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琼光君的那一刻, 裴朝朝就知道事情开始完全脱离掌控了。
视线落在琼光君身上时,琼光君也正在看她。
视线交错。
但也只是一瞬,紧接着, 琼光君又挪开了目光。
她戴着人皮面具,他只是轻描淡写瞥了一眼, 没认出她, 就像看空气和尘埃一样, 视线漠然而冰冷,又转向白辞。
他看着白辞。
紧接着, 几乎是眨眼之内,他再一次出招。
执念鬼不在六道中,招式也诡异凶狠, 周围的阴风又瞬间刮起来, 带着尖锐呼啸声分裂成无数缕肉眼不可见的风,却尖锐地朝着白辞刺过去,中途那风斩过几个逃窜的宾客, 下一秒, 鲜血喷溅,几位宾客的人头就骤然和身体分离, 咕噜噜地滚落到地上, 喜堂内安静了一瞬间, 紧接着,骤然爆发出更为尖锐杂乱的尖叫声!
众人这时候都反应过来——
琼光君是来杀白辞的!
白辞反应迅速,念咒决抵掉那一阵杀人的阴风,咒术与鬼气碰撞,形成风漩,将周围的东西都绞得稀碎, 侍从们试图对抗那些无处不在的阴风,然而各类招式往外丢,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止住那阵风。
但那阵阴风被阻碍住,杀伤力变小了一点。
就在这时,
裴朝朝出声道:“布驱鬼阵!”
执念鬼不受六道束缚,只有驱鬼阵能从根源上压制他的力量,布阵不难,但需要无数人齐心协力往阵中填灵力。她语气并不算着急,却掷地有声,说话间就已经迅速结好阵法,示意周围的侍从们把灵力往阵法里输。
与此同时,
她一只手按住白辞轮椅,把他往旁边带了点,另一只手往旁边一伸,抓住了挤在人群里想要逃跑的喜娘——
喜娘脚步一顿,惊恐地回头看,急声问:“三小姐您抓着我做什么,还不赶快逃命……”
裴朝朝站在原地没动,手上用力,把喜娘拎回来。
她需要和白辞走完婚礼流程,这样才能引出升仙台,所以她布了驱鬼阵,让白家人输灵力,能暂时压制住琼光君的攻势。她要在驱鬼阵压不住琼光君的攻势之前,和白辞把堂拜完,于是她和喜娘说:“但婚礼还没完。”
婚礼?
她还想继续办完婚礼吗?再不跑就变成葬礼了!
喜娘几乎是惊恐了。
她扭动身子想要挣脱逃跑,然而不知道裴朝朝究竟是哪里来的力气,她被她抓着,竟然根本挣脱不开!
喜娘脸都白了:“三小姐,这这这,婚礼不如改日,现在……”
裴朝朝则按住她,掐在她肩膀上的手略略收紧。
喜娘看着裴朝朝,发现裴朝朝面无异色,她姿态甚至很松泛,好像根本不在意周围已经兵荒马乱、血肉横飞!
并且裴朝朝察觉到她看她,还露出个笑,温声吩咐:“继续唱祝词,该拜高堂了。”
这话一落。
喜娘顿时毛骨悚然!
她有一瞬间感觉裴朝朝比琼光君还要恐怖,甚至于,她感觉琼光君的招式不一定能杀了她,但如果她现在不继续主持婚礼,则一定会死在这里。喜娘脸色发白,额头上汗珠疯狂滚落,她安静了一会,然后终于颤抖着出声,继续唱起祝词。
这时候。
喜堂之中,尖叫声,打斗声,哭泣声,各种声音不绝于耳,衬得这地方仿若人间炼狱。
喜娘的声音则更嘹亮,发着颤,断断续续地唱着吉利的祝词,穿插在各种哀嚎声之中,更显得诡异瘆人。
“……”
“二拜高堂——!”
*
喜堂后边,
江独和白策这边也很混乱,两人原本就打起来了,这时候,宾客们往后面逃,场面就更加混乱了。一片混乱之中,喜娘的声音嘹亮而高亢,说出来的“二拜高堂”这样的话,在这个环境之中也极为突兀,不合时宜,就像往水面上掷了一粒石子。
于是这一刻,
众人都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往前面高台之上看t?了一眼。
然后就看见——
在驱鬼阵的作用下,琼光君的攻势被压制住不少,但前面依旧危险又混乱。不少侍从们聚集在白辞身边,好像想要把他推走,他则一只手按住轮椅的轮子,另一只手随意摆了摆,示意侍从们都退下。
白家几位长辈见状,又着急又生气,又冲着他说了些什么。声音太杂,距离也太远,喜堂后面众人都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看口型,大致能看出是白家长辈们在骂白辞不知死活,如果不是还需要往驱鬼阵里输灵力,暂时不方便移动,估计就已经要亲自跳起来亲自把白辞拉出去了。
白辞也没有搭。
二拜高堂,拜的是家中父母长辈,前面的高堂已经有点要暴跳如雷的架势了,然而白辞却靠近裴朝朝。
两人之间的红绸已经掉在地上,不知道被多少人踩过,于是他就牵起她的手——
这是还要继续拜堂。
疯了不成?!
不少宾客们见状,霎时都涌上一种惊悚感,随之而来的就是一股子怒气,如果不是参加这场婚礼,根本也就不会经历现在这种事!宾客们一边逃一边骂骂咧咧起来,门很宽敞,但太多人挤在那边,就显得逼仄起来,连逃出去都要推推搡搡地往外挤。
另一边,
白策看他们还要继续拜堂,心里焦灼。他不是什么太聪明的人,只不过平日里因为足够会伪装,足够恶毒,所以行事大多是无往不利的,到现在这一步,琼光君的招式被压制住,他就想不出什么别的对策阻止他们继续拜堂了。
如果等到他们第三拜夫妻对拜完了,裴朝朝的魂魄就和白辞的有羁绊了。
他又烦躁起来,他恨不得白辞立刻马上去死,站在那和她拜堂的本来应该是他。想不到别的法子,他顿了顿,准备直接冲上去把裴朝朝给拉过来。
然而脚步刚一动,江独就迅速出招拦住他:“看不见她要拜堂吗?别坏她事。”
白策气笑了,迅速动手反击:“装什么,又不是和你拜堂。”
这贱种。
难不成能亲眼看着她和别人成亲?
江独闻言,动作顿了下,心想不如就让白策去拦着。
他做梦都不想她和别人成婚。
江独有点动摇,但下一秒,又继续拦白策:“她和别人拜堂当然有她自己的由。”
他和白策这蠢货不一样。
他不能坏她的事,不然肯定会被她厌弃。
她和别人成亲怎么了?只要她心里有他,那不管她丈夫是谁都动摇不了他的地位。
他可是她最听话的狗!
他继续拦白策,两人迅速又打起来,招式来往,让宾客们的逃生雪上加霜,停留在原地,随时会被琼光君的招式打到,继续往前冲,人挤人,已经有不少人摔倒叠起来了,再往前不仅可能摔倒,还可能被江独和白策的招式波及。
一众宾客被困在这儿逃不出去,原本只是小声骂骂咧咧,现在则彻底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
喜堂前。
白辞牵住裴朝朝的手,带着她一起转向白家长辈的方向。
白家长辈们这时候也已经忍不住骂起来,言辞间无非是骂白辞是不是疯了,这亲根本就不该成!
各种声音混乱。
白辞没有立刻跪下拜高堂,他指尖轻轻动了下,掐了个咒诀,将喜堂两边的侧门打开了。
于是一瞬之间,只能从一扇门逃生的宾客们见状,迅速都又朝着两边侧门逃去。
白家长辈见状,冷笑:“想明白了?想明白还在这干什么,赶紧走。我叫侍卫推你出去。”
白辞闻言,率先转眼看裴朝朝。
裴朝朝这时候也在看他,两人对上视线。
白辞身份矜贵,身上那种高高在上的气质是与生俱来,看着人的时候表情有点淡漠,像瞧着蝼蚁,然而他看着她时,漂亮的眼睛里就多了一点水光,怕她误会,于是捏紧她的手说:“我没想走。”
他语速有点快。
这样说话的时候,像是急于解释,于是就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感觉。
这话一落。
白家长辈彻底气笑了,人真的生气的时候会词穷。
裴朝朝则看着他,有点无所谓道:“我没问你。”
她不怕他想走。
她今天肯定要拜完这个堂,他就算想走,她也会和按着那喜娘一样把他按在原地,把他的头按着往地上磕。
所以他的意愿并不重要。
那一边,
白辞听见她这话,哽了下,也有点气笑了。
合着他在这给她解释,结果人家根本没想问。
怎么这么贱呢白辞,他心里骂了自己一句,但贱又怎么了,就是他骨头够贱,能把姿态放低到尘埃里,她才最终选择和他成亲。
白辞觉得自己还能继续卑微,越卑微越能得到她的垂怜,
于是他捏着她的手指,又说:“你没问,我就不能和你解释吗?他们骂得很难听,不太吉利,我和你拜堂,不想听见那么多难听的话。”
他说的是那些宾客们逃跑时嘴里骂的话。
裴朝朝问:“你还信这个?”
白辞:“总要个好彩头。”
裴朝朝觉得很有趣:“那你为什么不把他们全杀了?”
白辞一顿:“没想到。”
他问:“你想让我杀了他们?那我——”
“倒也不是,”
裴朝朝不等他说完,打断道。
她只是在刚才那一瞬间,对白辞的行为产生了一点要探究的兴趣。
他不算好人,高高在上,倨傲淡漠,视寻常人为蝼蚁。
但有点奇怪。
他初见时嫌弃她,无数次被冒犯,无数次说要杀了她却最终没有动手。他很厌恶他的弟弟,囚/禁他凌辱他,但竟到最终也没将白策的一身根骨废尽。他喜爱独一无二,养过一只灰鹦鹉,因此耗费人力物力,把整个天极岸的其余灰鹦鹉全部驱逐出去,虽然,将它们全部扑杀会比驱逐更简单。
裴朝朝只是好奇,随口解释了句:“我以为是你多仁慈,看不得这么多人死在这。”
白辞道:“我没有救人的爱好。”
也没有杀人的爱好。
打开偏门,驱逐灰鹦鹉,没废掉白辞。
不是仁慈,是淡漠,不为此多废心神。
而所有的淡漠之中,唯独只有一个例外罢了。
他捏紧她的手。
高堂怒目而视,宾客四处逃窜,满堂一片兵荒马乱,他只是缓声问她:“问完了?”
裴朝朝看他,她懒得他,分明她只是问了一句,然后这个人一直在解释一直在说。
他又说:“问完了就拜堂。”
*
宾客们往两侧逃,但实在太多人,即使这样仍然拥挤。
谁都不想晚逃一点,于是很快,两边偏门就也都被堵住了,但也因此,后端的那扇门前就没那么拥挤了。这时候,门外的小厮才开辟出一点空位,先挤了进来。
与此同时。
挤在后面想逃走的宾客看见那小厮进来,原想提醒,但还不等出声,就看见小厮身后带着的人——
白衣白发,赫然是传闻中的太清道君。
宾客们之中大部分人并没有见过薄夜,但都知道太清道君一头白发,身上尾威压强劲,这时候看见薄夜,基本就能迅速对上号了。如果换做平时,宾客们是不敢随意和太清道君这样的大能搭话的。
然而这时候谁也不记得那些礼数了,有人看见薄夜,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率先扑上去抓住他衣袖问:“太清道君?您是感应到季慎之在这,特地来救我们的吗?!”
说到底,太清道君是季慎之的师尊。季慎之现在变成了恶鬼,过来大开杀戒,太清道君应当也有道来收服恶徒。
除此之外,众人倒也没办法为薄夜出现在这儿找出别的由了。
于是这话一落,之前还有点慌乱的宾客们也都抬头看他,眼底带了点期望。
那一边,
薄夜将面前人扶起来。
除却偶尔失态的几次,薄夜大部分时候脾性都还算温和,但他的温和是含有一些距离感的。所以见到有人扑过来抓他袖子,他仍然温和,把人扶起来后才和对方拉开了点距离:“季慎之?”
那人赶紧点头,让开一点位置,让薄夜更清楚地看见喜堂里的狼藉:“他变成恶鬼了!您快些将他带回去吧,不然……不然今日在这儿的人都要被他杀完了!”
薄夜抬眼看,然后眸色肉眼可见地沉下来——
第一眼,看见高台之上,裴朝朝和白辞在拜高堂。
第二眼,看见季慎之在缓步往前走,即使攻势被压制,但行走间,仍能操控鬼气杀挡路的侍从。
他不知道季慎之要干什么,但想起季慎之和裴朝朝的关系,下意识就戒备起来。于是他指尖微动,一道灵t?力就拦在季慎之身前。执念鬼不在六道中,修士们不管多厉害也都还是凡人,自然敌不过琼光君,然而薄夜神躯堕入凡间,即使被封印了一些神力,却也足够和琼光君抗衡。
他这一下,倒是真的把琼光君拦下来。
琼光君略略回头,看见薄夜,神色微冷:“何故拦我?”
薄夜笑意温和,没有回答:“慎之,别来无恙。”
琼光君恢复了记忆,不再是神仙,不再是凡人,对于礼节的顾忌就更少了。他并不想搭薄夜,手一抬,就要反击薄夜,鬼气迅速击过来,薄夜出招防御,于是两个人迅速打起来。
琼光君不想花时间和他打,过招间道:“如果真要救这些人,就别拦我。杀了白辞我就走。”
薄夜动作微顿:“杀白辞?”
琼光君没解释:“不然我出现在这——”
他说到这,话音突然顿了下。
刚才没注意到,但是这时候仔细看,江独,白辞,薄夜都出现在这。可是这三个人不该有什么联系,一定要说是谁能让他们都出现在这,就只有……
他想到一个名字。
看见薄夜,话锋一转,以伞为剑,直逼薄夜的脖颈,想要逼问薄夜,裴朝朝是不是就在这。
然而这时候,
薄夜听见他的话,不着痕迹抬眼,发现裴朝朝戴着人皮面具,也意识到,季慎之根本没认出她。
季慎之要是认出她来了,那出现在这就不止是为了杀白辞了。
薄夜只觉得可笑,他猜出季慎之杀白辞有很大的可能是为了找裴朝朝,可他甚至不知道她就在这。不过是个阴森恶鬼,被她乱刀捅死的玩意,对她来说连狗都不算,却还在这舔着脸想找她。
他不会告诉季慎之她在这,这里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告诉季慎之。
薄夜轻轻将他的伞拂开,在他开口问话前,先行截断了他的话头:“既要杀白辞……”
他轻轻笑了声,很温和,指尖凌空轻点,竟直接将驱鬼阵给打破了:“请便。”
总归——
白辞恬不知耻,勾引他的孩子。
的确该死。
*
与此同时,
一众人看薄夜和琼光君打起来了,都以为薄夜要阻止琼光君继续在这儿作乱,于是场内的混乱就这样平息了一些。之前着急逃跑的宾客们这时候也不急着逃了,等着看薄夜制服琼光君。
然而只看见薄夜和琼光君过了两三招,
下一秒,
就见这两人同时停手,而后薄夜竟直接摧毁了驱鬼阵!
这一下实在太过措不及防,
众人面面相觑:“这……”
白家人则更为惊怒:“季慎之,不,太清道君,你来这里究竟是……”
薄夜语气很温和:“抱歉。”
他往前走了些,像是要到裴朝朝身边把人带走,同时,他对白家人和旁边的赵家人说话,声音很轻,语气竟真的有点歉疚的味道:“我来这里只是想带回我的孩子。”
他这话一落。
先前一直安安静静、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赵息烛出声了。
他抬手拦住薄夜,姿态有点儿散漫,但身上的压迫感竟很重,和薄夜身上的威压不相上下了,仿佛只要薄夜再敢往前一点,他就会立刻和薄夜动手。
他皮笑肉不笑道:“太清道君找孩子怎么找到我们这来了?这里可没有你的孩子。”
薄夜笑意也变凉:“让开。”
一瞬之间,
剑拔弩张。
另一边。
裴朝朝在后面看着,察觉到情况不对劲,迅速抓着白辞的手,拜完拜高堂的最后一礼。
随后她催促喜娘继续主持婚礼,哪怕周围已经没有人在观礼,喜娘仍旧哆哆嗦嗦道:“夫妻对拜——!”
