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从昼后, 裴朝朝并没有回司命宫,也没有依言去拿丹药。
她甚至没离开幽山,
她只是选了个很隐蔽的地方, 将自己的气息隐去,然后远远看着赵息烛出现, 和从昼产生争执。
两人似乎发生了些口角。
她离得远, 听不太清他们说了什么, 虽说只要用一点灵力就能听清,不过她对他们说了什么并不关心, 也不怎么感兴趣,两个男人争风吃醋,还能说什么?所以她没用灵力, 就站在这远远看着, 百无聊赖、面无表情,像看戏。
直到看到赵息烛一招打在从昼腹部,她脸上的表情才有了一点变化——
不是着急。
不是伤心, 也不是愤怒。
她的唇角无声地弯起来了一点, 像看戏时终于看见自己期待的那一幕,这种情绪应当名为愉悦。
她答应从昼怀孩子, 不就是等着这一幕吗?
她要打破这幻境, 就需要让赵息烛身心都受伤, 要一刀捅死他,还要让操控他的情绪,让他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他偷偷怀上了她的孩子,她要如何让他痛不欲生?
只是搓磨他,让他难受, 让他失去孩子还不够。
她尤擅捧杀,于是给他造了一场梦,先给他一点相爱的错觉,再让他亲眼看着她是如何把这一点爱分散到别人身上的,例如薄夜、从昼。比不爱更残忍的是亲眼看着她一点点收回那些偏爱,凌迟似的。她会给他采药,也会给别人上药,她不计较他偷偷怀孕,但却也允许别人怀孕。
他弄死了从昼腹中的孩子,以为这样就能让从昼失去倚仗,
但如果她因为这个孩子,反而偏宠从昼了呢?
要让人发疯,就是要一点一点背离他的期望,让他看着刀子一刀一刀往他心里剐。
她原本不喜欢孩子,对孩子也没期盼,答应从昼让他生个孩子,不过是想用这个孩子更好地伤害赵息烛而已。她从始至终都没想过要让谁的孩子生下来,左不过这些孩子也都还没孕育出手脚,没生出灵识,就只是她的一缕灵息而已。
是他们非要把它看作是什么象征,
她只想快点离开这幻境,她已经在这里呆得太久。
她将唇角向下压了压,又等了一会,才缓慢挪步往从昼和赵息烛那边过去。
*
另一边。
从昼感觉到肚子中有如针刺,丹田中那缕灵息好似突然开始发散开来——
孩子没了。
他几乎是一瞬之间就意识到这点,男子原本就不能怀胎,用丹田孕育灵胎本就是逆天而行,保胎相较于女子来说也更难。若是丹田中孕养的灵息散了,孩子是一定保不住的。
只不过因为现在孩子还没成型,只是个胚胎,所以就算保不住了,对身体的影响也不会太大,只是会让修为受损一些,就像是受了一回重伤。
他成为魔神后,几乎很少再受什么伤,这时候腹中强烈的痛感传来,虽不是无法忍耐,却也足够折磨人。
他注意力落回前面赵息烛的身上。
赵息烛有点挑衅,唇角微微弯起来,出招攻击完他的腹部,甚至还捂住自己的肚子后退了两步——
这个贱人!
这贱人打散了他腹中的灵息,让他失去孩子,现在怎么还敢摆出这种姿态?t?
从昼被他这动作激怒,忍着腹痛,一抬手就掐住赵息烛的领子,直接出招就要和赵息烛打起来。
赵息烛闪身避了一下,随后一只手护住肚子,另一只手出招反击。
两人不过片刻就打成一团。
在今天之前他们就算是积怨已久,眼下这就算是新仇旧怨一起爆发,从昼瞄准了赵息烛的肚子打,他孩子没了,赵息烛这个贱人凭什么还能留着孩子;赵息烛则往从昼的脸上招呼,一个低劣的魔族,裴朝朝凭什么答应他给她生孩子,他今天就毁了从昼这张脸,让裴朝朝以后看见这张残花败柳的脸就恶心,看他还怎么勾引她。
他们修为原本就都不弱,从昼是魔神,赵息烛是上神,就算眼下一个刚受了伤,一个怀着身孕,但较真地打起来,破坏力仍旧很强,招式的余波把周围草木全都碾碎,连回廊的柱子都开始摇摇晃晃,有一种马上要坍塌了的即视感。
赵息烛因为要护着孩子,没法全身心投入战斗,
没打多久,
他有点落了下风,一时不察,被从昼打中肩膀,整个人踉跄了下,
从昼看见他这样,乘胜追击,趁着赵息烛无力反手的功夫,掌中蓄起灵力就要往他身上打,这一招大约用了七八分修为,如果真打上去,赵息烛的孩子也保不住。
两人之间氛围绷紧,再绷紧,
似乎因为这招的伤害力实在太强,周围的风都不吹了,这一瞬之间万籁俱寂,就等着这一招落下。
然而就在这时候,
死寂之中,突然由远及近传来一阵脚步声,
声响并不大,轻轻的,但像是一颗石子丢进安静的湖面,瞬间就激起涟漪,
从昼动作一顿,
他看了赵息烛一眼,随后迅速收起攻势。
而此时赵息烛正出招反击,这一招没收住,又因为从昼收手,就直接打在了从昼身上。
从昼则硬生生挨了这一招,
与此同时,
那脚步声已经到了耳边,是裴朝朝过来了。
从昼像是被那一招打得脱力,身形一晃,整个人就恰好摔倒在了裴朝朝脚边。
他轻轻咳嗽了一声:“朝朝?”
赵息烛刚才那一招只是反击,如果真的落在人身上,伤害力其实也没那么强,然而从昼受了这一招,却好像被打出了重伤一样,整个人气若游丝,和快死了一样:“我——”
他话说到这里,欲言又止,开始咳嗽,甚至咳出两口血来。
他平日里是侵略性很强的那一种人,光是站在那里,就给人一种强硬和豪迈的感觉,然而现在匍伏在地上,说着这样的话,就反差出一种脆弱感来。尤其是他眼睛被挖去了,用布条覆着眼部,于是一张脸上只露出鼻梁和嘴巴,这时候嘴唇上还沾着点腥红血迹,整个人看起来就显得更脆弱了。
有种不同于平时的美感。
裴朝朝多看了他两眼。
他注意到她的视线,又抬手拽她的裙角。
裴朝朝就顺势蹲下身,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就拉近了不少,看起来甚至有几分亲昵感。
赵息烛看见他这样,眼皮跳了下——
魔族就是魔族,上不得台面,就连这种时候都不忘勾引人!
甚至还在这装柔弱,他刚才可是出招把他往死里打。
他真想把从昼薅起来,然而现在裴朝朝就在这里,他不得不克制住和从昼动手的冲动,阴暗地盯着他。
从昼接收到他的目光,明目张胆扣住裴朝朝的手,将手指插/进她指缝中,和她十指相扣。
这动作做完,空气之中的气压更低了。
有一股子剑拔弩张的火药味。
不过大约是因为谁都没想到裴朝朝会回来,这时候,不管是从昼还是赵息烛都意外地安静,谁也没有先出声。
裴朝朝没准备等他们俩说话,
她先出声了,明知故问:“……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她话音一落,
从昼先出声了,声音低低的,很虚弱,却充满歉意:“是我不好,朝朝。”
他一边说,一边往赵息烛那偏了偏头,然后捏紧裴朝朝的手:“都怪我和你偷情,司命神君怨恨我,和我起了一些争执。怪我太大意,没保护好孩子,所以……”
他拉着裴朝朝的手,把她的手置于他腹部。
这里依旧平坦,孩子还小,原本就没显怀,腹部还是很平坦的,这时候那股子由灵息结成的胚胎被打散了,丹田中瞬间空了,腹部看起来却没什么变化,摸起来也和从前没有区别,精壮有力,肌分明,一点都感觉不出来这里曾经短暂地孕育过一个孩子。
他拉着她的手,顺着腹部的肌一点一点摩挲,动作有些旖旎暧昧,语气却含着歉意:“孩子没了。对不起,朝朝。”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就转头看了赵息烛一眼。
她语气不像前几天那样柔和了,但也不算冰冷:“你动的手?”
这话说得不明确,但赵息烛听明白了,
她就是在问他,
是不是他把从昼的孩子弄掉了。
他原本是把裴朝朝支开了的,没想到她会回来。
他的卑劣,妒嫉,原本是想要隐藏起来,不让她看见,不因此惹她生厌的;然而现在,这些丑陋的一面突然之间暴露在她眼前,他甚至无法辩驳,可是他也没什么好辩驳的。他原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难道不知道吗?
他藏不住自己的劣性,有点倦怠了,于是也不再试图辩解了。
于是他干脆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因为辩解无用,他只是慢条斯反问:“不是说给我取药,然后回司命宫吗?怎么回来了。”
裴朝朝缓慢地眨了眨眼。
赵息烛突然蹲下身,倾身凑近她,姿态竟有些压迫感。
他捏住她另一只手的手腕,引她摸他的腰腹:“它在想你,在等你回司命宫看它,可是你在外面和别的男人私会,在看别的男人的孩子。是我对你不够好吗,裴朝朝,还是我拴不住你,我们的孩子拴不住你,你承诺过我不和这些不三不四的男人来往。”
他凑近她,眼尾有点发红,整个人显露出一种暴怒的前兆,
他喜怒无常,每次发怒前都是这个模样,现在还多了一种隐隐约约的疯狂感,很阴暗,看起来疯癫又漂亮。
他让她按着他的腹部,用阴森癫狂的语气求饶:“裴朝朝,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我们原本好好的,是他不要脸,他勾引你,引诱你违背你的诺言。”
他并没有质问裴朝朝,
转而把所有过错都怪到从昼头上,
裴朝朝私会从昼,是从昼勾引,裴朝朝让从昼怀孕,是从昼引诱,她什么都没做错,他不为难她,他只为难勾引她的那个贱货——
这可不算是让她难做。
裴朝朝品了品他这话,发现他虽然在发疯的边缘,但现在好像被驯化得有点过于懂事,懂事得有点出人意料了,她有点感慨,赵息烛什么时候竟然也这样了,他从前和她针锋相对,恨她四处留情,现在也不恨她了,开始恨她的桃花们。
她原本想趁机发难,往他心里捅刀子,
然而他这么说话,她就有点哽住了,开始重新措辞,准备想想要怎么责难他。
她的注意力挪到了他身上。
从昼感觉到她注意力被转移,有点焦躁,
他忍受不了裴朝朝看别人,她一看别人,他就控制不住地焦虑,只不过他把这份焦虑掩藏得很好。然而眼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孩子刚掉,而赵息烛是打掉他孩子的人,他不想让她看赵息烛。
换做平时,
他就顺着她的心意,由着她看,等独处的时候再多和她亲密一些,把这些错失的注意力讨回来。
然而这时候,
他难以忍受,十分想要做些什么,把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
于是他难受地咳嗽了两声,然后又逼着自己吐出两口血,眼睛闭上,直接开始装晕。
*
裴朝朝的注意力最后还是聚焦在了从昼身上。
她本身就要借着这机会再继续冷落赵息烛,从昼不管是装晕还是真晕,都给了她向赵息烛发难的由。
她以从昼晕了为由,要求赵息烛把从昼带回司命宫好好照看,对上赵息烛难以置信的目光,她也只是轻描淡写道:“他受了重伤,孩子也掉了,很可怜。”
可是从昼能受什么伤呢?
他孩子是掉了,但还只是个胚胎,只是伤了一点修为,根本不可能虚弱到这个程度。甚至裴朝朝过来之前,从昼还用杀招追着他打,占据上风,一点也不像重伤的样子。裴朝朝一过来,他就气若游丝要晕倒了。
这贱人!
赵息烛想反驳t?,可是再反驳就会惹裴朝朝厌烦了,
他打碎了牙齿和血吞,把这口气憋回肚子里,把从昼带回了司命宫。
这之后的好几天,
裴朝朝每天除了去看薄夜以外,还会分出一部分时间去看从昼。
一天总共也就只有十二个时辰,她去看别人的时间多了,留给赵息烛的时间就少了。如果他没把从昼的孩子打掉,裴朝朝说不定还要瞒着他见从昼,甚至每隔好几天才会在夜里见一次,但因为他打掉了从昼的孩子,从昼装起柔弱来了,光明正大进了司命宫,裴朝朝现在每天都去他那里好几个时辰。
好在裴朝朝并没有完全冷落他,除了让他把从昼带回来,说从昼受伤了孩子也没了很可怜以外,倒也没太追究他的责任。
赵息烛因此感觉到几分熨贴,她到底还是对他感情更深一些,从昼那种货色也就是靠着没了孩子、装可怜才能进司命宫,但他不一样,他打掉了从昼的孩子,她都没追究责任,不仅不追究,还让他好好保住孩子,这还不能说明谁在她心里更重要吗?
