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目相对, 仿若一瞬间时光倒转,拖着人坠入太清山上那间没有光的暗室。
白策盯着她,怕是看错, 想要看得再清楚一些。
但视线模糊,眼前发黑, 根本看不太清楚, 于是他压着体内痛意, 迈开腿,缓慢往前走。
在周围横冲直撞的煞气随着他的行进, 更为暴烈地席卷四周,街上人都哆嗦着藏起来,原本熙熙攘攘, 眨眼间狼籍空寂起来, 只有不少桌椅、空摊像是被大风卷起,毫无规律地往四周砸过去,发出咣咣的嘈杂声响!
眼看着有东西要迎头砸过来,
裴朝朝刚要闪身, 结果还没动,手腕就被人大力拽了下。
她被拽得踉跄了下, 整个身体都调转了个方向, 正对上赵息烛。
而赵息烛这时候几乎是下意识地偏了下身体, 挡在她前面。
于是迎头砸过来的东西,就结结实实砸在了他后背——
那是一块木板,砸上来的时候发出闷闷的响,伴着一点痛感,
赵息烛愣了下,然后失笑一瞬。
这木板他分明可以用灵力挡开, 但刚才脑子里怎么就什么都没想,近乎是本能地挡在她前面。
但好在这痛感也并不是多强烈,
他按下莫名其妙的思绪,表情没多大变化,手按在裴朝朝肩上,这时候,才垂下眼看她。
然后就看见她的脸——
皮肤白皙莹润,像温润昂贵的玉器,
下半张脸上,鼻梁小巧挺拔,鼻头一点微翘,嘴唇丰润且饱满,很漂亮,是一种人畜无害的漂亮。
然而上半张脸上,那双眼睛却是有点细长的凤眼,略有些上扬的眼尾在她整张脸上勾勒出一点儿邪气来,显得有点狡黠,有点像狐狸,于是这漂亮就长了刺,有了攻击性。
这不是赵木楹的脸。
这是裴朝朝自己的脸。
赵息烛呼吸一滞。
按在她肩上的手,力道就猝然重了三分。
那一边,
裴朝朝正对着赵息烛,一抬眼,就能对上赵息烛的目光。
她从他瞳孔的倒影里,看见自己现在的样子。
变回来了。
裴朝朝感觉有点意外——
刚才那煞气引动她自己的灵力,这事在意料之外。
感觉到五官被重塑的那一刻,她想过脸会变回去一点,但没想到会彻底变回去。
她缓慢眨了下眼,又看赵息烛。
分明他脸上表情没什么太大的变化,顶多是那点散漫的笑意都敛了起来,但她觉得,他现在可能比她更意外。
这时候脸都变回去了,再继续演相亲相爱的亲兄妹,未免就有些无趣了。
而用回自己的身份,则更未知,更令她亢奋。
于是她抬唇笑了下,像是真的困惑:“怎么看着我不说话?”
她说完这句,短暂顿了下,然后又叫他名字,分明语气柔软,但就是能听出一点挑衅的味道:“赵息烛,”
她问:“好看吗?”
这话落下,
赵息烛按在她肩上的手才又松了下。
他也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语气里的挑衅,脸上表情未变,慢条斯回答:“我看看。”
他抬了抬手,虎口轻轻卡住她下巴,
肌肤相触,能感觉到一点细腻温润的触感,他将她的脸又抬起来了点。
这样的姿态,两人的距离拉近了些,近到可以看清她一根根睫毛,看清她嘴唇上很淡的纹路,好像那个很久以来只能在昆仑镜里看见的、漂亮到失真的人,终于在这一眼里鲜活起来,真实起来。
他好像是真的在认真看她。
他这个人表面散漫,实际上阴狠又不择手段,哪怕平日笑起来眉目间自有含情之感,但视线也仍旧是锋锐的。
这时候,视线里的锐利却敛起来了一些,于是看着人的时候就更显得深情。
裴朝朝就抬着脸让他看。
过了一会,她问:“看完了吗?”
赵息烛漫不经心嗯了声:“很好看,是一种——”
他说到这里,停顿半秒,然后慢条斯说:“是一种红颜命薄的早死面相。”
潜台词:
身份都摆明了,不对付你一下,那真的说不过去了。
裴朝朝心领神会:“是吗?”
赵息烛的手还没从她下颌上拿下去,于是她也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微抬着脸,看着赵息烛。
他做起事情来不择手段,
但她没觉得害怕,甚至有点兴奋,不知道他接下来准备给她使什么样的绊子。
然而她这边正想着。
下一秒,
赵息烛另一只手也抬了下,然后——
他直接将刚才拿的面具直接扣在她脸上:“不吉利。”
这话接的是他刚才那句“红颜命薄早死面相”。
面具是银制的,有点凉,措不及防在脸上,
裴朝朝眨了下眼。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
也就是这时,白策走了进来。
裴朝朝听见脚步声,倒是没有再说话,但也没有转身,
她不用回头都知道是白策,
他感应到她的气息,刚才应该也看见她的脸了。
此时,
白策无视了赵息烛,一只手搭上裴朝朝的肩:“阿姐,找到你了。”
因为极力压着体内痛意,所以他声音有点喘,但少年人音色本就清冽,加上他语气真诚,所以他这话听在耳朵里,有种惊喜的味道——
是很惊喜。
他终于找到她,接下来就是要报仇,把她对他做过的事情全都对她也做一遍,
把她关起来,让她求救无门,只能呆在他身边,最后将她身上皮肉一片片剜下来,千刀万剐而死。
白策这样想着,按在她肩上的手用了点力气,要把她身体往自己这边转。
他语气带有一些半真半假的委屈:“不转过来看看我吗,阿姐?你不告而别,我们很久没见了。”
那一边,
裴朝朝闻言,倒是没有太反抗,她顺着白策的力道转了转身。
她脸上戴着面具。
转过去时,白策愣了下。
刚才在街的那边看见她,她好像没戴面具。
是害怕被他认出来,被他报复,所以特地拿了个面具戴上?