只差最后的夫妻对拜。
裴朝朝正准备行这最后一礼,然而还不等有动作,紧接着,就听见一阵破风之声!
她微微侧目,余光间就瞥见琼光君直接杀了过来,没了驱鬼阵的束缚,他出招就势如破竹,竟直接杀到高台之上!
白辞动作快,迅速掐了个咒诀,挡下他的攻击。
然而咒诀到底比不过琼光君的招式,致命那招被挡下,白辞却仍旧被震得摔倒在地,一口血闷咳出来。而那一边,琼光君则趁势越攻越猛,又是一招要砸上来!
白辞这时候也又要用咒。
他眼睛有点红,没修为,却一字一句,念出一句咒诀来。
这咒却比之前用的每一个都要更狠戾,除了防御,更有进攻的效用,却以燃烧自己的灵魂为代价。每念一字,眼中便略红一分,不多时,那双漂亮倨傲的眼睛里竟有血泪滴落,有一种妖异的美。
他念完这咒,基本上要和琼光君同归于尽了。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咒术。
裴朝朝还没和他拜完最后一礼,这时候不能让他死。
她这边正想着,
与此同时,琼光君的招式袭过来,很凶,甚至卷起一阵狂风呼啸着越过耳畔!
来不及再思考别的法子,
裴朝朝直接抬手,把白辞往身后一拽,随后一抬手,挡下琼光君一招,她用了神力,与琼光君的招式撞在一起,随后两道灵力碰撞相抵,将两人都往后震开一点。
也就在这时候,
一缕鬼气刮过她的脸。
随后,那鬼气竟与她脸上由妖鬼皮囊所制成的人皮面具相融。
随后那面具开始溶解,一点一点缓慢褪去。
下一秒,
琼光君抬眼。
他看见她,紧接着,手中的招式就倏然顿住了。
而另一边,
薄夜和赵息烛剑拔弩张,周围不少人都正紧张着,
然而紧接着就被裴朝朝挡招的动静吸引注意力,一众人侧眼看过去,就看见——
她变回了她自己的脸!
宾客们和白赵两家的人大为震撼:“这、这……”
而这时候,
薄夜也顿了下。
但他很快调整好表情,远远用灵力挡住琼光君,不让她接近裴朝朝。
他温和地同赵息烛说:“赵公子,这就是我的孩子。”
喜堂之中人声嘈杂,
然而也就是这一刻,
屋外天色骤变,原本还算晴朗的天突然之间乌云密布,而下一瞬,狂风四起,紧接着,“轰隆”一声——
一道闷雷平地炸起,
好像落在屋檐上,房顶上,落在所有人耳膜上!
这是……
被裴朝朝的神力引来的天谴。
第92章 朝朝 明天见
雷声一声接着一声往下砸, 砸了片刻,才隐隐停息。
往外看,只能瞧见外面原本还算明亮的天变得黑沉, 浓云在天际,似乎随时要直接压到地面上, 雷电闷在云层里, 由远及近翻滚过来, 虽暂时没继续响,却也有一种随时会往下劈落的架势, 压抑又汹涌!
喜堂里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变故砸懵了,已经不知道该先疑惑裴朝朝怎么突然变脸了,还是疑惑为什么屋外突然电闪雷鸣。嘈杂的人声在雷声之中消弭了一瞬, 随后又响起。
“这——这不是赵三小姐啊!怎么顶替了赵三小姐的身份来成亲?!”
“没人想知道刚才那几声雷怎么回事吗?像天谴一样, 按说只有神仙私自下凡被感应到才会……”
“刚才新娘不是出招了吗?”
这话一落,一众人将目光投向裴朝朝,不约而同想起刚才她和季慎之对招时, 用的招式并不像凡人所用。
喜堂里又陷入很短暂的沉默里。
然而下一秒——
“荒唐。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她如果是神仙下凡, 怎么可能只和季慎之打了平手?”
“等等,我见过她, 她不可能是神仙!她是太清道君那位弟子, 叫裴朝朝。对了, 是她杀了季慎之!”
“季慎之变成恶鬼说不定是来这里找她寻仇的。之前不是传她被太清道君一剑捅死了吗?结果她隐姓埋名逃到天极岸来,太清道君追杀逆徒,刚才撤掉驱鬼阵,说不定就是为了帮季慎之报仇呢。还有天谴,白家赵家结亲本来就是为了偿因果,结果她顶替了赵三小姐的身份, 因果偿不清,可不就遭天谴了吗。”
“哈。这么一想,今天这一出全是因她而起,我们全是被她连累了!”
众人这么一猜,瞬间群情激愤起来,
转眼看,就看见高台之上,琼光君正盯着她。
琼光君周身杀气还没收敛,鬼气森森,压抑可怖。
“怪不得都这样了还坚持要拜堂,是以为婚礼一成,就算身份暴露白家也得护她吗?打得一手好算盘,看着吧,不说白家赵家,现在季慎之第一个不放过她!”
一众人盯着高台,竟然都有点期待。
此时的琼光君目光微微转动了下。
他视线落在她身上,不多时,很快抬步走向她,随后他抬起手,将那把如同利刃一样杀人的t?伞——
扔了。
扔了?!
众人见状,呆了呆。
季慎之难道是准备徒手掐死她泄愤吗?
这边一众人正想着,
而那一边,
琼光君就这样弯下身,一只空出来的手落在她肩膀上,小心翼翼抱住她,甚至于,看见她一只手还轻轻抬着,于是他就又垂下头,小心翼翼地亲了亲她的指尖。
“啪”的一声。
是伞掉落在地面的声音。
而宾客们则直接沉默了。
*
那一边。
裴朝朝往旁边看了眼,看见薄夜也正在往这边来。
薄夜和她对上视线,温和地笑了下:“朝朝,和我回去。”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之前已经把囚/禁薄夜的大阵布好了,阵眼也已经放好,薄夜来了这里就走不了了,谈哪门子的回去呢?他只能被囚禁在她身边,像条狗一样任她索取。他现在还能用出灵力,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没来得及用阵法限制他。
她心里知道他根本没法离开这,
但眼下这情况,裴朝朝依旧不希望他再来横插一脚添麻烦,于是她将目光挪回来。
她看了眼琼光君,将手指抽出来,不让他继续亲,语气柔和,却吐出有点侮辱性的字眼:“你耳朵聋了听不见吗?薄夜说要把我带走。”
琼光君闻言,垂着目光看她。
她又说:“你去把他赶走。”
她直接使唤他,也不像是以前还在装盲女的时候,会用稍微委婉一点的方式引导他做事。她喜欢简单直白的方法,省时间,能直接命令就不委婉引导,能委婉引导,就不设局算计。
她心里太清楚,
现在不管他现在对她是什么想法,是不是爱恨交织想要报复,他都没办法拒绝她。
果然。
她话音一落,琼光君先是顿了一下,
随后,还是嗯了声,转头过去拦薄夜。
裴朝朝则又往外看了一眼。
她刚才听见雷声,知道这是天谴的声音。那雷没有劈落下来,只不过因为她刚才那一招出招快收招也快,所以天道没有感应到她的位置。
外面仍旧浓云翻滚,雷似乎随时都会再劈下来——
但她今天原本就有引天谴的计划。
她指尖都有点不经意地颤栗,运气催动体内的那枚神兽内丹。
白策昨天夜里把最后一点煞气全部渡给了她,就如同命簿中所写的那样,煞气到她身体里以后就结成了丹。她感应着这内丹,必要的时候它确实可以帮她隐藏气息,让天谴无法落在她身上。
她收回目光,侧目去看白辞。
白辞本就身体不好,平时坐在轮椅上,漂亮又病弱。这时候又没有了修为,用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那种咒术,这时候就摔在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掩着唇闷咳,眼角唇角都是血迹,狼狈却漂亮,像终于从最高的枝头坠下来的花。
裴朝朝还挺喜欢他这模样的。
她蹲下来,帮他把眼下血泪的痕迹擦掉:“和我继续拜堂。”
白辞感受到脸上的触感。
她的手指很纤细,整只手却看起来修长而蕴藏力量感,但就是这样,她平日里说话柔和,动作也轻柔,这时候手指落在白辞脸上,就像很珍重地在拂去心爱之物上的尘埃。
换做平时,
她说要继续拜堂,他可能会用很轻描淡写的语气答应,然而这一次,他看了她一小会,才迟钝地点了点头。
很奇怪。
她动作里虚幻的爱意,却让他的大脑不太清醒,连端着轻描淡写的姿态答应都做不到。
他这边一点头,
裴朝朝就示意喜娘继续唱祝词,她按住白辞的肩膀要和他对拜,
然而也就是这一瞬,白家的长辈们也反应过来,怒喝道:“够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
一道灵力在裴朝朝脚边炸开,
裴朝朝手指顿住,发现自己竟直接被定身了,她试图冲破这定身术,却发现他们是用白家禁术定的她的身,白家秘术由神术为引,如果不再动用神力,根本无法冲破。
那一边。
白家长辈们气得额头突突跳,
看见白辞动手帮裴朝朝解咒,同时也把白辞一起定身了。一看白辞就知道裴朝朝不是赵三,但他明明知道也不说。白家人都快气笑了。
一个不知道哪来的野丫头,顶着赵家小姐的脸,把他们都骗过去了!
现在还敢拉着白辞继续拜堂,她以为他们还能让她继续拜堂不成?就算她曾经是太清道君的弟子,用白家禁术定住她,哪里还有她挣脱的余地?
白家人指着裴朝朝,使唤侍从:“把她丢出去,丢出天极岸!”
这话一落。
下边的一众宾客们表情各异。
刚才季慎之没杀裴朝朝,宾客们大为震感又难以置信,但好在白家人还正常,要把她给扔出去!一众人迅速让开了一条路,而之前一直在打架的琼光君白策众人也不约而同停下动作,看向裴朝朝,蓄力随时准备把要接近裴朝朝的侍从杀死。
空气里一阵安静,气氛绷紧,
然而也就是这时,突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闷雷骤然打下来!
那雷声响了一声,随后竟开始一声接着一声地响,一阵一阵地往下砸,劈落在外面的地面上!由远及近,竟震得地面都开始颤动起来,而原本只是暗下来的天空在一瞬之间完全黑下来,天上的黑云像是要压到地上了一样,遮蔽了所有的光,唯有一道道劈下来的雷电带起惨白的光!
喜堂里霎时间暗下来,
众人都被这一下吓得不清,一众宾客又四散起来,然而这一次,却是再也不敢往外面逃。
有人惊呼着:“是白家和赵家的因果没偿上,天谴了!”
然而也就是这一片惊呼之中,
有人借着雷电的光,看见裴朝朝的手指动了一下,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冲开了白家的禁术。
于是人群的惊呼之中,出现一个很小的声音:
“看裴朝朝,她,她在动……”
“就真的没人想过,她可能是神仙吗?”
刚才说这话还没人相信。
但这时候,众人陷入一阵沉默。
与此同时。
裴朝朝则微微侧身,将手放在了白辞的脖颈间。
她甚至都不用往外看,就知道天谴这次真来了,外面的天雷不停往下劈,往下落,越来越近,已经感应到了她的位置。过不了多久,就会直接往喜堂里劈,往她身上劈。
她算计着天雷的位置,开始调动体内的神兽内丹,
已经来不及拜堂了,但……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方法能试一试,兴许可以替代最后的夫妻对拜。
她迅速将灵力探入白辞的识海。
白辞身体虚弱,被强行探识海,一点血又从唇角溢出来,有一点血珠顺着下巴,落在修长的脖颈。或许因为还被定着身,所以他没有挣扎。
白家人见状,猜出来她要干什么,骇然道:“住手!”
她疯了!
她要在白辞的识海里放置一段虚构的记忆,换言之,是为白辞造一场梦,梦里,他们顺利地拜完堂,甚至愉快地度过这一生,以此来欺骗白辞的灵魂,让白辞的灵魂认为他们是真正的夫妻,然后和她的神魂真正地绑定在一起。
现实中,拜堂后夫妻之间就会有灵魂上真正的契约,
虚幻的记忆里,则需要更多的细节佐证夫妻身份的真实性,所以这场虚幻的记忆,抑或说是梦境会很长,长到在梦里过完这一生,让神魂真正相信他们夫妻的身份,结下羁绊,就像在现实中拜过堂了一样。
这场虚幻的梦会细节到拜堂时她的每一个表情,余生的每一日,每一餐饭,说的每一句话。
哪怕是梦,但很真实,真实到神魂会分不清现实和梦境,误以为梦境才是现实,于是沉溺在梦境里,或许永远也不会再醒来,又或许会沉睡上很久,几年,几十年。
她进入他的识海,给他造一场梦,只需要花费几个眨眼的时间。
但却可能是他的余生。
白家人见状,迅速出招要让裴朝朝住手,然而招数一用出去,
裴朝朝只是轻轻一动手指,就将那招数尽数弹回,转而原封不动落在白家人身上,将他们击倒在地,呕出血来。在摔落之前,他们只来得及解开白辞身上的定身术,然而即使是解开了,白辞依旧没有动,他微微仰着脖子任她施为,显得很乖顺。
——白辞也疯了!
白家人几乎是惊恐了,半晌,有人说:“快,宗谱。”
白家的宗谱是一块灵玉,裴朝朝之前滴血上去t?,魂魄已经在白家结了契约了,这时候拜堂,拜了天地与高堂,魂魄才和白辞的开始渐渐结合,逐渐开始生成夫妻之间的羁绊。现在裴朝朝要强行在白辞的识海里放虚假记忆,将羁绊的最后一点结成,只要在她结成之前,把她和白辞的姻缘契从宗谱里解开,或许还能有挽救的机会,不让白辞从此溺于梦中。
等结成后,从宗谱之中也无法将他们的羁绊抹杀。
天上雷声滚滚,越来越近,最近的一道天雷直接打在了喜堂门口,将廊檐下的柱子劈碎。
白家人拿出族谱,开始放血滴入玉中,将血引入白辞的名字里,念咒解除他们的羁绊。
雷声越来越近。
直接劈开了一片屋顶,瓦片碎落,宛如降雨,喜堂之中宾客们再一次惊呼起来,躲闪起来。
白家人念咒的声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一片喧嚣之中,裴朝朝也感觉到头昏,不仅是耳边各种声音叠在一起很吵,而且她感觉到本身结起来一点的羁绊在渐渐被剥离。她额头难得出了一点汗,咬了下嘴唇,强迫自己摈弃耳边杂音,专心探白辞的识海。
然而就是在这样一片嘈杂中,
她的听觉里突然捕捉到一点很细微的声音,像是玉碎的声音。
随即,是白家人语无伦次的惊恐骂声。
她听不清白家人在说什么,
不过回过头去,看见白家的宗谱摔落在地上。
记录白家人名字的灵玉摔在地上依旧完好无损,然而只有白辞的名字,裂开了。
修真大族之中一直都有一个规矩,
灵脉断尽之人,自动除名,除名者,名字会在宗谱之上裂开。
裴朝朝感觉到和白辞之间被强制剥离的羁绊在一点一点恢复。她将目光收回来,看见白辞喘息着,眼底又落下一点儿血泪,他自己断尽了全身灵脉,把自己从宗谱上除了名。他的修为本身还能恢复,灵脉断尽了,大约就彻底是凡人了。
不过除名后,即使羁绊未成,族人也无法再解。
她好像听见他说:“做你想做的,朝朝。”
他好像说:“没有人能拦着你。”
不过他的声音太小太虚弱了,裴朝朝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她顿了下,不过这时候不是发愣的时候,她没有叫他重复,而是再一次将手贴在他脖颈,给他输完最后一点虚假的记忆。这会是一场很好的梦,拜堂成婚,白首共赴,很真实,很好的梦。
她都做完,才看见白辞在她怀里垂下眼睫,好像昏昏欲睡,他越来越虚弱,漂亮的世家子这时候很狼狈,像濒死的天鹅。
她这时候才突然有点好奇,他刚才说的话是什么。
于是她俯身下去,说:“你刚才说什么?”
