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许久没想明白的林泽迷迷糊糊睡着了。第二天吃过斋饭, 林泽三人已经整装待发,只等空观、空明两人就可以启程前往感天寺。
空明款步前来,不卑不亢告知道,“慧安师弟, 今日只怕要你们先行一步。空观和我还需在此地多停留两日。”
林泽下意识就想说自己可以等等, 但是很快他就明白这是一个推辞的借口, 空观、空明两人不愿意带他们三人去感天寺。
明白了这些,林泽面上仍是没什么表情变化, 只语气上有些遗憾道,“既然两位师兄尚有要事在身,慧安自行前往便好。”
空明微微颔首,挺拔的身型慢慢消失在梁家的院子里。
林泽放下合十的双手, 朝邓十九和孟通道, “咱们这就去向梁施主辞行吧。”
邓十九和孟通虽然念的书比林泽少,但人情世故这方面是看得透透的。那两个感天寺的和尚摆明瞧不起他们, 旁的都是借口。
林泽三人去向梁族长告辞时, 被告知他有事已经出去。接连碰软钉子,林泽心态依旧稳当, 径直牵着马往外走, 来到梁家大门外。
林泽示意邓十九和孟通跟自己一起面向梁九升的屋子低声念诵了一段祝福的经文, “阿弥陀佛。”
林泽含笑骑上马背, 在山间缭绕的晨雾中离开了连水村。
“师傅, 您好像从昨晚开始就一直有心事, 是因为那两个秃驴不痛快?”孟通倒不是生气被人轻慢, 这种事他早就应对得游刃有余。孟通只是担心林泽,清流文人心气高,被那两个和尚弄得脸面挂不住。
邓十九听完也转头看了眼林泽, “师傅,回头等
事情办完,我把这两头秃驴宰了。”
林泽控马将速度慢下来,目光在两人脸上略过,“你们俩关心我,为师很高兴。但是,现在要时时刻刻记住我们的身份。什么秃驴,这样的话不可再说。为师再说一遍,即便佛门有许多人是罪恶滔天的,但佛门教化百姓向善的功德不可被忽视。我是灵塔寺的慧安法师,你们俩是我的弟子——”
“修善。”林泽的视线停在邓十九身上。
“修明。”林泽又看向孟通。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神情一凛,顿时两手合十郑重答道,“阿弥陀佛,弟子铭记师傅今日教诲。”
林泽见他们态度端正后,目光看着前面曲折的乡村小道,“空观、空明一直在打量我们的一言一行,我不晓得这是出于何意。”
孟通和邓十九听完后开始冥思苦想,师徒三人沉默地自己琢磨了一路,愣是没有一个开口说出点什么道理。
从连水村到古阳县,林泽他们负担轻骑马赶路花了两天时间。
来没进入古阳县,林泽就看到了不少的僧人。或是烈日下赤脚的苦修僧人,也有敲门寻求布施的行僧。
古阳县的繁华让林泽觉得不输他们安庆府的府城,而这里的佛教文化特别浓郁。像林泽这样的僧人找人问路,每个人都会很热情地告知,还会给他们一些布施。有些人手里实在没拿东西,就会从钱袋里拿出几文钱给林泽。
林泽仔细看了一路,脑子里那个困扰好几天的问题终于有了答案。
“我好像知道空观他们看什么了。”林泽走在古阳县的街道上,顿悟似的朝孟通和邓十九道。
“师傅,是什么?”孟通也很好奇。
“你们注意观察,穿着感天寺僧袍的和尚走路、站姿都很有规矩。走路时四平八稳,不会四处看。站立时身姿挺拔、头和脖颈挺拔。但是我瞧见一些像咱们一样云游到此的僧人却没有这样规矩的作派。”林泽低声同两人分析道。
“那、那看来是感天寺这样的大寺庙规矩多,我以前所在的山寺并这些讲究。”邓十九忍着没挠头,他是已经正经出家过的人竟然对这些一窍不通,如今假扮和尚都不够像,让他颇为尴尬。
“看来咱们要去感天寺先好好学学佛门规矩,我也不懂那些,只能说学经书有些心得。”林泽决定早点去感天寺,这座寺庙如果规矩特别严苛,他们要摸清楚底细估计要不少时日,而且难度也会增加。
“师傅这个您放心,即便是大寺庙能参透经文的人也绝对不多。您是文曲星下凡,定然与我们这些榆木脑袋不同。”孟通很笃定道。
要是经文那么好学,那京都里可不人人都能成佛了?实际上据他所知,能够格给那些大人讲经的和尚并不多。孟通陪着太子是听过几个高僧讲经的,他觉得林泽与那些人有相似之处。
“可不敢说这样的话,我也只是想留在感天寺。”林泽摇头道。
三人不再多言,根据路人的指引来到位于古阳山山脚下的感天寺。
这座寺庙实在宏伟壮观,大大小小的殿宇、禅房等建筑布满整座古阳山。林泽目测,一个人光是步行走完所有的殿宇都得好几天。
山脚下是一条宽阔的石阶,蜿蜒通向半山的殿宇。两边是枝叶繁茂参天古柏,在石阶上撒下一片清凉的绿荫。
山上传来悠扬、古朴的钟声,回荡在古阳山间。感天寺的香火非常旺盛,石阶上信徒、香客络绎不绝,山上殿宇前香烟袅袅。
林泽沿着石阶一直走到半山腰,从山门进入,再绕过正殿来到专门接待外地僧人的云水堂办理相关手续。
两位一老一少的感天寺僧人在堂内正在写着什么,林泽抬头看上面的匾额,“云水堂”。
“阿弥陀佛。”林泽一人抬脚进去,他如今走路的姿势尽量向感天寺的僧人看齐,不左顾右盼、摇头晃肩。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牵着马在外头的院子里等候。
屋里的两人抬起脸看向来人,接着站起身回礼,“阿弥陀佛。”
林泽站定身型,唇角微微带笑,“贫僧慧安见过两位师兄。”
老僧颔首道,“贫僧德辉。”
年轻僧人双手合十,“小僧空圆。”
林泽再度向两人见礼,“慧安见过德辉法师、空圆师傅。贫僧与外面的两位徒儿自京都灵塔寺而来,望能入贵寺修习佛法。此乃慧安和两位弟子的度牒及灵塔寺方丈所书信函。”
说完,林泽就从身上的包袱里拿出相应的身份证件和单位介绍信。
德辉法师接过林泽的度牒和信函仔细看了一遍,方才抬头说道,“慧安师傅不远万里前来修习佛法,感天寺自然不会拒之门外。请稍等片刻,我与空圆为你们办理入寺修行文书。”
“阿弥陀佛,有劳二位。”林泽没想到自己事先准备好的银子没用上,可能是先入为主觉得感天寺就是个乌烟瘴气的地方,处处敛财。
但是林泽发现感天寺的经营明面上是非常讲规矩的,甚至比绝大数寺庙都要显得清廉公正,像是个真正的佛门圣地。
看这两个负责接待外来僧人的德辉和空圆和尚,从头到尾都没有任何情绪波动,一切照规矩办事。不管你是哪里来的,有什么身份,都会一视同仁。
大概十五分钟后,林泽重新拿回自己的度牒和介绍信,还有三份感天寺类似暂住证的文书。
“三位请随空圆去你们住的寮房,一应物品会有云水堂的寮主安排人送来,并同你们讲解本寺寺规。”德辉道。
“多谢德辉法师,有劳空圆师傅。”林泽双手合十,微微颔首道。
林泽三人先跟着空圆去后山的找到专门管理寺庙牲口的园主,把三匹马寄养在这。
然后才往普通僧人住的寮房去,林泽这时才知道他是没资格住禅房的,因为那种类型的叫单间。他现在所住的寮房是大通铺,十人一间,跟林泽住一起的都是从各地寺庙在感天寺暂住的僧人。
空圆带林泽在这座院子里简单转了一圈,便在廊下告知修行安排,“每日丑时起床、洗漱、穿衣、列队至宝殿;寅时上早课;卯时吃早粥;辰时修禅;巳时劳作;午时饮茶;未时坐禅;申时晚课;酉时入睡。如有违规,根据情节轻重处罚。”
林泽听完人都傻了。
凌晨一点到三点起床,三点到五点上早课,五点到七点吃早饭,七点到九点修禅,也就是自学,九点到十一点干活,十一点到一点喝茶,下午一点到三点又自学,下午三点到五点上晚课,下午六点洗漱睡觉。
我了个青天大老爷,这不比坐牢还惨?
“三位还有何不明白的吗?”空圆问道。
林泽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多谢空圆师傅,不知贵寺藏经阁可否容我等进入看经书修习佛法?”
空圆点点头,“藏经阁一楼对寺内所有僧人开放。”
林泽再次谢过。
空圆等云水堂的寮主安排人把林泽他们的生活用品拿来后就离开了。
林泽、孟通、邓十九三人端着一个木盆,里面装着一套经书、僧服、鞋袜、毛巾等感天寺统一配备的东西,抬头间在对方的脸上都看到了绝望。
第252章 第 252 章 库房挨罚
到感天寺卧底的第二天, 林泽躺在硬邦邦的砖砌大通铺上,脑子还迷瞪时廊下响起有节奏的四声‘梆梆梆’的木鱼声,同时远处还传来一阵阵洪亮低沉的钟声。
一同住这间大通铺僧人们陆陆续续起床,林泽觉得自己科举时都没有这么辛苦, 挠着光秃秃的头往窗外看去, 一片漆黑。
寮房里被当值的僧人点起油灯, 屋里的人加快了穿衣叠被的速度。
“师傅,您衣服。”旁边的孟通第一时间捡起林泽的衣服, 就要帮他穿上。
“啊?不用,我自己来。”林泽还没反应过来孟通已经将僧袍给他套上。实在是起得太早了,林泽甚至没敢进空间看时间,真怕现实太残忍, 还是不知道的为好。
“师傅, 我给您叠好被子。”邓十九是三人中最习惯这种作息的,加之又是武僧, 动作都比其他人快上许多。
等林泽在懵逼中把衣服鞋袜穿好, 邓十九已经将三人的被子床铺全都整理好,免得被寺里的维那, 也就是纪检部门抓住会受到惩罚。
内务整理好, 大家就开始去上厕所、洗漱。林泽小心将孟通拉到一旁低声问道, “你若有不方便之处, 我想法子将你送出去, 咱们到底是来学习的, 进来不容易, 出去是很简单的。”
孟通是净身的内侍,林泽有些事不好刨根问底,但把自己态度告知对方很重要。
孟通头低着, 思忖片刻道,“师傅,目前暂时没什么不妥之处。若有困难,弟子定会第一时间同你说。”
林泽拍拍他的肩膀,“你和十
九是我第一次正经收的弟子,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向师傅寻求帮助。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晓得不。”
孟通重重点头,光线很暗,但他的眼睛闪着细碎的光,“师傅,我晓得了。”
林泽见他记心里了,便不再耽误时间,赶紧去洗漱上厕所。
在木鱼声又响起时,林泽他们这些僧人已经在自己寮房门前的廊下站成一排。
这院子里的寮房一共有五十间,每间最多住十人,可以容纳五百名外地交流的僧侣。林泽拿着木鱼和经书排队时随意扫了一圈,大致有二百来人。
“咚——咚——咚——”
林泽站了没多久,钟楼的钟声开始不停地传来,一直等林泽他们列队走到大雄宝殿钟声都没有停止。
大雄宝殿是整座感天寺最雄伟壮观的建筑,它的前面有一大片香炉广场,日夜香火不断。广场空地上散缀着罗汉松、马尾松以及扁柏。