他根本没错,
从昼这种勾引别人妻子的贱人就应该打,狠狠地打。
他错就错在给了从昼装可怜的机会,错就错在太明目张胆,不应该直接把他孩子打掉,就应该给他下点打胎药,神不知鬼不觉把他孩子打掉。
他学会了,于是没有再在明面上找从昼的麻烦,只悄无声息跟着裴朝朝。
有时候她去看从昼,从昼的房门紧闭着,
赵息烛就阴暗地等在门外,算计着她进去了多久,猜测她在里面和从昼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就这样过了几天,
这一天,
裴朝朝又去看望从昼。
他悄悄跟着,像一道悄无声息的鬼魂一样,没有发出一点动静。
跟过去后,却发现裴朝朝没关房门。
没有关房门,就方便了他偷听她和从昼的对话。
他无声无息用了一点灵力,将那灵力放进从昼房间里,然而下一秒,却听见裴朝朝慢条斯和从昼说——
“我当然喜欢你,
“孩子掉了不好吗?还是个胚胎,灵识都没生出来,算不上是孩子。生孩子多伤身体?还要剖丹田。
“不是答应你了吗?让赵息烛生,剖他的丹田,生完抱给你养,让孩子管你叫爹。”
第132章 以命为笼 留住她
裴朝朝太擅长操控旁人的情绪,
她永远能一句话就让人从头冷到脚。
眼下幻境里是午后,天气不算太热,但绝对也不冷, 是多云的天,然而就是这样的天气, 赵息烛感觉到冷, 眼底的阴暗好像扩散成一道阴影, 从头到脚笼罩住他,让他看不见光, 那股寒冷的气息渗入衣料,渗透进骨头缝里,他连指尖都发凉。
什么叫生孩子太痛了, 所以就让他来生?
什么叫剖他的丹田, 剖完把孩子抱给从昼,管从昼叫爹?
每个字都听得懂,听得清楚, 但他的大脑在这一刻好像不运作了, 以至于他突然有些不解这些话,有个声音在他心里嘲笑, 讥讽地说, 这就是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退让, 降低底线的后果,他朝她低头的那一刻就已经可以预见现在的情景。
她从来没爱过他,也没在意过他,他自以为的那些偏爱都是假象,如同一触即碎的泡沫,是自欺欺人的慰藉。她不计较他孩子的事, 是因为这个孩子要给从昼。
赵息烛突然想笑。
这有些太荒谬了,他不停回想这些话,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寝殿的。
在寝殿坐了很久以后,才听见门响了一声。
裴朝朝推门进来,就看见他坐在桌前,垂着眼睫,一只手轻轻放在腹部,脸色有点苍白。
平心而论,赵息烛长了一副好样貌,桃花眼,高鼻梁,即使平时总漫不经心笑着,也给人一种风流深情的错觉,只不过他素日里脾气太阴晴不定,让人不怎么敢直视这张脸。这时候他脸色略显苍白,垂着眼睫,神情郁郁,就有一种另类的漂亮。
像病恹恹的艳鬼。
裴朝朝还是很喜欢他这张脸的,除此之外,也很喜欢昔日宿敌的这一副狼狈样。
她看着他这模样,就知道她和从昼说的那番话被他听去了。
那些话本来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
她对他这状态有过预想,所以并不意外,但她佯装没发现他的异样,走到他身边,慢条斯问:“怎么在这发呆?”
赵息烛没说话。
像是在发呆,好像没听见她的话,坐着一动不动。
他身形颀长,肩宽腰窄,在她面前被打碎了傲骨,但骨子里还是高高在上的,举手投足仍旧有一种矜贵的质感,坐在这里的时候腰背挺直,光看姿势,倒是不显得颓败。
裴朝朝也不在意他不她,他比她高大很多,于是她就坐到他座椅旁边,然后微微一侧身,整个人钻进他怀里。
动作很亲昵,
他下意识抱了她一下。
然而下一秒,
裴朝朝就抬手按了按他的腰腹。
这时候孩子仍旧没显怀,仍旧是胚胎,只不过他怀孕比从昼早一些,肚子里的胚胎吸收了更多的灵力,长得更大了些,虽没显怀,但是把手放在他腹部,仔仔细细地摸过去,就能摸到他小腹有一点点突起。
她问他:“它今天踢你了吗?”
赵息烛垂眼看她,声音没什么起伏:“踢了。”
裴朝朝用哄人的语调说:“那很好,说明它在生长。”
这话一落,
赵息烛脸上漠然的表情挂不住了,他扯扯唇,声线发冷:“好在哪里?”
他手动了下,挪到她下巴上,随后手腕突然用力,托着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这样能让他看见她的眼睛。
她被他抱在怀里,抬着头看她,他则坐在这儿,圈着他,垂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这是一个高低位分明的姿势,
她更像一个身在低位的、乖顺的依赖者,他则更像一个身在高位的俯视者。
然而视线对上的一瞬间,
赵息烛却发现根本不是这样,
不管是什么样的姿势,她都轻而易举地把他踩在脚下,她目光是带着笑的,他却连最基本的平静都维持不住,抬手捂住她的眼睛,一字一顿质问:“好在从昼不用生孩子了?好在要剖我丹田,让我的孩子管他叫爹?”
裴朝朝闻言,似乎愣了下,不过也只是愣了一下,
她很快又抬起头,笑着亲亲他的掌心。
他掌心还有疤痕,被幻境中河水腐蚀出来的伤已经痊愈了,之前割掌心放血浇灌灵药的伤口他用灵力治愈了,都没留痕迹,这疤痕是她叫他割掌心,放血给薄夜治伤的时候留下的,他没有用治愈术,也没有用一星半点灵力催动它愈合,所以它至今也只是长合结痂。
她轻轻吻过,这伤疤有点痒,还有点疼。
他掌心因此痉挛了下,
然后又听见她说:“你听见啦?”
“……你没有要和我解释的?”
“解释什么?你把他孩子弄掉了,把你的赔给他,不是很正常吗?”
这话说得很所当然,
赵息烛被哽住,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要怎么回应。
他沉默半晌,几乎要被气笑了:“他算什么东西,你要把我的孩子赔给他?不过是个连名分都没有的——”
他话说到这,却突然顿住了。
因为他看见裴朝朝脸上的笑意收敛起来了。
她原本还温和笑着,这时候已经变得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淡了。
赵息烛不知道自己说错什么话了,看见她这样,他第一反应竟然是住嘴,然后反思。
反思到一半,他又开始唾弃自己的奴性。
真是当狗当惯了。
他也冷着脸不说话了。
两人僵持一会。
过了一会,
裴朝朝突然轻声道:“你好像不太满意我的回答?”
赵息烛声线平平:“我应该满意吗?”
裴朝朝听见这话,短促地笑了声。
她只是笑了一声,
赵息烛心脏却骤然收紧。
他总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突然想要捂住她的嘴,不要让她继续说话了。
然而下一秒,
她就先出声了,她声音有点儿冷,一点感情都不带,说出来的话好像一把刀,往他心窝里扎:“那要我说什么?要我说实话吗?因为我不在意你,你疼不疼都和我没关系,你是不是被开膛破腹也和我没关系,从昼更听话,我喜欢听话的,所以更愿意把孩子给他。”
她说到这,顿了顿,然后一只手按住他的肩膀,手腕用力,膝盖t?也用力,直接撑起身子逼近他。
她一字一句问他:“因为我不喜欢你,没爱过你。这么说你明白了吗?满意了吗?”
刀刀见血。
赵息烛突然像是疯了一样,
他眼尾有点泛红,出声要她别说了,她也确实听话,没有继续说了。然而饶是这样,赵息烛耳朵里好像却一直在循环播放这些话,一遍又一遍,吵得他头痛欲裂,他忍不住喘息起来,即使她没出声,他仍旧抬手捂住她的嘴,好像是害怕她再突然说出什么伤人的话。
他捂得用力,
裴朝朝往旁边侧头,挣开他的桎梏,动作间,把他掌心的伤口撕裂。
尖锐的疼痛泛上来,他不松手,
裴朝朝则尝到了一点血腥味,她唇畔沾了他的血。
她舔了舔唇角的血迹,整个人看起来有些邪气,重复道:“他比你更讨我喜欢。”
对猎物的围猎到了终章,
猎人这时候也没耐心了,她在此前花了很多时间,先让他放下警戒,跳进陷阱,然后温柔对待他,再缓慢地开始钝刀子割肉,让他不停自愈,每等他自愈好了,下一刀就捅得更深一点,把他变成紧张兮兮的惊弓之鸟,把他逼到崩溃的临界点。
而一直悬在他头顶上,等待落下的铡刀,在这一刻终于可以落下。
她说:“之前说的大部分话都是骗你的,但现在没骗你。如果不是更喜欢他,怎么会承诺把你的孩子给他?如果不是更喜欢他,怎么会把他带回来?如果不是喜欢他,我怎么会……”
她话音未落,
唇就突然被堵住。
赵息烛垂首吻下来,喜怒无常的司命神君这时候居然眼睛通红,却没有暴跳如雷地发怒,而是无法抑制地流眼泪,一边亲吻她,一边含糊哀求她:“别说了,闭嘴,裴朝朝,闭嘴……”
裴朝朝在这个吻里,尝到了一点血腥味,还有一点眼泪的咸味。
可是她没有心,
她不会对他心软。
她一点点掰开他的手指,挣脱他的桎梏,然后从他身上起来,用言语和动作在他心口扎下最后一刀:“我去看一下从昼。你先冷静一下。”
这一刀不疼,甚至不够狠,只是轻轻扎一下,
可是千疮百孔的人就是会因此崩溃,彻底崩溃。
赵息烛看她往外走,大脑一片空白,他这一瞬间再也想不到别的,他真的疯了,几乎是三两步追上去,用力拽住她手腕,将她往自己怀里拽。与此同时,整个幻境又开始震颤起来,周围的环境有短暂的扭曲,而寝殿的门原本大开着,在这一瞬也自动关上了——
赵息烛真的开始发疯了。
他用自己的修为将整个幻境再一次扭曲,让整个幻境一分为二,寝殿外是一部分,寝殿内则被分隔成了另一部分,同在一个幻境里,却互不相通,如同两个不同的幻境。
他太想留住她,太害怕她离开,
所以他将幻境分裂,将寝殿分成了一个单独的空间,只要他不死,外面的人无法进来,里面的人无法出去,
他以命为笼,囚/禁住了她。
第133章 直到幻境破碎 爱
赵息烛的囚禁, 其实也不完全是囚禁。
他有点疯魔了,但仍旧是一条被她完全驯化的狗,没有什么伤害她的行为, 他只是发疯了一样,像一条护食的狗, 盯着她, 抱住她, 咬着她不放。
他好像被她的话刺激到了,甚至开始有点分离焦虑, 他恐惧和她分开,囚禁她的头几天,只要她离开他一点, 他就开始不安, 开始有点狂躁,一定要时时刻刻和她抱在一起,连在一起, 嵌在一起才能安心。
大部分时候, 他怕弄疼了她惹她生厌,于是都收着力道,
但他的分离焦虑太严重, 把她弄渴了, 他不会松开她,反而会就这样抱着她去拿水,然后寝殿里各处都是湿漉漉的水迹。
最后他又会像条真正的狗一样,
舔干净,然后在她身上各处留印,直到后面几天才渐渐好起来。他只要时时刻刻看着她, 倒不再抓着她,要时时刻刻都连在一起。他伺候得很好,倒是不让人难受,只不过愉悦过头了也会麻木,头几天实在是太累了,她大部分时间都痉挛着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她睡着的时候,总是能听见他在她耳边问:“别离开我好不好。”
他会抱着她,帮她梳头发,然后用她的手按着他的腹部,又将她的手按在他胸膛上,给她摸他的心跳,一边哭一边求她:“别离开我,真的别离开我,朝朝,离开我我会死,你为什么更喜欢他呢?和我就这样一辈子在一起,只看我,求求你。”
他的声音又轻又病态,
在她耳边说,像是生怕吵醒她,又像是怕她听不见,
这位从前只叫她全名的宿敌,现在迭声叫她,一口一句朝朝,像是祈求,又像是诉说爱意。
裴朝朝后面几天休息好了,精神了起来。
她听见他在她耳边这样说话,一巴掌就扇上去:“闭嘴。”
赵息烛就乖乖闭嘴了。
他被她扇得吐血。
她这一巴掌力道很重,但远远没有重到能把他扇吐血的程度,看见他吐血,她这才穿戴好,然后撑起身子打量他,就发现他憔悴了不少。他长了一张好脸,身材也很好,所以就算是憔悴了,也不显得难看,只不过是苍白了很多。
然而即使表面看着还好,他仍旧变脆弱了,
和裴朝朝预料中的一样——
她之前故意说那些话,激怒他,逼疯他,逼得他患得患失,在极度焦躁的情况下重塑了这个幻境。这幻境原本就是他用半数修为修补好的,他再用修为重塑,其实很伤身,身上的灵力基本上全用来维持这个重塑后的幻境了,他也会因此一天比一天憔悴,一天比一天脆弱,到现在,甚至被她用力扇一巴掌都会吐血。
他外表好好的,神魂已经千疮百孔,
修为所剩无几,灵力像被投进无底洞一样维持这个幻境,情绪坠入深渊,早已崩溃。
裴朝朝很满意。
她皱了皱眉,露出一副不高兴的表情,继续道:“我不想和你呆在一起,你放我出去。”
赵息烛听见这话,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身上冒出一点凛冽杀意来,靠近了盯着她,很有压迫感:“为什么?你要去找从昼吗?”