靠得近,白辞可以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很柔和,但带了点冷意,像是清晨的露水,太阳出来就消散。
白辞很困,闻着这个味道就更困了,他很想抬起眼睛看一看她,不过他没力气。
他恍惚间想,他如果睡着了,还会不会再醒来。
再醒来的话,又过去了多少年?
灵力断尽,他已经是个凡人。不少被在识海里篡改了记忆的修士就算沉睡后再苏醒,他们只以为闭眼再睁眼是一天,闭上眼是昨天,睁开眼是明天,然而现实中其实也五六十年过去了。
可五六十年也就是凡人的一辈子了,所以,或许他也不会再醒来。而人对离别原来是真的有感知,怪不得在迎亲的路上,看她坐上马车,他也破天荒地打破了习俗,偷偷上了她那辆马车,不然总觉得看一眼少一眼。
他嘴唇动了动,和她说话。
裴朝朝凑得这样近才能听清他说话。或许是他实在太虚弱,声音又小,声线又沉重,沉重到裴朝朝误以为他要说什么分量很重的话,然而她听见,他只是很轻地说——
“明天见。”
闭上眼,再睁开,是一天。
哪怕这一天是他整个余生,可这也是一场很真、很好的梦。
话音落下。
羁绊在这一刻结成,不远处被大雾蒙住的地方,终于隐隐约约露出了升仙台的轮廓。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又是一阵震耳欲聋的雷声,雷声几乎是响在耳畔了,擦着她的衣摆过去!周围人群慌乱,白辞已然陷入沉睡,宾客们被雷劈得四处逃窜,江独他们见天雷过来,于是往她这布结界,白家人奔过来想要查看白辞的情况。
一片兵荒马乱中,
裴朝朝放下白辞,她捏紧了玄玉,推开人群反向朝着天雷往升仙台的地方奔去!
雷声响在耳畔,擦过她的衣摆,她捏碎了玄玉,下一秒,更多的神力乍然泄出,天雷感应到她,更为凶猛地朝着她打下来。
升仙台的封印随着碎万界符骤然破碎,露出升仙台之下,浓重的雾霭。
从这里跳下去,就是要飞升前所要经历的幻境。
与此同时,
最为凶猛的天雷劈落下来,她一步奔上升仙台,坠入浓雾间,那颗由重明石做成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而作为六界通道的升仙台感应到了重明石,于是所有的封印,好像都在这一刻被一同解开。
就在这时,
裴朝朝调动了神兽的内丹。
她气息隐去,天雷的范围扩大到整个升仙台,竟在一阵巨响之中,将整个升仙台劈碎!
下一秒,
升仙台之下的雾霭没有了升仙台的阻拦,开始慢慢溢出,覆盖了喜堂,白府,蔓延至整个天极岸。
天色骤变,幻境错乱,在这一片雾气之中,整个天极岸都被幻境给覆盖住了。
*
天极岸之外,好像整个世界都开始缓慢地发生变化。
而与此同时,
魔域的地面也震颤起来。
在祭台上尘封很久的封印开始松动,露出一个男人的身形。男人身形高大,闭着眼时,一张脸俊朗而英气,但睁开眼时,眼眶空空荡荡,有些骇人。
他睁眼,又并快速闭上。
而魔族诸人见状,伏跪在地上,连话都说不出来。
直到他们听见男人出声:“帮我找一个人。”
魔族众人迅速问:“魔神想找什么人呢?”
魔神一直闭着眼,他思忖一瞬,用手按了按眼眶。
他出声说——
“那个人……
“她挖了我的眼睛。”
第93章 刚拜完堂 就把我忘了?
此时, 天极岸。
整座城池都被浓雾笼罩住,这雾气粘稠,像在眼前结起一层细密的蛛网, 视线之内除了一片白,就很难再看见别的东西。
于是也无人能看见, 在这一片雾气之中——
喜堂里的红绸, 桌椅, 甚至于屋子里的人,不管是白家人赵家人还是满屋子宾客, 都化作飞灰,一瞬之间消失了!除此之外,白府的亭台楼阁也开始渐渐消散, 连带着整个天极岸的所有人事物都开始湮灭。
这场景格外诡异,
看起来就好像这整座城池都是虚幻的,像梦境,像镜花水月的倒影, 只要伸手进水里搅一搅, 就能全部搅散。
不过须臾间,
天极岸的一草一木全部灰飞烟灭, 就只剩下破碎的升仙台还在原处。
*
升仙台由灵玉砌成, 看起来就是一座华贵些的高台, 然而高台正中央却是空的,像一口井,里面被雾气笼罩,看不清深度,也看不见里面究竟有什么,这样的未知则更让人感到恐惧。
然而它里面什么都没有, 甚至也不怎么深,就像一口寻常的枯井。
只不过这里面无法动用任何灵力或者神力。
裴朝朝从上面跳下来,因为无法用灵力,于是摔在“井底”,听见自己腿骨发出咔嚓一声,随即腿上传来一阵剧痛。
她小声嘶了声,试图挪动身体,然而却发现腿动不了了。
应该是摔断了。
她戳了戳腿,能感觉到疼,不过一时半会用不出任何灵力,没办法治腿,倒是没必要浪费太多时间在观察腿伤上。于是她转移注意力,开始环顾四周,发现周围仍有薄雾笼罩,四周很黑,除了高高的墙壁,就再也没有别的东西了。
抬头看,因为有雾气笼罩,也看不清上面的状况。
不过她对上面的状况有大致的猜想。
现在只需要验证一下。
她想了想,把袖子撩起来一点,看见手腕上的灵力绳。
她将指尖放上去戳了几下,那根半透明的灵力绳就散发出微弱的光。
没多久。
她听见江独给她传音:“你在哪?我现在来找你……”
江独话没说完,她就先出声了。
但她也没回答江独的问题:“你不如先看看你自己现在在哪t?,周围还有人吗?”
那一边,
江独闻言,脱口而出:“我当然还在喜堂里,你突然跑出去,外面还在打雷,吓死……”
他这话还没说完,话音就顿住了,余下的话卡在喉咙口。
因为他抬手拨开周围雾气,往前走,却发现周围什么也没有了。他好像站在了一片全然空白的地方,没有边际也没有人,只有茫茫无边的雾气,什么喜堂、宾客,早就消失无踪了。
他说:“不对,我在……”
周围一片大雾,雾外的世界像是没有尽头,他也说不出自己现在在哪,但他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在哪:“周围确实没有人了,我现在来找你,你——”
他话说到这里,稍微顿了下。
他想叫她别怕,但他比谁都清楚她不会害怕,于是他改了口:“你等我。”
裴朝朝没出声。
她已经从江独嘴里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天极岸大雾四起,已经没有人了,甚至一草一木都尽数堙灭。
她猜,
天极岸里这些人这些建筑,都在升仙台被劈碎的那一刻,就像虚幻之物一样灰飞烟灭了。
因为天极岸里的所有东西,乃至于天极岸这座城池,本身就是虚幻的。
她从进入天极岸,在天极岸看见赵息烛,又在赵府里找到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半个玉简后,就一直有这样的猜测。直到后来,白辞和她说外乡人难以进入天极岸,再到现在,她已经完全确定了。
升仙台就是连接整个六界的枢纽,通过升仙台可以从人间去往天界,但升仙台之中并没有什么升仙考验,里面的是司命神君的一场梦。
天道设下升仙台,就是让人间与天界联通,凡人亦可升仙,然而神族想要阻断凡人升仙的路,于是赵息烛的一部分神魂和梦境被剥离出来,放入玉简之中,存放在天极岸,用来监视每一个想要通过升仙台飞升的人。
作为梦境的主人,他观察着梦境,主宰着梦境,决定每一个进来之人的生死。
而天极岸是升仙台的伴生品,是被司命梦境催生出来的一座虚幻之城,这里的人、事、物,都是虚幻的水中之月,他们存在的所有意义就是掩盖住升仙台的存在。神族不想再有人飞升,也不想再有人发现升仙台。而天极岸里这些人本就虚幻,受司命的意志支配,于是才有了天极岸各大世家联合封印升仙台的故事。
所以天极岸这个地方才如此特殊,外乡人难以进入。
但倘若外乡人进来了,就会像江独一样,所有天极岸的人都消失了,他还在。
她从袖子里摸出和赵息烛神魂有关的那一半玉简。
这就是赵息烛被剥离出来的梦境,存放在天极岸赵家。
另一边。
江独一直没听见她再说话,于是道:“你还在吗?”
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直接一用力捏碎了玉简:“你现在再看一看周围,雾是不是散了。如果雾散了,告诉我周围有什么,看起来像什么地方。”
江独原本在用灵力绳感应她的位置,然而灵力绳只能让他们传音,却根本感应不到她的位置。他这时候正烦躁,听见她的话,又抬眼看了眼,就发现周围的雾气果然开始慢慢散开,而雾气散开后,周围的环境也发生了剧变,不再是天极岸的样子,转而变成了——
云彩为地,苍穹无垠,仙宫巍峨。
“雾是散了,”
他有点惊讶:“但周围怎么有点像天界的模样。”
魔域有书籍记载,天界就是这个样子。
裴朝朝嗯了声。
确实该是天界的样子。
她打破升仙台的封印,引天雷劈碎升仙台,就是为了让天极岸和升仙台之间的界限彻底消失。天极岸和升仙台相生相伴,却要跳下升仙台才能进入赵息烛的梦境,现在界限消失,眼下只要有人身在天极岸,就会被直接拉入梦境。
虚幻的人全都消失了,所剩下的,只有外来的江独和薄夜,本就是神仙的白策和赵息烛,还有脱离六道的琼光君。
至于白辞。
白辞本该是虚假的人,随着天极岸中众人的消失,他应该一并消失。
但不知道为什么,裴朝朝仍旧能感觉到和他的羁绊,或许爱恨嗔痴打破了虚幻,让他生出灵魂,长出血肉也未可知。
她没花太多心思去想白辞的下落,凝视着掌心碎裂的玉简,继续思忖。
捏碎玉简,释放出赵息烛的梦,则会让整个天极岸进一步变成赵息烛最熟悉的地方的模样,也就是会让周围的一切景物变成天界的样子。并且,赵息烛就是因为将梦境剥离出来,存放在玉简中,所以才能在梦境中拥有观测者的视角,清楚地知道这是他的梦。
现在捏碎玉简,他就失去了观测者的视角。
也就是说——
他现在被拉进了自己的梦境,但他不再有视角观测,而是如同每一个被拉进梦中的人一样。
他甚至可能不知道自己眼下身在梦中。
他原本是梦境的主人,
但现在裴朝朝把他拉到和自己一样的处境里,他就无法再主宰她是否能飞升。
而她只需要打碎这场梦境,离开这场梦境,就能飞升。
但同样的,
所有人包括梦境的主人都一同被拉进梦中,这种情况下若要离开梦境,打碎这幻境,则需要先意识到这是一场梦。
裴朝朝看见周围环境依旧,开感觉到有点头晕。
被拉入梦境里的这些人,现在谁也不知道身在梦中,她却知道。
她不是梦的主人,所以她可能会被强行洗去记忆,忘记这是一场梦。江独他们则会好一些,因为他们不知道这里是梦境,所以不会被梦境的规则强行洗掉记忆,但这梦也会很真实,自动修复一些逻辑上的错漏,让他们无法察觉在梦中。
她按了下额头,对江独说:“你继续往前走,找一条河,那条河在很荒芜的地方,那里群山环绕,天是黑的。河边有一口枯井。我可能在井里。”
升仙台连接天界人间,其实天界也有升仙台的出口,就在幽山尽头的河边,它看起来橡一口井。她现在在升仙台中,而外面的环境已经变成了天界的样子,那么要找到她,应该也要找到这口“井”。
她得要江独快一点找到她。
她越来越晕了,感觉下一秒就要昏迷过去,于是和江独说:“找到我以后记得提醒我,我是谁。”
*
浓雾散去。
赵息烛观察周围的场景,却发现已经不在白家喜堂。
云彩为地,仙宫巍峨,偶尔有神仙们路过,看见他,神仙们恭恭敬敬打招呼:“见过司命神君!恭喜神君回天!”
这不对。
赵息烛示意周围的神仙们闭嘴,指尖按了下额头。
他分明还在天极岸白家,在裴朝朝的婚礼上,周围一片混乱,天雷打下来,她跳下了升仙台。
他试图回忆再之后的事情。
可是记忆好像有一瞬间的空白,再之后的事情就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难道这是一场梦?
或许天雷把升仙台劈碎了,他被拉进了自己的梦里。
赵息烛想到这,迅速去感应自己被剥离出的梦境,然而他没获得任何观测者的视角——
如果被拉进他自己的梦里,他应该能以第三视角,看见自己站在一群神仙之间。
然而他站在这,就像是真真实实站在这,站在天界。第一视角太真实,不像是在梦里。
他开始回想。
因为触碰天道禁制,他被惩戒下凡,但因为用了些手段,他虽下凡,却去的是天极岸。
整个天极岸都是他梦境催生出来的,虽在凡间,却是一座虚幻城池,就连天极岸赵家,以及他在赵家用的那具躯体,都是他提前为自己准备好的。
对他来说,
回到天界也并不难,只需要杀了裴朝朝。
他现在在天界,只能说明——
她死了。
这念头滚过,赵息烛有一瞬怔住,觉得近乎是荒谬好笑了。
他不过是引一道天谴,让天雷劈过来,她就毫无防备跳下升仙台被劈死了?
怎么可能。
赵息烛想到这,突然往南边拔足狂奔。
天界以南就是幽山地界,升仙台的出口就在幽山尽头的河边,像一口井,连接人间与天界。
他要去看一眼。她要是跳升仙台死了,从天界升仙台出口往下看,也总能看见尸骸。
在天极岸当凡人当久了,用到瞬移的次数很少,赵息烛都忘记自己可以直接瞬移过去。
他跑到一半,才想起来瞬移去幽山。
到了升仙台的出口,他脚步顿了顿,在“井”边站了很久,才往下看。
下一秒。
就看见幽暗的枯井之下有人倒在那。
太幽暗,又有点深,很难看清井底之人的模样,于是他手撑住井口,t?跳下去。
然后他看清这人的模样——
她穿着婚服,头上的珠帘散落,闭着眼睛生死不知,皮肤白到有点儿透明,看起来很虚弱。
就是裴朝朝。
赵息烛还是头一回看见她这样安静虚弱的样子。
说不上来什么感受,他觉得自己应该有一点作为胜利者的喜悦,但他只觉得有点荒谬。他站在她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她,看见她一条腿在流血,流出来的血干涸了,粘在婚服裙摆上,还有地面上。
赵息烛蹲下身。
这时候,应该要确定她死了,且死透了。
要确认她是不是死透了,方法也很简单,摸一摸她的鼻息,探一探她的灵府。
但他莫名地不想去探她的鼻息,也不想去探她的灵府。
他不是不想去亲自确认她的死亡,只是漠然地想,到底是和他拉扯争斗了这么多年的人。
死在他手上,他或许该让她的尸骸漂亮一些,至少干干净净,不那么狼狈。
他面无表情地抬手,将手按在她那条腿上,或许是打算用个咒术,把她腿上的血迹清干净。
然而手落上去的时候,
他摸到她的腿骨好像都断了。
也是。
从这样高的地方摔下来,腿肯定摔断了。
赵息烛意识到自己今天格外奇怪,他又想,死都死了,帮她把腿接上也行。
他按住她的腿,微微用力。
与此同时,
她稍微动了下。
赵息烛手一顿,
下一秒。
他看见她眼睫颤动了下,然后睁开眼。
她看着他。
赵息烛这时候也看着她。
他手仍旧按在她腿上,力道不自主放轻了一点,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有了点平日里皮笑肉不笑的神色。
好半晌,他开口讥讽:“还没死透?命挺大。”
裴朝朝闻言,眨了眨眼。
她看起来有点茫然:“你是谁?”
他是谁?
赵息烛差点听笑了,心想这时候又开始装失忆了是吗?