林泽沿着石阶往上走,一抬眼便是宝殿大门上那副烛光中依旧闪着金色光芒的字。林泽听人说这个匾额是南北朝时期就有的,经过多次翻新装修,加持了多位皇帝和高僧的法力。
一入殿门,正前面的是一座巨大的释迦牟尼佛像,目测有十五米。佛像左手横置左足上,右手直伸下垂。
据林泽看过的书中记载,左手的姿势叫定印,表示禅定的意思,右手叫“触地印”。表示释迦在成道以前的过去生中,为了众生牺牲了自己的一切,这些唯有大地能够证明,因为都是在大地上做的事。这种姿势的造像名为成道相。
在这座佛像两边菩萨和罗汉的金身神像,祂们姿态各异、造型端庄、优雅。几乎所有的佛像的头部都圆满秀丽,既有男性的庄严,又略带女性的慈和。每一尊佛像都色彩鲜明、轮廓清晰,极具艺术观赏性,
大殿里林泽这些交流僧站最外边的两排,感天寺本寺僧人将近一千人整齐有序地根据资历和职位高低站在前面。
这时候远处的钟声已经停止,天际边隐隐有些亮光出现。
不多时,林泽看到在一群寺院高层的簇拥中出现的方丈,他身上的云锦袈裟是先帝御赐之物。
据林泽所知云锦这玩意本来就贵得要死,而且有钱都难买。而这件袈裟还用金线捻丝构成菱形格纹,就连那个配钩都是品相极好的翡翠。
这件袈裟有一个很厉害的名字叫“云锦真金八吉祥宝莲纹妆花缎袈裟”,把这个名字拆解开来,弄明白每一个词语的含义,就知道它有多稀罕、多贵重了。
僧值站在殿门左、右边。前面佛像前站着“维那”,由他敲响大磬,率领众僧诵经。站在他后面的是当值悦众,手持引磬。三个当值僧,手持木鱼、钟鼓、铛子等物,这一队人组成了一支唱诵时的小乐队。
林泽开启了一天的早课,在当值维那的带领下大家先念诵《楞严咒》。传说佛陀的弟子阿难被魔女迷惑,佛陀诵念这道咒语,救出了阿难,所以,念这道咒可以有效地保护自己不受性/欲的诱惑。
林泽这些背不出来的就得翻开经书跟着念诵,好在林泽站在离门口最近的地方,光线比较好,看得挺清楚。
第二段念诵《大悲咒》和“十小咒”,诵念它们是为了祈求寺院及僧众平静无难。之后再诵《心经》,这是早课的中心内容。第三段首先诵《赞佛偈》,之后众僧排队绕佛像行走,并合掌念“南无阿弥陀佛”数百甚至上千遍。然后回到原来的位置跪下念三菩萨名及发愿文、三皈依文等。最后念《韦驮赞》,顶礼佛祖,早课结束。
两个小时下来,忙活完林泽已经饿得不行,跟两个弟子偷偷交换一个眼神,愣是在对方面无表情的脸上看到了煎熬。
林泽还发现他们这些外地交流的僧人里还有摸鱼的,念经嘴巴动不出声。偶尔还有站姿、坐姿不够端正的情况发生,旁边那位当值的维那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对本寺僧人却严得很,一个早课下来已经有六个僧人被带下去,不知道是面壁思过还是劳动改造。
在林泽第五次偷摸进空间看时间后,远处响起有节奏的打竹板声音,那就是即将吃早饭的讯号。
这时在大殿里掌管香烛的僧人将一大碗粥供奉在佛像面前。
六点钟木鱼梆声敲响,林泽他们终于可以合上经书、揣怀里排队去斋堂吃“早粥”。
在斋堂里和在大殿上一样,所有僧人按照职位高低,坐在东西向的狭长桌子后面。职位越高,座位越靠近后面中央,方丈坐的位置在一尊低佛像后面。
林泽这些交换僧就不用说了,坐在离方丈最远的地方。不过这时候林泽已经没心思观察这些,又饿又困。
孟通和邓十□□武的日子比林泽久,身体素质好一些。但是刚才念经时两人那叫一个煎熬,干念,一点都没有讲解。孟通和邓十九脑壳嗡嗡嗡的,从大殿出来后脸色才好点。
林泽见没人说话,他们三个也不敢出声,大家就这样默默坐在长凳上看这眼前木桌上正散发热气和香味的粥。
感天寺规矩多得林泽已经麻了,他猜到吃饭前肯定有点什么仪式。果然,大家开始念《供养咒》,然后服侍方丈的侍者从佛像前的碗里取出七粒米,放在庭院中一个廊柱的小木板上,并弹指向饿鬼施舍食物。
“众弟子念五观,吃早粥。”前头的维那大声喊道。
林泽他们可不管什么‘五观’、‘六观’,赶紧趁粥没凉全装肚子里。林泽脑子里已经在想怎么给自己和两个徒弟额外弄点吃的。
他娘的,一天就这一顿粥,外加下午还有一碗茶。你敢信他们一天就吃这样的两顿饭?那别说做任务,林泽觉得自己半个月得饿死在这。
吃完后大家又念《结斋偈》,僧值开始布置一天的工作。
“寺里有檀越要开一场水陆法会。自在院众僧随知客打扫寺里各处殿宇,明心院随水云堂寮元搬运采买回来的物件,妙悟院、禅定院听监院安排。”
林泽听完后当即明白了感天寺的人数大致是两千人。还有什么水陆法会,只能是本地有钱有权的人才能让寺庙这样兴师动众的。到底是哪个权贵要举办水陆法会,林泽还不清楚,但他是禅定院的人,等会就要听安排干活了。
如果没有这种事,林泽原定行程应该是回宿舍坐禅。他们这些交流僧正好能摸摸鱼,林泽心里苦,今天是没有这个摸鱼机会了。
“禅定院东厢房的人随库主走,西厢房的随庄头走,倒坐房的随园头走。”一位看僧袍就知道级别不低的和尚率领五个手下来到林泽他们这边吩咐道。
林泽是住东厢房的,听完后就跟那个库头走。
在路头和尚和他的两个侍者的带领下,林泽他们东厢房的五十多人有序前往库头僧人的办公地点。
“你们十人清点这间库房的粮食,你们这队清点供奉物品,你们按册子整理好要用的法器,你们十人整理各类香烛,至于你们……”
林泽见这个库头僧人看向自己这间寮房的十个僧人。
“将所有库房清扫干净。”
林泽:…
库头和尚安排完工作任务后,林泽他们这些僧人马上就要动起来,拿工具的拿工具,去认路的去认路。
感天寺库房就在方丈住的禅房后面,是一间很大的院子。这里值守的僧人比别的地方都多,因为存着寺庙几乎所有的物资。
林泽他们在侍者的带领下先去杂物库拿到打扫的工具,再去第一间法器库打扫。
法器库三间房里放着各种佛教法器,木鱼、磬、鼓、铛子、铪姿等,根据大小、材质、形状不同分门别类地放在木质的架子上。
“先用掸子将法器扫一遍,再清理地面和窗户。”侍者吩咐道。
林泽他们十人就这样干了一上午才把这间库房清扫干净,让侍者检查通过后才算完工。
从法器库出来,林泽抬头看院子里高大的松树,耳朵听见管理处的房间传出声响—
—“你瞧瞧!这账册已经给了一个月的时间重新整理,你们俩就给我弄成这样?监院师兄问我要,我定要拉上你们去。”
林泽心头一动,干了一上午麻木的脑子倏地运转起来。他要脱离这些可怕的体力劳动困局!靠脑子吃饭才是正经出路!
于是林泽将手里的扫帚和鸡毛掸子交给两个弟子,抬脚往屋子里去。
旁边的侍者注意到他的动静,马上呵斥道,“你做什么?不许乱走瞎看的寺规不记得了?”
林泽双手合十道,“小僧欲替里面的师兄解惑。”
侍者没有信他的话,面上已经很不耐烦,“你今日做完这些再去火头房帮忙砍柴。”
院子里的人或是面无表情、或是无语、或是意外地看着林泽的举动,他们默默跟着停在原地看热闹,顺便歇一口气。
林泽可不会放弃,提高了嗓音说道,“师兄,小僧在京都的寺里当过账房,还请信我。”
这次没等侍者再说话,屋里的库头并两个做账的侍者都出来了。
“为何在院里喧哗?”库头和尚凌厉地盯着林泽质问道。
“师叔,是我没管好,您罚我吧。”侍者向前一步认错道。
“小僧慧安见过师叔。”林泽从容回道。
林泽不是自信自己会被对方看中安排去算账,而是清楚这件事最多会让他被罚一罚,但林泽可以给他留下一个比较深刻的印象。就算这次不用林泽,以后也有机会。
“你是哪里来的?”库头和尚冷声问道。
“小僧是京都灵塔寺前来修习佛法的。”林泽回道。
“来修习佛法却不能一心一意,今日罚去火头房怕劈柴。”库头和尚说完就带人回去了。
林泽仍然没有什么表情变化,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天天念经、打坐、干杂活,什么时候才能接触到感天寺内部的东西?
而其他人见林泽受罚,好些人都露出幸灾乐祸或者活该的表情。
“师傅,我和修明陪您。”邓十九毫不犹豫道。
林泽想了想轻轻点头,火头房?就是有机会接触厨房了?那邓十九和孟通一起来吧。
第253章 第 253 章 火头人脉
林泽在库房打扫卫生一直到中午十二点才暂时停下来, 大家排队前往斋堂吃茶。
这里的茶不是林泽平时喝的那种茶水,而是将各种蔬菜和豆腐煮在一起的“罗汉菜”。
林泽坐在长木凳上两眼无神,只感觉寺庙的一天真难熬,凌晨两点起床到现在十二点已经上班10小时。
早课念经两小时加四小时体力劳动, 只吃这么一点点东西。林泽已经忍不住进空间偷摸喝牛奶和小面包, 真不敢想其他人的是怎么熬下来的。
林泽不知道别僧人工作量如何, 但带入一下自己是寺庙领导,肯定把那些不怎么重要又累人的活安排给交流的僧人。反正不用白不用, 感天寺又不是什么慈善机构,养这么多挂单的僧人当然要让这些僧人物尽其用。
什么修习佛法、领悟佛祖真谛都是虚的,天天干活哪有多少时间是可以学习的,就算偶尔空闲下来还不得好好休息?
下午又在库房干到五点, 林泽还被那个监督他们的侍者小小针对了一波, 最后走的时候让林泽留下来多干了半小时才让他去火房领罚。
“德海师叔,这两位是受罚来劈柴的。”林泽三人被侍者僧人带到香积厨, 交给负责灶房烧火的火头和尚手上。
德海和尚身材圆润, 脸上一直笑眯眯的,很是随和的模样, “哎, 行。”
德海和尚目光在林泽三人身上扫过, 等库房侍者离开后方才对林泽三人道, “三位师弟随我来, 你们算是运气好了, 如今已过斋饭的时辰, 灶台那边不忙,后院柴房人手充足,估摸再忙半个时辰就能回去歇息了。”
林泽听他絮絮叨叨说了一路, 只觉得这个德海和尚是他这两天在寺里见到的第一个很有人情味和烟火气的和尚。
当然了,林泽还不至于相信对方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大善人。
“你们是靠挂的僧人吗?看着也比较面生。” 德海转头问道。
“回师兄,我们三昨日刚来。”林泽客气回道。
德海脚步顿了顿,有些意外道,“听你们的口音像是北地来的。别丧气,刚入寺的僧人没几个是不被罚戒的。”
林泽往他身边走了两步,“师兄慧眼如炬,我们三人是北地来的,第一次来这样的大寺,一时不慎受到惩戒,以后会记住今日教训,不会二犯。”
德海见后面的邓十九和孟通都不出声,只旁边这些长相清俊、身材修长的年轻和尚说话,也懒得多问,“有悟性。师兄相信你们下回不会再来我们这了。劈柴虽说有些累人但不难,前面就是放柴火的地方。”
寺院柴火房的空地上摆着一担担柴火,两面墙边有许多没干的柴火斜倚在墙上晾晒着。
“啪!”
“乓!”