他眼尾泛红,很凶性,却不敢凶她,抱着她在她耳边轻轻吻她,动作卑微,语气里的杀意依旧不掩饰:“我杀了他你是不是就不会离开我了?我现在杀了他,你以后就只看着我,别再提别人,别再离开我,我真的会死。”
裴朝朝厌倦地推开他。
她不耐烦道:“他死了我也还是会离开你。”
她猝然站起来,在殿内走了一圈,赵息烛刚才被她推开,这时候看见她起身在寝殿里行走,于是又撑着身子起来,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像一道黏人的影子。
裴朝朝知道他虽然表面看起来还有点智,但实际上已经被逼疯了,
她觉得时候差不多了,于是从前面的刀架上取下一把刀,这回不再是用言语往他心口插刀了,她一转身,随后手腕一转,直接真真正正,用行动把刀刃捅进他身体里——
“噗——”
血肉被刀锋没入,发出黏腻的声响。
尖锐的剧痛蔓延开来,赵息烛迟钝地闷咳了一声,然后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孩子——不,不对,朝朝,你……”
裴朝朝把刀拔出来,然后再一次刺入他身体:“那你去死好了。”
血迹喷溅,溅落在她脸上,
她道:“我不在意你的死活,你去死啊。”
赵息烛好像都有点感觉不到伤口的疼痛了,心口却痛得令人发懵,
他捂住身上的血洞,然而血液源源不断涌出,湿润了他的掌心,他堵不住这些伤口,人也有点站不住了,踉跄着跌倒在地,他仍旧用一只手护住腹部,她刚才那两刀捅在丹田上方一点,应该没伤到肚子里的胚胎,
看她要走,他站不起来,于是膝行几步,抓住她的裙摆,他没办法了,所有的情绪爆发,拽住她的裙摆,仰头质问她:“你为什么——”
他喘息两声,唇角有血迹要溢出来,他又拼命把血吞下去,不想恶心到她,虽然他现在浑身血的样子应该已经有点恶心了。
他咽下喉咙里的血,咽得太急,呛了好几声,几乎是一边发疯一边哀求地问:“为什么……怎么就不能稍微喜欢我一点?”
裴朝朝闻言,笑了声。
她t?像是听见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眉眼弯起来,终于停下脚步,蹲下身来,面对面看着他。
她问他:“你会喜欢一个,让你被挖肉取血,让你被剖开丹田,最后被一剑穿心,神魂俱灭的人吗?”
这话说得轻轻的,是她惯有的语气,柔软,漫不经心。
然而落在赵息烛耳朵里,却有如雷鸣,振聋发聩,
他被这串话砸得思绪发昏——
什么叫让她被挖肉取血,剖开丹田,一剑穿心?
他从来没有……
不,不对。
他曾经给她写的命簿,就是这样!
他喘息愈发急促了,几乎要说不出完整的话:“朝朝,你,你——”
他想问什么,
却又不知道问什么。
答案在脑海中,浮现得愈发清晰,他竟然感到一阵荒谬,
那一边,
裴朝朝则继续说:“啊,你应该会吧,毕竟你贱。”
她抬手,手落到赵息烛的头顶,还真的像是摸狗一样,轻轻摸了摸他的头发,然后狎弄似的拍了拍。
很屈辱的动作,
赵息烛却条件反射地抬了抬头,迎合她。
裴朝朝被他这样逗笑了:“你和条狗没什么区别了,赵息烛,我没想到咱们不对盘几千年,居然还有一天能看见你给我当狗。”
寝殿里灯烛通明,
赵息烛抬起眼看她,灯火好像映不进他的眼睛,他眼睛很黑很黑,像一潭死水。
那些癫狂和哀求好像在同一时刻画上休止符,他平静道:“你想起来了。”
裴朝朝说:“我一开始就想起来了,一直在骗你。”
她低下头,靠近他,靠得很近,有点像爱侣低语:“说爱你是骗你的,说不爱你也不完全是实话,喜欢从昼是骗你的,要把你的孩子给从昼养也是骗你的,你觉得你能生下我的孩子吗?你怎么下凡一趟,脑子都变不好了?连我的话都能信了?”
“你不是很清楚我是什么人吗?我十句话里没一句真话,你怎么上钩了?”
猜到她恢复记忆是一回事,
听见她亲口承认,又是一回事,赵息烛脑中轰鸣,他感觉自己要被彻底逼疯了,
他喘息起来,之前仿佛被麻痹了的痛觉再一次袭来,绞杀着他,让他无比清醒,又无比渴望自己现在立刻疯到失去智,她像个偶师,把他当成提线木偶,让他正常一会儿,疯一会儿,让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疯无可疯。
裴朝朝抚摸着他的头发,一下一下:“你看,我不会爱上你,因为你给我写的命簿里,让我被人关进地牢,取血剜肉,又让我和白策成婚,以为被爱了,然后被剖开丹田,取神髓。最后还要失去智,疯魔入魔,再被琼光君一剑穿心。”
她说:“可是你比较贱,我取你的血浇花,给人治伤,你能为我找由,能说服自己继续爱我;我让你以为自己被爱了,却又让从昼怀孕,说我更喜欢从昼,你居然还能犯贱,继续爱我。”
赵息烛眼睛骤然瞪大,他已经疼得说不出话,眼泪不由自主落下来,滚烫的,是血泪。
他觉得好笑,
他为她准备的桩桩件件,最后竟然应验在他自己身上,他嘶声笑道:“裴朝朝,你报复我。”
裴朝朝不置可否,
她喜欢看人发疯的样子,喜欢看人狼狈的样子,尤其是,这人还是她的死对头,千年来棋逢对手的敌人。
他的痛苦是她的养料,她感到愉悦和兴奋,骨子里的恶劣再一次流动起来,于是她坏心地弯下身,又说:“我太了解你了,知道说什么话能让你发疯,在你用修为将这幻境一分为二要囚禁我的那一刻,你就没有多余的灵力供养肚子里的孩子了。”
她说:“所以孩子没有灵力可以吸收,应该早在几天前就已经胎死腹中了。”
她一边说,一边又拿起刀,
然后两只手执刀,高高提起,然后狠狠地刺下,
这一刀精准刺在丹田,往下,一下一下戳刺,最后才把他肚腹剖开,取出里面颜色暗淡的胚胎:“你看,早就死了。”
赵息烛已经没力气了。
心脏仿佛被放进烈火里,放进滚沸的油里,
回旋镖一下一下,打在他身上,他闭上眼睛,恨她恨得要死,恨不得现在咬破她的喉咙,杀了她,再亲吻她,和她一起死,一起下地狱,这恨意如同烈火焚烧,烧得他眼热,竟有眼泪再滑落,他哑声笑骂:“裴朝朝,你挺狠的。”
裴朝朝说:“和你学的。”
她问:“记得我刚到天极岸赵府那天吗?那天我在祠堂里感应到装有你神魂的一半玉简,那天我就想好了,要给你也创造一道命劫。这个就算我给你创造的情劫吧,怎么样,还喜欢吗?”
赵息烛不说话。
他闭上眼睛。
裴朝朝则又弯下身,恶劣地亲亲他,亲了下他的额头,又亲了下他沾血的唇角。
随后她又低声在他耳边刺他:“不管你喜不喜欢,我觉得这情劫真不错,赵息烛,你现在还爱我吗?”
赵息烛仍旧不说话。
裴朝朝觉得无趣了,又拔出刀,再一次刺下去,
一刀又一刀,
赵息烛唇角鲜血淋漓,好像最后一点力气都被抽离,神魂都开始渐渐散去。
与此同时,
整个幻境都开始剧烈震动,开始碎裂,发出轰然巨响,宛如他神魂最后的哀鸣,
而这一片巨响之中,
裴朝朝终于听见他很低声地说——
“……爱的。”
*
此时,
天界。
神仙们终于链接上幻境,然而还不等画面出现,就感觉到幻境震颤,再一次开始碎裂。
也就在这时候,
幽山,升仙台中,爆发出一阵强烈的灵力。
整个天界都感应到这灵力,
【有人飞升上神了?!】
【是司命神君回来了么?不对呀,我看星象,是新神!】
【等一下,不止一道灵力,好像还有其他灵力波动……有神仙归位了?谁?】
众神议论纷纷之中,
无人注意到,
画面中,正在破碎的幻境里,有一个浑身溃烂的男人正躺在床上,
而这时候,他身上的伤在飞速愈合,不过是短短一瞬之间,浑身皮肉就已经焕然一新,
这人黑发黑眼,很俊美,
若是有神仙注意到这画面,定然能认出来,
这便是那位陨落了几百年的——
幽山帝君。
第134章 我问你 手疼不疼
幽山帝君是与天地共生的神明, 天生神力,修为莫测,
他镇守幽山, 数万年来保天界不受魔族侵害,是最令人敬畏的存在, 甚至比天帝还要令人敬畏。
因为地位太高, 神仙们从来都不敢提及他的名讳,
以至于在漫长的岁月里,幽山帝君自己都快忘记了, 他原本是有个名字的,叫裴明晔。
直到很多年前的某一天,
他“孕育”了一个孩子。
说孕育其实也并不贴切——
那是一天破晓。
他刚将试图进犯天界的魔族杀得干干净净, 自己也受了重伤, 原本准备回去疗伤,然而却感知到周围还有生命存在。幽山冷清,除了他以外就再也没有别的活物, 连灵植都枯萎凋敝, 而他刚刚才把进犯的魔族诛杀干净,所以是哪里来的生命?
他好奇心很淡泊,
但也不知道究竟是出于什么考量, 或许是幽山出现了另一个生命, 又或许是担心魔族没杀干净,他最终还是顺着感应到的位置,去看了一眼。
他发现那是一滴露水。
时值破晓,气温还很低,就算幽山植被凋敝,却仍旧有露水覆在枯草之上。
而他刚才与魔族在此处交战过, 遍地都是魔族的血与残肢,魔气逸散,整个场面并不好看,甚至很血腥。这滴混了血的朝露就覆在枯草上,看着有点邪气,有点血腥,正拼命地攫取周围的灵力。
他蹲下身,凑近看,发现这滴朝露生出了灵识。
之前他与魔族交战的时候,神力掠过,这滴朝露将他的神力吸收进去了。
只是很微弱的一点灵识,他动一动手指就能扼杀,但兴许是因为幽山太冷清,他鬼使神差地将它带了回去。
起初,
这只是一滴朝露,
他用灵力滋养它,然后它的灵根愈发稳固,甚至能和他对话上一两句,后来他帮她化出了肉身,又捏造了五官,这是一个属于他的孩子,吸收了他的神力,由他亲手塑造,他也会亲自教导她。
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生出灵识的那一刻起,就在他与魔族的战场上,同时也吸收了血腥气与魔气,
她的性格并不像正派神仙,反倒有些恶劣邪气,像魔。
她甚至挖掉了一个劣等小魔的眼睛,将那双眼睛换给了她自己。
裴明晔最初想t?着好好教导她,可是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上自己的孩子——
并且,
他的孩子,想囚禁他。
再后来他去到人间,想为她找一颗心脏,正巧又因为其他的事情,他不得不假死脱身,于是在重明境中封住了记忆,改变了本体的样貌。再后来的事情就模模糊糊的,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而今梦醒。
裴明晔睁开眼,露出黑色的瞳仁,眼底映出周遭景物——
枯败凋敝的灵植,昏黑压抑的天,一望无际的山峦与黑暗。
他现在,回到了幽山。
*
幻境破碎后,
裴朝朝的意识陷入一片混沌。
再睁开眼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处寝殿里,周围装潢考究,看起来像是在某座仙宫里。
只不过她好像从没来过这,所以对这地方没什么印象。
她又垂头看自己,身上干干净净,衣服虽然没换,但血迹已经消失了,应当是有人在照看她,给她用过净衣术。
不知道是谁在照看她。
按说,
她飞升回天界后是要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她虽已是上神之躯,也已经回天,但若天帝得知此事,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毕竟仙与神之间存在界限,仙是无法成神的,她现在这样,相当于打破了天界一直以来的规则。
她原本还筹谋着,回到天界以后暂时不露面,也不让神仙们知道飞升的是她,等到她准备好了以后再露面。否则即便她飞升回来了,天帝要惩戒她,也只是动一动手指的事情,很简单。
只不过她还没想好要如何藏身,
就好像有人先把她带回来,帮她藏起来了。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想,她从床上起身,走到镜子前,果然发现她的脸很陌生,是一张平平无奇的脸,看起来就像天界最普通的仙子,应当是有人给她用过易容术。
这倒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不管这人为什么把她带回来,帮她遮掩,但也都解决了她目前最大的难题。
接下来她也不需要再思考怎么藏住身份,只需要卯足心力思考要如何和天帝对抗,如何让自己真正站稳脚跟。
她思忖片刻,决定先离开寝殿,看看是谁把她藏在了这里。
然而还不等她走出寝殿,
她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似的,往袖子里一摸。
下一秒,
她从袖中摸出一个坚硬的、小小的圆环——
同命戒。
与此同时,
有一道烟雾在眼前凝结,缓缓凝结成一个人形。
赫然是赵息烛。
似乎因为虚弱,他脸色显得有点苍白。
这时候他目光阴暗地看着她,整个人显得冷淡又脆弱,像神龛上的脆弱神像。
裴朝朝见状,捏着同命戒的手指微顿。
随后她轻轻笑了声:“同命戒果然名不虚传,你被我捅成那样都没死。”
同命戒能让人同生共死,
她在幻境里的时候,从赵息烛手中把它骗来,是为了让他无法在幻境中主掌她的生死,只要杀了她,他也得死。而幻境的结尾,她捅死了赵息烛,按照同命戒的规矩,她原本也是要和他一起死的,但恰好在那一刻,幻境碎裂,她飞升了。
她没死,
他自然也不会死了。
就算他那时候被她捅成了筛子,剁成了肉泥,他都能活着爬回来。
那一边,
赵息烛闻言,声线凉飕飕的:“我还要谢谢你算计得好?”