装失忆也没用。
他来给她收尸,发现她没死透,那肯定要帮她死透一点。争斗这么多年,终于把她弄死了,总不能再让她活过来给他添堵,给他使绊子。她就是该死,知道了天界的秘密后不消停该死,不和他认输该死,跳升仙台也该死。
他突然发神经了一样,手上狠狠一用力,咔嚓一下把她的腿给接回去。
然后他欺身凑近,准备掐她脖子,直接把她掐死。
然而手刚凑近,
她就抬起手,“啪”的一声把他手给打开:“你手好脏,别碰我。”
赵息烛被打了一下,气笑了:“我手上是你的血。”
裴朝朝哦了声。
她头很痛,很晕,看着眼前人,觉得他眼熟,但实在想不起来他是谁。
她仔细想了想,然后发现自己也想不起来自己是谁了。
她失忆了。
但很奇怪,
她并没有什么惊慌的感觉。反而觉得很有意思。
她看着眼前人,想了又想,又看了看旁边的地面,发现地面上写了个名字,又被划掉,那名字是江独。
是她自己写的吗?
她写这个名字要做什么?是她失忆前写的吗?
按照常,她看见这名字,应该安安静静不说出来,先试探周围人对自己的态度再看情况考虑要不要提起这个人。然而她却总觉得,自己写下这名字,就是为了要自己失忆后说出来的。
她只是失忆了,不是傻了,她绝对了解她自己。
她想到这,盯着眼前人,问:“你是江独?”
这话一落。
眼前人脸色黑了黑。
随后冷笑着问:“真忘了?”
裴朝朝不说话,她垂眼盯着他伸到自己面前的手。
这只手伸过来,原本是打算直接掐死她的,她能感觉到。
然而这时候,这只手又抬了抬,这一次却没有再掐她脖子。
赵息烛手在她脖颈前停了一下,最终手掌落在她脸上,有点用力地捏住她的脸。
他很了解她,知道她这个反应,不会是装的,一定是忘了个干净。
算了。
忘都忘了,死不死的也没什么意义了。
他大拇指指腹在她脸上蹭了蹭。
她脸上其实是有血迹的,他原本想帮她蹭掉,但手上本来就沾了她的血,于是把她的脸越蹭越脏。他手放在她眼下,盯着她看了半天,最终冷笑回答:“江独?”
裴朝朝看他这反应,肯定地说:“你不是。”
赵息烛嗯了声。
裴朝朝就垂下眼不再看他,也不问他是谁了。
然而那一边,
赵息烛捧起她的脸,又发疯一样,把手擦得干干净净,然后把她的脸擦得干干净净。
他也不管她问不问,盯着她半晌,木着脸说:“刚拜了堂,就把我忘了?”
裴朝朝:?
裴朝朝啊了声。
赵息烛越扯谎越自然,脸都不要了。
他说——
“我是你夫君。”
第94章 一怒之下 怒了一下
这幻境由赵息烛的梦境结成,
幻境之中生成的一草一木完全复刻了天界该有的样子,甚至无比真实。
真实到什么程度呢?
不管是谁身处其中,都并不会想到这是一处幻境, 哪怕场景突然从白家变换到天界,也只会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在之前的兵荒马乱中错过了什么, 而不会怀疑这地方根本是假的。
江独按裴朝朝的话寻找那口“枯井”。
他平时要动脑子的地方不多, 但也并不傻, 一路上很快察觉到周围环境的异状,于是也有一瞬怀疑这地方是幻境。毕竟一眨眼从人间到了天界, 怎么想都荒谬。
但他很快又打消了这层疑虑——
升仙台本就是连接人间、天界、魔界的通道,即是通道,于是屏障;升仙台被天雷劈碎, 人间与天界的屏障消失, 那么周围环境物换星移,他一步从人间到天界也算合。
最显眼的一处异状就这样被合化。
江独心底里还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即便如此, 他急着找裴朝朝, 就按下那种微妙的异样感,没继续深想其他不对劲的地方。
他很快就找到那口枯井,
但往下看过去, 裴朝朝已经不见人影。
只有井底地面的泥土上有字迹。
像是人用指尖一笔一画划出来的。
江独认出这是裴朝朝的字迹。
最开始遇见她的时候她眼睛还看不见, 她为了和季慎之一起回归元宗,拿要揭穿他魔族身份的事威胁他,那时候她就是背着季慎之他们,背地里用指尖在他手里比划着写字,脸上对着季慎之他们摆出无辜脆弱的表情,背后在他手心里写的却都是一些溢着坏水的话。
……还爱写倒笔字。
但平心而论,
她统共也就在他面前写过那么几回字,还都写在他手掌心里,
江独以为他不该记得,也不该能认出来她的字迹,然而真正看见这字迹的时候,他几乎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他莫名感觉掌心发痒。
有点像家犬闻见属于主人的气味,他一瞬间亢奋起来,站在井上看不清井底具体写了什么,于是他又用手撑住井口,翻身跳下去。落了地,就看见她在地上写了他的名字,又划掉。
划掉后,旁边还跟了一行小字——
「没人要的野狗。」
江独一顿。
这行字就不是裴朝朝的字迹了,看起来苍劲有力,甚至隐约有点耀武扬威的气势。并且这字迹不像是用手指写出来的,反倒像是拿着剑,用剑尖在地上凿出来的。
并且,用来写这字的剑应当也是相当厉害的法器,剑锋锐利,留下的字迹刻痕也很尖锐,看起来像……
江独觉得这刻痕有点眼熟。
他仔细回忆了下,然后看见自己手臂上未痊愈的伤痕。
用刀和用剑在身上留下的伤痕是不一样的 ,同,刀与剑在地上写字,写出的字也不一样,不同的剑,根据剑尖与剑锋不同的厚度、形状,留下的痕迹也不一样。
江独熟练使用兵器,这些痕迹的差异他能一眼看出。
这痕迹之所以眼熟,是因为——
他手臂上有同样的剑痕。
手臂上的剑痕是之前和赵息烛打架的时候留下的,
那么被裴朝朝用来在这地面上刻字的剑,应该也是赵息烛的。
江独原本担心裴朝朝是被什么人带走了,想起她之前和他说的话,叫他提醒她她是谁,他总觉得她像是预料到了什么,比如说她或许预料到她之后会神智不清,甚至预料到她自己要失忆,忘记她自己是谁。
他怕她这个状态被人带走有危险,但现在看着这行字,几乎气笑了——
肯定是赵息烛带走了她!
这贱种一定是趁着裴朝朝神智不清,告诉她他是条没人要的野狗!
什么叫没人要的野狗?
裴朝朝可是亲口说过他是她的狗!
她甚至还夸过他乖,夸过他听话!
赵息烛这贱种才是没人要的野狗!
*
另一边。
裴朝朝跟着赵息烛回到司命宫。
她失忆了t?,但基本的洞察力还在,听见赵息烛说他是她夫君时,她注意到自己身上穿着婚服,赵息烛身上却是普通黑衣,并不像刚和她拜完堂。她很容易就察觉到漏洞,判断出他在骗她,他真实身份应该并不是她的夫君。但她也没有戳穿,而是佯装信了他的话,甚至于他说要带她回家,她也顺势答应了。
因为她真的很好奇——
他到底想干什么?为什么要捏造出个夫君的身份来骗她?
并且,
她本能地觉得周围的环境很奇怪,与其呆在井底不动,不如跟着他出去,不仅能看看他接下来想做什么,还能顺便观察外面的环境,试试能不能找回一点记忆。
她总觉得自己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做。
只不过她这位“夫君”实在太奇怪了。
他带着她离开井底之前,看见她又瞄了眼地上“江独”那两个字,于是黑着脸和她说,江独就是条没人要的野狗。
她自然不信他的话,不过觉得有趣,就和他说:“那你写下来,用剑刻。”
赵息烛不冷不热道:“脏了我的剑。不写。”
她说:“我记性不好,连我自己是谁都忘了,你说他是野狗我也不记得。你得写下来,拿剑刻下来,万一我以后再忘了,不小心摔到这口井里,看见他的名字我就知道他是条野狗了,也不至于惦记着,以为他是什么很重要的人。”
她乱说一通,其实不是为了以后看见这名字就想起这是条野狗,因为她不信赵息烛的话。她觉得江独应该是个人,能帮到她,她失忆了,但足够了解自己,若非如此,她不会写下这个名字,她不做没意义的事。
不仅如此,她判断江独应该也认识赵息烛。在这儿用赵息烛的字迹留字,江独倘若来找她,也能顺着赵息烛的字迹猜到她和谁走了。
她说这话是有自己的算盘。
而赵息烛最后还是冷着脸刻了那行字,然后又黑着脸擦剑,黑着脸擦完剑,又要带着她瞬移离开。她不同意,说因为失忆了,想看看周围环境,硬生生磨得赵息烛带她走路回去。路上,她又说腿疼,要他背着她回去。
她这位“夫君”脸都黑透了,但最终也还是弯下身,让她趴在他背上。他背着她的动作很熟练,好像曾经这样做过无数次,甚至还下意识拖了拖她的腰。裴朝朝觉得更有意思了,看样子,她这位“夫君”和她是旧识。
她思绪很活络,就这样伏在赵息烛背上,路上没遇见什么人,就这样回到司命宫。
司命宫很冷清,宫殿偌大,但除了赵息烛和她之外,就没有旁人了。
赵息烛把她放到一间宫殿里,放下她,就转身准备离开了。
裴朝朝看他要走,于是又出声道:“等一下。”
赵息烛闻言,太阳穴跳了下。
裴朝朝失忆后,对他的态度就有点像回到了很久以前还没和他成仇的时候,会对他颐指气使。他有点不习惯,觉得她事多,今天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然而恍惚间,却又有种错乱感,就好像中间这漫长千百年的敌对都被这份颐指气使抹平,就好像这千百年的针锋相对不曾存在过,只需要她几句话就回到从前。
他脚步停下来,半晌,面无表情转头看她:“……又怎么了?”
裴朝朝说:“你不是我夫君吗?”
赵息烛顿了下。
他觉得自己不清醒,当时怎么就莫名其妙骗她自己是她夫君了。
他自己都没想明白。
但骗都骗了,他“嗯”了声。
谁知道下一秒,
裴朝朝说:“你既然是我夫君,现在为什么要走?”
她用手扯了下繁复的婚服,又指了下裙摆上的血污,声音轻飘飘:“过来帮我宽衣。”
这话一落,
赵息烛直接气笑了:“我是你夫君,不是你仆人。”
裴朝朝说:“那你这儿有仆人吗?”
赵息烛眼皮都开始跳了:“没有。”
裴朝朝还活着的事情他不想让天界人知道,所以带她回来之前就传音叫所有伺候的神仙的离开了。现在这里确实没有仆人,但这里没有仆人,他就要给她当仆人吗?
她当他是什么?
赵息烛越想越烦躁,声音发凉:“没有仆人,你可以自己更衣。”
这一边,
裴朝朝听见他这话,原本想说,那我就这样走到司命宫外面去,找人来帮我宽衣。
她其实并不是不习惯自己宽衣,但她总觉得,这样大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伺候的人,这也很奇怪。她相当敏锐,总觉得是赵息烛不想让别人看见她,所以遣走了这里其他人。但这些猜测全凭直觉,她没办法确认,只能通过别的办法去试探。
赵息烛看起来不愿意为她更衣,憋着一口气不愿意自降身份给她当仆人,
这时候,她如果说要出去找人,他倘若阻拦,改变主意过来给她更衣,她就更能验证自己的猜想。
然而还不等话说出口,
她突然感觉到手腕上有灵力波动。
她顿了顿,没再出声试探赵息烛,而是抬起手,看向自己的手腕。
她看见自己的手腕上系着一根半透明的灵力绳,现在那绳子上灵力波动,就好像有人在通过这根绳子联系她。
按说,她现在只要回应一下,说不定就能知道自己的身份。
但是——
她的本能告诉她,不能在赵息烛眼前回应对面的人。
如果裴朝朝这时候有记忆,一定知道不能回应的原因是:江独不是该出现在这场幻境中的人,他是彻头彻尾的外来者,他如果出现在这,赵息烛很容易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从而察觉到他其实被拉进了自己的梦境里。她不能让赵息烛比她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然而她这时候没有记忆。
她看着灵力绳,感觉有点困扰,思忖着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直觉。
与此同时,
赵息烛看她突然不说话了,又转眼,就发现她撩开衣袖,盯着手腕间的一根灵力绳。
赵息烛视线微顿。
哪个野种给她拴的手绳?
她看着这绳子又是要干什么,给她拴绳子的野种联系她了?
他都骗她他是她夫君了,虽然是骗她,但她不也信了吗?信了怎么还看着别人给她的东西?她会回应吗?会记起来吗?
赵息烛突然有一种危机感,危机感里还夹杂着一点儿妒火。
他猝然走上前去,指尖一道灵力带过。
下一秒。
微弱的断裂声响起。
赵息烛飞快地割断了那根灵力绳。
另一边,
江独试图用灵力再和裴朝朝传音,
然而催动灵力,她那边却一直不回应。
他等了半晌,
但紧接着,却感应到灵力绳被一道熟悉的灵力猝然斩断——
又是赵息烛这个贱种!
江独勃然大怒,然而下一秒,他借着这灵力,感应到一点位置。
他顿了下,紧接着,迅速朝感应到的位置过去。
*
也是这时候。
裴朝朝看见灵力绳被斩断,又转眼看赵息烛:“你干什么?”
她弯了弯唇,换了个方向试探:“你很怕我看着这根绳子吗?怕我想起来什么?”
她这话并不是那种暗戳戳的试探,很明显,
语气也很柔和,然而试探的同时,却有种强势地把人逼到墙角,咄咄逼人的感觉。
赵息烛被她噎了一下,脸色不好看。
他深吸一口气,一抬手开始解她繁复的衣扣,无力道:“不是要帮你宽衣吗?一根破绳子而已,宽衣之前就先帮你把它解下来了。”
裴朝朝站在原地,由他伺候着更衣。
她饶有兴致地想,看来他不太想让她想起来。
她心里记下这点,表面不露声色,笑着明知故问:“不是不想帮我宽衣吗?我以为这些仆人做的事情,你都不愿意做。”
这话就像把他当仆人一样。
她根本就没半点把他当夫君的态度。
赵息烛一怒之下怒了一下,额角突突跳着,根本不搭她。
但他手上又帮她把衣扣解开,冷着脸吩咐:“抬手,帮你脱外衫。”
裴朝朝抬起手。
赵息烛又帮她脱去外衫。
男人看样子气得不轻,脖颈间和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看起来很有力,像是随时要动手掐死她,却强行隐忍着。他眉眼此时低垂着,动作却很细心地帮她宽衣,打衣物,这让他身上竟还真的多了一点儿割裂的人夫感。
裴朝朝突然觉得有点渴。
她确实没把他当夫君。
她都知道他是假的了,不可能把他当作夫君对待。而且她觉得,她并不是那种会认真要和谁成亲的人,不可能将任何人当作夫君来对待。即使眼下身上穿着婚服,看起来刚和人成过亲,t?她也觉得,她应该是为了别的目的才成亲的。
但赵息烛长得确实很好看,眉目风流含情,五官俊朗漂亮。
肩宽腰窄。
即使是假的夫君,但他是自己送上门来的,她现在没事做,用一用他怎么了?
她想到这,抬手攥住赵息烛的领口。
赵息烛正在帮她衣服,突然被她抓住衣领,还感觉有点疑惑,他又疑惑又有点不耐,却偏偏对着她又可以本能压住火气。他压着火气想问她又要干什么,然而话还没来得及说,下一秒,她手上就一用力,把他拉得弯下身来。
然后她抬了抬头,在他唇间轻轻贴了一下。
她第一次亲他。
她主动亲他。
赵息烛原本下意识要推拒,这时候却愣了下,这两个念头一瞬间在脑海里滚过,好像将别的思绪全都给掩盖过去了,像烟火一样炸开一点轻微的声响,他想仔细听一听究竟是什么声响,然而却只听见过速的心跳。
他听不见别的声音了。
于是就这样站在这里,微微弯着身。
裴朝朝的手按住后脑,将他的头压得更低,他也没有反抗,只是顺从地张了张嘴,眼角微微红,吞咽着,让她咬得更深。
喜怒无常的男人这一刻,看起来竟有一点……
乖顺的错觉。
第95章 装清高 又比谁都想要她垂怜
赵息烛是天帝最小的儿子, 身份尊贵,手握重权,性格也阴晴不定, 哪怕长得很好看,但光是站在那儿就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让人不敢靠近。他也从来不会屈尊去和别人靠太近, 唯一的例外就是裴朝朝。
他会帮她梳头发, 背着她在天界闲逛,手把手教她写字画符。
但即使这样,
他也从没和她亲近到这种程度过。
她的唇湿润柔软,但有点微微发凉,某种意义上很像她这个人, 底色一片冰凉晦暗, 表面上却总露出漫不经心又敷衍的柔软,勾得人心甘情愿给她当狗,被她捅刀被她利用也不在意。
赵息烛觉得她那些狗真蠢, 他看不起他们, 能被她勾一勾手指就引诱的能是什么聪明货色?