空地上五六来个僧人光着膀子在挥动斧头劈柴,另有三人在收拾劈好的柴,并将其搬运到柴房里堆叠放好。
德海和尚将林泽领到一个劈柴的木垛旁,“你们三人正好,一人搬柴过来,一人劈开,最后一人将批好的柴火抱进柴房。”
邓十九二话不说就去拿起斧头。
德海见他们三没有喊苦喊累不肯干,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压着嗓子道,“你们好好干,师兄去灶房里瞧瞧还有没有点剩菜剩饭。这活容易饿人,忙完吃点再回寮房歇息。”
林泽只能说这德海和尚实在是个人精,不八卦他们三的身份信息,进来先用平易近人的态度拉近双方关系,尽量安抚受罚僧人的情绪,安安分分完成任务还给点好处。
“多谢师兄,师兄今日之情,慧安铭感于心。”林泽双手合十点头道。
“我听师弟说话,可是念过书识字的?” 德海随口问道。
“师兄当真是…心明眼亮。慧安出家前已取得秀才功名。”林泽听德海和尚问他是不是读过书时,语气和态度略有不同,隐隐觉得这里面有点机会,于是就给自己和尚履历增加一条。
邓十九和孟通默默记下林泽这个身份信息,免得以后用到时大家说法不一致。
德海听到‘秀才’二字时,眼睛都睁大了些,明显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师弟竟有如此大才还选择遁入空门,实在是了不得。” 德海毫不吝啬地称赞道。
“阿弥陀佛,师兄谬赞。”林泽露出一副早已经决定一心侍佛的模样。
德海想了想有些话暂时先不说,让林泽三人先去干活。不过在林泽忙活没多久,德海便领来一个和尚代替他的位置。
“慧安师弟你跟我到厨房那边帮忙吧。” 德海吩咐道。
林泽放下怀里抱着的柴火,跟邓十九和孟通道,“修善、修明为师去别处帮忙,你们好生在这干活。”
孟通和邓十九同时点头应。
德海没想到这仨人竟然是师徒关系,站在原地想了想又喊来留在这监工的手下,“慧安师弟放心,此处有空圆在这看着,不会有事。”
林泽点点头,然后就跟着德海往外走去。两人一路来到前面的大厨房里,此时灶房里只有几个人在收拾打扫卫生,他们见到德海和尚纷纷打招呼喊人,“德海师叔。”
德海脸上保持着微笑,请林泽在窗下的木凳上坐下,“空缘——”
喊完这个人的名字后,很快林泽就看见一个小和尚端着木托盘过来,上面放着一碗素面还有一碗杂面馒头。
“想必师弟忙活一日也饿了,师兄听完你的事,当真钦佩你向佛之心。想来想去实在忍不住要同你请教一二。”德海笑眯眯道。
林泽看了眼面前的食物,他确实想要但得看看德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师兄如此厚待,慧安受之有愧。论向佛之心,慧安远不及您。”
德海见他说话一套一套的,更加相信林泽所说的秀才功名,跟他接触的读书人太像了。
“师弟不必担心这些吃食有什么不对劲的,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德海也不兜圈子,他直接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林泽联系前因后果,大致猜到德海要他帮忙的事应该跟读书人这个身份有关,“师兄客气了,要是能为您分忧,是慧安的荣幸。”
德海伸手示意林泽先吃饭,“面条一会要坨了,师弟放心,对你来说应当是举手之劳。前儿家中父兄带着侄儿来见我,说是想送侄儿去学堂念书,问我是在家里附近的私塾念还是花大钱到古阳县城的私塾。”
林泽一听原来是咨询小孩择校的事,那他能帮忙。
林泽在德海的催促中花了几分钟就把一碗面条吃完,饿一天的肚子终于有五分饱的感觉了。
“以慧安之见,可先送家中附近的私塾念一两年,不仅花费小,而且娃儿比较容易适应私塾的日子。这一两年里若是念得不错,便可准备送去县城私塾正经学科考之书。若先生说念得一般,便让娃儿多学算术和律例。”林泽两手放在腿上,时刻保持端正的坐姿。
这个德海和尚俗世家里来往密切,而且很关心家里的事情。林泽终于明白为什么德海跟那些天天念经的和尚有种不同的感觉,那些人是真出家了,德海就有点像在寺里打工一样,为了拿到这个岗位和薪资,选择和尚这个职业。
德海仔细琢磨林泽的话,这个要念书的可不是什么侄子,而是他亲儿子。德海出家是因为实在穷得没办法,当时有一番机缘进了感天寺,一路摸爬滚打坐上火头的位置。
德海这个火头能捞不少油水,陆陆续续给家里置办了田地房产,家里的日子越过越好。
这两年看儿子大了,德海便开始想着怎么安排儿子的前程,最好的便是读书考取功名。
德海不管是以前在家里给地主种地还是如今在庙里当和尚,都认为男儿读书当官才算光宗耀祖。
“师弟,学算术和律例是什么道理?”德海认真问道。
“师兄家里能送侄儿去念书,想必有一定积蓄。况且若是您的侄儿要走科考之路,没点家底很难。即是如此,若娃儿走不了科考的路,那守好家里的田产宅院便很重要,学算术能清楚家中田产一年下来的盈亏,懂律例方可依法办事,保护家人和田地。”林泽仔细帮他分析道。
德海听完陷入沉思、久久不语。
林泽知道这些干货在现代人眼中属于常识了,但在古代文盲率高得可怕的年代,能想到这些的太少了。德海虽然不识多少字,但他社会经验丰富,且是个很有能力的人,他目前的见识是可以理解林泽所说的话的。
“师弟高见。”德海想明白后带着亲近之意道。
“师兄待我真诚,慧安投桃报李是应该的。”林泽含笑道。
“下个月要给梁王生母办水陆法会,寺里上下少不得要忙得脚跟打后脑勺。师兄虽不是什么大本事的人,不过在这厨房的一亩三分地还能说上些话。”德海说了一番很有诚意的话,他在感天寺能走到这一步,靠的就是恩怨分明、不轻易结仇的性子。
“师兄此番真心话,慧安不胜感激。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您就像我的哥哥那般亲切,若有慧安帮得上忙的事,师兄尽管招呼我。”林泽马上表态。
德海见林泽很上道又有本事,便起了结交之意。林泽趁机打听了不少寺院和梁王生母举办水路法会的事。
原来林泽他们今天忙前忙后为的是准备下个月梁王生母七十五大寿在感天寺举办一场十五天的水陆法会,为的是积福消灾。这中法事在本地很常见,有权有钱的人家都找感天寺操办过。
林泽听完后更加相信库房那边要是找不到能解决账本问题的人,病急乱投医也好,来找他试一试的可能性很大。如此一来,林泽不仅解决的温饱问题,还有机会接触感天寺内部资料。
林泽最终盯上的目标是方丈的私人秘书团队,也就是寺里衣钵和尚所带领的一群专门为方丈处理各种事务的人。
第254章 第 254 章 库房立脚
后面三天林泽都是同样的作息, 每天早起念经做早课,然后去库房那边一直做打扫清洁工作,中午吃碗罗汉茶,下午再去打扫库房。
因为每天有德海那边额外提供一些饭食, 林泽三人总算吃个六分饱。
“师兄, 我们三人饭量大, 可不好每日来白吃白喝,这点心意你一定要收下。”林泽将德海请到一旁的角落, 从怀里拿出个钱袋,里面装了五两银子。
德海推辞两次,见林泽诚心要给才收下,“师弟你就是太见外了, 我这好歹是个火头, 每天给你们留点吃食就是顺手的事。”
林泽含笑道,“师兄, 这是我这个当叔叔给侄儿的心意, 孩子上学笔墨纸砚总不能缺的,我在寺里不好出去, 还得劳烦师兄帮忙送一趟。”
德海一边将钱袋收好一边爽快回道, “师弟有心了。你若是想出去, 跟师兄说一声, 我们火房也能开条子。”
林泽要的就是这句话, 两人说完正经事又闲聊两句就散开了。
林泽揣着一包馒头回到寮房, 照例喊邓十九和孟通出来让他们睡前再吃一顿, 不然真是饿得睡不着。
“师傅,明儿不用打扫库房,咱们换回坐禅是不是舒服点?”孟通一个馒头几口就吃完, 趁机问道。
“不好说,水陆法会要忙活的事情很多,估计没那么容易松快下来。”林泽根据自己从德海那里打听到的东西如实说道。
孟通和邓十九听完嘴里的馒头都没力气嚼了似的,特别是孟通很小就进贤王府,虽说也受了不少苦,但这种日子实在太久远,如今在感天寺的可谓是度日如年。
尽管孟通现在能吃上饱饭了,但庙里的吃食少油少盐,就算馒头把肚子撑圆还是会觉得饿。
“好饿,师傅咱们什么时候偷偷下山去弄点肉吃?”孟通忍不住问道。
邓十九沉默着没说话。
“我已经跟火头那边打点好,咱们找机会出去弄点荤的吃。要是一直吃这个斋饭,咱们三身体也熬不住。”林泽道。
孟通狠狠点头,眼泪花都要出来了,这日子过得实在艰难。
三人说了一会悄悄话,就在天色完全暗下来时回到寮房。寺庙作息实在太神奇,林泽他们现在基本天一黑就躺在床上睡觉了。外面不时会有僧值巡逻,屋里的人是不允许在休息时间说话或是做点什么。
翌日照例凌晨两点起床,林泽是闭着眼睛穿衣穿鞋。邓十九依旧帮林泽和孟通分担叠被子的活儿。
做早课念经时交流僧队伍各个困得睁不开眼,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一下一下垂落。林泽发现他们交流僧队伍少了一点人,估计是熬不住请假了。
不过这种假每个月不能超过三次,而且要有领导层给开假条才行,不然无故旷课第一次被罚,第二次停课送去庄子里劳动改造,第三次就是逐出寺庙,拉黑名单。
林泽师徒三人打算把三次机会都用在下山补充营养上,初定每月月初、月中和月末各请假一天。
这几天林泽已经见识到寺庙惩罚僧人的花样之多,就算让你去洗一天碗筷都能累得腰酸背痛,劈柴挑水更是辛苦。林泽有任务在身,必须要留在寺庙里,因此他们三要谨慎点遵守规矩,尽量避免被罚,除非有任务需要。
熬着熬着早饭的竹板声响起,终于能喝粥了。林泽看到长桌上的青菜粥和馒头一下子眼睛都睁圆了些。老天爷,终于给多两口饭了,以前都是一碗粥。
听德海和尚说,感天寺的米面菜全是庄子里自己种的。林泽知道这个事后更生气,感天寺那么多的田地怎么可能会过得紧巴巴。
林泽甚至怀疑他们内部还有个小厨房专门提供额外的饭食,就自己这些交流僧吃得少、干得多。
吃完饭念完结束的经文,林泽无语地听着寺庙领导安排新的工作任务。
包括擦拭庙里的所有建筑和内部的佛像、供台,还有检查门窗好坏,及时更换,粉刷墙壁和把掉漆的桌椅门窗重新上漆。
麻了,是真麻了。千辛万苦花钱来感天寺打工了。
林泽强撑着挺直腰板跟着往外走,突然一个熟悉的年轻僧人过来跟领头的和尚低声说了几句话,便往林泽身上看去,“慧安,你跟我来一趟。擦拭大殿的活你先不用做了。”
林泽看见这个库头和尚身边的侍者就猜到什么事了,看来做账的活对方没有找到能胜任的人,现在来喊自己过去是打算碰碰运气了。
“空性师兄。”林泽出列向前见礼道,脸上一点情绪变化都没有,一直是和和气气的,外人完全不会知道他们俩不对付。
“慧安师弟请跟我来。”空性微微颔首。
“不知可否带
上我的两个徒儿?”林泽试探道。他想看看库头和尚那边有多着急,要是一般,那林泽还能等等。
空性眉心微皱,沉默了一会看向邓十九和孟通两人。
领头的和尚见状已经明白空性的意思,虽然他们俩属于平级,但库房那边是归监院大师傅所管,在寺里很有能耐。
“你们俩也跟空性师兄走一趟吧。”领头和尚道。
邓十九和孟通两人朝两边行礼,然后站在林泽身后。
一行人来到库头和尚办公的院子,林泽跟着空性往里走,只见偏厅里只有库头和尚一人坐在宽敞的书桌前,手里拿着串珠在念诵经文。
“德贤师叔,慧安他们到了。”空性恭声道。
林泽三人在德贤和尚睁开眼看过来时给他行礼,“小僧慧安携弟子修善、修明见过德贤师叔。”
德贤低低地念了句,“阿弥陀佛。空性你先带修善、修明去外头喝盏茶。”
空性半点没犹豫,马上带着邓十九和孟通出去。
房间里只有林泽和德贤和尚,两人的视线交汇相碰,林泽心里默数三秒然后低头。
“慧安师傅请坐。”德贤和尚露出一个淡笑。
“是,多谢师叔。”林泽道。
德贤和尚,“慧安师傅来寺里有几日了吧?可否住得习惯?”
林泽答,“多谢德贤大师关怀,小僧来到感天寺过得十分充足,这是我向往已久之地,亲自来了后倍感珍惜。”
德贤和尚微笑点头,“如此甚好。我们感天寺能迎来慧安师傅这样气度不凡之人来此修习,亦是感天寺之幸。”
林泽听完满脸受宠若惊,颇有种千辛万苦见到偶像被表扬夸赞的激动,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来,“德贤大师您如此说,慧安怎受得起。”
德贤和尚见情绪调动得差不多了,起身亲自绕过桌子走来,“前儿你说能帮我算账时,碍于寺规我不能当着那么多人偏袒,只得罚你去劈柴半个时辰,你可有受伤不适?”
林泽赶忙回道,“没事没事,是小僧当时心急一时忘记了寺规,您罚我是应该的。”
德贤和尚笑着请林泽先坐下,自己也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寺里的库房的账目这几年积攒了不少问题,加之当初管这些的师傅意外得病圆寂了,留下这些账目一时难以理清。那日听你说曾经在京都的庙里做过账册,不知可否能给我们搭把手?”