裴朝朝偏了偏头,笑着看他,没说话。
她在笑,看着他笑,
赵息烛一下就哑火了。
他早就知道她秉性恶劣,恶劣又聪明,就连那个幻境也是,从头到尾都是她的算计,一步不差,她把所有人的心思都算计进去,然后铺成阶梯,她则高高在上,踩着这一节节的阶梯飞升成神。
她什么都算到了,最后一刻捅死他,最后一刻飞升。
刀剑捅在他身上的那刻,对她的恨意几乎要吞噬他的灵魂,他想过,如果不死的话,他真的会回过头来把她撕成碎片,一刀一刀把她凌迟了,再剔了她的神髓,把她扔进天界最危险的地方折磨。
然而眼下,
他看着她,脑中竟突然蹦出个念头来——
她算计得这么好,知道和他之间有同命戒的羁绊,知道捅死他的那一刻飞升,那么是不是也早就算到了他不会死?
她兴许也没真的想他死呢。
兴许还有一点感情呢。
赵息烛恨她能眼睛一眨不眨地捅死他,恨她对他一点感情都没有,
这时候想到她算计好了,知道他不会死,
那点恨意就不由自主地消散了大半。
他心脏迟缓地跳起来,
他觉得自己病得不轻,
她捅他刀子,往死里捅,但他最终没死,他就又能给她找借口了。
赵息烛骂自己贱。
他盯着她,想说一点狠话,
然而开口问的却是:“手疼吗?”
裴朝朝:“嗯?”
她这回不是在装傻,是真没听明白他再问什么。
话题的跨度太大了,她把手抬起来,看自己的手心,掌心干干净净,也没有伤。
疼什么?
赵息烛见状,眼皮跳了下。
他嫌她没听懂他的意思,很不耐烦地把她的手拉过来:“我问你,之前捅我那么用力,手疼不疼?”
第135章 甜言蜜语 温声蛊惑
裴朝朝:“……”
裴朝朝懒得回应他这种问题。
她一言不发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来, 将同命戒放回去,然后转身就走。
但没走两步,又被他拉住袖子。
“手不疼, ”她慢条斯回了句,然后转头看他:“又怎么了?”
赵息烛问她:“你去哪?”
裴朝朝指了指门:“当然是出去。”
她说:“在人间呆了这么些年, 好不容易飞升回来, 难道不应该出去看看吗?”
她语气很自然, 自然而温和,
然而听在赵息烛耳朵里, 就有些微妙的不舒服,
她提及人间十六年的事,他分不清她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是不是在阴阳怪气, 甚至她还没表露出什么情绪,他就先有反应了。说烦躁并不贴切,似乎还有一种心虚感, 希望她赶快掠过这个话题, 不要再继续提起。
那十六年如同回旋镖,在此后漫长的时间里, 全都一点一点还给他了,
他会想起被剖开腹部时的痛意, 也会感知到手掌被割开的幻痛,他几乎有一瞬想和她说,你不要再提起这件事,因为我给你写的命簿最后我自己都经历了一遍。可是他说不出口,因为她什么都没表露出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这反应过度。
他盯着她看了半晌, 最终憋出了句:“别出去。”
裴朝朝不置可否。
他轻飘飘说:“你一个仙人,现在飞升上神,出去找死吗?”
天界的神仙之间其实也泾渭分明,
神是神,仙是仙,
仙无法飞升成神,神则一直是最为强大尊贵的存在。
然而仙并不是一直无法飞升成神的,至少在很久很久以前,仙人靠着修炼是可以飞升的。然而后来渐渐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仙人飞升的路子被堵住,不管如何修炼都无法成神,恰逢那时老天帝继任掌管天界,也就是从那时候起,天界开始变得阶级森严,神和仙之间出现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
仙人们也变得更谨小慎微,低眉顺眼,
裴朝朝是个例外。
她是幽山帝君身边的人,和他神脉相通,虽在仙位,但名字记上了诸神谱,就算被从裴朝霖改成了裴朝朝,但她的名字依旧和上神们放在一起。也因此,她的脾气并不好,行事风格也恶劣而放肆,她不把任何神仙放在眼中,也想把上神们踩在脚下。
直到有一天,
她发现了神族的秘密——
千百年来再无仙人飞升,也无凡人升仙,是因为这世上不再有多余的灵力了。这世上,不管是凡人还是仙人,修行都要靠灵力,凡人靠人间的灵力,仙人则靠天界的灵力,神也一样。但当这些灵力都有了定额,所以不管是神还是仙,甚至是凡间的大能修士也有了定额。
凡人若要成仙,则就是在抢占仙人们的灵力,若有凡人飞升,必然会有一位仙人慢慢失去灵力的滋养;仙人要成神也是一样的道。
而因为再没有多余的灵力,所以飞升也变得很艰难。
但飞升的路没有堵死,
裴朝朝发现,仙想要成神,可以通过掠夺神仙的神力来达成。
她这样,天帝怎么会允许?
除了天帝,其实天界的上神们也不会容许。
赵息烛盯着她,慢声说:“神力不好隐藏,在人间你还能藏一藏,天界到处都是神仙,对神力很敏感,到时候你的神力被感应到,直接成众矢之的t?了。”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确实没继续挪步了。
但她也没回去,就站在原地看他,然后笑着问:“你不也是神吗?”
赵息烛:“……”
裴朝朝凑近了一点:“最想弄死我的不应该是你吗,我要是出去,被人弄死在外面,你不高兴吗?”
赵息烛是天帝之子,在神族的地位也很高,甚至于阻止凡人成仙,阻止仙人成神,本身也是他职责的一部分。
裴朝朝想成神,他起初想要让她放弃这事,可是她本就不是听劝的人,好胜心和好奇心刻在骨血里,她不可能放弃成神。从劝阻,到阻止,千百年来纠葛在一次一次交锋中缠绕得更深,像大树埋在泥土之下盘根错节的根系,早已经从简简单单的劝阻成神变成不死不休。
然而恨到最后,他发现他恨的不是她不听劝,要和他对着干,也不是恨她想成神,狼子野心,
他恨的是他用尽浑身解数,她仍旧看不见他。
裴朝朝是有些恶劣癖好的,知道他和她之间隔着一些龃龉,也知道他爱着她,于是她就喜欢用这些龃龉来折磨他,用钝刀子来一点一点往他心上磨。她这时候明知故问,然后眨了眨眼睛看着他,连眼里都带着笑意,很期待他的痛苦反应。
赵息烛被她这样看着,知道她在玩弄他,一股子火气卡在胸口不上不下。
他声音冷了两个度,漠然道:“裴朝朝。”
裴朝朝:“嗯?”
赵息烛沉默了两秒,目光发凉地盯着她。
平心而论,他这目光还是挺让人畏惧的,说到底,他虽然有些虚弱苍白,但压迫感是浸透到了骨子里的,如果换做旁人被他这样看着,可能腿都直接吓软了,生怕这位喜怒不定的神君下一秒就开始发作。
然而裴朝朝觉得他像只纸老虎。
他哪敢对她怎么样呢?
她从来都没害怕过赵息烛,被他这样看着,她也只是觉得好笑。
本来站在这就只是想看他变脸,但这人变来变去也只是用阴冷的目光盯着她,还没有以前一半疯,以前至少会掀个桌子砸点东西。她任由他看了一会,有点不耐烦,然后慢慢说道:“不说话我走。”
她说完,还真转过身,又往殿门口迈了两步,
一点也没回头的意思。
赵息烛都快气笑了,他劝她别出去是怕她受伤,这人一点没众矢之的的自觉,仿佛她出去了倒霉的是他。
不如让她死外面算了,虽然大概率她也不会死,连吃亏的机会都渺茫,但多多少少可能也会遇见点麻烦。
他心中冒出个怨毒的念头,脚步没有再动,等着她出去自讨苦吃。
他就这样看着她,
她走到殿门口,准备伸手推门,还真没有一点要回头的样子,他自己反而先等得不耐烦了,三两步走过去,一把抓住她手腕,然后一只手穿过她后腰,一眨眼就把她整个人横抱起来,冷脸抱着人往殿内走。
垂下眼,发觉她在看着他,他一字一顿往外挤:“因为我没亲手弄死你。”
裴朝朝:“嗯。”
赵息烛:“所以如果让别人先把你弄死了,我不甘心。”
裴朝朝抬抬脖子:“那你现在掐死我?”
她脖颈纤细白皙,随着呼吸,皮肤在轻轻起伏,很漂亮,漂亮到无暇,也确实是会让人产生一些施虐欲。
赵息烛把目光挪回来,心里烦躁感都快溢出来了,想骂她两句,但知道骂不过,又闭嘴了,继续用那种冷嗖嗖的目光盯着她看。他疑心他是恨都恨累了,她把脖子摆在他面前他都不想掐。
裴朝朝则说:“别用这种眼神看我。”
赵息烛脚步微顿。
裴朝朝将手掌搭在他眼睛上:“舍不得我死,还总用想杀了我的目光看我,你自己不累,我被看着心情也很不好。”
赵息烛:“……”
裴朝朝指尖戳了戳他眼皮:“不然我把你眼睛挖下来呢?”
赵息烛心烦气躁,不想和她说话,被她戳着眼睛,又没法睁眼。
他只能继续挪步,闭着眼走路,准备把她扔回床上去,
他走了两步,倒是忘记了用灵息探路,头几步走得很不稳,因为看不见,所以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他莫名地想起裴朝朝在人间,失去记忆和法力,那轻描淡写的十六年。
命簿上这十六年被他一笔带过,
他写她是个身体孱弱的瞎子,爹不疼娘不爱,所以即便眼睛瞎了,还要上山采药讨生活。
其实她就这样过了十六年,他先前心烦气躁,听见她提起人间这个词,就想拧住她的耳朵问她,我与你之间的因果已偿,命簿上写的那些都是我来承受,难道这不算还清了吗?
或许是不算的。
赵息烛心里蓦地掠过这想法,
因为一笔带过的那十六年,是真的。而她没提这十六年,让他更为烦躁。
原本想要用灵息探一探路,眼不见,心却能看见,可是这时候,也不知道到底出于什么想法,他又将那缕灵息收了回去。
他抱着她,歪歪扭扭往前走了两步。
裴朝朝忍不了,一巴掌扇在他脸上:“你要是不看路,就把我放下来。”
她打人的时候手劲重,力道大,清脆的一巴掌在他脸上留了个印,然而说话的声音却很温和,带了点笑音:“现在不想掐死我,想改摔死我么?”
她扇他耳光,所以戳在他眼皮的手指就松开了。
赵息烛终于睁开眼看她。
他睁眼的一瞬,
裴朝朝又抬手臂,圈在了他脖子上,打一巴掌给一颗甜枣,她用得实在太好。
她说:“赵息烛,干嘛不睁眼看我,想起我眼瞎的那十六年了?”