可是当这一点柔软真的落在他唇间,他也有一瞬什么都忘了, 脑中昏昏沉沉, 不知道她突然这样是为什么, 她接下来还要再干什么。而她的手顺着衣领往里探,碰到哪哪就发麻,感官全都被她带动,听觉,触觉,他却只会无力地抱住她, 手指却用力攥住她的肩膀,
直到她的手落到更往下一点的地方。
喘息声本能地从喉间溢出,他身体瞬间紧绷,后背都僵直,他的温度太高,而她的手又太凉,体温的差异让他清醒一瞬。他垂下眼,看见自己衣服被扯散,露出皮肤。身上还有伤,之前和江独打架的伤还没好,但除此之外,反倒是身上的掐痕更显眼,淡粉色,她刚留下的,一路蜿蜒而下,没入松散腰封。
她的手在……
赵息烛一个激灵,手上用力,把人推远了点:“你……”
他本能地想说呵斥的话,然而垂眼看见她表情,一双狐狸眼眨了眨,像是疑惑,就这样一双带点邪气的眼睛里,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出的她无辜,但呵斥的话就是说不出口了——
他还能说什么呢?
说她孟/浪?对谁都能下手?以为他和白策白辞那些廉价货色一样,她甚至都不需要花心思就想睡就能睡的吗?
但她都失忆了,他骗她他是她夫君,她的行为名正言顺,他呵斥她有什么用?
而且。
她也就是失忆了才会这样。
刚才主动亲他也是,现在想要更进一步也是,如果她没失忆,她绝对不会多碰他一下。当时在白家,她把他气到发疯,他脑子一热就作势要亲她,她就拿手抵住他的唇,说谁都行,他不行。
赵息烛思绪混乱,情绪混乱,想到她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越想越不悦。
但人都失忆了,他说她也没用,一拳打在棉花上。不说她,又憋屈得慌。
他神色阴晴不定,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松了松,气息不稳地盯着她看了半晌,最终嗤笑了声,憋出一句话:“你还真是忘了。”
裴朝朝见状一哂。
她从他这句话里听出一点怨气。
她脑子转得快,很快就又拆解出一点信息来。
她这位“夫君”不仅是她的旧识,可能还和她有不小的过节,毕竟如果不是她和他之前的关系水火不容到了断断不可能碰他的地步,那么他也不会在她要碰他的时候,说出“你还真是忘了”这种话。
就这个身份,还骗她说他是她夫君?
她觉得有趣,而且赵息烛刚才被她亲,也没有躲,还乖乖迎合,到了要进一步才又开始装清高。这人怕不是对她爱恨参半,表面恨得要死,但她勾一勾手指他又忍不住上钩。
她这一会,心里就大概把两人的关系分析好了。
但她没表露,她只反问:“你不是我夫君吗?”
假的夫君。
赵息烛在心里补了句。
他刚才有一瞬间想直接破罐子破摔,拎起她的脖子和她说,失忆了怎么还变蠢了,那是我骗你的,我就是骗你了怎么样?
反正之前也是头脑一热,看见她身上的喜服才编出这个身份。
可是赵息烛却也只是盯着她没有出声。
算是默认,等着她继续说。
于是下一秒,
他又听见裴朝朝说:“既已成婚,我碰一碰你,你为什么不高兴?”
裴朝朝做出苦恼的表情,抬起手,帮他把被弄乱的衣服拉好。
哪怕失忆了,她动作依旧很温和,赵息烛一直觉得她虚伪,即使她性格的底色是唯我独尊,但不管是在天界时还是下凡后,她对于“唯我独尊”这个词的表达方式,从头到尾都是温柔的,像一把柔软的刃,用最柔和的方式将人的血肉割开。
她颐指气使的时候,喜欢用柔软的口吻说话,从前和人抢夺宝物甚至是打斗的时候,也用看起来最无害的招式将人打得血肉模糊。她这样的人,大部分时候,哪怕态度柔顺,却也不会给人屈居人下的卑微感。
赵息烛太知道她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了。
但或许是她帮他衣服的动作太温和,所以他仍旧会有一种她很在意他的错觉。
他突然说:“因为你忘记了。以前也会有人不明不白送上门让你碰,你会照单全收,你和我说,谁都可以。”
他这话一落,
裴朝朝反倒是顿了下:“嗯?”
她和他相处这一会儿,已经将他的性格推测出了个大概,她觉得他并不是一个很坦诚的人,相反,他像是一个满腹算计,不择手段的人。但这时候说的这话却有点意外地像是袒露出了一点真心,像发疯了一样。
她眨了眨眼:“然后呢?所以你不高兴?”
赵息烛不回答了。
他突然有点烦躁,不想看她的眼睛。
真是发癫了。分明是很智的人,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可是这两天就是一直在失控,好像有什么东西终于要克制不住,让他接二连三做蠢事,说蠢话。
他垂下眼睫,目光就落在她的手上。
这一下,
又想到她手刚才在他身上蹭过时的触感,他心里像突然被闷了一口气。
他顿了顿,抓起她那只手,开始帮她擦手,把她每一根手指都仔仔细细擦干净,皮笑肉不笑说:“没什么好不高兴的。只是在想,今天换做是其他人在这,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很执拗地想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答案。
然而他自己也不知道想要得到一个什么样的答案。
但裴朝朝知道他想要什么样的答案。她没有记忆,但洞察人心好像成了本能,她心想,她以前可能是个很会玩弄人心的人。
她知道他想听见的答案是:没有别人。我这样,只是因为你是你。
——她这位“夫君”真的是相当计较。
计较她的态度,计较她的真心。
但他不知道,只有太在意的人才会计较真心,装清高想证明他在她这里是特别的,不是那么廉价,和那些被她“照单全收”的人不一样,但心里又忍不住想要她多垂怜一些。
他这样很有趣。
裴朝朝就更想欺负他了。
她t?享受把人逼疯时的那种掌控感,会让她亢奋到头皮发麻,
总归她知道他想要怎么样的答案,所以她很快措辞完毕,准备说两句便宜的情话,随便哄一哄他,然后继续把刚才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不上不下的感觉实在是很不好受,
于是她做出无奈的表情,对他笑,手落在他肩上,指尖轻轻扯动他的衣服:“你……”
她话刚吐出了一个音节。
也就是在这一刻,
她听见了一声很细微的声响。
这声音像是有人不小心掐了下手指,将指骨按压出了“咔哒”的声响。
裴朝朝话音就停了下。
她不着痕迹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眼,就看见寝殿尽头那扇连接寝殿与浴室的门半开着,而一个男人站在门后看她。那扇门应该一直都是半开着的状态,她之前一直没注意,而那男人也不知道究竟在那儿注视了她多久,之前一直没发出声音,甚至连气息都隐藏住了,像鬼魂一样,让人根本察觉不到他的存在。
她这时候和赵息烛面对面站着,赵息烛面朝着寝殿正门,外面就是走廊,于是他就背对着那男人,看不见他。他似乎正等着她的答案,所以没注意到那道声音。
裴朝朝则面对着那男人。
她和那男人对视上,能很清楚地看见他的长相和神态。
男人长得很漂亮,气质也很安静,白发及腰,有一种洁白无瑕的圣洁感,像山巅上最干净的那一簇雪。
他看着她,如琉璃般淡色的瞳孔注视着她,视线平和,但因为过分专注,显得有一些偏执,像冷血的蛇类动物,无声息又温柔地盘桓在周身,只要一个不注意,就会悄悄地缠上人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收紧再收紧。
男人应该也是她的某位旧识。
因为和她对视上,所以他朝着她很温和地笑了下。
他动了动唇,和她打招呼,但似乎顾及她正和赵息烛说话,所以体贴地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比口型叫她:“朝朝。”
裴朝朝落在赵息烛肩上的手顿了顿。
她有一种感觉——
这个白头发的男人看起来温柔平静,但这份平和是假的。
疯才是真的。
第96章 狗胆包天 三个夫君
这一边。
赵息烛见裴朝朝动作停住, 也不继续说话,手指收紧了点,摆出讥讽的神色:“怎么, 不说话是因为被我说中了?今天换个人在这,说他是你夫君, 你也要这样。”
他有点咄咄逼人。
裴朝朝觉得他这样说话, 就是在等她否认。
然而她这时候注意力都在那白发男人身上, 那种直觉又来了,她直觉不能让赵息烛看见这个白发男人, 否则会坏了她的事。虽然她有点不记得自己要做什么事了。
但那白发男人给她一种随时要朝她走过来的感觉。
她想了想,决定先遵从直觉。
于是她把寝殿门打开:“抱歉,是我不够冷静, 冒犯你了。”
她按在赵息烛肩上的手微微用力, 把他往外推,适时表现出茫然,叹气道:“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知道我以前原来是那样的人。你的问题我回答不了, 或许我应该再想想,等我想好再回答你。”
她话音落下的一瞬, 正好把赵息烛推出门, 随后她啪地一声把门关上。
赵息烛突然被推出去。
外面风一吹, 他难得露出一瞬愕然的神色,他看着房门,半晌冷笑了声。
脸色很不好看,气笑的。
他转头就走。
*
此时房间里。
裴朝朝关上门,等了一会,然后才回头看向那白发男人。
她洞察力很强, 已经不动声色观察他很久,通过他刚才的行为就可以看出他和赵息烛不一样。
赵息烛曾经应该和她有仇有过节,
但这个白发男人曾经应该和她关系还算紧密,他和她没仇,但却也不完全无害,他更像一条缠绕着她的毒蛇,平时会吐着蛇信轻轻舔舐她,只有在她不顺从他心意的时候才会露出毒牙,试图咬她。
她大致评估了下男人的性格,以及男人和自己的关系。
然她后慢吞吞走到不远处的书桌前坐下,看着他开口问:“你为什么会在这?”
失忆以后她看所有人都不安全,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摸着石头过河,得小心试探。但还好她不讨厌这种试探的感觉,反倒有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兴奋。
于是她故意在白发男人面前表露自己和赵息烛关系亲密,借此进一步试探他的反应:“这是我和我夫君的寝殿。”
这话一落。
果然,她看见男人皱了皱眉,眼底不悦一闪而过。
不过他对她仍旧温和,走到她面前,将手放在她发顶叹气:“你什么都不记得了,朝朝。”
裴朝朝没回答。
他刚才在这注视她那么久,知道她失忆也很正常,她这时候解释还是掩饰都没意义。
她等他继续说。
白发男人俯下身平视她:“他不是你夫君。”
他话音落下,
裴朝朝眨了眨眼。
薄夜则注视着她,等待她的反应。
她失忆了,现在可能很害怕,像惊弓之鸟,对身边未知的一切感到不安。现在知道自己被坏男人骗了,说不定会惊慌。但他会安抚她,告诉她没关系,他不会看着她被赵息烛蒙骗。
薄夜这样想着。
然而下一秒,却看见她弯唇笑了下——
随后就听见她说:“谢谢你告诉我。不过我差不多猜到了。”
猜到了?
薄夜顿了下。
猜到了却还是和赵息烛亲吻,把手伸进赵息烛的衣服里,总不能就这么一小会儿就对赵息烛……
不,不可能。
一定是赵息烛勾引他的孩子!
薄夜的目光一瞬间就凉了下来,指尖攥紧了点。是赵息烛居心叵测,骗了她,诱哄她!他的孩子虽然顽劣了些,但年纪实在太小,抵抗不住诱惑,很容易就会被这种轻浮又廉价的坏男人引诱。
他手指收紧又松开,恨不得立刻杀了赵息烛,把他的脸划花,让他没办法再勾引他最珍爱的小辈。然而他垂眼看着裴朝朝,又掩下这些晦暗的念头,低声哄她:“他不安好心,朝朝还是离他远一些为好。”
裴朝朝闻言,觉得有趣。
她直白地问:“那你就安了什么好心吗?”
她这话一落,
薄夜眼睫颤动了下,他有些晕眩,感觉有点喘不过气来,他下意识凑近她,想看一看她的眼睛。她目光带着笑,眼睛很漂亮,带着点邪气,他不喜欢她这双眼睛,不想看见这双眼睛,可此刻,他仍旧注视她,想要看一看她是否在因为赵息烛这个贱货而质疑他。
他抬起手,修长的大掌捧住她的脸,指腹落在她眼下。
然而也就是在这一刻,
裴朝朝眨了眨眼,用同样轻柔到如同诱哄的语气说:“告诉我我是谁,你又是谁,我们是什么关系。如果你不告诉我这些,我要怎么相信你呢?说不准你和他是同样的骗子。”
她的试探不加遮掩。
这几乎是再一次直白地向他表示她失忆了。
薄夜落在她眼下的指腹动了动,将她眼下的皮肤摩挲得微微发红。
他突然想——
是的。她失忆了。
他想要好好教导她,可是她从前太过顽劣,太过聪明,不受教导,周旋在一群恶劣的男人之间,和他们做尽亲密之事。她或许是好奇和人亲密时是什么滋味,她太小,正是探索一切的时候,对什么都好奇。
她好奇这些,他为什么不能亲自教她?
他和她才应该是最亲密的人。
他创造了她。他记不清自己身为幽山帝君时的具体记忆,但和她的羁绊依然深入魂魄,即使什么都忘了,他也觉得她是他天上地下唯一的归属。
他可以亲自教她的。
正好她也不记得了,这正是重新教导她的好时候,不是吗?他的孩子,从浅薄世事,到最亲密的事,都应该他来教。
他想着,低下头轻轻亲了下她的唇瓣:“我才是你的夫君,朝朝。”
裴朝朝一顿。
男人唇瓣很柔软,只是这样轻轻地碰一碰她的嘴唇,蜻蜓点水似的,很舒服。裴朝朝没有把他推开。
她只是觉得事情变得很有趣,她失个忆,突然有了两个夫君。
她不觉得他说了实话。
不过她没戳穿,借此继续试探他的真实身份:“你要怎么证明?”
薄夜说:“朝朝知道我为什么出现在这吗?”
裴朝朝问:“为什么?”
薄夜指尖微动,渡了一点灵力给她,让她感应:“我没办法离开这个地方,t?只要一出去就会被屏障挡住。朝朝,是你用阵法把我困在这里,因为你想让我永远陪着你。”
这话半真半假。
离不开这个地方是真的。
刚才还在白家喜堂,一阵兵荒马乱,雾散后他就出现在这个类似天宫的地方。
他本体无法离开这里,从她叫白家侍从去太清山要贺礼,侍从带走一颗石头后,他就能离开太清山了,他也能猜到是她用那石头做阵困住了他,他无非是从被困在太清山,变成了困在她身边。
他不知道这是哪,却也不在意,他可以通过这禁制感应到她的位置,找到她的时候,赵息烛正背着她回寝殿,他被困在这里,但可以一直注视她,看着她,跟着她。
他摸了摸她的发顶,和煦道:“感应到了吗?我身上的禁制。”
裴朝朝:“……”
裴朝朝还真感应到了一个用来囚/禁的阵法,好像还是用她的血为引做的阵。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没试探出她和薄夜的真实关系,但也从这禁制里推断出别的信息。
她足够了解自己,即使失忆了,她的本性不会变。她的确能做出囚/禁这种事来,前提是她想要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她对他有所图。
不过——
她设置阵法囚/禁了他。
换做寻常人,被囚/禁了应当很愤怒,很想挣脱。
但他看起来怎么好像……
有点爽?
裴朝朝正准备和他再说话。
但这时候,
外面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过来。
是赵息烛回来了?