林泽转头看着德贤和尚认真道,“能为德贤大师和感天寺做些事,小僧荣幸之至。小僧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确实有些经验,很希望能给您和院里帮上忙。”
德贤和尚笑了笑,面容和善,“慧安师傅愿意出手相助,我等已感激不尽,劳请你随我到后院来。”
林泽点头,乖乖跟上。
五分钟后,林泽来到后院的一间厢房里。五六张排成两列的长木桌上堆满了账本,旁边还有几个木箱子的没拿出来。
长桌上有三个和尚在噼里啪啦打算盘,每个人脸上都是愁意,显然盘点进度很慢,甚至遇到了不少的困难。
另外还有两个伺候茶水点心的小僧在忙活。大家见德贤和尚进来,纷纷停下手头的动作起身见礼。
“你们辛苦了,这位是慧安师傅,从京都来我们这修习经文。今儿我专门请他来帮帮忙,德法师弟、空清、空印你们来一下。”德贤和尚温声道。
林泽注意到空清和孔印就是那天挨训的和尚。
“多谢慧安师傅来帮忙,解我等燃眉之急。”德法和尚虽然跟德贤是一个辈分的,不过显然地位低于德贤。
“德法师叔抬举了,小僧只是尽一些微薄之力。”林泽客套回去。
“不若请德法师弟带慧安师傅先试试?”德贤不想耽误时间,监院师叔给的时日不多了,得先弄好一部分交上去顶着。
德法比德贤还着急,马上带林泽到一旁的桌子上坐下,翻开一页账册开始讲解起来。
林泽看上面都是库房上一年支出多少器具、粮食等物,每样作价几何,又还回来多少,中间损耗多少。还有法器、粮食的售卖等账目。
这些东西不算什么核心机密,因为所有寺庙都有类似的账册记录,不过能大致知道感天寺的一部分明面上的收支情况,暗地里的就没那么容易弄清楚了。
林泽赌的就是这一点。德贤认为这些账目就算给林泽看见也没什么,反正都是合理合法合规的买卖。
这是德贤不知道林泽真正的实力,要是知道他帮太子看账目,能顺藤摸瓜摸到当年梁家私下养了五百个左右的护卫、推算出道观炼钢及其配方的话。感天寺这帮人绝对不会如此轻易让林泽碰这些账目。
林泽先是听完讲解,后又在德法和尚的亲自指导下,按照感天寺的做账要求完成一页的账目整理。
德贤一直在旁边看着,见林泽一开始还很生疏,没一会就上手了,心里已经相信他曾经做过账目的话。而且他还派人喊来火头房的德海问过,这位慧安师傅出家前还是个秀才,德贤更加确定这人能用。
“慧安师傅悟性高,想来多练练手定然不比我等慢。”德法下结论道。
林泽略有些不好意思的低头,他当然不会把自己的实力全部展现出来,活慢慢干就是了。来这里主要是想接触感天寺内部的一些资料,另外也是真不想天天去扫地擦桌子。
德贤听完此话心里相当满意,多一个人自然是不同的。原先这三人里就师弟德法熟练些,另外两个学那么久也是半桶水,如今看来这个慧安确实能顶用。
“德法师弟有此言,我自是没有不信的。那这些日子便辛苦慧安师傅和两位高徒一并来库房这里帮忙可好?”德贤当场发话道。
他也不怕这个慧安能干点什么损害他们库房的事。一是年轻,另一方面,这里可是感天寺,一个外来的和尚还能翻天不成?只要慧安做出损害库房和感天寺的事,德贤马上就能将人不留痕迹地了结。
“小僧都听德贤大师的安排。”林泽恭恭敬敬道。
第255章 第 255 章 明华寺
自打顺利进入库房做账后, 林泽每天除了上早课(这个不能不去),其余一切劳动都不用参加,而且还吃上了下午茶加餐,总之生活条件是明显好起来了。
在这几日林泽还弄清楚了为什么德贤和尚在寺庙里地位挺高的原因。这里面涉及了寺庙的权利架构, 林泽也是通过跟德法三人闲聊得来的消息。
感天寺的精神领袖和行政首脑是主持, 也就是方丈大师傅。林泽只听说他法号叫道玄。方丈之下是四大班首、八大执事。库头和尚德贤便是八大执事之一的监院所领导的下属, 监院是寺庙的实权职位。除了管理库房,还有寺庙的田庄、果园菜园以及寺庙采买的工作。
这些东西桩桩件件都有巨大的银钱经手, 可见监院和尚背后的能量有多大。
不过林泽还知道一些消息,感天寺监院这个
职位竞争很大,基本坐不稳几年就要换人。从这里可以看出感天寺内部派系的斗争还挺激烈的,大家实力不相上下, 所以才会出现哪边的人都不能长期吃肥肉的情况。
德贤和尚不时会过来看看账目进度, 看见有林泽的加入后整个团队都不像之前那种一脸黑气,逼死都不敢说自己能干完的样子。德贤翻看着这三日整理出来的账目, 心里很是满意。
“你们辛苦了, 我请厨房那边送了些茶水点心过来。”德贤含笑走到四人算账的桌旁说道。
“多谢师叔/师兄/大师挂心。”林泽四人一点不含糊,马上停下手头工作。
在他们过去吃东西时, 德贤无意间翻到其中一本记录两年前法器库一整年进出情况的账目, 最后一页竟然画了一个有些陌生但却让人对一年下来法器进出盈亏情况一目了然的图表。
德贤眼底露出一丝惊奇之意, 拿着账册走过去来到林泽身旁, “慧安师傅, 这个图是你画的吗?”
在德贤跟林泽说话的时候, 他的筷子正好夹起一块Q弹香甜的千层糕。这玩意真是太对林泽胃口了, 他犹豫半秒,还是先把这块千层糕夹到碗里再回答德贤的话。
“是的,小僧做完戊戌年法器库的账目后, 便想将每个月的盈亏数额做对比,瞧瞧哪个月有盈余,哪个月又亏损了多少。如此一来也方便我们库房这边查询原因所在,若能及时整改,便能减少亏损。这些都是小僧自作主张,并未试过效果如何,没想到如今被德贤大师瞧见了,真是…”林泽说着说着就很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有些尴尬地不知道往哪看。
其实心里清楚得很,这可是他辛辛苦苦整理出数据,还做成折线图和柱形图展示。跟领导汇报用可视化更高的方式,林泽做过社畜太有经验了。
那些厚厚的账目,领导哪会看?口头说的话,东西多他一时也记不清。这不,纸质版PPT应运而生,让领导对一年的盈亏一目了然。
林泽有时候都觉得自己真是打工人的命,太会抓领导的痛点和需求了。
旁边的德法、空清、 空印当即好奇又惊讶地凑过去看那页纸,他们三都没想到林泽还能有这样的心思,这让他们三已经生不出嫉妒的情绪了。因为这件事已经让他们意识到林泽做账的本事不是他们可以比的。
德贤听完脑子里飞快闪过一个念头,他要试探一下慧安的想法。要不要留在感天寺,不回京都的小寺庙了。此等人才,感天寺才是他最好的归宿。
“慧安师傅为感天寺尽心尽力,是我们之幸。这些马蹄糕乃是我们本地一绝,瞧你也颇为喜爱,一会我让厨房多做些,你带些回去吃。寮房那边住得还习惯吗?我这两日请弟子去看了,寺里后山禅房还有一间空的。”德贤笑眯眯道。
年轻人嘛,不仅要给精神上的鼓舞,还要给够实实在在的好处才能让人死心塌地。
这几日德贤也是看明白了,慧安这人对钱财倒不看重,但吃喝穿住颇为讲究。德贤拿来的一些好东西,慧安都能品出点道道,而且跟他说起这方面的事,慧安也颇有见解。
德贤猜测慧安祖上应当是阔过的,不然怎的懂那老些东西。德贤猜测慧安能放下俗世的家业遁入空门,要笼络这种人不能单靠银钱收买。
空印、空清两人眼底都是满满的羡慕妒忌,这个慧安如此短的时日便让德贤师叔看重,他们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入了他老人家的法眼。
“这、这…小僧怎好受您如此厚礼。”林泽一连受之有愧。
“你为寺里尽心尽力,我们怎能亏待于你?下晌回去我便让空性带你去新的禅房,对了你不是说明儿告假一日,带两个徒儿下山入世走走吗?条子也让空性一并给你。”德贤一副偏袒门下爱徒的作派,让在场的人都不敢说半句话。
林泽觉得但凡他不是个真正的和尚或者见识认知稍微低点,肯定要被德贤这一系列举措感动得一塌糊涂,不说肝脑涂地,成为他的自己人肯定是十分乐意的。
德贤当着众人的面明晃晃展现出自己对慧安的厚爱与看重。后面干活时,林泽发现自己的地位都快赶上德法和尚了,在库房这里已经有一定的权利。
日子也是过起来了。
特别是下午林泽搬到新禅房后,和邓十九、孟通两人在这间独立的一室一厅套房里转了一圈,更觉得生活有盼头了。
三天盘腿坐在门口的木质地板上眺望院子外的连绵青山,孟通压着兴奋说道,“师傅,你太厉害了。”
邓十九更是狠狠点头,这才几日林泽就带着他们吃饱住好。感天寺不是普通的地方,这里有一套奇怪的法则,对待底层的僧人和这外来靠挂的僧人,寺里的规矩是非常多且执行严格。能待下去的必须要适应这种苦修的日子,想在感天寺吃喝不愁还过得舒服死不可能的。
但林泽就是非常不一般。
“我是你们师傅,可不是孤家寡人。咱们去哪都不兴天天喊着吃苦耐劳的,能舒服一点就舒服一点。毕竟为师也不是什么勤快耐苦之人。”林泽自我调侃着让气氛轻松起来。
“师傅你真好,我记得家里人一直都教我要不怕吃苦,多干点活不会死,您却说不必多吃苦。”邓十九低声道。
孟通听完心头一震,他也是,身边人都是这样教的。但人生来就吃苦吗?可他觉得自己真的不愿意过得那么苦。
“怎会?在这里,吃苦是不能避免的,即便是身居高位亦不能避免。既如此,在不必吃苦的时候千万不要想着苦一苦就过去了,因为一辈子一定要吃的苦已经够多了。对自己好点,我们都是人。”林泽温声道。
“好。”孟通和邓十九郑重道。
翌日,林泽三人在参加完早课后就拿着假条下山了。然后去附近林子里转了一圈出来,三个和尚就变成了三个猎户一个挑柴一个背两只野鸡,林泽挎着半篮子野果走中间。
“等会咱们买好吃的再进林子里吃,在外头吃那些油水粘在假胡子上不好弄。”林泽小声道。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摸了摸脸上的胡子乖乖点头。
“可惜野鸡没什么油水,我们手头酱料也不够,不然自个儿吃进肚子。”孟通遗憾道。
“可别自己弄了,太费事。师傅手里有银子,你们别怕把我吃穷。”林泽在感天寺干活干到麻木,一点也没心思自己处理一只野鸡,手里有钱还是买现成的吧。
“行。听师傅的。”孟通两人马上应道。
三人很快就来到山下的古阳县,在路边找了个空位摆摊。三人来得早,加上孟通两人武艺高强,在山上打两只野鸡半小时都不用,因此来到县城时太阳还没升起呢。
“哎,你们这野鸡还活着吗?”不多时就有个中年妇人挎着个菜篮子过来问,她的头上戴着银簪子、手里还有个挺重的银镯子。
“大姐好眼力,咱们这都是刚抓的野鸡。”林泽热情招呼道。这活两个弟子干不好,只能让他这个师傅出马。
“多少钱?”大姐略有点挑剔地扒拉了几下两只野鸡。
“这只小一点的您给二十五文,大的有三斤,您单买的话得四十文,若是两只一起买,我只收您六十文。”林泽一口气把价钱都说了。
大姐啧啧嘴,看了眼林泽道,“你这小年轻怪会做买卖的,要是我买两只你再送我几个果。”
林泽爽快道,“我给您拿五个。”
大姐见林泽这么好说话,掏钱也痛快不少,“你给我挑好点的,这果我要去明华寺供佛祖菩萨的。”
林泽诶一声,开始挑果,“大姐,明华寺灵吗?我听村里的人说感天寺人多。”
大姐一早占到便宜心情好,便耐心解释起来,“你们乡下人估计是进城少,感天寺是不错,但最近明华寺风头可大了。连咱们府城里的王爷和好些达官贵人都去明华寺请里面的大师傅做法事,而且我跟你说,明华寺每
天还有杂粮粥布施给贫苦人家。”
林泽记得自己进山前这个明华寺还没有传出这种口碑,现在才几天就有了这样的变化,背后没有人真是让他很难相信。
这是要干什么?跟感天寺打擂台吗?