赵息烛被她这一问,骤然反应过来——
她故意的。
她向来喜欢什么事情都算计得好好的,走一步能算两百步,很多时候旁人还没有察觉,就已经深深掉入她的陷阱,直到在这陷阱里走了很长的路,撞上了墙,才能反应过来早就中计了。
她从一开始提人间,兴许就是故意的,但是她演技实在太好,
以至于他思索了片刻,疑心她是故意提起折磨他,却最终打消了这念头。
眼下才发觉,她早就想好这一刻。
他心高气傲,和她博弈千百年,她不把他放在眼里,她每一次压过他一头,提前看破他的手段,他就会生气,怨怼,如果换做是以前,知晓被她算计了,他肯定会立刻将她踩的坑全都还给她,不择手段,一定要看她跌进他的陷阱才解气。
然而这时候,
那股子气就和哑火了一样,升腾到心口,就梗在心口,再也没法继续往上升了。
他只能看着她不说话,情绪无法压制,看着她的眼神就冷嗖嗖的,然而想到她不喜欢这视线,他又开始犯贱,一个声音在心里不停地说,她本身就不多喜欢你,你难道还要做让她不喜欢的事吗?
他想抵抗一下,但是最终还是闭上眼睛,
这情绪无法克制,只能闭眼让她看不见。
他又默不作声:“你到底想干什么?”
裴朝朝说:“我要出去。我才发现,这个把我捡回来的人似乎不太想让我出去。所以这间寝殿的门被用咒术封上了。是一个反噬类的咒术,强行解开要伤神魂的,你帮我解开。”
赵息烛气笑了:“所以让我来解?”
裴朝朝声音温和:“不然呢,难道要伤我的神魂吗?”
她攀着他的脖颈靠近了点,在他耳边蛊惑:“你不是觉得亏欠我吗?人间那十六年你觉得你偿清了吗?”
赵息烛以为自己恨她都恨累了,
但她永远能有一句话挑起他怒火的本领。
他绷着下颌,嘴巴硬得像钢铁:“我不欠你。你故意算计我,让我觉得我欠你,你觉得我会上你当?”
裴朝朝说:“那好吧。”
她说完这话,就没有再出声。
她好像突然变得好说话了。
赵息烛被她算计怕了,疑心她又在算计他,憋着坏要引他开那是扇门,说不准还要继续用言语刺激他。他打起精神,思考要如何应付,一边等着她开口,但是迟迟听不见她声音。
他又等了一会,忍不住睁开眼看他。
然而就在他睁开眼的这瞬间,
裴朝朝圈着他脖颈的胳膊稍稍用力,在他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往他耳廓上亲了一口。
赵息烛手臂骤然绷紧了,背脊都绷起来,随即又听见她在他耳边笑:“你不亏欠我,但你爱我。你爱我,而我想出去,所以你应该以保护为名困住我吗?你难道不应该帮我打开这扇门吗?”
甜言蜜语,温声蛊惑,
说出t?的每一句话都以她的想法为中心,
赵息烛就知道她会这样——
但他的抵抗在这一个很轻的吻里,折在了第一步。
他骂了她一句,
然后猝然迈步,拎着她往寝殿门那边去了。
第136章 孔雀开屏 这也能叫等?
另一边,
天界,蓬莱。
蓬莱是天界属地,很早以前被老天帝分给了九尾一族。
狐狸原本是妖, 然而九尾一族则是神兽,体内有神族血脉, 于是九尾一族则为神,
九尾一族之中, 又以白策为尊,被天帝下令掌管这世间所有的妖, 故而白策虽是妖尊,却在神位,平日里都在天界蓬莱。
蓬莱并不比幽山小, 四面为水, 天光明亮。
此时,
白策坐在一处宫殿内,窗户大开着, 放眼望去就能看见外面一望无际的湖泊, 水天一处,这样的景色本该让人觉得心静, 然而他手里拿着个珠串, 百无聊赖拨弄, 数着珠串上的珠子计数,似乎在借此计算时间。
他耐心并不好,拨弄两下,还没数几个数,就直接把珠串给扯断了。
于是啪的一声。
珠串就直接散落了一地,在地面上咕噜噜地滚来滚去。
地上已经有很多这样的珠子, 看样子白策已经扯断了很多串子了,这些珠子滚动,互相撞击,发出来清脆的声响不绝于耳,让人更为烦躁。
白策其实早在前阵子就已经回到了天界。
在天极岸,裴朝朝跳下升仙台的那一刻,四周所有的景物就全都被雾气覆盖住了。
白策起初并不知为何会这样,然而在那片雾气之中,他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份,并不是天极岸白家的幼子,也不是什么妖邪,他那时候方才想起来,他是天界的白少君,是妖尊白策。而他之所以会成为凡人,是因为他当年,随着裴朝朝跳下了轮回道。
在意识到自己身份的那一刻,
他所有的记忆就如同潮水一般涌现,他几乎是瞬间就发觉,自己在一处即将成型的幻境里,
然后就在幻境成型的前一刻,他飞升回了天界。
回到天界后,
他重新将自己在凡间的命数看了一遍。
命簿上有关于他和裴朝朝、以及琼光君的内容已经被烧毁,是当时裴朝朝在人间归元宗时做的,以至于命簿上的内容不再能操控他们在凡间的命数。然而命簿上的内容仍有留档,很容易就能看见。
他那时候才知道,
原来裴朝朝早就恢复了记忆,她像在取乐,把他关在暗无天日的暗室里,用锁链囚/禁,然后牵着他,把他像条狗一样牵来牵去。又看着他对她心动沦陷,操控他的感情,玩弄他。
甚至当时在人间时,他自以为她对他是有些喜欢的,否则她最初为什么会和他结成婚约?那时候他觉得都是白辞这个贱人勾引她,然而现在才得知,她要和他成婚,无非是早就知道了命簿上的内容,像舞弊一样,知道和他成亲能引出升仙台,所以想借此引出升仙台。
而她自始至终,因为拥有记忆,所以像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从未身入局中,更未曾对他有过一星半点的垂怜。
但故事的最后,
倒和命簿上所写的也算殊途同归,
虽没像命簿中写的一样,剖开裴朝朝的内丹取来神髓,但也仍旧在幻境中恢复了记忆,飞升回天。
人间种种像一场沾了毒的,愚蠢的梦。
白策并非善类,
他修为了得,掌族中大权,从来都是高高在上,裴朝朝在天界时都不曾这样对待过他,囚禁他,把他彻底驯化成狗,
趁着他失去了记忆,她怎么敢?
白策视线几乎都淬了毒。
手里的珠串已经断了,上面没剩几颗珠子,他掌心猝然用力,就直接把那几颗珠子咔哒咔哒捏碎了。
珠子碎裂后,尖锐的棱角把他掌心划伤,顷刻间就有血从伤口之中涌出。
白策没会,他出声问侍从:“算算时间,她该醒了吗?”
侍从道:“按是醒了……”
白策闻言,没出声也没动。
侍从在一旁惴惴不安。
白少君自从去人间历劫一遭,回来后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了。
从前的白少君,虽然手腕足够狠辣,但即使狠辣也都是背地里狠辣,见人都是三分笑,哪怕他地位高,心气傲,有时候说话高高在上带着阴阳怪气的嘲讽,但到底也是笑着说的。
更何况少君长得好看,桃花眼高鼻梁,唇丰润饱满,唇角弧度是向上的,即使不笑,看着也是在笑的,头发微微卷,当真笑起来的时候脸上还有个小梨涡,是很容易让人放下戒备产生好感的长相,有时候连阴阳怪气都让人察觉不出来。
但自从少君历劫归来,
整个人就变得阴郁了许多,从前他还会用笑面把骨子里的恶毒狠辣藏一藏,
现在则藏都不藏了,有时候旁人提起人间之事,少君脸上就会浮现出淬了毒一样的表情。更甚至,有些神仙背地里偷偷议论少君,说起少君在人间时被朝露仙子囚禁起来玩弄,少君听见了,就直接将那些神仙的嘴巴封住,仙骨神骨都剔了一半。
怪让人害怕的。
前几天,少君更是从幽山周围带了个女人回来,带回来的时候,神情都阴戾到没边了。
不过因为是把人抱回来的,从头到尾都没人看清那女人的脸,总觉得少君和她有仇。但说有仇吧,也不贴切,因为少君将一处很舒适的寝宫收拾出来,把她放在里面,然后又用咒术封了门,不让任何人进去,却又自己将各种灵药往里送,又让人掐算她苏醒的时间。
反倒像想金屋藏娇。
侍从低着头在旁边,唯唯诺诺:“您现在要过去吗?”
白策啪地一声,把碎裂的珠串往地上一扔,上面还沾着他的血。
他问:“她算什么东西,也配我亲自去见她?”
他飞升后,倒是没同神仙们提起裴朝朝还活着的事,他知道她离开幻境后就会飞升,到时候她成神的事恐怕无法善了。如若上神们知道她还活着,恐怕她以飞升,上神们就知道飞升的人是她,到时候估计就都堵在升仙台那边围剿她了。
他们堵着她围剿,他还怎么找她报仇?
所以他没和任何人提起这事,
在她有飞升的兆头时,率先蹲守在了升仙台,在上神们过去之前把她带走了。
他把她带回蓬莱,给她用了易容术,关在宫殿里,但他可不会把她当什么座上宾——
他只不过是要报人间的仇,将她关起来,让她也尝一尝被囚禁起来肆意玩弄的滋味。
侍从:“……”
人家昏迷着的时候,您已经去了好几回了。
侍从沉默不语。
白策看着侍从的表情,抹了抹掌心的血迹,补了句:“就算我有事要找她,但她算什么身份,她一醒来我就要去见她?让她等着。”
侍从应道:“您说的是。”
他有时候是觉得,他们这位白少君并不聪明,还有点少年心气,仿佛诞生之时所有的好运都用在长他那张脸上了。
但白少君也并不需要有多聪明,他身份高贵,修为也足够强横,手段足够恶毒,那张脸也足够唬人,他哪里需要动什么脑子呢?
侍从把这些话压进肚子里,开始看屋子里的刻漏。
刻漏里的沙子还没漏掉十分之一,
下一秒,
白策就站起身来。
侍从见状,赶忙道:“少君,您去哪?”
白策闻言,脚步微顿。
他回过头看了侍从一眼,好像在努力调整表情,于是回过头时,这些日子脸上怨毒就已经消失无踪,变换成了从前惯有的明朗笑意,桃花眼弯弯的,眼里仿佛有潋滟水光,侧脸还有个小梨涡,怎么看怎么无辜,有种令人亲近的少年感。
他说:“时间差不多了,都过了这么久了,我当然是去找她。”
侍从:?
啊?不是说让她等着?
等半盏茶的时间现在也算等了?
而且不是看不上人家吗,为什么现在去见她,您还要笑出一脸孔雀开屏的姿态啊?!
*
另一边。
赵息烛将门上的咒术解开,和裴朝朝一起离开寝殿。
他神魂原本就还没恢复好,这时候解咒又被反噬一次,他整个人更为虚弱,一股子血腥味往喉咙口翻涌。
他骨子里高傲,更看不起弱者,更不会由着自己露出弱者的模样,
更何况裴朝朝还在前面,
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他一眼,开了门以后就溜达着走出去了,但他仍旧挺直了背脊,端着姿态一点都不松懈,把涌到嘴里的血咽了回去。她不回头,他就跟在她久后面,像个鬼影一样,她走到哪里,他跟到哪里。
这地方灵力充沛,看起来是个四面临t?水的地方,天色清朗,灵植繁茂,
他出声道:“看起来,这地方是——”
他还没说出地名,
下一秒,
裴朝朝就先接话了。
她慢条斯说:“是蓬莱。”
虽并不是所有神仙都来过蓬莱,但所有神仙都知晓蓬莱是狐族地界,由九尾一族的少君白策掌管。
赵息烛对蓬莱的印象不深,不过是千年之前来过一回,
然而听起来,裴朝朝倒是比他更早发觉这是蓬莱。
他眸色沉下来:“你好像很熟悉。”
裴朝朝说:“因为我从前经常——”
赵息烛道:“闭嘴。”
他知道白策和裴朝朝的关系,命簿上写过,她历劫时他也在天上看过,甚至于她跳轮回道之前,曾还在天界时,她就和白策有首尾,她取走了白策的神髓,白策那贱狐狸嘴上说是看不上裴朝朝,每天打着要拿回神髓的旗号找裴朝朝,但最终也没拿回来,甚至偶尔几次,他看见白策衣衫不整从幽山离开。
贱货。
每天嘴上说看不上裴朝朝,谁知道当着面怎么对她发情的。
他想到这一层,知道在蓬莱,就更糟心了,不想听裴朝朝和他说她和白策有多熟。
他出声叫她闭嘴。
下一秒,
她果然闭嘴了,只是轻轻“唔”了一声。
他视线一直聚焦在她身上,看见她真闭嘴了,又有种奇妙的感觉。
突然这么听话?
