云浅愣愣地看着贤妃,她脸色苍白,手紧紧抓着秀帕,她根本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样。她只是想让贤妃退一步,就退一步就好。
她知道自己选择了太子,就是选择和贤妃对立,早晚她们会对上,可她没想过让贤妃死。
可如今,贤妃死了。
就这样死在她的眼前,贺云浅现在还记得贤妃临死时看向她们的目光,满是轻蔑。
是的,轻蔑。
想到这里,贺云浅深吸一口气。不经意间,她对上了萧印的视线,她第一反应是抬起下巴。
事已至此,她能做的也只是抬起下巴高傲地抬起头。
注定相争,哪怕过程有些出人意料,但又何必假惺惺呢。
萧印收回视线,萧莫抓着他的手小声喊道:“四哥……”
萧印朝他看过去,他本能地想笑一下,可这个笑大抵很难看,萧莫的眼泪唰一下子流了出来。
没过多久,皇帝来了,他身后跟着几位皇子 。
看到安静躺在那里的贤妃,几位皇子看过一眼就移开了视线,可就这一眼让他们确认,贤妃真的不在了。
殿内的人给皇帝请安,皇帝没有说话,他径直走到贤妃跟前。
贤妃很美,她一向喜欢把自己收拾地很漂亮,从头发到指甲,一点一滴都不漏的收拾。
以前是,现在也是。
皇帝没想过贤妃死,是真的没想过,毕竟前些日子还好好在跟前的人,哪能说没就没了。
可偏偏事情就这么荒唐,贤妃真的死了。
一个朝堂的功夫,人就不在了。
皇帝心想,真的很奇怪,是不是有天他也会像贤妃一样,说没就没了。
皇后等人跪在地上,皇帝没让她们起身,她们只能等待着。但说这一遭,她们就输了。
皇后的脸色不由自主地难看,贤妃死在她的中宫,这是让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今日无论贤妃的死有没有结果,她都逃脱不了干系。
皇后很恨,贤妃怎么能死在她的宫里呢。哪怕她走出宫门倒下,都和她没半点关系。
只能说贤妃太狠了,对别人对自己都是如此。
皇帝扶着椅子上的扶手坐了下来,他让几位太医再次给贤妃把脉。
太医不敢耽搁,上前把脉。
人已去,结果自然一样。
太医跪在地上请罪,诉说着自己的无能。
“贤妃身体一向很好,她怎么去世的?”皇帝语气凉薄地询问。
顾渊跪上前:“回皇上,贤妃娘娘是气急攻心引发了心悸,没有救治及时才薨逝……”他额头上的汗很多,也是,贤妃一直是他在照顾,出了这样的事,他自然逃脱不了责任。
“贤妃娘娘对人和善,不知道在这里发生了什么,竟然能引发心悸致命,这里人的眼睛都瞎了?没人看到娘娘身体不适没人想着救治吗?”萧莫忍不住刻薄地说道。
萧印随着他的话紧紧抓着了他的手,很疼,但萧莫并没有叫出声。
贤妃是萧印的母亲,在这种场合,他却不能开口质问。
“六弟,贤妃娘娘突然薨逝谁心里都不好过,可你不能信口雌黄。”萧赟沉声道,然后他看向皇帝:“父皇,此事发生在中宫,还当查证清楚才是。”
“是应该查证清楚。”萧莫冷声道:“皇后娘娘不是请贤妃娘娘来问话吗?敢问皇后娘娘问的是什么话,怎么就能让一个好好的人气急攻心引发心悸了?”
“萧莫,你大胆,你这话何意?”萧赟气道。
萧莫当真是可恶,他这话里的意思明显是想栽赃皇后。
萧莫毫不退缩地和萧赟对视,反正他混账惯了,说出什么样的荒唐话都不会让人惊讶。
皇帝看向萧莫,萧莫很倔强,从小就是。
当年淑贵妃病逝时,他跪在床头,所有人都在哭,那伤心的样子好像是死的是自己的亲人。可萧莫却没有,明明是自己的母亲,他却没有痛哭出声。
如今贤妃薨逝,他眼中的泪不断往下落,可他却咬着牙不哭出声,哪怕开口质问,也是拳头紧握。
皇帝闭了闭眼,再次睁眼时,他看向皇后:“到底怎么回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