“还有这样的事?可我怎么听说有王爷要在感天寺做水陆法会呢,我们村好些人都打算在法会期间到寺里拜拜。”林泽将果子递给大姐。
“以后可说不准咯,佛祖菩萨嘛,在哪个庙拜都一样,看谁家的灵验。”大姐走之前说道。
林泽看手里的东西卖得差不多,那捆柴也低价卖了,站在路边想了想,“买肉包子,然后去打听那个明华寺是什么情况。”
要是出现这个跟感天寺竞争的寺庙,林泽想看看有没有机会利用,让自己更快拿到想要的东西。
第256章 第 256 章 法会死人
林泽带着邓十九和孟通在街上溜达一圈, 发现煎饼摊的老大哥很健谈,于是便决定在这买鸡蛋煎饼。
“哎哟,你们三想去上香啊?求平安健康是不是?”熙熙攘攘的街道上,买煎饼的大哥像是好不容易逮着个人听他说话似的, 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说个不停。
林泽三人站一旁的树下正想点头回答, 大哥已经自顾自继续说, 手里的活是一点也没耽搁。
“你们可别去感天寺了,去明华寺, 那儿求健康平安符灵验得很。我跟你们说,这不是我老齐瞎说,明华寺有位大师傅,是专门去了西边佛祖老家那学的佛法回来的。这些日子好多人都说大师念诵经文能让那些常年卧病的人第二日就下地干活, 你说神不神?那定然是在佛国学到的佛祖真经才有这般神效。”大哥用洗干净的芭蕉叶片将三个煎饼包好递给三位客人。
林泽接过煎饼, 他也不急着走,脸上满是乡下难得进城的年轻人该有的惊讶和好奇, “佛国, 那是哪里?离咱们这应当不近吧?”
按道理说佛国就是现代的印度,这玩意不会真有去了那边又回来吧?那明华寺打这个招牌真挺硬的, 至于那些听大师念诵经文就有神效的事林泽一概是不信的。
大哥就爱看别人听他说完露出那股迫切和渴求的神情, 他满足极了。见眼下没有别的客人, 大哥示意林泽三人到一旁的长凳上坐下说。
“这咱们哪晓得远不远的。我只听有人说老王妃前儿病重, 正是这位大师念经祈福给治好了, 你说咱们小老百姓不识字没什么见识, 但人家王爷出钱出力给明华寺的佛像塑金身, 明华寺那位大师佛法高深定然是真的。”煎饼摊的大哥一脸你懂得的神情。
林泽陆陆续续又找其他人打听关于明华寺和感天寺流传着的各种经典小故事。
一直到下午三人才往早上来的小道先去藏行李的地方。
“师傅,难怪大家如今慢慢跟着信明华寺了,原来感天寺那些人干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孟通蹲在小溪边啃着烧鸡腿。
“这就是寺庙的厉害之处, 大伙敢拖欠别人的银钱,但借庙里的没人敢不还。因此好些人会把自己的银钱借给庙里的和尚去放高利贷,如此一来,大伙只能从庙里借那些利息很高的钱。”林泽说完往嘴里放了一筷子卤猪耳朵,又香又有嚼劲,比庙里那些淡出鸟的斋饭好吃太多了。
“难怪寺庙那些田地越来越多。”孟通把鸡骨头往草丛里丢去,又抓起一个肉包子往嘴里放。
“师傅,我从来没觉得肉包子这么好吃。你说那庙里的和尚怎么受得了的,天天吃那些东西。还长命百岁?我看没几年就得饿死。”孟通道。
“你还真信那群和尚不开小灶?只有底下那些干粗活的和尚可能饿得皮包骨。”林泽摇头道。
一直没说话的邓十九吃得飞快,在两人闲谈时他已经吃完两个肉包子和四分之一只鸡。
大家蹲在水边吃东西,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仪式感,等林泽回头一看,石块上的油纸包里第一只鸡已经被拆得剩个鸡架子。
“不说了不说了,赶紧吃肉,晚点十九全炫嘴里了。”林泽一脸后悔莫及似的,一口馒头一口肉,吃完这顿可就要等十来天才能吃上下一顿,必须珍惜这一顿,就算儒家讲究节制,林泽也不管了。空间那些东西他不敢随便吃,寺庙人多眼杂,当时住的又是大通铺,被人抓到点什么把柄随时会被罚或者遣送出去。
三人吃完后拿出牙粉和猪毛牙刷蹲在溪边洗洗刷刷,不仅是手和嘴巴,就连脸上和脖子全都擦一遍,以防留下点什么油渍。
“来,换好衣服再把竹筒里的浓茶边走边喝。”林泽抽空叮嘱道。
三人边走边喝,背篓里还装着好几样水果,都是准备给同事们分的。他们三下山的事好几人都知情,和尚之间送点水果还挺常见。糖那些高级货林泽是不会随便送给普通同事的,感天寺稍微有点能耐的僧人也不差这点歪瓜裂枣,林泽干脆都送水果。
回去后林泽继续老老实实上班做账,不时又跟德贤交流一下库房账目的一些心得体会。
德贤一点不含糊,直言希望林泽在库房管理的某些制度上给出一定的解决方法。
林泽更不含糊,各种报销签收手续条例,力求责任到人、工作留痕。主打的就是上级要问责,自己能拿出厚厚的一沓资料证明工作是完全符合规定要求的,大锅可不能扣到我头上,小锅可以看着背一背。
“好。果然是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你这几日可否拟一份出来?”德贤和尚看着林泽的目光愈发温和,这样的规矩他目前实在太需要了。寺里明面上风平浪静,但暗地里浪潮汹涌,他的库房不能被推上风口浪尖。
“您抬爱,如今账目之事已经接近尾声,小僧想每日去藏经阁研习佛法经书,不知您可否允我。”林泽仍是谦虚异常。
他库房待了快一个月,多少也看清楚一些东西,加上之前外出时听到的各种事都对感天寺颇为不利。林泽有直觉,就在这一段时间,感天寺要有一场‘地震’了。如今还不知道地震的中心会在哪里,但管库房的德贤已经在未雨绸缪。
筹备了一个多月的老王妃寿辰水路法会终于在六月初五开始了。
林泽这个交流僧反而在这个时候清闲下来,库房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在水陆法会期间,庙里每天早课的时间缩短了,由两个小时改成一个小时,大家都得去忙活起来,人群里的林泽带着邓十九和孟通低调地回到禅房补觉。
约莫到八点左右,林泽三人重新穿好衣服去看参加法会。
感天寺的这场水路法会做得很盛大,庙里经幡在风中咧咧作响,各大殿宇里都是汹涌的人潮,数不清的和尚、信徒在各个佛像前吟诵经文,庙里的弥漫着浓郁的香烛味,林泽走进法坛中心的大雄宝殿,感觉稍显刺鼻。
大雄宝殿里供台上摆满了香、花、灯、涂、果、茶、食、宝、珠、衣,佛家‘十供养’供奉上堂诸圣众。
一排排穿着
不同僧袍的感天寺僧人整齐有序地盘腿坐在宝殿里,每队人手里拿的法器皆有不同,敲木鱼的;转念珠诵经的;拿引磬引导节奏的;唱赞时,铛子与铪子配合使用,敲打以庄严节奏的。在两边是各种经幡仪仗,整个殿堂高处被黑暗所笼罩,门外强烈的阳光照在高大威严的佛像上,透着神秘与慈悲。
方丈道玄穿着那身华贵无比云锦袈裟,手持代表着佛法威严和力量的锡杖。站在道玄旁边是一位身着朝廷王爷规制朝服的中年男人,他的左手拿着一串佛珠,虎目微垂、面容冷肃。在梁王身后是两个亲卫,另外隐匿在周围的信众中还有多少,在场无人知晓。
在说话前道玄轻摇锡杖,圆环碰击发出清脆的响声。全场安静后,眉目慈和的道玄开始念诵,“今梁王为生母孟氏办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设斋诵经,礼忏施食。以饮食上供诸佛菩萨及一切贤圣,下施法界一切有情,功德不可思议,无量无边。今有感天寺法师、善信共修,与诸佛菩萨感应道交,令现世者业消智朗,福慧双增,过去者离苦得乐,往生净土。”
林泽这些站在殿外听的僧侣、信众纷纷跟着念起‘阿弥陀佛’,大家跟着大殿里的僧人念诵着。
突然门外信徒中一个年轻男人径直走进大殿,在大家惊异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刺向念诵经文中的某个和尚,“弘善!杀人偿命——”
弘善手里的串珠啪嗒砸在光滑的地砖上,周围反应过来的人作鸟兽散,大家惊慌失措地逃窜而去。
从来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在大雄宝殿佛祖、菩萨跟前发生这样的事!在人群混乱中,林泽三人逆行跟随寺里的部分僧人冲进大殿里,他要看看是怎么回事。
男子还想往弘善和尚身上多补两刀,但已经被五六个身穿劲装的人按住。感天寺的武僧欲从他们手里将人弄出来,却没有成功。
被护法僧人围着的道玄胸腔起伏不定,冷眼紧盯周围的一切。
梁王的亲卫将其牢牢守住,但是却将其拨开从中走出来,“主持,此人当众行凶,更是破坏本王专门为母妃所设的道场,务必将双方交给本王带回去处置。”
道玄转头看向梁王,面上仍是慈悲宽和,但眼神却冷厉许多,“有劳王爷出手制服暴徒,但此子既说是与本寺僧人有龃龉,还是留在感天寺查清事由为好,以免日后再度发生次等恶事。”
林泽看着两人当众对峙,谁也不肯相让。看来梁王跟感天寺的关系颇为微妙啊。
“单县令——”梁王定睛看了看道玄,往门外喊人。不多时一个穿常服的瘦高中年男人从去而复返看热闹的人群里走来。
“微臣见过王爷,道玄主持。”单荣硬着头皮进来跟双方问好。
“按照我朝律例,古阳县归你管辖。如今寺内出了命案,你说该如何办。”梁王两手抱胸,眼眸微眯。
“俗话说,国有国法,院有院规。先帝曾有言,感天寺的僧人可由寺内戒律堂所管,单施主您说是吧?”道玄也是一点不让,当即搬出先帝来压场子。
殿里再次陷入让人不安的沉默中。
林泽听完后,眼睛扫过那个挨了一刀被扶到一旁大柱子下躺着的弘善和尚,发现他的嘴角竟然流出暗黑的血迹,像是早已经没了呼吸。
刚才大家都忙着看殿里说话的方丈和王爷,根本没注意受伤的弘善,毕竟再怎样那一刀是刺中肩膀,救回来的机会很大,谁想到那把刀还抹了毒!
看顾弘善的僧人见他已经无力回天,连忙去跟方丈小声汇报。
梁王自然也注意到那边的弘善,“即使如此,我们带走凶徒回去审问,弘善师傅是佛门之门,便由寺内戒律堂处置吧。”
梁王话音一落,他的手下马上过去接应原先控制住刺杀的年轻人往外走。
道玄面沉似水,弘善死了,还审什么?但杀人者非佛门之人,如今梁王下了决心要将其弄出去,道玄也不能真的让寺内武僧出手强抢回来。
要是弘善活着,让其指证对方故意诬陷,那道玄还有理由继续跟梁王掰扯。
梁王看着手下将人弄出去,朝道玄说,“还请道玄师傅代为主持母妃的水陆道场,本王先回去审理此人,务必使其交代清楚。胆敢在母妃的生辰法会杀人,本王决不轻饶。”
道玄稳住心境,脸上又恢复了从容和慈和,“阿弥陀佛。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做如是观。”
第257章 第 257 章 进退不得
感天寺僧人在梁王生母水陆法会头一天被杀之事在古阳县掀起了一阵舆论风波, 在感天寺正迅速想办法进行危机公关时,林泽又打听到衙门在三天内连续有三十多人去击鼓鸣冤,状告感天寺僧人侵占良民田产、高利贷使其家破人亡。
一时间感天寺陷入了丑闻旋涡的中心,不仅来寺里上香祈福的信众断崖式下跌, 就连底下田庄的佃户也有几处暴乱起来, 将管理该田庄的管事和尚打伤。
那些参与其中的人瓜分了庄子里的所有东西, 并放出话来,这些本就是他们的田地, 被感天寺的妖僧巧取豪夺了去,今儿夺回来是理所应当。
那些是跟林泽还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这天下午自修时间结束时,林泽从藏经阁绕过大雄宝殿, 到转往寮房和禅房方向的连廊上碰见几个匆匆而过的僧侣, 他们的脸上还带着惊慌失措,林泽连忙问道, “几个师兄弟, 这是发生什么急事了?”
其中结伴的两人停下来看向满脸不解的林泽,“你去山门前瞧瞧吧!死人了!”
林泽太阳穴跳了跳, 一路快走至山门。此时宽阔的广场上围了一圈僧人, 又不时有几个结伴掉头离开此处的僧侣, 林泽挤进去往正中间的空地上看去, 竟然是三个死状很惨的僧人。
林泽直接扯住旁边一个有点眼熟的僧人问道, “师兄, 他们是怎么被害的?”