他指尖突然有点发痒,于是他捏了捏指尖,按耐住那点微弱痒意,有点想把她脸掰过来看看。
他疑心她又在憋什么坏。
然而还没来得及动手,
他不经意顺着她的目光往前看了一眼,
就看去前面回廊中,一个长相柔和漂亮的少年人走过来——
是白策。
这个骚、狐、狸、精。
第137章 让你 玩我
白策过来的路上一直在想要如何面对裴朝朝。
在人间的时候,
她把他当狗玩,那么现在,他也要把她当狗玩, 关在笼子里,用锁链锁起来——
他把她带回来的时候, 还并没有把她锁起来, 只是把她放在了寝宫的床上, 虽然封了门,但他也还是给她用了易容的咒术, 以防旁人误闯,看见她的脸,认出她的身份来。
现在算算时间, 她应当醒了, 被关在寝殿里,应该会想出去。
然后她会发现,要解开封门的咒术, 则需要以反噬她自身的修为和神魂为代价。
她肯定不愿意付这样的代价,
所以她应当会疑惑,是谁把她关起来, 帮她易容, 好像在帮她。
等他推门进去的时候, 她就会发现,是他。
然后她会怎么样呢?
她兴许会高兴,认为他是来帮她的。
就像当年在归元宗时那样,他被白辞用锁链锁起来,关在刻满封印暗无天日的山洞里,她走进来, 他也曾经认为她是来帮他的,然后她把他关进了更小的暗室里,用更多条锁链锁起来,玩弄他,羞辱他,让驭兽宗的人过来用鞭子把他抽得皮开肉绽,身上没一处好肉。
他也要用同等地方式对待她,
在她欣喜的时候,拿出锁链,在她眼皮子底下把她拴起来,
然后——
他想到这里,脚步穿过回廊拐角,随即思绪蓦地顿住——
因为他看见裴朝朝正站在那里。
她站在廊檐下,这时候正抬着眼,恰好和他对上视线。
见他看见她,她甚至还朝着他笑了一下。
她脸上的易容术还没有去掉,这是一张很普通的脸,不像她原本的脸那样漂亮,甚至没什么出彩之处,平平无奇,但她笑起来眼睛眼睛很亮,有一种狡黠的感觉,竟然让这张脸生出了一点奇怪的、让人没法挪开目光的魔力。
白策有一瞬间愣神,随后又骤然回神——
不对。
她怎么出来了?!
他温和可亲的表情稍稍有些冻结,然而这时候再往后看,就看在她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一个人。
那人身形颀长,姿态挺拔,像一株雪松,光是站在那里就很有压迫感,
他相貌很俊朗,但因为头发乌黑,脸色有点苍白,反倒显得整个人身上多了一些阴郁气质,此时此刻,那人也正抬眼望着他,目光阴森森,甚至带了两分不怎么明显的怨毒,赫然就是赵息烛。
白策:?
白策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
裴朝朝站在原地,看见白策的脸色变了又变,
原本他还笑着,是惯有的模样,桃花眼微微弯着,侧脸有一个小梨涡,看着非常的无辜可亲,有一种少年人特有的爽朗乖顺感,
然而就在他看见她的那一刹那,他脸上的笑意就凝固了。
他并不聪明,其实也不太擅长掩藏心思,旁人看不出他恶毒主要是因为他长了一张很会骗人的好脸,看起来天然的没什么坏心思,只要他一笑,没人会觉得他手段恶毒。裴朝朝又十分擅长操控人心,对他也有几分了解,光是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惊讶。
不过他的表情虽然凝固住了,但是笑意挂在脸上,倒也不显得脸色有多难看。
直到他看见赵息烛。
他的脸色才终于变得难看了起来,甚至还有一点恶毒的味道,仿佛这一刻,他的恶毒终于从骨缝里溢出来,把他这一副绝好的皮囊都给染透了。
短短不过是几个呼吸的功夫,
他变换了好几种表情,和变脸一样,裴朝朝是有些恶劣在骨子里的,觉得他脸色变来变去得很精彩,于是就站在原地没动,欣赏他的表情,他脸色越差,她笑容越大,就这样以一种旁观者的视角在这看着,倒有些像凡间人们看斗蛐蛐的味道。
白策注意到她的表情,更是一股火气往头顶上冲。
也就是这时候,
裴朝朝终于看够,远远地出声和他打招呼:“我道是谁把我捡回来,原来是白少君。”
她语气很柔和,甚至还带了一点闲散松泛的味道,就和她平时说话的语气是一样的,
这话虽然带了点惊讶的意味,然而她语气里是没有一点惊讶的痕迹存在的。
见到她的方式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她不知道怎么就自己出来了,她见到他时的反应也和想象中的不一样,甚至可以说她一点情绪波动都没有,不仅如此,还站在那看他乐子,看够了才懒洋洋地和他打一声招呼。
不过是短短几瞬息的时间,
好像把他再一次拉回凡间的暗室里,
分明面对面站在这里,他比她高不少,等到走近些,甚至要垂着眼睛看她,
可就是这样的情况,他仍旧有一种要踮起脚仰起头才能看她的错觉,而她在俯视他,高高在上。
白策有点绷不住了,硬笑了下,说话刺刺的:“是我,许久不见,朝露仙子变得有礼貌了不少,从前取我神髓的时候问都不问,趁着我重伤,直接抢走。现在见了面竟然还知晓同我客套,想来人间一趟,让仙子改了不少——”
说到这,
他顿了顿,轻轻拍了下自己的嘴:“看我说错了,现在应该叫朝露上神了。”
裴朝朝:“无碍。”
她指了指自己丹田:“还要多谢你的神髓……”
当初她利用重明境拘住神仙们的神力,几乎是强行掠夺了这些神力,给自己重新塑造了一副神的躯体。但如果她没有白策的神髓,是做不到这点的,因为她本身没有属于自己的神髓,她和幽山帝君神脉相连,所有的神力都来自于幽山帝君,他“陨落”的那几百年,她自己的身体根本无法生成神力,就像失去了养分的植物,只能日复一日地凋零枯萎,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亡。
因为抢走了白策的神髓,她的日子才好过一些,她的灵力才凋零得慢一些,
但也是因为她有了白策的神髓,
她拘住神仙们的神力后,才能顺利地以此为支撑,为自己捏造出新的身躯。
她顿了顿,才将余下的话补完:“如果没有你的神髓,我还不能这样顺利地飞升上神。”
她像是在真的感谢他,
但白策知道,她在回敬他之前阴阳怪气的话,往他心口插刀子。
他蓦地走近她,弯下身,
于是两个人的距离就瞬间拉近了,
他微卷的发丝扫过她的脸,有点痒,这时候不高兴道:“朝露上神,抢了人的东西就捂好,别在债主面前炫耀,洋洋得意的,难道不怕我现在——”
他话音未落,
后面的赵息烛突然咳嗽了声。
起初是很轻很轻地咳了一声,但随后,像是哪里不太舒服一样,手轻轻握拳,抵在唇间,剧烈咳嗽起来。
白策原本想威胁裴朝朝,和她t?说:难道不怕我现在把你的易容术解开,告诉全天界你就在这,你也不想那些上神找你麻烦吧?
然而被赵息烛这么一打岔,话就卡在了喉咙口。
与此同时,
裴朝朝听见赵息烛的咳嗽声,也转头看向他。
因为姿势的缘故,她转头看赵息烛的时候,也顺便往后退了两步,又因此和白策拉开了一点距离,不像刚才那么靠近,那么暧昧。
赵息烛脸色这才好一些,虎口仍在抵在唇间,他和裴朝朝对上视线。
他不说话,似乎在等裴朝朝问他。
问问也不是多大的事,裴朝朝见他不说话,光看着她,于是问:“怎么了?”
赵息烛摇了摇头,把手拿下来,像是不太想让她发现,但又刻意露出手上的一点血迹:“没事。”
多少有点刻意了。
这人骨头硬,要讨好也放不下身段,每天端着,即使那副高高在上的傲骨已经被她碾碎,他也没什么尊严可谈了,但仍旧不愿意在她面前表现自己的虚弱。刚才咳血,又强忍着把血吞下去,裴朝朝看出来,但就装作没看见。
倒是没想到这时候,看见她和白策靠近一点,急得连端也不端了。
但多少要点面子,也不愿意主动说,把手放在那指望她能看见。
但裴朝朝那股子恶劣心劲又冒出来,
他不说,她就佯装看不见:“没事就好。”
她说完这话,又作势转过头去看白策。
也就是这时候,
他赶紧拉住她的手:“我有点不舒服。”
裴朝朝就是喜欢这样磨他,听见这话,又慢吞吞问:“嗯?哪不舒服?”
赵息烛:。
赵息烛又不说话了。
白策笑出一侧梨涡,语气良善:“司命神君,想是心里不舒服吧?朝露上神一点没按照你命簿上写的历劫,在下面就烧了你的命簿,现在飞升回来还好端端站在你眼前,换我,兴许我也不舒——”
赵息烛冷冷看他一眼,快速给他施了个禁言术。
白策话头一下被堵住,用刀刃般的眼神剜赵息烛。
赵息烛则深呼吸,看向裴朝朝。
他感觉血腥味快要从鼻腔里冲进脑子里了。
眼看着她要和白策说话,
他捏着她指尖,闷咳了声,一点点把不小心蹭到她手上的血迹擦掉,低声和她说:“刚才帮你解门上禁咒的时候,可能被反噬伤到了。”
这话一落,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
白策则猛地冲破禁言术:“是你放她出来的?”
赵息烛:“放?你想关着她不成?”
他问裴朝朝:“要不要和我回司命宫?”
白策受不了了,看他俩牵着手本来就烦,想到是赵息烛解的封门咒术就更烦了,现在听见这话,更是烦得没边,
他一道灵力,隔在赵息烛和裴朝朝之间,然后抓住她另一只手,问赵息烛:“她凭什么和你回去?”
裴朝朝还没挣脱,
那一边,
赵息烛声音冷冷的:“因为……”
他可比白策更了解裴朝朝,白策这蠢货,已经踩了她的雷区还不自知,他想到这,原本泛冷的语气又带上了一点高高在上的傲慢,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感觉:“因为我没打算关着她。”
白策气急反问:“谁说我要关着她?”
裴朝朝这时候开口了:“那你为什么用咒术封门?”
这话一落,
白策直接被哽住了。
他是想关着她,把她关起来像她玩弄他一样肆意玩弄,报复她,然而这时候,话都说成这样了,他是绝对不可能承认的。
赵息烛和她不是死对头吗?为什么会帮她?虽说他能看出来赵息烛对她有旁的感情,恨得不纯粹,但是——
但是为什么现在话里话外都一副在为她着想的样子?
他看不得赵息烛比他更得她心,之前想威胁她的话这时候也一并说不出口了。
他顿了顿,咬牙道:“我那是为了保护她,她飞升上神,其他神族能容下她吗?”
裴朝朝慢声问他:“那你袖子里的链子是什么?”
白策原本想着给她拴锁链,所以拿着缚仙锁过来的,只不过把锁链藏在袖子里,只露出了一点点,不仔细看,看不太出来。
眼下被她点破,
他脑子就混乱了一瞬。
本来就不太聪明的狐族少君有点着急了,思索着该如何解释。
偏偏这时候,
赵息烛为了排挤他,还又慢条斯催了一句:“白少君,怎么不说话?”
他今天就要咄咄逼人,当着裴朝朝的面把白策的丑陋面目掀开,让她厌弃这贱狐狸。
他早就在从昼那学会了四两拨千斤,这时候用起来十分顺手:“不会是想把她锁起来吧?”
这话正好说中了白策的打算,
白策脑子直接空白了。
他一着急,把链子抽出来,也不管原本怎么打算的了,
脑子一热就把链子缠在自己双手,然后把束缚住的双手抬起来送到裴朝朝面前,手里还抓着束仙索的另一端。这姿态,有点像被拴了狗绳的狗,自己叼着狗绳的另一头,把狗绳送到主人手里,让主人牵他。
赵息烛脸色瞬间变得阴沉,
他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
正要把裴朝朝拽走,
然而这时候,
白策动作更快一步。
他把绳子那端塞进裴朝朝手里,然后说:“我是把我自己锁起来给她玩,”
他抬了抬下巴:“你不是透过昆仑镜看过吗?她在人间的时候很喜欢玩我,把我锁起来关在房间里玩……”
赵息烛一股火气冲头:“闭嘴!”