裴朝朝心中念头滚过,又抬眼看薄夜。
她还记得自己直觉不能让赵息烛发现薄夜,即使她很想让他们打个照面,这样更刺/激一点,她喜欢这种场面。然而她没有记忆,很难评估这样的后果,她想了想,还是对薄夜道:“赵息烛好像回来了,你先躲一下。”
脚步声越来越近。
薄夜却站着没动,他温和问:“朝朝都感觉到我身上的禁制了,现在却让我躲一个假夫君吗?”
裴朝朝心想你也不是真的啊。
眼见着脚步声到了门口,她懒得再和薄夜说,手上一用力,直接把人按在了书桌下。
与此同时,
外面的门被踹开。
裴朝朝抬眼,刚要出声,却发现来的人并不是赵息烛。
而是一个少年人。
少年人眉眼锋锐,身上有种乖戾的气质,像是一言不合就会杀个人玩玩的那种。
他拎着刀,气势汹汹,然而看见她的一瞬间,身上的杀气瞬间收敛起来,小心翼翼把刀藏在身后:“朝朝你——”
他东张西望,然后迅速走到她面前。
然而走到桌子前却又停下脚步,微微弯下身拉住她的手,像一只忠诚的小狗:“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我带你走?”
裴朝朝没有立刻回答。
她正在思忖这少年是谁,但脑子里记忆空空,没有头绪。
她反问:“带我走?你又是谁?”
也就是这时候,
她感觉薄夜想要起身,她没有记忆,眼下状况不清,她准备暂时不让这两人碰面。她想把薄夜按回去,但一只手被江独拉着,于是她只能单手按住薄夜的头,感觉按不住,又同时抬腿,一脚踩在薄夜背上。
那一边,
少年人听见她问这话,眨了眨眼。
他预料到她可能神智不清,或者失去了记忆,但她当着他的面这样问,看着他的脸却认不出他,他还是感觉有点难过。
他委屈地说:“你不记得了啊……”
小狗在难过之中,眼巴巴看着她,又无法抑制地生出一点贪念。
他想一直这样看着她,一直给她当狗,但她现在失忆了,人都是贪求更多的,所以是不是意味着他可以……
他想到这,狗胆包天地说:“其实我是你夫君。”
这话一落。
裴朝朝唇角弯起来一个弧度:“你?”
她失个忆,失出了三个夫君。
江独心脏砰砰跳。
难不成被她发现了?
他有点心虚,不敢直视她的眼睛,但她笑得太漂亮,他又不舍得挪开目光,眼巴巴看着她,纠结要不要坦白从宽。万一被她发现了,他会不会连狗都没得当。不行的话他就跪下来求她,其实当狗也挺好的。
然而还不等他跪下,
裴朝朝慢条斯问:“你怎么证明?”
她知道薄夜还在,那她这两位“夫君”都在,她怎么说也不能偏颇。更何况,她这样说,能让薄夜觉得她没完全信,为了让她相信,薄夜会拿出更多的“证据”。她可以借此得到更多线索。
她话音一落。
江独指尖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心。
他刚要说话,
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裴朝朝闷闷哼了声,攥住他的手指。
那一边,
裴朝朝一只脚踩在薄夜背上。
她垂下眼,
看见自己裙摆被掀起来一些。
如同高山积雪一般圣洁不可侵犯的男人,此刻嘴唇上却沾着一点儿水光。
淡色的瞳孔微微发红,白色的头发因为低伏的姿态垂在地上。
他跪在罗裙下,却抬起头。
然后一点温热湿润的触感就又贴上来。
裴朝朝的手骤然收紧。
江独被她抓住手,有点疼,
但她这样主动抓他的手,江独心都快跳出来了。
他受宠若惊,回握住她的手。
第97章 他绝对 不会让她好过
与此同时, 魔域。
魔神坐在寝殿里,身前的阵法里闪着半透明的白光,那些白光丝丝缕缕聚集在一起, 汇聚成一份六界地图。他一只手习惯性地按在眼眶上,另一只手放在阵法中, 跟随着里面的灵力, 慢慢在地图上挪动, 最终,指尖落在地图上的一处空白点。
这空白点地处天界与人界之中, 就像是几界的交汇点。
正是升仙台入口所在的地方。
魔神指尖在上面轻轻点了下。
与此同时,他听见外面传来嘈杂的人声,很吵闹。
他皱了皱眉, 推门出去, 就感知到外面聚集了一大群人——
这一大群人里,
有魔修,还有不少毫无修为的凡人, 无一例外都是女人。
魔修们每人身边都押送着好几个没修为的女人, 她们一边挣扎,一边恳求, 瑟瑟发抖地说根本没挖过人眼睛。
魔尊走到门口, 顿了下, 面露疑惑。
魔修们看见他,则出声解释:“主上,您要我们找挖过您眼睛的女人,我们给您把有嫌疑的都找来了!”
魔神破开封印时,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找一个女子。
据说魔神还不是魔神的时候, 那女人挖走了他的眼睛。魔修们倒是问过那女人长什么样,是什么特征,但魔神当时只说,她曾是神仙,十几年前就跳了轮回道,或许投生成了凡人女子。
再多的线索就没有了。
魔修们为了找人,把附近适龄的凡人女子全都抓来了。
眼下,他们看着魔神道:“您看看是谁挖了您的眼睛!”
魔神的眼睛被挖走了,看不见,但他修为很高,本来也无需用眼睛视物。
他从脑海中就能感应到眼前的场景,清晰到地上的每一粒尘土,眼前人的每一个表情。
但听见魔修们的话,他下意识睁开了眼睛,露出空荡荡的眼眶。
被抓来的凡人们见状,都被吓了一跳,还有个胆子比较小的姑娘此时神经已经紧绷到极致,看见魔尊黑洞洞的眼眶,直接尖叫出声。
与此同时。
魔神回头,“看”向了那尖叫的姑娘,然后走近她。
他微微俯身,蹲在了那姑娘面前,黑洞洞的眼眶对着她。
平心而论,
魔神长相有些桀骜与野性,虽然并不精致,但也是极为好看的,脸上线条硬朗,鼻梁高挺,唇角天生有点上扬,是一个微笑的模样。他虽是魔,但气质也并不像江独那样乖戾,反倒带了点粗旷,大马金刀,有种说不出的魅力。如果闭着眼,不仅不吓人,反倒很是令人心折。
但他睁开眼,眼眶黑洞洞的,足以让人无视他漂亮的鼻子和嘴唇。
那姑娘见他过来,被吓得又捂住嘴连连后退。
她魂不附体,不敢直视他黑洞洞的眼:“你,我,我没见过你,不是你要找的人……”
她这边说着。
旁边的魔修手下则走过来,给姑娘用了个禁言咒,然后问魔神:“主上,是不是就是她挖了您的眼睛?”
那魔修嘴上虽说的是问句,
但心底却已经笃定了——
魔神都走到这姑娘跟前了,如果她不是剜了魔神眼睛的人,魔神搭她干什么!
魔神走过去,肯定找到仇人,迫不及待要报剜眼之仇了啊!
他这边正想着,看见魔尊手里没刀,于是思忖着要不要给魔神递一把刀。
然而还没来得及拿刀呢,
就听见魔神t?说:“不是。”
魔修:“啊?”
他一顿,没反应过来:“那您过来是为了……?”
魔神声音很低磁,声线是有点微微哑的,但说话声音很稳:“她叫得最响。我问问她为什么叫这么大声。”
他说话直白,措辞也不太讲究,和他这人略显不拘小节的气质如出一辙。
他这话一落,魔修直接愣住了,没搞懂这位主上的脑回路。
他心想,人家姑娘害怕,当然就叫出来了。
这时候,
魔神继续问那姑娘:“你叫这么响,是因为害怕我?怕我杀你,还是因为我这双眼睛太丑?”
姑娘不敢说话,也不知道这位魔神大人问这个干什么。
她心想,都怕,怕你杀我,也怕你眼睛。
她不敢出声。
魔神虽然蹲在地上,但和她保持了一定距离,他睁着黑洞洞的眼眶又问:“很丑吗?”
姑娘都傻了。
魔神观察她的反应,然后又转眼看周围其他姑娘,其他姑娘看见他黑洞洞的眼眶,虽然没喊出声,但也吓得往后缩,不敢直视他。
魔神这一下就明白了,他这眼睛是真的很丑,空荡荡的眼眶很吓人,哪怕这些姑娘不是挖他眼睛的人,也没有做贼心虚的情绪,但也都被吓得够呛。
那真的挖了他眼睛的那个人,看见他这样,应该也挺害怕。
哪怕曾经在天界的时候不是个会害怕的性格,但到底跳了轮回道,洗去了记忆,她没有记忆,投生成凡人,眼下也就是个普通的十六七岁凡人小姑娘,看见他这空洞洞的眼眶,反应应该也和眼前这些姑娘们如出一辙。
魔神想着,啧了声。
然后他站起身来,掉头就走。
地上的姑娘们看他转身就走,有点懵,但松了口气。
旁边的魔修们见状,也摸不着头脑:“主上,您这是——”
魔神说:“我找人去。”
有个魔修追上去:“您找谁?挖您眼睛那人?”
魔神说:“嗯,你们抓来这些人都放了吧,没有我要找的。我刚才感应到她在哪了。”
那魔修又说:“您要把她抓回来?”
魔神脚步顿了顿,然后笑了声:“也行。”
那魔修见状,心想,那姑娘可惨咯,剜了魔神眼睛,被抓回来,还不得关进地牢里狠狠折磨吗?
他这边正想着,却突然感觉到手上拿着的布条子被拽了一下。
这布条子宽宽的,是从衣摆上撕下来的,由粗糙的布料制成,是抓人的时候为了避免凡人挣扎,特地从那些凡人的衣服上撕下来,绑那些凡人们的手的。
他们不想在凡人身上耗费有限的灵力,用布条子绑一绑,也算是就地取材。
眼下,
布条子被魔神抽走了一根。
魔修不明所以:“您要用这个……”把人绑回来吗?
他心想,不至于吧,您可是魔神,有无限的修为,可以用法力制裁对方!
然而话还没说完。
就看见魔神抬了抬手。
魔神不挑,随手用那布条子覆盖住眼睛,双手系上:“我眼睛不好看。”
眼睛一遮上,他整张脸的优势就显露出来,英挺俊朗,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吓着她,我怕她不敢和我回来,”他说:“对了,收拾一间好一点的屋子出来,把我殿里的暖玉放过去,魔域天冷,她过来应该不舒服。然后——算了,其他的等我把她带回来,让她自己挑。”
魔修:……?
合着听您这话,您这是打算以德报怨,把剜眼仇人请回来,然后好吃好喝伺候着?!
不是。
魔修大为震撼,心想——
您是菩萨吗?
*
另一边。
赵息烛离开寝殿,但没有走远,
他气势汹汹地穿过了一道长廊,起初走得很快,然后越走越慢,似乎在等什么人追上来。
到最后,
他直接停下脚步,转过身,隔着回廊又看向寝殿的方向。
她把他推出房门的时候,神态是真的很茫然。
她惯会装的,要做出这种无辜又茫然的表情,简直是信手拈来。
赵息烛漠然地想。
但她失忆了。
茫然也可以解。
赵息烛分不清她那反应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他在脑海里逐帧分析她的表情,她那表情看起来除了茫然,还有失落,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有水光。怎么,被他问委屈了?分明是她自己劣迹斑斑,失忆了什么都不记得了,茫然是可以解,但凭什么委屈?
他又烦躁起来,抬手掀了旁边石桌上放着的棋盘。棋子落了一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赵息烛发现自己分不清,他掀了桌子,但还是觉得一口气卡在心口不上不下。
然后他气笑了——
她都失忆了,他为什么要走?
她以前不是说过么,她睡谁都行,除了他。
他刚才就不应该走,就应该由着她继续,等她恢复记忆了让她自己看看,她失忆的时候睡了他!
赵息烛越想,神色越阴沉,眼睛都有点气红了。
他绝对不会让她好过。
他抬手拢了拢衣服,半晌,又黑着脸往寝殿的方向走回去。
路过回廊边的湖泊,他看见自己的倒影,发现衣服穿得有些松垮。他顿了顿,又冷脸把束腰重新束好,把衣领一丝不苟好,然后继续往寝殿的方向走。
衣领好,束腰也系好了,莫名地,就显得男人的身材更加好看,腰细腿长,肩宽胸/大。
但又因为衣服穿得好好的,显得很禁/欲,于是有一种欲盖弥彰的矛盾张力。
*
寝殿里。
裴朝朝坐在椅子上,分明应该是放松的姿态,但腰背却绷紧了。
那种不上不下的感觉又来了,她掐着江独的手,注意力却忍不住被跪在那儿的白发男人带走,她想了想,深吸一口气,和江独说:“你先出去,在外面站着,过一会再来找我。”
她话音一落。
江独有点委屈。
他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惹到她,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然而此时他面对着桌子,看不见桌子下面的光景,抬起眼,只能对上她有点红的眼睛。他顿了顿,迅速改口:“那我出去,你要我的时候我再进来。”
他很听话。
裴朝朝心里想,她脑子被愉悦感弄得有一点儿混沌,但仍旧不忘在心里评估江独。
看见少年往门口走,正要推门离开,她突然想起刚才和赵息烛对话中的信息,脑中的推测渐渐成型:“你是江独?”
这话一落。
江独推门的手顿住,猛然转头,漂亮的眼睛眨眨,受宠若惊:“你想起我了?”
而薄夜跪在地上,动作微顿,按在她小腿上的手下意识用了点力。
与此同时,
门外传来敲门声——
这次赵息烛真的回来了。
第98章 你 也是我夫君?
赵息烛敲响寝殿门。
他动作并不急促, 像是刻意算好了每一次叩门的时间间隔,于是敲门声听起来很和缓,一声声的, 非常符合他平时表露出来在人前表露出来的那种松散气质。然而他脸色不太好看,于是这举动就多了几分故作姿态的漫不经心。
敲了几下, 没人开门。
赵息烛姿态有点端不住了, 手指松开又捏紧, 半晌,手上蓄力就准备直接推门进去。
然而还不等推门, 就感觉到升仙台出口处有奇怪的灵力波动。
升仙台出口对于天界来说很重要。
他眉头皱了皱,有点不耐烦,但还停下了敲门的动作, 顺移到了升仙台出口。
一到地方, 就看见个男人从井底上来。
男人肩极宽,黑衣黑发,肤色有些偏麦色, 五官英挺, 整个人显得硬朗而周正。然而他却用素色的粗麻布条覆目,于是就给硬朗周正的气质里多添了一点儿不拘小节的意味。
赵息烛看着他, 有点意外, 但情绪隐藏得很好。
他脸色还是不太好看, 但嘴角微微抬了抬,平时在人前那种喜怒无常的散漫架子又端起来了:“从昼?”
魔神名叫从昼。
成为魔神后,很少再有人这样连名带姓叫从昼,这无异于挑衅。
然而从昼表情放松,并未被激怒,只是看见赵息烛, 露出一点意外神色。
随后他嗤笑了声,笑声有点粗砺:“怎么,十几年没见就认不出我了?”
裴朝朝跳轮回道那日,他也随她一起跳下。
但魔与神仙不同,跳下轮回道并不会像神仙一样去人间投胎转生,而是会去往下魔域。
魔族的地界分为上魔域与下魔域,上魔域比邻天界,以幽山为界,下魔域则在天极岸以东比邻人间。
从昼跳下轮回道,本应坠入下魔域,但天界算计到这点,早在下魔域布下封魔印,封印的阵眼则设在升仙台里。
他一坠入下魔域,就被封印住身体和法力,陷入沉睡。
按照命簿上原定t?的走向,
裴朝朝被带回归元宗后,被江独割肉放血,因为身上沾染了江独的魔气,被正道追杀,逃亡的路上遇见白策,被白策带回天极岸成亲。然而成亲后,又被白策剖开丹田,并因此入魔。入魔之后她会流落到下魔域,被抓去给这位魔神守封印,每天用血肉喂养从昼沉睡的灵魂。
但命簿早就被裴朝朝毁去。
从她被江独带回归元宗的那天,命数就开始改变。
她找到由重明石制成的心脏,跳下升仙台,也因此打破了从昼的封印。
赵息烛皮笑肉不笑:“我看是你被封魔印压了十几年,连自己家在哪都忘了。”
他手腕微动,本命剑就出现在掌心。
剑尖还有一点尘土,是之前裴朝朝叫他在“井底”刻字留下的,没完全擦干净。于是他又将剑尖微微上抬,慢条斯擦去上面的尘土,和从昼说:“不回你的上魔域,跑来天界做什么?”