空观瞥了眼这个外地小庙来的和尚, 有些意味不明地说道,“你不认识吗?他们都是靠挂我们感天寺的,今儿一早收拾包袱就急匆匆要离开, 结果被人发现死在林子里。哼哼,感天寺风光时全是来崇敬佛法的人,如今稍显落魄,溜得比谁都快。”
另一边早就忍不住的一位僧人马上搭话道,“空观师兄,难不成真是…那位做的?”
其他人也顾不得寺里的清规,纷纷议论起来。
“欺人太甚!给咱们泼脏水就算了,竟然还在古阳山犯戒杀人!”
“你们说的是谁?”
“还能有谁,最近这些事都是谁弄出来的?”
林泽听到这里已经明白他们说的是那位梁王。说实话,感天寺田庄的事跟那些梁王估计是有很大关系,不然怎么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起曝出来。大家连佛祖都不顾忌了,一个劲就要去衙门讨还公道。
眼前这三人不会真的也是梁王派人干的吧?他是要直接杀上感天寺吗?那性质可就变成造反了。按照朝廷律例,就算寺庙出了谋反之事,梁王也无权直接管辖,除非皇宫里有皇帝的旨意许可才行。
如果不是带人冲感天寺,那是为了威慑恐吓?可是田庄和衙门告状的事已经形成足够的威慑作用。
感天寺自从梁王生母的水陆法会出现意外后,马上加上寺内管理,派出平时基本见不到的武僧队伍护寺维/稳,还处置了好几个寺里的中层领导和几个名声已经特别臭的和尚。
林泽的账房兼职工作也因此暂停,但平时干活那些人也没有点他名。
于是每天早饭散场时别人跟着侍者和尚去各处照常干活,林泽带着两个弟子去库房那边露个脸、转一圈。见领导不主动安排别的工作,他就跑去藏经阁读书。
而邓十九和孟通大多时候会选择先回禅房补一觉,再自个儿读林泽另外布置的四书五经学习任务。
这也是为什么今天只有林泽一个人从藏经阁出来的原因,他们俩在禅房学习。林泽当时问他们学佛家经典也是学,怎的就要学四书五经。
两人非常一致地说,“朝堂上懂佛经没用,得懂《四书五经》。”
林泽明白了,这就是混官场的人该有的政治敏感度。
“你们先散去,都回各自的寮房、禅房。日后谁下山都得小心谨慎,今儿这事你们都瞧得真切了。”将三具尸体弄回来的武僧之一朝众人道。
“阿弥陀佛。师叔,是不是王府那边的人干的?”有个年轻气盛的小和尚满腔愤懑问道。
原先有些要听话散开的僧人又停下脚跟,也想听个明白话。
“眼下不好回你,没人瞧见是谁动的手。从他们身上的伤口只能看出是被长刀所伤,此刀刀身挺直,刀尖处有弧度,有反刃。”武僧沉着脸说
完就示意大家赶紧散去,他们得处理这三具尸体。
林泽记下这个武僧说的话,马上赶回禅房把最后这句对凶器的描述跟两个弟子说了。
“你们印象中见过这样制式的刀吗?”林泽看着两人问道。
“师傅,是雁翎刀。军队里很是常见,宫里那些普通侍卫腰间几乎都配着一把。您许是入朝时日尚短,否则应当也有印象。”孟通很肯定道。
“雁翎刀…”林泽低声喃喃重复着,忽的抬头急言道,“那三人被雁翎刀所杀,是不是说梁王已经跟朝廷请示过才对感天寺下手?不成不成,那咱们留在这很危险啊,不知道梁王要有什么举动。但是出去也不行,即便你们身手不差,现在整个感天寺都被盯着,一出去很容易挨刀子。双手难敌四拳。”
孟通和邓十九听完林泽的话后终于意识到现在他们的情况变化有多快,前儿感天寺出事他们一点不放心上,甚至三人还商量过,觉得这是浑水摸鱼的好机会。
这才几天?处境已经危险到进退两难的程度。
“咱们最重要便是那些路引文书,必得时时刻刻放身上。咱们再定几处碰头的地方,真要乱起来大家分散了,便去这几处地方留下暗号。”说完林泽就开始教他们写大写字母A。
“师傅我们记住了,这个记号好,没有拐弯的,不怕刻错了。”孟通道。
“我们再定一个具体留暗号的东西。”邓十九提出更成熟的建议,他对这方面很在行。
林泽点点头,这事听他们俩的。
…
大雄宝殿后的戒律堂的门外是一众身穿灰色僧袍的武僧,他们身姿挺拔、气息绵长且目光如炬。仔细看他们那一双双粗糙的手掌布满了常年习武才会有的一层厚厚的老茧。
这些武僧极少在人前露面,此番事后,他们便分散驻扎在寺里的各个角落。一旦发现有外人试图在浑水摸鱼搅动寺里的安宁,马上就会被这些招式凌厉、刚柔并济的武僧当场制服。
因此虽然山下已经流言纷飞,但感天寺目前仍是处于相对有序的状态。
戒律堂里,道玄盘腿坐在最前面,身旁左右分别坐着四大班首,底下是八大执事并各自的的手下。
这些都是感天寺的高层和中坚力量。道玄的目光在堂内的人缓缓略过,最后定在大门外阴沉的天际。
“近期我等感天寺一众僧侣遭遇巨变,此非天灾而是人祸。此劫不小,我等务必上下一心,共化此劫。阿弥陀佛。”道玄照例起了一个比较简短的开头。
众僧纷纷共念,“阿弥陀佛。”
此时感天寺四大班首之中威望最高的首座和尚道元开口道,“为应对此番危机,经长老院商议做出以下安排。在内众僧约束自我,谨言慎行。感天寺暂停接待外来靠挂僧人,已在寺内之人需得谨遵寺规。水陆法会延长至四十九日,加倍人手看着,每日在山门外定时发放斋食,为善信义诊驱邪。外头被强占的庄子由护寺武僧带队前往收复,并交予本地贫苦信众耕作,收成一半归信众,另一半作为明年佛诞日的祭礼供于佛祖,受七七四十九日香火后施与善信。”
在场众人听完莫不应答,“是,谨遵首座之言。”
后面就是对各方面人手的具体安排…
第二天下午茶时间,林泽他们就在饭堂收到通知,他们这些靠挂的僧人明天分编到十支由武僧带队的队伍中,前往各处收回田庄,并打理好相关事务再返回。
因为昨天发生那起恶性事件,导致寺里原本想趁机离开的交流僧都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路上死于非命。
两相对比,留在感天寺至少没有性命之忧。那一个个身材魁梧、身手不俗的武僧给大家带来了极大的安全感。
饭堂里,大家刚听到这个安排时是极不愿意的,但前头大和尚只说一句,“在寺中就没有不动手干活的,本寺僧人亦会同往。每支队伍十人,其中靠挂僧人三至四人。若那些庄子不拿回来,我们这些住在寺中之人哪里来足够的粮食填饱肚子?实在不愿同去的也可向老衲辞行,感天寺来去自由。”
这话说得很实在,关乎所有人的利益。而且叫他们自己下山,可不要命了吗?还不如跟着一起去拿回庄子,霸占田庄的就是些乡间的农户恶霸,再怎么也很少见他们直接对僧人动手的。
林泽跟两个徒弟的视线交汇在一起,然后孟通和邓十九纷纷凑到林泽身边低声道,“师傅,我们会保护你的。”
林泽:…
还是热武器更有安全感,等会就去想办法弄半斤生石灰回来。
“我们去找德贤。”林泽觉得还是可以努力一下不出门的。
但是很快就让他失望了,德贤表示他自己都要参与施粥维持秩序的工作。
不过林泽说自己牙痛想要生石灰治病,德贤二话不说就给让人拿来一罐子给他,还附赠了一个自用的治牙疼偏方。
林泽让孟通两人先捧石灰罐子回去,自己又去厨房那边找德海弄来油纸和五个小瓶子。
加上林泽本身还有两个存货,现在手头一共是七个。
“师傅,我们两留一个就好了,剩下的您揣身上。”孟通劝道。
“别废话,为师心里有数,你们一人两个,我三个。”林泽拿出恩师的派头压下他们的异议。
第258章 第 258 章 暗算被抓
翌日一早, 林泽在斋堂吃了第一顿馒头加粥够七分饱的,每人又额外发了两个杂面馒头在路上吃。
领队的僧人是目的田庄的管事,法号空安。他不太像平常寺里的僧人一般常年是一副慈悲为怀的神情,反而五官透着股凶厉。
空安身边跟着个感天寺的年轻小和尚走在前面带路, 中间是林泽三人并一位同样是靠挂在感天寺的交流僧, 四个武僧每人一支用粗布包裹金属枪头的长枪由在队伍后面。
一行人来到山门时, 空安停下来跟队里的人说,“红叶镇需步行将近三个时辰, 各自手上的木棒即是护身之物,亦是登山之杖。途中切记不要随意远离队伍,否则出现什么意外之事,我等赶不及相救。”
林泽等人连声称是, 血淋淋的教训历历在目, 大家要是敢跑早就麻溜下山了,还用得着跟着去收什么田庄吗?
“师兄, 我们这样去道上会不会有歹人?”林泽后面那个交流僧文罗期期艾艾地问道。
空安斜眼往他那扫过, 眉毛如剑,“那正好, 让他们瞧瞧感天寺护寺武僧的厉害。”
林泽四个交流僧听完马上低头不敢说话, 他们今天能结伴出去可不就是想着寺院武僧的厉害吗?去收田庄吃点苦不要紧, 但是被赶出感天寺会要命。
空安一点不废话马上转身开始赶路。林泽在观察周围的情况, 刚出感天寺, 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 生怕突然杀出几个人。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 一路上碰到的民众见到他们这群僧人都会停下脚双手合十问好。林泽等人见前面的空安回礼,大家又跟着做。
林泽发现这个文罗和尚胆小但好奇心特别旺盛,而且话唠属性。路上走了一个小时左右, 文罗见没什么危险发生的样子,又忍不住问前面冷脸的空安。
“空安师兄,我们的干粮吃完怎么办?下响到红叶镇能化缘吗?”文罗缩着脖子问道。
林泽默默观察前面的空安是个什么反应,他身上带的干粮和水都很充足。
空安倏地扭头冷脸道,“红叶镇的善信不少。”
文罗没敢接空安的眼神,强行哈哈道,“那挺好…”
又走了一个小时,大家已经进入红叶镇的范围。这边的信众确实多,好像并没有受到近期舆论的影响,依旧是很敬重感天寺的僧人。
好些善信要照例给
遇到的感天寺僧人布施,但这次空安却阻止了大家接受这些吃的喝的,他自己挨个向布施的善信致谢。
待走远了些,文罗又准备开口问。
这回空安像是早有预料似的,在他张嘴前就解释道,“小心驶得万年船,等会去冯家村歇脚,有我俗家的舅舅。”
林泽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前面继续走路的空安背影,难怪感天寺派这个空安来,方便跟王府那些人对上时找附近乡亲邻里帮忙。武僧身手好,但万一对手人多他们还能走群众路线。
冯家村离着他们要去的感天寺庄子还有一个小时,但是大家从天不亮走到下午已经很累,而感天寺的田庄已经被歹徒们洗劫一空,吃的几乎是不可能有的。
显然空安心里早有打算,先在舅舅家落脚,打听清楚这几天庄子那边是个什么情况,最重要是打听清楚有多少人守在庄子里。
冯家村很大,正是水稻抽穗的时节,村道两旁的田里不少村里人守在水渠边盯着自家田里的水是否够用。
离路边近的村民瞧见空安,都会恭敬问好。
空安一路双手合十,同所有跟他打招呼的人微微颔首。路上没耽误多久,林泽他们就来到冯家村村长所住的大院子,也就是空安的亲舅舅家。
迎他们进门的是空安的表哥冯春,他嘴里的哥刚想喊出声,在瞧见后面的一群和尚后改道,“空安师傅,诸位感天寺的大师快请进。”
林泽等人随冯春进了院子,很宽敞的一间三间青砖大院子,就是有些空荡荡的。林泽觉得有点奇怪,就算冯家不用下人,那自家人应该也不少,怎么都没有看见。
众人来到堂屋落座后,空安便开口道,“不知冯胜施主可在?”
冯春点头,看了看其他僧人,“在的,我这就去喊父亲来。”
空安摆手,“去吧。”
冯春同在场的僧人挨个眼神示意,再次双手合十行礼离开。
冯春两脚离开堂屋时,站定身体往回看,神情已经是换了副模样,适才的高兴热情已然被一股凝重所取代。
冯春飞快往后院一处厢房走去。
“爹,空安他们来了。”冯春走到一个中年男子跟前,低声道。
冯胜左手转着一串佛珠,抬眼问道,“有多少人?”