白策不闭嘴,才不闭嘴,看着裴朝朝。
他本来就是个漂亮蠢货,这时候更是对着裴朝朝笑了下,少年人身材很好,胸膛很宽阔,又长了一张笑起来很漂亮的好脸,加上此时双手被链子束缚住,就显得诱人了,有种任人玩弄的色/气,他不再挑衅赵息烛了,转而对着裴朝朝说——
“我帮你重温旧梦,没想锁着你,是想让你玩我。”
第138章 蠢蠢的 很好玩
九尾虽然是神兽, 但终究还是兽类,
就算身在神位,本质还是妖, 妖就是这样,不知廉耻也不害臊, 随地发/情, 还当着旁人的面就开始这样胡乱勾引人。
赵息烛气得血气上涌, 喉咙口又是一股子血腥味。
而那一边,
白策把锁链递到裴朝朝手里, 狐狸耳朵都露出来,他低下头,让她摸了摸自己的狐狸耳朵:“你要把我当狗玩也行。”
他长得足够漂亮,
大约因为是狐狸, 所以天生懂得如何魅惑人,
然而又因为高高在上的身份和强横的修为,他并不会主动去魅惑谁, 甚至他骨子里很恶毒, 恶毒却不聪明,随便唬一唬就会露出一副蠢狐狸的本相, 也就是这样, 反而显得有一种欲拒还迎的感觉。
裴朝朝挺喜欢他这样的, 蠢蠢的,很好玩。
她在他耳朵上薅了一把。
白策脸一下就红了,压住喉咙里呼之欲出的呻吟。
他这个骚样还挺刺眼的,
赵息烛看得糟心,想把他嘴巴撕开,舌头拔下来, 让他办法再说这些勾引人的话,他看裴朝朝在捏白策的耳朵,手微微抬了下,掌心蓄了点灵力,想真的动手把他扯开,让他滚。然而一转念又想到裴朝朝在这,就又忍住了动作。
不能失态,不能失态,让她不高兴了得不偿失,她只是想摸一摸狐狸而已,她有什么错,毁了她兴致,她转过头来还会厌弃他。
他强行把怨毒狰狞的面目给憋了回去,阴恻恻地看着白策。
白策则似有所感,抬了抬脸,也看向他。
或许是裴朝朝把他摸得很舒服,他眼尾有一些发红,眼睛里面水光潋滟,目光甚至有些茫然,但是抬起脸看向他的时候,仍旧弯起唇角笑了笑,是有点挑衅的味道的。
白策也确实也存了些挑衅的意思——
赵息烛这贱人,前阵子在凡间的时候,看似想要阻止裴朝朝回天界,在他和裴朝朝之间作梗,但实际上,现在回想起来,他那些行为有不少都在试图引起裴朝朝的注意,把裴朝朝从其他男人身边给拉开,
怕不是根本就是不想让别的男人靠近她。
赵息烛对裴朝朝不纯粹,恨得不纯粹,爱也不够纯粹,
扭曲地缠绕着她,像一株藤蔓,缠得紧紧的。
白策看出来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缠得紧又怎么样?
白策想,
裴朝朝最爱玩的还是我。
她在摸我耳朵诶。
而你,却只能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她玩我的耳朵,看着她和我亲近,看着她被我勾引。
白策这样想着t?,心里有一点扭曲的快意。
甚至为了表现和裴朝朝亲近,他还伸出手指,用指尖轻轻勾了勾裴朝朝的掌心。
这动作有些过于暧昧过于亲近了。
赵息烛看着,差点被气笑了,
他黑沉着脸色,终于忍无可忍,终于直接走上去攥住裴朝朝的手腕。
裴朝朝抬头看他。
赵息烛知道强行打断她兴致会惹她不高兴,他不会做这种蠢事,因为他了解她,比白策更了解她,所以到了这种时候,他竟然也知道要怎么转移她的注意力,还不让她烦。他垂眼看着她,面无表情低下头,以一个非常暧昧亲近的姿态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你回到天界,想以上神的身份在天界站稳脚跟,和我回司命宫,我帮你。”
裴朝朝闻言,点头:“行。”
不得不说,
他还是很了解她,给的好处是实打实的,比看白策这个蠢样子更吸引她。
她答应得干脆,赵息烛就更干脆地用了瞬移的咒术,手伸给她,把她带走了。
白策上一秒还在搞小动作勾引裴朝朝,
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更得她喜爱,
即便看见赵息烛凑过来,也觉得没什么,然而下一秒,裴朝朝就自愿和赵息烛走了。
白策顿了下,下一秒,脸上表情飞速变得怨毒,
面前已经空无一人,他咬咬牙,忍不住把手上的链子砸了。
赵息烛!
贱人!
第139章 要如何 勾引她?
赵息烛手中的权力很大, 他要帮裴朝朝重新以上神的身份站稳脚跟,就一定能做到。
虽说神位有定额,但琼光君这时候已经陨落, 成了超脱六界的执念鬼,自然也就不再是上神了。他的位置空缺下来, 裴朝朝顶上, 是完全没有任何问题的。神族自己都心知肚明, 神位有定额,裴朝朝想成神的事不是秘密, 她成了神,神族中就会有一位神失去灵力的供给,眼看着自己的生命慢慢凋零, 谁也不知道这事会落到哪一位上神头上。语气想办法去赌运气, 赌自己不是那个倒霉的神,不如联合起来,阻止裴朝朝成神。
她在天界的名声并不好, 除却她身份相对贵重, 分明是仙,但待遇和上神区别不大以外, 还有神族知晓她野心后对此若有若无的引导。仙人们原本对她就存有嫉妒, 他们位卑, 并不需要知道神族为什么排斥裴朝朝,也不需要知道就神与仙的数量都有定额,只需要一点点引导,就会从嫉妒转为妒恨,这些尖酸刻薄的讨厌从来都不需要一个切实的由,就能虚浮地扩散开。
眼下琼光君的一席位置让出来,
裴朝朝的存在并不再像一把利刃一样悬在众神头顶,大部分神族恨裴朝朝最重要的一个原因被解决,她的路会平顺很多。
赵息烛把她带到司命宫。
司命宫中有一个房间,里面存放着所有神仙的半截命线,裴朝朝之前失忆了,在幻境中的时候,为了恢复记忆还叫从昼帮她去偷过。可惜那是幻境,里面所有的命线都以幽山帝君的命线为本体,最终不管拿哪一根,都是幽山帝君的那半根。
好在也用上了,她后来把那一半命线融回薄夜身体里去了。
眼下,
赵息烛正把她往这间房间里带,里面机关重重,他在前面解机关,裴朝朝在后面漫无边际地想。
等真正进了这房间,
她一眼看过去,就看见四处都缠绕着命线,颜色是淡粉色,每一根上面都泛着浅浅的光泽,看起来很有生命力。
然而这些淡粉色的命线中,有一根例外,已经成了黑色。
她指着那根命线问:“琼光君的?”
赵息烛嗯了声,用了点灵力,不过眨眼之间,就已将那根命线变成齑粉。
他又开始结印,是老天帝这一脉的秘术,裴朝朝不知道具体是用来做什么的。
但也能猜个大概,应该是把原本归属于琼光君的灵力引到她身上。
她静默地看着,
大抵也知道这事情之后的走向了——
她不再威胁到其他上神的地位和生命,即便他们不喜欢她,但她已有神躯,已飞升上神,木已成舟,他们也只能接受。并且因为她对他们不再有威胁,所以也不会再那样煞费心思围猎她,只要慢慢把她复活飞升的消息放出来,也足够她重新在天界站稳脚跟。
但这是她要的吗?
这不是她想要的。
裴朝朝骨子里就带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她恶劣又充满探索欲,比起这个,她更想将自己的脚跟,踩稳在神仙们头上。
她弯了弯唇,等赵息烛结完印,又凑近了一点,抬手从后面环住他的腰。
她低声和他说:“不太够。”
赵息烛:“嗯?”
她说:“我觉得你为我做得不太够,只是这种程度,我现在出去把他们打一顿也是一样的效果。”
赵息烛垂眼看着她。
他足够了解她,其实已经隐隐约约猜到她想要什么,想说什么,
大约是想让他把她捧得更高,她喜欢踩在旁人头上,兴许想要更高的神位,权柄。
哪怕心里知道,不应该答应他,但他总有预感,她如果真的提,他兴许也会顶着老天帝的压力,以及神族的不满,放权给她——
因为他贱,他发觉自己快彻头彻尾成了她的一条狗。
可是当狗也要有甜头才听话,
他垂眸看着她。
她太会蛊惑,威逼利诱,这次又要用什么话术来说服他?
他没有出声问她想要什么,只是眸色又沉又稠,几乎要变成一汪沼泽将她缠绕,
他在等她继续说。
裴朝朝则慢吞吞说:“所以——”
赵息烛:“所以什么?”
裴朝朝说:“你帮我把六界谱拿来吧。”
六界谱是天界无上至宝,
老天帝之所以能坐稳天帝的位置,就是因为六界谱。
神仙们都听过六界谱这个名字,知道它很厉害,但从来无人真正见过它,因为它被老天帝妥善藏起来,谁也找不到,就连赵息烛都不太清楚它在哪里。传闻得到六界谱,就有如天道相助,能凌驾于六界所有生灵之上。
裴朝朝的野心从来不小,
但她想要六界谱,
赵息烛大脑还是空白了一瞬:“什么——?”
裴朝朝慢条斯重复:“六界谱,你拿给我。”
赵息烛听笑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他想过给她放一些权,但从来没想过她会提这一个要求,一时间觉得荒谬。
就好像他愿意将自己的利益割让给她,分给她,可她不满足。
她要站在他头上,成为利益的分配者。
赵息烛看着她不说话,
空气中有一种诡异的寂静,像是被冻住了一样,
裴朝朝眼里笑意渐深:“我知道呀。我在说六界谱,你不是想给我当狗吗?嘴比谁都硬,骨头比谁都软,说着不会为我退让,但狗做的事你一样没少做——这天界,你已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大权在握,高高在上,只有天帝比你地位更高,他可以掌控你命令你。你既然要给我当狗,不应该亲手把我送上那个位置吗?”
她说到这,
突然抬手,狠狠扯住赵息烛的头发,迫使他弯身低头。
他实在比她高出太多,但现在这样的姿势,他弯着腰,恰好能平视她。
裴朝朝扯着他头发的手一点儿也没松劲,手劲大得很,却很轻柔地在他唇上落下一吻:“我不想要地位比我高的狗,会反咬。”
*
另一边。
蓬莱。
白策回到大殿,脸色比前一阵子更难看,更怨毒了。
他似乎很烦躁,回来以后就开始在殿内踱步,走来走去,时不时还随便拿一点物件到手里,和泄愤一样狠狠捏碎。
侍从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喘——
少君最近越来越让人看不透了。
带了个女人回来,又一直臭着脸,只有刚才听见对方醒了,临了去见她的时候,脸色才好起来,笑得纯善又亲和。嘴上说着狠话,结果又孔雀开屏一样地过去了。谁知道还没去多久,就又黑着脸回来了。
侍从看着他走来走去,都不敢吱声。
然而没过多久,
就听见白策先出声问了:“你觉得赵息烛和我,谁好看?”
侍从:?
侍从做梦都没想到,白策能问出这样的问题来。
甚至白策提起赵息烛的时候,脸色更差,有一种要杀人的恶毒感。
不知道的还以为赵息烛抢了他老婆。
侍从心里犯嘀咕,这场景,他也不敢乱说话。
于是他选了个更稳妥的方式,不回答,反倒反问:“少君怎么突然和司命神君比起外表来了?”
白策没听见想要的答案,又不想和侍从提刚才的事,
他抬手打发侍从滚出去。
等侍从t?滚出去了,
他又迅速走到镜子前面,盯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看——
镜子里的脸很漂亮。
除了表情有点怨毒,几乎可以称得上是无可挑剔。
那为什么她和赵息烛走了?
赵息烛并不比他更好看,除非——
除非是赵息烛用了什么别的方法勾引她?
白策没那么聪明,不像赵息烛那样,能想到裴朝朝更爱权力,他乍一想到,兴许是赵息烛用别的方法勾引了裴朝朝,就开始钻牛角尖,思考到底是用了什么方法。难道当时比他表情好看?也不该。赵息烛当时的脸色也不比他好多少,脸都黑透了。
那能是因为什么?
白策对着镜子,猝然靠近镜子,做出温和纯粹的表情,
他怎么也想不出赵息烛是怎么勾引的裴朝朝,越想越烦躁,到最后干脆想把镜子砸了。
正要抡拳头砸镜子,
然而下一秒,
却又猛然想到个点子——
裴朝朝喜欢玩他,肯定也是喜欢他身体的。
他虽然不知道赵息烛是怎么勾引她的,但他可以把自己的身体利用到极致,怎么说也能把她从赵息烛那再勾回来!