他们所处幻境之中。
这幻境由赵息烛的梦境结成,但即使他是梦境的主人,眼下被拉入梦境,也平等地被幻境影响心智,不由自主忽视身边一些不太对劲的小细节,大脑被影响着无法思索细微的逻辑错漏,认为这里真的是天界。
那一边,
从昼自从踏进这地方,就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封魔印被打破,要说裴朝朝已经历完劫回到了天界也算合,但好像总有些异样的地方,刚才还能想起来,现在却被一股力量影响着,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他按下思绪,将注意力拉回。
他性子是有些霸道的,看不得旁人阴阳怪气讥讽,换做以前看见赵息烛这样,肯定要和他打一架,哪怕两人修为相当,但至少也要打个两败俱伤,让赵息烛这张狗嘴没法再阴阳怪气说话。
但现在感应到裴朝朝就在附近,他不想浪费时间,
于是脾气上来了,也只是低声冷笑骂了赵息烛一句。
他说话不拘小节,不文雅,骂得挺脏,然后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走了。
赵息烛原本要去找裴朝朝,
这时候看从昼往上魔域的方向走,也没功夫和他浪费时间,准备瞬移回司命宫。
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在一瞬之间莫名其妙地又放松下来。
但也就是这时候,
从昼的识海中却突然撞进来一道灵识。
他心念微动,让那道灵识在脑海中幻化成主人的身影,然后看见——
裴朝朝。
*
与此同时,司命宫。
裴朝朝站在寝殿门口。
而屋子里面一点的地方,
薄夜和江独在桌子下面——
裴朝朝刚才听见敲门的声音,知道是赵息烛回来了。但那时候她也才刚刚推测出江独的身份,江独就站在她桌子前面眼巴巴看着她,只要赵息烛推开门就能看见江独。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不能让赵息烛看见江独,也不能让赵息烛看见薄夜。但江独和薄夜见面没事。
于是她迅速把薄夜踹开,然后把江独往身边一拉,按到桌子底下。
于是江独和薄夜就这样打了个照面。
裴朝朝根本不在乎这两个人的反应,只吩咐他们藏好,然后把他们留在了桌子下面,自己则整了整衣摆走到了门前。
她在门前等了一会,没见赵息烛继续敲门,于是打开门,却发现赵息烛已经不在外面了。她察觉到外面有灵力波动,那灵力很熟悉,和她的眼睛有感应,引得她眼睛有些发热发胀。
她用灵识感应自己的眼睛,灵识却好像撞进一个陌生的识海里。
她安静闭眼,将手指搭在眼皮上。
那一边,桌子下面。
桌子下面的空间还算宽敞,两个高大的男人在下面,倒也还能隔得远远的。
江独看见薄夜,几乎要气笑了:“你为什么在这?”
薄夜则视线微冷地看着江独。
看见少年人目眦欲裂的样子,他弯了弯唇,温和流于表面,带了点儿冷感,轻轻用指腹轻轻擦掉唇间和鼻尖的水渍。
然后他声线温和道:“因为她需要我。”
江独注意到他的动作,脑子里一白,紧接着意识到——
怪不得刚才裴朝朝那么奇怪,原来是这个贱人在桌子下面勾引她!
他知道这位太清道君,表面看着圣洁温和,谁知道私底下这么放荡,屋子里还有人,当着他的面就敢做这种放/荡的事!
如果不是看裴朝朝还在前面,他恨不得现在就起来,先杀了薄夜,再去把薄夜祖宗十八代的尸体全都刨出来挫骨扬灰。
江独手指尖都在发冷发抖,他气得头昏,想骂人,一句话都骂不出来。
薄夜则好衣服,又是温和圣洁的模样,微微起身,准备从桌子下面出去。
然而方才动了下,那一边,江独就反应过来。
想到裴朝朝说让他和薄夜藏好,不许出去,他身体就本能遵从命令,直接出招,隔空拦在薄夜面前。
招式狠辣。
薄夜被拦了下,出招反击。
两人一来一回,竟无声在桌子下面打了起来。
按实力算,江独打不过薄夜,但桌子下到底限制了两人的发挥,打来打去竟也没有个结果。
薄夜一边反击,一边出声,语气温和含笑:“你拦着我做什么?”
他话音不急不缓:“我们都被按在桌子下面藏起来,对她来说都是见不得光……”
话说到这,
江独像是被那句“见不得光”激怒了。
他猛地一招打在薄夜身上,薄夜一侧身,招数落空,打在桌子上,发出砰的声音,然后他迅速出手反制:“你急什么?我和她是长辈和小辈的关系,是天下之大不韪,或许确实见不得光,但你和她并没有这层关系……还不明白吗?你真正的敌人是赵息烛。”
他说:“她听见他敲门,就能把我们都按在桌子底下藏起来。她不怕我们发现彼此,却怕赵息烛发现你。”
江独出招的动作顿了顿。
薄夜微笑,继续道:“就因为赵息烛骗她,说他是她夫君。她失忆了,第一个见到赵息烛,自然相信他的话,对他上了心。”
薄夜性格一向温和体贴,并不喜欢像现在这样,挑拨离间,说诱导的话。
可是他的孩子怎么能为了赵息烛和江独这两个不知廉耻的贱人,把他藏在桌子底下呢?
她没有做错任何事,只怪江独和赵息烛引诱她。
如果不是他们,她不会这样对待他。
薄夜收回招式,温和蛊惑:“不必在这拦着我,去杀了赵息烛吧。”
打起来。
两败俱伤。
这两个该死的贱人。
*
那一边。
裴朝朝听见后面隐隐约约的打斗声,没搭。
她甚至没回头看,因为她闭上眼,感觉自己的灵识被拉入一片识海,而那片识海的主人动了。
识海的主人用了一道咒术,
虽然她一缕灵识在他的识海里,但用了这咒术后,她闭上眼,脑海中能出现识海主人的身影。
她看见识海主人的样子。
这是一个很眼熟的男人,硬朗周正,但看着也并不正派,反而有点微妙的匪气,眼睛应该是瞎的,用布条蒙住了。
她能看见他,
同样的,识海主人也能从脑海中看见她的身影。
这相当于两人虽不在一个地方,眼睛看不见彼此,但能在脑海面对面沟通。
如果要互动,自己的身体也不需要动,只需要动一动念头,由神识凝结出的身影就会动作。
眼下在识海之中,
裴朝朝看着他,有点疑惑地眨了眨眼。
从昼看见她,则迅速走上来。他一把抱住她,把人按在怀里:“朝朝,怎么——”
他话说到这里,
却听见裴朝朝问:“你是谁?”
这话一落。
从昼话音就停住了。
从昼按着她的肩膀,垂下头看她,他左看看右看看,问:“你不记得了?”
裴朝朝可有可不有地嗯了声。
她抬手按了下他覆目的粗布:“你看不见?”
从昼的眼睛就是裴朝朝剜下来的。
她觉得他的眼睛漂亮,于是挖下来,换给了她自己。
但她现在不记得了。
从昼听她这样问,倒也是一点都不生气。
那又怎么样呢,他眼睛在她那,他看不见,她帮他看就成了。
他的一部分成了她的一部分,永永远远在她身上,他感到愉悦,但也没立刻就回答她这问题,而是拍了拍她的头,哈哈笑道:“你问这么多,想我先回答哪个?”
裴朝朝看出这男人也是她的旧识。
她其实想直截了当地问她自己是谁,是什么身份,但是因为失忆,到底对未知事物有了一点谨慎。如果这人就她的身份回答了假话,她还要花时间去甄别真假,她想了想,还是问:“你是t?谁。”
从昼听她问这话,说:“我是——”
他精神奕奕地想,要怎么回答好?
说自己是从昼?但她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记得他名字。
说自己是魔神?
从昼很少纠结,但眼下确实纠结起来了。
他这边正纠结着,手就一边落在裴朝朝背上轻轻安抚,也不知道在安抚她什么。
她失忆了,他就安抚她一下。
哪怕是用灵识结出来的身形在识海里互动,本体并没有接触,但触感也很真实。
男人的手修长漂亮,掌心却粗糙,带了厚厚的茧和疤痕。
裴朝朝见他不说话,
想起来自己那三个“夫君”。
她饶有兴味地问:“怎么,你也是我夫君?”
这一边,
从昼刚想说自己是魔神,但不会伤害她叫她别怕,
男人声线略有点粗砺,却低哑好听,然而话落在嘴边,还没说出来,就被噎了下——
“嗯?”
第99章 是不是 怎么玩都可以?
你也是我夫君。
也?
从昼是个粗人, 说话并不怎么讲究措辞,更不会咬文嚼字。
然而她这句话实在是太有指向性了,从昼把这话在心里过了一遍, 看着她,想说你有几个夫君?我算第几个?
然而还不等他说话, 识海里, 裴朝朝的身影骤然消散——
她把自己的灵识从他识海抽离了。
为什么走?
刚才不是还给了他个名分吗?虽然这名分好像是批发的, 给了很多人,但他完全可以当小的, 一点也不冲突。
从昼遗憾地啧了声,将意识从识海拉出,眼前空荡荡的, 他隔着布条按了按空荡的眼眶, 借着她残留的气息感应她的精准位置。
须臾,他猝然转身,循着她气息而去。
*
这一边。
裴朝朝还没来得及和从昼继续说话, 就听见身后的动静消失了。
江独和薄夜打照面, 两人打起来很正常,闹出动静也很正常, 然而打斗的动静突然消失, 这就有点异常了。
裴朝朝将灵识抽离, 转头看,却看见薄夜慢条斯从桌子下面起身,了下衣物。这动作换个人来做合该是很狼狈的,然而薄夜气质安静和缓,哪怕是做这种动作,也只有从容沉静的感觉。
他抬起眼正和裴朝朝对上目光, 然后很温和地对她笑了下。
裴朝朝目光一转,往里走了点,看向桌子底下,却发现江独已经不在下面了。
她问:“江独人呢?”
薄夜说:“瞬移走了。”
走了?
裴朝朝眼梢抬了抬。
她其实并不关注江独的去向,但就她刚才对江独的观察来看,江独看起来巴不得留在她身边,怎么看都不像是会主动离开的。既然这样,那他现在不告而别就显得有点奇怪了。
裴朝朝虽失忆了,但脑子仍旧转得很快,几乎是一瞬间就大致猜到江独去干什么了——
他应该是去找赵息烛了!
不能让赵息烛看见江独。
裴朝朝绝对遵从直觉,想到这,直接转过身往门外走。
然而还没走两步,手腕就被捉住,
薄夜靠过来,将她抱进怀里,俯首将头埋入她颈间,气息温热轻柔:“你要去追他吗?”
裴朝朝是准备去追人,她刚才和从昼互动时也感应到赵息烛的气息,大致知道赵息烛现在在哪个位置。
她也准备用瞬移术去追江独,只不过有点分不清方向,准备出门辨认一下方向就瞬移追上去。
现在听见薄夜这么问,她倒也没隐瞒的意思。
她把他的手掰了掰,声线柔和地反问:“你蛊惑他去找赵息烛的时候没猜到我会追上去吗?松松手。”
只是很短的时间,她就猜到是他挑拨。
他的孩子是真的很聪明,有时候聪明得有点过头。
他将她抱得更紧,淡色的眼眸垂下,遮掩住眼底病态的痴迷:“为什么要追呢,他们都在骗你,心怀不轨,让他们死了不好吗?”
他语气很温柔,温柔到有点过分了,如同藤蔓缓缓缠绕住她:“朝朝,我在帮你。”
这话一落。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
薄夜则放缓了呼吸,垂首吻她的眼睛。
裴朝朝及时闭眼。
于是温热轻柔的触感就落在眼皮上。
她觉得有趣,他在帮他什么?
他在偷换概念,在蛊惑她,实际上他在阻碍她的计划。
她思绪飘了下,闭着眼,薄夜的样貌依旧在脑中清晰。
他长得很好看,和她却没有一处相似,但裴朝朝却觉得他的性格和她如出一辙——
控制欲极强,擅长蛊惑人心,喜欢操控周围的人,十分擅长倒打一耙,能把黑的说成白的。
真奇怪。
她是从薄夜身上学到的这些东西吗?
裴朝朝对自己和薄夜的关系有了新的推测,或许曾经是很亲密的长辈与小辈一类的,但她失忆了,他却说他是她夫君。他才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种,皮囊圣洁,却觊觎自己的小辈,比赵息烛和江独好不到哪里去。
现在她被他抱得很紧。
这种时候再和他拉扯一番,再挣脱,瞬移去找江独显然来不及了。
她其实也不知道赵息烛看见江独后具体会发生什么事,说不好奇是假的,但直觉如此,她选择遵从。然而后果实在不够明确,所以即使眼下薄夜拦着她,阻碍到她的计划,她心中也没有太实际的紧迫感。
她想了想,于是就没有再挣扎了。
她闭着眼睛,仰着头任由薄夜亲吻她的眉眼,自己则趁着这个档口又一次起心动念,进入了从昼的识海。
她的眼睛好像和从昼有某种关联,调动灵识感应,就可以进入他的识海,很神奇。
*
另一边。
从昼在司命宫前不远处,和赵息烛打起来了。
不久前,
从昼循着气息找裴朝朝,越往前走,越觉得这方向是去司命宫的。
赵息烛和裴朝朝向来不对盘,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司命宫的方向?
而赵息烛原本准备瞬移回司命宫,然而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绪作祟,他最终撤了瞬移的咒术,选择走回去。
快到司命宫的时候,就看见另一条路上的从昼。
这蠢货不滚回上魔域,往司命宫的方向走是干什么?总不能是来找裴朝朝的。
她可是剜了他的眼睛。
两人心思各异,心头却都浮出一点莫名的危机感。
之前被强压下去的剑拔弩张氛围又一次爆发出来,两人没说两句话,直接就打起来了。
一个魔神,一个上神,都修为高深,并且两人都像是下了死手,所以打起来动静很大。
几招下来,两人身上都挂了点彩。
眼下,
赵息烛一道剑意砸过来,从昼正要躲闪,就又感应到裴朝朝灵识进了他识海。
裴朝朝问:“你还在吗?”
从昼闻言,躲闪的动作慢了一拍,手臂被赵息烛的剑意擦过,瞬间破开一道血口。
血瞬间涌出来,把衣服沾湿,从昼嘶了声,抬了抬眉,反手直接用更狠的一招往赵息烛身上打去。
他一边出招,一边回应裴朝朝:“又舍得找我了?再不找我,我都要找到你了。”
他这一回没用咒术,所以两人只能在识海里对话,看不见彼此的身影。
裴朝朝只听出他语气带点笑意。
这人笑起来的时候并不像赵息烛白辞那样,有种矜贵如在云端的气质,反倒是有一点说不出的豪迈感。他现在气息不太稳,所以声音还有点微微喘。
裴朝朝说:“能不能帮我个忙。”
从昼这时候刀尖正和赵息烛剑尖擦过,他把赵息烛身上又划出深深血痕。
血溅到脸上,从昼抹了一把,想到刚才她说的话,说他也是她夫君。
他没脸没皮笑道:“能啊。那你得再说一遍我是你夫君,别像刚才那样说完就跑,我什么都帮你。”
男人身上有一些匪气,不拘小节,但也就是这种人,看似好拿捏,实际上却是最难捉摸,并不会一味地听话。
他有点像一条野狗,给好处就听话,不给的话,很难说他是会继续听话还是会反咬。
裴朝朝心想。
他的强势被外表的豪爽不羁遮掩住,但她要他帮忙,他先提了条件,哪怕这条件是让她再说一遍他是她夫君。
她没有记忆,但本性不会变,不喜欢被人拿捏,哪怕是这样的也不行。
她正准备继续和他说话,然而这时候,她从他那感应到一点赵息烛的气息。
再听听他的声音,她感觉他好像和赵息烛打起来了。
裴朝朝原本想让从昼帮她把江独拦住,别让赵息烛看见江独。正思索要怎么和从昼形容江独的模样,毕竟从昼可能不认识江独。
但眼下t?察觉到从昼和赵息烛打起来,她飞快地改了主意。
她笑着蛊惑,反过来不着痕迹打压他,驯化他——
“那你努努力,我的夫君不能像个废物一样,连赵息烛都打不过。”
她柔声命令——
“你现在帮我把赵息烛打晕。”
与其拦着江独,不如让赵息烛根本没看见江独的机会。
*
解决了眼前的问题,裴朝朝又把灵识抽离。
她闭着眼任由薄夜亲吻眉眼,这样子看起来很乖顺。
薄夜被她这样弄得心口发软,他一下下轻柔地吻着,从眼睛到鼻梁,最后要落在她唇角。
然而也就是这时,
她突然出声问薄夜:“他们骗我,你就没骗我吗?”