冯春道,“全部十人。爹,要现在上茶还是晚些?”
冯胜手里转动的佛珠突然停下,“我去上茶,你通知那人吧。”
父子俩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
“是。”冯春二话不说转头就出去。
冯胜低头将佛珠摘下,去另一边的灶房里沏了一壶热茶,端着前往堂屋。
“诸位师傅久等了,适才问起春儿才晓得他连壶热茶都还没上,实在是太失礼了。”冯胜一进屋,余光扫过在场的僧人,躬身亲自给所有客人倒茶,尽显恭敬之意。
林泽见这位冯春完全是一副乡绅老爷的衣着,身上是棕黄色质地轻薄坚韧、表面细洁的平纹丝织纺绸,头上一顶同料子的巾帽。行为举止也有模有样的,只整体还缺些底蕴带来的气度。
空安心中虽略有不满舅舅的姗姗来迟,还有表弟冯春人影都不见了,但眼下在座的还有寺里的人,他也只好忍着没出言警告有些飘飘然的舅舅。
“今儿怎的不见家里其他善信?”空安端起茶杯问道。
林泽觉得茶水还太热,就没有端起来。
冯胜眼角一跳,赶紧压下某些烦乱的情绪,含笑道,“都去喝喜酒了。今儿就我和春儿在家守着地里的水,稻子要抽穗,若是水灌不够收成便不好。”
空安点点头,低头轻抿杯中茶水。
冯胜余光一直追随着空安的动作,见他喝了几口后,提着的心稍稍落下一点。
“诸位一路辛苦,请喝茶。这些茶叶都是我们自家山上种的,喝过的人都说不错,回甘很清甜。等春儿拿菜回来,我们父子俩马上给诸位师傅做一桌斋饭。”冯胜转头又同其余僧人笑道。
这时候茶水已经不烫,众人不疑有他,加之一路跋涉确实口渴,便纷纷喝下这杯茶水。
林泽抿了两口,觉得并不是很清甜,还有点酸涩,后面就不怎么喝了。
冯胜端起茶壶又给在场的人续上茶水,见林泽杯中之水没怎么动,脸上的笑容更加热情,“师傅可是喝不惯?我这几天给您换碗糖水吧。”
其他人都看过来了,林泽赶忙解释,“施主不必客气,小僧只是爱喝冷茶,再放放就好了。”
林泽是真不想麻烦人,这个冯胜虽然目前看起来很敬畏僧人,但他也是空安的舅舅,林泽可不敢真去麻烦人。
所以他就找个这个借口,等后面茶凉了,大家就该转道去吃饭了,谁还换他杯子里还剩多少。
“哎,那好。”冯胜端着茶壶继续给其他人续茶。
“冯施主,最近几日村里还好吗?后面庄子呢?”空安一边喝茶一边问道。
“村子里倒是没什么大事,只有些人贪心偷偷跟着那群人后面去发横财,趁机盗取你们庄子里的东西。倒是两天前咱们红叶镇发生了几起怪事。”冯胜脸上露出几分后怕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大家都被他的话所吸引住心神,纷纷看向冯胜,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就是…附近村子里好些伶俐的娃儿突然变得呆愣愣的,看大夫都找不到原因,后来有人发现这些娃儿的身上都有个…”冯胜说到这儿,忍不住咽了咽嗓子。
“身上有什么?”文罗催促道。
“有个诅咒!是一个路过化缘的和尚说的,那些娃儿身上印的东西是佛经里妖僧用的下咒之法。这个东西厉害得很,那些娃儿头一天是呆愣愣的,第二日便瘫在床上无法动弹,七日后就没命了。”冯胜嗓子有些沙哑,眼神却清明得很。
林泽正想问点什么,发现旁边坐着的文罗竟然砰的昏倒趴在一旁,而自己也是头晕目眩。
林泽心跳猛地加速,来不及多想别的,他猜测自己中了什么迷药之类的东西。但他症状还没有那么重,现在这情况不能轻举妄动。就算扔两个爆炸瓶出去,手脚发软的他也跑不了。
四个武僧察觉到身体的异常,猛地拍桌起身就要冲过去控制冯胜。
邓十九和孟通颤颤巍巍扶起林泽往外跑。
此时门外出现一大群人和尚,他们个个手里都有兵器,最外面的竟然还有人拉着弓箭的。
“站住!今天谁也别想从这里出去。”
林泽三人喘着粗气没有再动弹,邓十九和孟通已经站不住,全靠他一个人撑着。林泽心里慌得很,这个意外实在太突然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这些人是的来路。
“把他们捆起来,明晚在祭坛让所有人都看着为师是如何火烧妖僧,为民除害。”人群中,一个穿着袈裟的和尚走出来,他的胸前挂着一串佛珠。
“艹”,林泽用最后一点力气回头看里面的四个武僧。
“师傅,全都抓住了!”
四个武僧连带里面剩下的空安、文罗和那个小和尚全都被人拖到一旁的地上,显然都没抵挡住药效。
“祭礼没开始,别把人弄死了,先搜身找东西。”领头大和尚吩咐道。
林泽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但还是意识,他假装昏倒过去,眼睁睁看着自己身上被搜个干净。他的其他身份文书!爆炸声!银子!全都没了!
第259章 第 259 章 藏宝图
林泽为了避免被人发现自己没有完全中招, 意识回到空间里,只隔几分钟有暂时出去一下,以便掌握自己所处的环境。
在他双手双脚被捆住,头上被贴了什么东西, 然后像个垃圾袋一样被随手扔在一旁时, 林泽听见屋里面有人快步跑出来。
“大师, 我孙儿他们…”
是冯胜的声音,原来是如此…
林泽让意识在反复进出空间, 发现这群和尚把他们弄到村里半山坡上供奉的一个山神庙里。
庙不算大,估计百来平米,供奉的神像是木雕的,栩栩如生。佛像前有一长
凳和木板搭成的床, 上面躺着四个沉睡的小孩子。
这里守着一群村民, 估计都是孩子的家人。
“智生大师!大师!是作怪的人抓到了吗?”
“你们瞧,那几个头上贴着禁咒!”
智生和尚朗声道, “诸位!作怪妖僧已经被贫僧活抓, 日后将不会再使你们困扰。我与众弟子将彻夜念经做法消除他们的业障,明夜子时焚蓝叶莲火将他们火葬超度——为众生祈福消灾。”
“阿弥陀佛。”智生和尚的十二个弟子纷纷念道。
“天啊!竟然是感天寺的和尚, 你们瞧那不是空安吗?”大伙仔细看了看, 顿时炸开了锅。而跟着一起来的冯胜、冯春父子俩只着急地看着自家昏迷不醒的孩子。
“你们忘了?感天寺最近可不太平, 是不是因为闹这些才那样的?”大家就开始发散思维猜起来。
“智生大师不是说了吗?瞧瞧经过念经撒神水后这些人的眼睛和脸上会不会有变化, 就知道是不是真被妖物占了肉身。”
智生朝众人道, “诸位明日来便可一观这些妖僧的脸和眼睛, 待举行祭礼后, 妖人发力溃散于天地,这些受害之人将会恢复往日神采。”
“多谢大师!多谢大师!”激动的人们纷纷跪下磕头。
智生和尚等村民们下山后,令两个弟子守在殿门前, 自己带着剩下的十个弟子开始捣鼓药水。
林泽偷摸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隙后看到眼前这场景当真是汗毛倒立,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林泽小心扭头看向孟通和邓十九,两人都在迷糊中。林泽简直急得心肝肺都要烧起来似的,他们已经莫名喝一次类似蒙汗药的东西,现在这些人又在捣鼓草药,他们喝下去会不会变成那个冯胜说的呆呆傻傻的样子?
可是林泽靠自己虽然能挣脱身上的绳子,空间里有爆炸瓶和鱼雷,但是他走不远,还有孟通和邓十九喝下去的药水比较多,根本走不动。
“师傅,那张图纸对吗?”佛像后面捣鼓药水的一个和尚问智生道。
“不好说,等晚上他们身上的药劲过去后,我们仔细审审。”智生道。
林泽听完心神一动,图纸?难道空安他们来田庄这边不只是夺回所有权?到底还有什么秘密?
还有村里那些娃儿中招,别的村民看不出端倪,冯胜见识不少,难道不怀疑这几个莫名出现在这里的和尚吗?
他自己的孙子那个样子很可能就是被这几个和尚弄的,为什么不召集村民将这些和尚控制起来,逼他们交出解药?
约莫一个小时后,林泽就感受到有人用沾了药水的湿布往自己脸上涂抹,身上露出来的皮肤都被涂了一遍。
林泽感觉自己像是被赶到深不见底的悬崖边,蒙着眼被驱赶着走动,每一步都走在生死边沿,你不知道迈出去的那一刻是坚实的大地,还是万丈深渊。
为了避免本能反应暴露自己,林泽的意识赶紧进空间。林泽很焦虑,在空间里走来走去,但是现在这情况靠自己是没法将孟通两人也救出来,要想办法把局势弄得更加混乱。
庙里,智生手里端着一个小碗,另一只手拿着一根细毛笔,“拉开他们的眼皮,等我把药水滴进去。”
智生他们将躺着的感天寺十个人全都弄完一边后,重重吐了口浊气,“估摸一个时辰就该醒了,你们瞧瞧那些绳子捆得够不够结实?”
弟子们听命挨个检查手脚,确定没有松动的迹象后,便去一旁开始吃东西。
林泽期间意识尝试性出去几秒钟,结果是一股剧烈的痛痒感汹涌袭来,吓得他赶紧缩回空间。
全身瘫软在店里冰凉的地板上,林泽陷入了巨大的恐慌当中。他,又再次被下毒了!怎么办?之前如果能果断用空间的刀或者剪刀把绳子弄开,拿爆炸瓶和鱼雷逼这些人不敢追上来会不会能逃掉?
现在又中了新的药,林泽甚至不能把意识多停留一会再身上,否则他的意识可能因为这些药而困在身体里陷入真正的昏迷,无法回到空间。
穿越过来头一次遇到这么棘手的事,林泽两眼漫无目的地看着天花板,完全不能集中注意力思考。
“不行!”林泽咬牙,一个轱辘起来。三步做俩来到冰柜那边,使劲扣了一块冰塞嘴里,极度的冰冷让他发蒙的脑子终于清明了些许。
林泽开始抽丝剥茧般分析之前偷摸听到的信息。
“图纸…对了,在冯胜家我们药性发作时,这些人就马上搜身,一定是在找这个东西。那这些和尚来红叶镇守株待兔,肯定是早就确定这一带有个他们很想要的东西,并且要找到这个东西得从感天寺空安身上拿线索。不不不…不一定是空安,是这次感天寺派来红叶镇的和尚。那这个东西很可能就是感天寺的,这些人知道了这个消息,才做的局。”林泽一通分析后,越想越觉得对方定然有所图,那就意味着在没有得到想要的消息之前是不会杀人的。
想到这里,林泽那颗躁动不安的心脏稍稍稳定了些。
“那什么东西会用图纸呢?神兵利器?”林泽想了一圈,余光不小心扫过店里墙上挂着的地图,猛地一机灵,“不会是什么藏宝图吧?!”
“感天寺在红叶镇的田庄里藏了很贵重的东西,所以就算冒险也要派人走一趟。其实收回什么田庄是次要的,最重要是确定这东西还没有被人发现吧?寺庙,一座这样大规模的寺庙,藏起来的东西八九不离十是很值钱的。”林泽咬碎嘴里还没融化的冰,某个能搅浑水的法子渐渐冒出来。
既然下的药不是毒死自己,林泽在空间里吃饱喝足后小心试探着将意识回到身体里,这次他集中注意力感受身体变化。还是很痒,眼睛很痛,林泽隐约听见离着有些远地地方传来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师傅——这有个醒了——”
林泽眼皮子忍不住动了动,耳边传来这一道声音,顿时炸得他一哆嗦。
既然已经被发现,林泽也就没回去,他想看看这些人要干什么。眼睛很痛,他不停地眨着眼,生理性的泪水一直往下流。
狗日的,林泽发誓要把这些人全送去见佛祖。他科考读书都这么小心翼翼保护的眼睛,现在被这群王八犊子弄得不知道出现了什么问题。
“啊!”林泽身上被人踹了一脚,他努力睁开眼,模糊中看见一个轮廓。
“师傅,这里还有两个也醒了。”和尚的声音又传来。
林泽忍着身上的不舒服,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好像是感天寺的其中两个武僧。
“看来是药效到了,你们去弄点水来,把没醒的全泼醒。”智生道。
很快林泽就听见身边一阵痛苦地呻吟声。
“你们是谁?”是空安的声音,林泽猜测图纸是在他身上搜出来的。
“呵呵,贫僧来渡你们的。”智生笑道,他来到空安跟前,“你就是感天寺派来查看那些东西的吧?那张图纸不全,剩下的在哪?”