他这时候完全忘了要报复她的事情了,
满脑子都是,赵息烛勾引她,他就要比赵息烛更会勾引,加倍勾引!
他想到这,
突然出声吩咐外面的侍从:“去,找几件纱衣给我,要半透明的,还要狗链子!”
侍从:……????
*
与此同时。
司命宫中。
空气仍旧安静,像是冻结了一样。
不得不说。
裴朝朝真的很会踩赵息烛的底线。
每回在他觉得,他对她的退让已经到极限了,还能再怎么退让的时候,就会新说出一点挑战他底线的话,他一点一点粉碎他的底线,好像要这样慢慢把他所有的底线都践踏殆尽。
而现在,
她伸出脚,在放肆地踩踏他最后的一点防线,一边踩,一边笑着羞辱他,驯化他,和他说,你早就给我当狗了,为什么不彻底一点呢?彻底当我的一条听话的狗,做我的养分,为我铺就一条走向权柄顶峰的路,割让你的血肉,让我踩在你的头上。
赵息烛呼吸都在发颤,带着腥,死死盯着她。
裴朝朝也淡笑着和他对峙,一言不发,似乎很期待他的反应。
赵息烛在这一刻,真的有点想咬断她的脖子。
谁也没先说话。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裴朝朝突然感觉到传讯符震了震。
天界神仙们其实已经很少用这种东西了,除非要隔空实时传递画面,才会用。
裴朝朝有点意外,拽着赵息烛头发的手松了忪。
她将传讯符拿出来,点开,
下一秒,
就收到一条画面讯息。
她顿了下,就看见画面里——
肩宽腰窄,胸膛宽阔的少年人,穿着纱衣,半遮半掩,
他跪在地上,肌肉的纹看不真切,
却能看见冰冷的铁链,从腰腹开始,一圈一圈松松垮垮缠在他身上。
第140章 不会和狐狸精一样 自甘下贱
兽类到底还是兽类,
脑子相对简单一些,也没什么太强的羞耻心,行为更放得开。
这种披着一件纱衣, 给她传实时画面的事,换做旁人是绝对拉不下脸来做的。
裴朝朝并不是什么耽于男色的人, 但因为意外, 还是多看了一眼, 视线多在他身上停留了一瞬。
也就是她视线多停留的这一瞬,
白策整个人都更兴奋了。
他舔舔唇, 狐狸耳朵一下子窜出来,轻轻抖动,然后比口型叫她:“朝露上神。”
他没有发出声音, 只是比口型, 所以裴朝朝的注意力又在他身上停住了。
这好像是一种吸引她注意力的手段。
她想知道他在说什么,就必须看着他,将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分辨他的口型。
她认出来他在叫她的新称号。
改口还挺快。
她想。
她没出声, 看着他, 等他继续说。
然而或许是因为她的注意力聚集在传讯符上,
那一边,
赵息烛有些等不住了。
她和他僵持到一半, 突然拿出传讯符看, 也不知道到底看见了什么,注意力就一直放在传讯符上了——
她将权柄看得那么重,他帮她在天界站稳脚跟,放权给她还不够,她还要更多,要六界谱。
要他给她当垫脚石, 帮她站上六界权柄的顶峰,
眼下还能有什么东西比六界谱更重要,分去她的目光?
他自诩了解她。
眼下不可能还有什么别的东西对她来说比六界谱重要。
她太会算计人心,兴许通讯符上什么都没有,毕竟那一头什么声音都没穿出来,她也什么话都没说,如果有人给她传讯传画面,怎么会两个人都不说话?她只是故意演出看通讯符的样子,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故意不给他注意力,故意让他惴惴不安,借此逼他让步。
他太了解她。
他不信她能对着个什么都没有的通讯符看那么久,无非是冷处逼他让步,他偏不说话,看看谁更能熬。
他指尖蜷了下,按下心里的焦躁感,不说话,但还是碰了下旁边桌上的砚台,就像是一不小心碰到了,发出了一点儿动静。
这点动静在安静的室内很明显。
裴朝朝只要耳朵没聋就能听见。
然而她一点动静都没有,没有侧头看,视线仍旧落在通讯符上——
白策这时候似乎正打算继续比口型和她说话。
然而还不等他比出个口型,
下一秒,
隔着传讯符,他就听见了屋子里的动静。
像是不小心撞到什么东西发出来的。
但谁能保证就是不小心的?
白策瞥了一眼裴朝朝那边,他用传讯符没办法看见她那边全部的画面,只能看见一小部分。他知道她那边还有人,哪怕他看不见,但她现在应该还和赵息烛哪个贱人在一起,刚才那声响说不定就是赵息烛发出来吸引她注意力的。
白策轻轻敛眸,眼底怨毒一闪而过,
但他很快又抬起眼,故作意外,捂住了嘴。
他似乎还想说什么话,但顾及屋子里有人,所以连口型都没有做了。他从旁边取出来一支毛笔,蘸了墨汁,然后在裸露出来的、肌分明的大腿上,一笔一画落笔,写下一行字给她看:“你身边还有人?”
墨迹深黑,皮肤白皙健康,黑白之间对比明显。
很抢眼。
不过裴朝朝只是在看这些字。
她将这几个字读完,嗯了声,然后往旁边看了眼。
赵息烛听见她出声,随后又见她看过来,按在砚台上的手用力了一点。
她这是熬不住了?
说到底,他不重要,但六界谱重要,
她可以一直不搭他,但是她想要拿到六界谱,就只有利用他,到了这个时候他才是抓着主动权的那个人,不怕她和他僵持。
这念头划过,
赵息烛一边觉得荒唐可笑,他在她心里的位置不过如此,一边又生出了一点儿扭曲的快意来,这是一种近乎于报复成功的爽利感,哪怕他在她心里没多少位置,可她还不是要因为六界谱和他僵持,和他在这浪费时间?
有那么很短促的一瞬间,
他都险险要分不清自己不想给她六界谱,究竟是因为不愿意将自己的血肉权力全都用来给她铺路,还是因为他只想让她多在意他一点。
不知道从哪里冲上来一股气,
他扯了扯唇,把脸别过去,就像没听见她的声音,不她。
熬着吧。
继续熬着吧。
通讯符另一边根本没动静,她根本就是在演,在逼他,她发出声音了,她看他了,她熬不住了。
这次她比他先等不住,可是只是发出一点声音怎么够,他要等她主动找他说话。
他扭曲地想。
而另一边,
白策见她看赵息烛,又急了,
他脑子不聪明,性格也恶毒,但装乖还是会一些,于是他又垂下眼,在自己身上写:“我打扰到你了吗?”
白策长得原本就好看,身型也很好看,肌分明,看起来是非常有力的那一种,然而现在被若隐若现的纱衣遮着,那些原本看起来有力又精壮的线条就显得柔和了。柔和却不显柔弱,他实在太懂得怎么展示自己,衣服把该遮住的地方都遮住了,因为跪着,线条分明的大腿倒是露在外面,现在腿上墨迹斑斑,写下行书草字,锋锐中,又给他增添一点可以随意对待的色/气。
是很好看的。
但他确实打扰到她了。
裴朝朝弯了弯唇:“嗯,已经打扰到了——”
她顿了顿,
又若有若无地瞥了眼赵息烛,然后对白策说:“所以你可以出声。”
这话一落,
赵息烛刚想嗤笑一声,心想还在这装,
然而下一秒,
就听见从她手里的传讯符,传来白策的声音——
“啊?那你现在t?是和司命神君在一起吗?
“他不会介意我打扰到你吗?”
赵息烛脸色一变,蓦地转头——
不是装的。
她刚才居然在和白策传讯……
安安静静的,一点动静都没发出来,白策到底在干什么!
*
另一边。
白策虽然无法从通讯符里看见赵息烛,但他知道赵息烛就在那儿,他甚至蹬鼻子上脸膈应了赵息烛两句,看不见赵息烛的脸色,但他心情瞬间就好了许多。他了身上的衣服,准备继续勾引,
然而还没等他动作,
就听见外面急促的敲门声。
白策有点不耐烦:“怎么了?”
侍从在门外慌忙道:“少君,方才——方才外面突然出乱子了,您快出来看啊!”
白策问:“什么乱子?”
侍从说:“有天火往下落,正往前面的林子里烧,只有您的灵力才能灭火,这……”
白策闻言,动作微顿,下一瞬,也差点气笑了。
天火?
只有赵息烛有权力操控天火,这贱人是故意的!
他和裴朝朝好好的在传讯,结果天火就落下来了,就是这贱人故意要支开他,而他还不得不去。
白策神色阴晴不定,又往传讯符里看,
他想和裴朝朝告状,至少要阴阳怪气一番,再和她说灭完天火他亲自去找他,就拴着狗链子给她玩,还让她在他身上写字。
然而话都到了喉咙口,
他低头一看,
发现赵息烛走到裴朝朝身边,和她说了点什么,
下一秒,
赵息烛趁着裴朝朝不注意,灵力往她传讯符上拂过,甚至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直接把通讯切断了。
白策气得啪的一下,直接把通讯符给摔了。
*
与此同时。
赵息烛死死盯着裴朝朝,冷嘲热讽:“不要六界谱了?一个狐狸精比六界谱还重要?和我说着话就去和他传讯了,我倒是看不出来,你什么时候把美色看得比权柄还重了?”
他话说到这,顿了下。
这话里话外倒是有了一点妒夫的怨毒味。
裴朝朝问:“我怎么就把美色看得比权柄重了?”
赵息烛一字一顿:“你刚才一直在看他。”
他脸色很不好,阴森森的,怨夫味十足,
裴朝朝看他半刻,恶劣心思突然冒出来,笑了:“我好像还没这样看过你,所以你不高兴了吗?”
赵息烛冷着脸不说话。
裴朝朝并不太沉溺男色,这些东西能取悦她,但也只是消遣,从来不是值得费心思去关注和追逐的东西,刚才看白策,也只是因为在看他比口型和写字。但现在看赵息烛这脸色,她觉得好玩,故意凑近道:“知道为什么我不这么看你吗?因为他刚才脱光了,披了件纱衣在外面,然后拿着毛笔在自己身上写字,我觉得很好看。但你从来没这样——”
但你从来没这样做过。
这话说了一半,
还不等说完,下一秒,赵息烛急了,直接抬手捂住了她的嘴。
他胸腔上下起伏:“狐狸精做派,你看了也不嫌脏眼?!”
裴朝朝嘴巴被捂住了,眼睛就笑得弯起来,看着他。
赵息烛掌心有点发热:“笑什么,你觉得我会和那种自甘下贱的狐狸精一样?”
裴朝朝偏头,挣开他的手:“好吧。主要是你又不答应帮我拿六界谱,就算它再重要,你又不帮我拿,我还关注这个做什么呢?”
赵息烛不出声,手停在半空,蜷了下。
裴朝朝把他的手打掉:“既然谈不拢,那就先这样。”
她往外走:“我出去看看。”
赵息烛又想叫住她,但心里憋着气,看她走远,愣是没开口。
等她离开很久,
空气里她的气息都淡下来,赵息烛才动了动。
他烦躁地给仙侍传音:“你去和天帝说,我有事求见。”
仙侍觉得有些意外,
往日里,赵息烛其实并不经常求见天帝,他和天帝虽是父子,但关系很淡。而天帝平时也很少召见他,因为他们父子神脉相连,赵息烛若在老天帝身边呆得太久,很容易能感知到六界谱的下落。六界谱可是老天帝的宝物,平时藏着掖着,因此就算召见赵息烛也不会超过一刻钟,不想让他感应到六界谱的下落。
仙侍意外归意外,但还是一口应下。
然而下一秒,
又听见赵息烛道:“给我找几件纱衣。”
仙侍:……?
司命神君平日穿衣多为暗色锦袍,不喜欢在外面罩纱衣,太飘逸。
怎么突然转性了?
*
裴朝朝离开司命宫后,在天界随意走了走。
这时候她还易着容,之前白策给她用的易容法术还没被解开,效果不错,她走过去,没人发觉她易容了,更没人察觉她的身份。
她暂时也不打算把易容术解开。
天界地域宽广,她选了个热闹的地方闲逛,然而到某处仙宫前时,却看见一群神仙围在那。
她稍稍驻足,视线越过神仙们看过去,下一秒就看见——
幽山帝君正从那仙宫中出来。
他一身黑衣,看着冷肃端正,像是刚办完事,
周围神仙们早已经听说他复生之事,但还是围在旁边,想要上去拜见他,堵了个水泄不通。
但也就在这时,
被围拢住的幽山帝君,似乎察觉到裴朝朝的视线,
他的视线精准朝着她投过来,落在她脸上,像是直接看破了她的易容。
隔着乌泱泱的神仙们,
裴朝朝看见他朝着她比口型——
“朝朝,过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