这话一落。
薄夜动作顿了下。
他淡色的眼瞳里有一些茫然,然后他避开了这个问题,所当然道:“可是朝朝,我永远都不会害你,我和你是最亲密的人,朝朝不相信我?”
薄夜外表温柔平和,但骨子里又疯又痴,盯着她就像是蛇缠绕住她。
裴朝朝没有被他眼底隐藏的疯迷吓到,她眨了眨眼看着他,没出声,料想到他接下来要发疯,于是她等着看他要怎么发疯。
紧接着下一秒,
薄夜温和地笑起来,拉起她的手,将她的手指轻轻抵在他侧颈。
白色的发丝蹭过她指缝,他低声说:“朝朝可以看我的识海。”
他话音一落,
裴朝朝就被他强行拉入识海。
她眼前蓦地闪过一些画面,都是关于她和薄夜的——
她抱着他,咬破他的手,舔掉他手上血迹。
她对着他半透明的分/身,柔和道:我很需要你。
几个画面闪过,都很亲密,好似她和他真的密不可分。
识海里的画面做不了假,裴朝朝心念一动,往他识海里又探了探,试图看他其他的记忆。然而他的修为很高,意念也非常强大,即使让她进入识海,也可以选择给她看哪段记忆。
她擅自用灵识往他识海更深处探,却好像被一道结界阻挡住,弄得她神魂都有点疼,身体不由自主颤抖。
薄夜感知到她的小动作,轻轻笑出声,包容地将她抱得更紧:“还不信吗?”
裴朝朝不太信。
但她很想知道自己的身份,这时候突然心生一计。
于是她放松身体,按在他脖颈的手也放松,做出很乖顺的样子:“信。”
薄夜原本还准备再诱导她,听见这话,他略有些意外。
琥珀似的瞳仁里有很明显的愉悦,他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但愉悦的同时又带着警惕和狐疑。
她太聪明了,这样简单地相信他,反而不像她。
薄夜低下头,想说点什么别的试探她,
然而还不等出声,
下一秒,
裴朝朝直接抬起头,在他唇角亲了一下。
她看着他说:“想起来了,你就是我夫君。”
这话一落。
裴朝朝感觉到灵魂之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动了下,那好像是一道羁绊,散发出不满的意味。
裴朝朝没在意羁绊的动静,她视线聚焦在薄夜身上。
薄夜被她亲了下,愣了一下,很快又按住她的后脑,反客为主吻回去。
男人身上气息温和好闻,像雪,唇却温热,不太熟练地一点一点吞/吃,他脖颈上,手背上,青筋迸发出来,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克制自己,才能维持这样的温柔,不咬伤她,不做更孟/浪的事,琉璃一样的眼眸半垂着,透出愉悦与痴迷。
裴朝朝看着他。
她可以感知到他的愉悦和满足。
她也同样愉悦地想——
在他最愉悦,最满足的时候,再一巴掌把他打醒,告诉他他的满足和愉悦都是一场幻梦,是不属于他的东西。
这样他应该会发疯吧?
他发疯的时候,意志不坚,她正好就可以完完全全侵入他识海,查看和她有关的记忆,知道自己的身份。
她操控人心的手段或许是和他学的,但显然,她比他更精于此道。
她愉悦到眼睛弯起来,被他伺候得很舒服,于是抬起头回应他,在他最意/乱/情/迷地时候抽掉了他的衣带,用最温和的声音胡编乱造,在他心口狠狠插刀——
“不是说要我证明喜欢你,才给我玩吗?”
“现在我和你成亲了,足够证明我喜欢你,所以是不是怎么玩都可以?”
这话一落。
薄夜的手被绑起来,衣带散开,于是露出漂亮的胸膛和腰腹。
她的手落上去,从上往下,带有令人颤栗的魔力,
薄夜忍不住仰头,忍住声音,然而眼底笑意却一点点散去,指尖变得冰冷。
他低头看他的孩子——
她在说什么?
她喜欢谁?怎么证明的?要玩谁?
她把他当成谁了?
……白辞?
第100章 孟浪的人 是你呀
气氛好像瞬间冷却。
手被衣带绑起来, 很容易就能扯断挣脱,薄夜却克制着没挣脱,然而饶是如此, 他双手也极为用力地抓着掌心的衣带,布条被用力地拉扯到极致, 几乎要勒进掌心里, 漂亮的手背都被勒出红痕。
手上动作如此用力, 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注视着裴朝朝。
过了好半晌, 他才出声:“朝朝刚才说什么?”
语气倒还是很平和
表情也还算是温柔,除了眼里没了笑意和手上近乎自虐的动作,倒是真看不出来他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他这样说话, 就好像刚才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话一样,现在想让她再说一遍。
裴朝朝瞥了眼他的手,以逼疯他为导向, 垂下眼睫失落地说:“你怎么好像根本不记得你和我说过这些话?”
她适时露出一点怀疑的神色:“也可能我记错了吧。”
她话虽然是这么说, 但却往后退了一点,想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
一看就是在怀疑薄夜这个“夫君”身份的真实性。
薄夜盯着她, 没动作。
裴朝朝则点点头, 转头要往外走:“我有点累, 先休息了。”
她的行为和语气都明显冷淡下来,和刚才抬头亲他的主动一个天上一个地上,好像她的主动和热情都不是给他的,是不属于他的东西,只不过因为她认错了,才短暂地让他感受了一下。
薄夜很罕见地感觉到一点钝痛感, 从心脏蔓延指尖,他猜她可能把他认成了白辞。
他的孩子天真残忍,不会动情。可是为什么失忆了还会记得和白辞说过的话?而且白辞现在昏迷不醒,和死人差不多。一个死人,凭什么?
薄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在她要推门离开的时候,猛地跟上去。
他向来淡然平和,很少做出什么激烈举动,然而这时候却直接挣开手上的束缚,他拉住她:“朝朝。”
裴朝朝转头看他。
薄夜低声道:“你没记错。”
裴朝朝明知故问:“什么?”
薄夜难得语气生硬:“我是说过。成了亲,你……想怎么玩都可以。”
这种话被圣洁如雪的人说出来,就有一种别样的吸引力。
裴朝朝的目的是逼疯他,践踏他的意志和人格,在他最恍惚的时候进他识海,看他和她有关的记忆,但是薄夜的确长得很好看,唇舌温软,刚才在桌子下面就弄得她有点不上不下,眼下就算真的玩一玩,也和她的计划并不冲突。
她弯了弯唇,显得有些愉悦,
寝殿里烛火通明,灯光摇曳辉映在她眼底,像星辰坠落深湖,有一种蛊惑人心的漂亮,连她眼中的一点恶劣都被掩盖下去。她随手拿起旁边墙壁上挂着的蜡烛,微微晃了下,火焰下,积了一小滩的烛泪就跟着泛起涟漪,是微微淡红的颜色。
这种颜色,如果出现在薄夜白皙又充满力量感的身躯上,会很漂亮。
她抬头在薄夜唇角又亲了一下,答应他——
“好哦。”
那她就随便玩了。
*
另一边。
从昼和赵息烛打得难舍难分。
他是答应裴朝朝要把人打晕,但他和赵息烛修为相当,真要打晕对方也很难。
眼看着赵息烛一道杀招打出来,
从昼迅速出招反击,以攻代守,判断这招大概能把赵息烛灵脉打伤。
然而这招一出,下一秒,灵力剧震。
紧接着,赵息烛直接被击退两步,膝盖一软,撑着剑跪在地,咳出一口血来,然后身体慢慢下滑,确实像是受了重伤,昏过去了。
比料想得要伤得更重。
从昼见状,动作稍微顿了下,看着赵息烛身边,发现他身后还有另一道灵力震荡的痕迹。
他抬起眼,这才在不t?远处看见一个少年。
少年背脊挺拔,单手执刀,眉眼锋锐,气质乖戾。
他手腕微动,用灵力收回本命刀,没看从昼,眼睛看着赵息烛,抬了抬下巴,慢条斯解释了句:“他后背有伤还没好。”
所以刚才他在背后补了一招,赵息烛腹背受敌,就晕过去了。
不光明不磊落,但他本来也不是好人,只在裴朝朝面前当狗,堂堂魔族少主,打人杀人要什么光明磊落?
从昼闻言,没出声。
他看着少年,觉得少年身上的气息有点熟悉。
那一边。
江独说完话,没听见对面人回应,才抬起眼。
他神色有点不耐烦,原本想问这人要不要杀了赵息烛,不杀就快滚,别在这站着碍事。
然而一抬眼,看见从昼,
江独话还没说出来,就顿了下,他有点意外道:“……父君?”
父君?
眼前少年人十六七岁,长得和他没半点相似,但上来就管他叫爹。
从昼被叫得愣了一下,然后很快想起来,他跳轮回道之后被封印,受了伤,有一滴带有灵力的血洒落下魔域。
那滴血化作一个少年,是他血脉的传承。
魔族人奉他为少主。
莫名其妙多了个儿子,一向不拘小节的男人也是有些沉默了。
他脑子里想到的第一个问题是——
裴朝朝刚才好像才勉勉强强给了他的名分,语焉不详的。
如果到时候看见他有个这么大的儿子,会不会觉得他不贞,连个小的都不让他当?
然而这念头也只是在心头滚过一瞬。
从昼很快就觉得这想法简直荒谬,他嗤之以鼻地想,他行得端坐得正,难道还怕解释不清吗?
再不济,就算到时候她看见他带了个拖油瓶心里不舒服,
他堂堂大男人,魔族神主,难道还不能再给她生一个吗?
女子怀胎实在辛苦,
他可以把她的灵力放入体内,同样能孕育出一个有她血脉的孩子,她肯定喜欢女孩,如果要孩子也要生女孩。倘若不能一胎得女,他就再给她生,生儿子就起名叫招妹、引妹、得妹,直到生出女孩为止!
女儿叫什么呢?
从昼又忍不住开始思考女儿的名字了。
女儿的名字要好好起,他没文化,字都不认识几个,更没看过几页书,到时候就叫裴朝朝来起。
不过裴朝朝对名字怎么样,好像并不是特别在意。
从昼还记得,
裴朝朝名字原本不叫裴朝朝,幽山帝君给她起名时,拟的名字是朝霖,既不像朝露那样土气,又符合朝露的意向。但她是唯一一个名字登上诸神谱的仙,仙与神之间有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天堑,终其一生也无法逾越,是以诸神高高在上。
高高在上的神仙们不满于一个仙子的名字能与他们青史同页,闹了好一番,最后由老天帝定夺,直接大笔一挥,把裴朝霖改成了裴朝朝。于是这样一个没有意向,可以看得出敷衍的名字,就能很好地和诸神谱上众神各有意向的名字区分开来了,身份有贵贱,名字也要一眼能看出贵贱,仙就是仙,哪怕得幽山帝君垂怜,能上诸神谱,也能一眼看出只是个仙子。
后来神仙们拿着这名字嘲讽她,好像这样就能证明她低人一等。
结果裴朝朝将一众上神打得跪在地上求饶,
她踩着他们的手指,踩断碾碎,又用灵力复原,笑着说:“你名字文邹邹,一看就是上神,也没见你比我厉害啊?”
那上神被折磨得受不了,以为她在为这个名字怄气,求饶道:“朝露仙子,朝霖,你松开脚,我、我可以上书天帝,把你的名字改回……”
上神的话没说完。
裴朝朝说:“为什么要改,我名字很见不得人吗?”
见不得人的是他们那些龌龊阴暗的心思。
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不会因为她的名字而变化,就像神仙们不会因为一个富有美好意向的名字,而变得更美好强大。内里是败絮,外面是不是金玉又有什么重要的?
而她顶着这样一个名字,顶着这样一个身份,却能把他们踩在脚底下,这才是最令她亢奋的事情。
这个名字会是他们的耻辱,也会是她的荣耀。
从昼那时候还是小魔,不识字。
看她揍倒一群神仙,又在那儿讲名字的事,于是他指着她的名字问:“你这个名字怎么念?”
裴朝朝看他一眼,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裴朝朝。”
很漂亮。
漂亮得惊心动魄。
不过一眼,从昼在心里把这个人和这个名字,反复惦记,反复惦念,到现在。
*
与此同时,司命宫。
宽阔的寝殿里,烛火仍旧摇曳,即使屋子里门窗都关着,也亮如白昼。
寝殿里的床也很大,这时候床上帷幔拉下来,偶尔浮动起来,只能从缝隙看见里面一些光景。
薄夜长相漂亮,白发干净,皮肤和眼睛颜色都很浅。皮肤白皙到有些透明,平时动作间,很容易能看见皮肤之下隐藏的青蓝色脉络,而眼睛是淡淡的琥珀色,很剔透,如同琉璃。
身上颜色浅,就显得他很干净,很圣洁,
然而眼下,圣洁的雪地上,颜色变得驳杂。
上面有深浅不一的红色,
有凝固成淡粉色的烛泪,
还有被掐出来的,被打出来的,被咬出来的。
男人分明线条分明,极富力量感,却被压制着不能律动,只有等她动了,他才会仰着头发出一些克制的气声,而罪魁祸首居高临下,甚至拿了一支毛笔,笔尖沾了墨汁,要在他身上落笔。
他攥住她的手。
裴朝朝疑惑地问:“不能写吗?”
薄夜闭了闭眼,哑着声线循循善诱:“朝朝,不闹。”
他的孩子顽劣些,对这些事情好奇,他作为她最亲密的人,是应该亲身满足她。
可是太过顽劣了,他还是应当好好引导,而不是一味纵容。
薄夜这样想着,又说:“毛笔不是用在这种地方的。”
裴朝朝说:“你怎么像长辈一样?你在教导我吗?”
薄夜一顿,下意识解释:“没有,只是这样实在太过……孟/浪。”
裴朝朝俯了点身,低声提醒他他的身份:“夫君,我想写。你自己和我说怎么玩都可以的。”
薄夜听见她的话,
不知道究竟是前面的称谓,还是后半句话触动他的神经,他闭上眼,退让:“朝朝想写什么?”
裴朝朝说:“就写孟/浪这两个字好吗?”
薄夜有些喘不过气,按着她的腰往下,语气克制而温和:“不行。朝朝换一个写。”
然而这话刚落,
就感觉到身上一点儿凉凉的触感滑过,又凉,又痒,像是沾了水的羽毛拂过。
薄夜垂下眼,就看见裴朝朝已经提笔,写下那两个字。
他有些接受不了,刚要攥住她的手。
然而她就俯身下来,靠在他耳边说:“我就想写这两个,很符合你现在的样子,孟浪的不是写字这件事,是你呀,夫君。”
她一边说,一边掐住薄夜的下巴逼他往下看,
黑色墨汁写的字在身上很显眼,把那些深浅不一的红都遮住,就好像俗世囚犯或者奴隶身上的黥字,是标记,是占有,尤其是她写的这两个字,好像是把他身上打下孟/浪下贱的烙印。
而他在这里,孟/浪地勾引他的孩子。
薄夜感觉后背有些麻,好像是自尊被不停践踏的羞辱,但又带着难以形容的愉悦。
薄夜眼前好像有短暂地失明,也就是这时,裴朝朝松开对他的钳制,由着他动了下,于是一瞬间,所有的感官都像炸开,愉悦感中,最后的防线终于溃败,他崩溃地抓着她的手,低声喘息,甚至一点眼泪落下来。
践踏,羞辱,粉碎他的人格。
裴朝朝精于此道,她满足地起来,手再一次落在他侧颈。
这一次,
他的识海防线溃败,完全敞开,一览无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