空安满脸惊恐和意外,“你、你在说什么?什么图纸?”
这简直就是变相承认了,智生道,“图纸都从你身上搜出来了,你还装不知道?感天寺在红叶镇藏的那批东西在哪?老老实实说出来,贫僧兴许能放你一马。”
空安没做声。四名武僧低头不自在想什么,文罗震惊地看向空安,身上痒得一直蹭后面的墙,这时候他一点不多嘴问半句。
孟通和邓十九朝林泽极其轻微地摇头,示意他们身体还没有恢复力气。
“嘴硬?来,瞧瞧你的手,身上是不是痒得难受?这是天毒花的汁液,若三天内没有服下解药,你们会全身溃烂而死。第一天是发痒长出
一身的红疹,第二天红疹开始发脓,第三天身上那些溃烂的肉里会长出很多的蛆虫,一天就能将你身上的肉全都吃个干净。不过你们别担心,明晚就该当着全村人的面被送到祭坛上活祭了。” 智生轻飘飘地说道。
林泽听得原本有点稳住的心态又差点崩得细碎,他娘的这狗日太狠毒了,林泽必须要把他弄死才算完。
“你!你怎会知晓这等秘事?”空安咬牙问道。
“你别管,赶紧说东西在哪?”智生逼问道。
“我怎知你不会知道后杀人灭口。”空安恨声道。
“看来这里就你一个明白人,我等会就给你吃下解药,明晚的活祭你肯定不会出现在祭台上,我们还要你带不是?”智生哈哈大笑。
“你们是说那份藏宝图吗?”林泽淡淡说道。
“你也知道?”智生意外道。
“你怎会知道?”空安失声道。
第260章 第 260 章 过河拆桥
“你、你混进感天寺竟不是修习佛法?”空安扭头冷冷地盯着林泽, 身上的痛痒仿佛都被此刻的复杂的情绪所淹没。
智生来回看两人,突然将林泽拖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膝盖顶住他的脖颈,脸上露出令人恶寒的笑, “你知道又如何?我只要一人。”
林泽被卡得几乎喘不上气, 但在生死之际, 他脑子异常清明,不把水搅浑, 怎么会有转机?
“咳咳!我他娘的…就不应该开这个嘴,半点不讲道义…我知道的可是另一个地儿。”林泽感觉脖颈处的重量减轻了些,但他中的药效还没彻底过去,根本没什么反抗的力气, 只能断断续续地接着忽悠道, ”栽在你手里我认输,空安那边的我不要, 我这个也可以给你。”
在场的人听完全都懵了, 尽管知道感天寺家底厚,趁机惦记的人不少, 但是这两拨人碰一块是真罕见。
一旁的空安等六个感天寺僧人对林泽露出一个嘲讽又厌恶的眼神, 对这种处心积虑对感天寺不利结果却半道翻阴沟的人, 他们喜闻乐见, 且恨不得让此人碎尸万段。
而另一个交流僧文罗已经瑟缩在角落, 一边蹭墙壁一边担心自己也被怀疑靠挂感天寺是另有目的。
“原来是同道之人, 失敬。”智生笑了笑, 将人弄起来,又是上上下下打量,心底是不怎么相信林泽真弄到什么好东西。
“我就是胆小, 弄点钱财还得去感天寺忙活一个多月。要是有师兄这胆识和魄力,早就干成好几票了。” 林泽一连晦气中带着点无奈和恐惧,让人觉得他这人有点小聪明,但一遇到点大事就慌不择路。
智生见林泽自己就交代起来,顿时又好奇了些,“师弟是如何在感天寺弄到一笔的?”
林泽不说话,就是脸挨着肩膀蹭来蹭去,好像痒得顾不上听智生说什么。
智生敛眉想了一会,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既然师弟有好故事要说,那师兄定然是想听个痛快的。”
说完,智生就倒出一粒棕色的小药丸往林泽嘴里塞去。智生也不怕林泽作妖,双手双脚捆得严实,之前那股药劲还没过去,暂时解了他的毒也无妨。
林泽见对方果然感兴趣,这种有胆子够大的人一定不会放弃来一趟赚两份钱的好事。
刚才他在空间里喝了大量的饮料,只要拖上足够的时间,体内的药效就该慢慢消失。当然这是林泽的一种推测,古代的各种使人四肢无力的药物大都是曼陀罗粉。食用后会昏昏沉沉的,但现在大家都醒来了,只要再过一段时间身体彻底有了力气,他们十人跟对方十二人干一仗还能输?
而在此之前重中之重就是要把解除身上天毒花毒性,林泽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自信,才抛出第一个诱饵就上钩了,直接拿出了解毒药丸。
十来分钟后,林泽感觉身上的痛痒症状真的在减轻,于是在智生不耐烦前开始继续说道,“我进来后想法子去了库房处帮忙盘账,师兄不晓得,感天寺的日子实在苦得人受不了。每天…”
林泽刚说完第一句重点,后面就开始文化人普遍拥有的技能点之一——能扯淡。林泽详细地说了自己混进感天寺后每天的日常,那细节说得真是一清二楚,就差把自己几点上厕所都交代了。
智生看林泽说得口干舌燥,心里知道对方那边小伎俩,但听完后对这人的事不由信了几分,“来,喝点水。师弟当真是…不走寻常路。难不成你弄到的那些好东西就是在库房那来的?”
林泽能将库房那些事说得如此细致,且听不出什么纰漏,加上旁边另外几个僧人的证词,智生是相信林泽真混进了感天寺库房。在那里弄到点好东西,智生是信的。
林泽见他是从自己腰间解下的葫芦,才就着智生的手喝了好几大口,“爽!师兄可否给我那两个徒儿也喝点水?”
智生听完手上动作一顿,他脸上有一瞬间的空白,这年头还有如此蠢笨的人?还能当贼弄走感天寺的一批好东西?竟然直接曝出自己的同伙。
“哪个是师弟的徒儿?”智生往后面扫去。
“喏,那两个。”林泽说得干脆利落,好像一点不知道这事意味着什么。转头过去时,林泽朝邓十九和孟通眼神示意两人喝水。
智生顺着林泽的视线看过去,见是两个比他还年轻的小和尚,心里已经打起顺手吃下这三人手里的东西,这等没什么心机的雏鸟竟然能弄到好东西,纯纯就是运气好。
“你去给他们喂点。”智生朝自己的一个弟子说道。
林泽还很装地给空安投去一个挑衅的眼神,好像在说,我可比你强。
空安气得够呛,牙根紧咬,本来身上就难受得很。就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四个武僧眼里都透着股明显的狠色。
智生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师弟,舒服一点了吧?师兄等着你说后面的事呢。”
林泽扭扭身体,脑子一转就开始编故事,“我进库房后,那些人不晓得我的能耐,盘完那些账目我就晓得有人一直偷摸把库房里的东西偷摸倒卖,于是我和三个弟子便盯着德贤,真就给我瞧出点道道来,他把所得的钱财和贵重之物都藏在一个秘密之地。得手这一次后,我便更加热衷于窥视寺内的大和尚,既然德贤都能弄到这老些金的银的,那些大和尚更加盆满钵满。我就探听到空安这次来红叶镇可能是奔着感天寺某个大和尚的藏宝地来的。”
智生听完眼里都是浓浓的喜色,这真是太惊喜了。而且智生没想到眼前这小和尚竟然还真有点能耐,才进感天寺一个多月,就让他弄到这些重要的消息。
“师弟说得挺像那么一回事,但是师兄也没真瞧见呐…”智生意有所指地暗示道。
林泽早有准备,后面绑着绳子的手艰难地缩到袖子里动来动去,随后幅度又减小,林泽瞬间从空间里拿出一小块指甲盖大小的厚玻璃碎片。
智生的弟子们原本是怀疑林泽要耍什么花招,就要把刀伸过来,还是智生移步到林泽侧边看着。
林泽一脸肉疼地把自己费老大劲才扣出来的宝贝丢地上,“你自己看,这是其中一个小东西。”
智生眯着眼看向指尖这个透明的小东西,反复摩挲它的质地,“这是…”
林泽丧丧道,“琉璃。这么透明清澈的琉璃,师兄你见过?”
在场的人都拼命往智生手里的小东西看去,智生的弟子们眼里瞬间有了亮光,他们一下子想到这样的琉璃得有多值钱。
智生蹲回林泽跟前,手里还捏着这个琉璃碎片,“太小了,没碎前是什么东西?师弟晓得吗?”
林泽瞪眼道,“师兄,这还小?做成戒面保管你能挣一大笔。”
智生没在这个事上多纠结,因为现在已经基本证实林泽手里真有东西,“师弟,明晚你可以一起看祭礼。”
林泽转头看向孟
通两人,“师兄,我的弟子也想一起看。”
智生含笑道,“师弟晓得付出与回报吗?”
林泽一咬牙,“我先把德贤的东西告知你。”
智生摆手叫好,“师弟大义!”
后面的文罗急了,“慧安师兄,你救救小弟啊!从此以后小弟就给你卖命了!”
林泽却十分坚定地摇头,“文罗师弟多保重。”
智生听得失笑,然后一挥手让手下把这些人全都挪到一旁去,他们得准备明晚的祭礼了。
在此期间林泽不时让智生弄水给孟通和邓十九喝,以至于两人都忍不住小声跟林泽道,“师傅,再喝要尿裤子了。”
林泽瞥他一眼,“尿吧。”
见师傅是有别的用意,邓十九和孟通一咬牙,什么都不管了,就使劲喝,每次有人喂水,他俩就尽可能多喝点。
可惜林泽的算盘在晚上的时候落空了,因为智生让人在给他们喝的某次水中又加了药,喝完后大家又开始昏昏沉沉。
等第二天药劲过去,林泽发现自己身上的衣服都换了,心里一一整个窝草!狗日子太鸡贼,是怕他衣服还留有什么好东西,所以趁他昏迷之际偷摸换了下去。
再看一圈,那个空安不见了。
林泽的意识赶紧进空间,一边喝饮料、吃东西,一边想新的方案。
但是林泽又发现他们身体好像对这种药有了一点抗性,这次恢复时间明显比上次的快。但是林泽观察旁边其他人,并没有这种迹象。林泽不由分析,难道是自己吃的饮料里面有某些解毒的成分?想想那些添加剂多得眼花缭乱,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于是林泽在拿捏不准到底哪一种有用时,全都加倍地喝,尿裤子没形象?不存在的,杀人灭口就好了。
天色渐晚,除了林泽三人,其他所有被抓的和尚不仅身上泛着可怕的红色,眼睛也是布满红血丝,显然是又被滴入那种药水的缘故。
“师兄,空安师兄怎么了?”林泽试探性问道,他觉得空安突然就不见了有点莫名恐怖。
“哦,他没你有福气,看不了祭礼了。”智生半笑不笑地答了句,然后抖了抖身上崭新华丽的袈裟,从弟子手里接过法杖就往外走。
林泽像是被吓到似的,不由打了个寒颤,隐约听到外面好像聚集了很多村民。
这时候看守他们的只有两个带刀的弟子,林泽跟孟通和邓十九挨在一起,在那两个看守的人被外面的呼喊声吸引注意力时,飞快小声问道,“能走吗?”
孟通和邓十九两人很肯定地点头,离得近的邓十九补充道,“打不了。”
林泽点点头,朝他们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能跑就行。
林泽不知道为什么上祭坛的时候,智生选中地几个和尚没有被弄晕过去,而是让他们保持清醒。
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四个武僧和文罗就被弄出去,很快外面的群众又是一阵尖叫惊呼,“红眼睛!”“身上也是红的!”“妖怪现身了——”
听到这些,林泽当下就明白智生为什么不下迷药了,反正他们身上已经中了天毒花的毒,跑不了。身上又痛又痒,手脚都被捆住,跑不了。被火祭时叫喊出来,才更有效果。
就在林泽以为自己暂时安全,有机会逃的时候,竟然又有两个和尚带着四个村民进来。
“这三个妖僧道行尚浅,还未修成型,但师傅说仍不可小觑,需得即使火祭方可保诸位平安。”领头的和尚说道。
林泽还没来得及反应,头上和身上就开始被人贴上符咒。
“你!智生师兄——”林泽怒不可遏,忒没契约精神了,河才走到一半,竟然就拆桥!
“容我封住他的口舌。”领头和尚说完就从怀里拿出一个雕刻佛家经文的圆木塞进林泽嘴里。
孟通和邓十九也不甘心地挣扎,奈何他们比林泽还虚弱,根本无济于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