白策想。
他又抬了抬手,想把她的面具揭下来。
然而手刚伸出去,
赵息烛就一折扇敲在他手腕:“白小公子说笑了,我妹妹也就是前几日第一次见你,什么叫不告而别?”
白策说:“她不是你妹妹。”
赵息烛听笑了:“不是我妹妹是谁?”
他用折扇将白策手腕推开。
白策修为不低,即使被煞气折磨,仍旧能用出凶悍的招式来,
他手背捏紧了,有一瞬想要直接出招弄死赵息烛,然而忍住了,做出委屈的表情,转头看裴朝朝:“阿姐,他是谁?和你是什么关系?你又不是赵家人,他为什么管着你,还不让我碰你。明明你和我更亲密,我们——”
他说到这,垂下眼睫,叹了口气,又不说话了,给人留足了遐想的空间。
明明什么?
明明他们更亲密,该做的都做t?过?
赵息烛听见这话,几乎要气笑了,这狐狸在天界时就是这一副表里不一的样子,一边和人说讨厌她看不上她,一边缠着她不放。
他脸上笑意敛起来,那副漫不经心的玩世不恭就变成了一种锐利的狠辣,目光阴翳而危险地看着白策。
白策还可怜巴巴地盯着裴朝朝。
空气里有一瞬的安静。
这时候,
裴朝朝出声说:“我。”
她就说了一个字,然后就停了。
白策眨了下眼:“你?”
赵息烛也看向她:“你回去。”
他手再一次落在她肩上,微微收紧,漆黑的眼睛盯着她:“三妹妹,他将你认成旁人,大庭广众之下坏你声誉,兄长会好好处他——你应当不想站在这里被伤到吧?”
他知道她就是裴朝朝,是看过了她的脸,已经没办法再装没认出来。
但他这话,却又把她的身份框定成了赵三小姐,就好像给她亲手扣上面具,就可以继续自欺欺人,
虚假的表象可以继续维持,他继续以兄长的身份,于暗处对她进行干涉,使绊子。
他这样就是不想让她和白策有接触,更不想白策知道她就是裴朝朝。
不过——
裴朝朝此时此刻,也确实暂时不想以自己的脸面对白策。
他需要白策来完成后续计划,但现在并不是表明身份的好时候;需要和白策成婚,但这桩婚约是赵白两家需要的,他们需要赵木楹嫁过去,真正的赵木楹,而不是一个顶着赵木楹身份的外姓人。
她现在在白策面前暴露身份,之后也确实能和白策更近,哄他和她订婚更是简单,
但是白赵两家会在这件事中添加很多阻碍。
所以至少到敲定婚约前,
她是假赵木楹的这件事,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传到赵家人耳朵里。
于是这时候,她的目的竟诡异而短暂地和赵息烛一致了。
她看着赵息烛,半晌后,轻轻笑了声:“兄长说得是。”
她说着,往后退了两步,将自己身形隐到了赵息烛身后。
那一边,
白策见状,又往前逼近一步:“裴朝朝,你——”
赵息烛见状,直接一招打往白策身上打去,直接将白策打得后退一步,
白策措不及防后背撞到墙上,一口血咳出来,
他眼睛仍旧盯着赵息烛身后的裴朝朝。
她怎么能躲在赵息烛身后?
他以为她是害怕,心里有点不悦,心想她胆子不是很大吗,怕成什么样子才会这样掩耳盗铃地戴上面具,现在又躲去赵息烛背后?
她心里他就这样心狠手辣吗?虽说他确实打算用最恶毒的法子报复她,但她这样害怕,他明明可以再温和一些,不把她千刀万剐了,就关着,让她见不着别人也行;或者再温和些……他都可以!
可她怎么能还不和他接触,就一直抗拒着,是不是在就觉得他会对她用尽恶毒的法子,已经在心里给他判死刑了?!
可她却躲在赵息烛身后——
她根本不是什么赵木楹,却和赵息烛姿态这样亲密,她和赵息烛到底什么关系,到哪一步了?
是已经玩过赵息烛了吗?
比起他,她难道更喜欢赵息烛吗?
赵息烛长得是很不错,但控制欲这么强,一看就不是个听话的,
难道还能比他被关在暗室里那段时间乖吗?
一瞬之间,各种心思纷至沓来,
白策心里戾气横生,他抬手抹掉血迹,连可怜巴巴的天真面具都有点戴不住了,
手中酝灵力,周身煞气更为活跃地流窜起来,要抬手反击赵息烛。
与此同时,
裴朝朝却从赵息烛身后探出头。
白策手上动作又一顿。
她又怎么了,是后悔了,准备和他坦诚了?
然而那一边,
裴朝朝却无辜笑道:“我的确不是那位裴姑娘,你认错人了。”
她一边说,一边从旁边拿了几袋伤药,这家投壶馆虽是玩投壶的,但是旁边也贴心地准备了伤药,以防客人被箭杆划伤手;这时候,裴朝朝就拿着那些伤药,又提笔在上面写了几笔,是在包裹伤药的纸上写下了伤药的用法。
然后她将伤药隔空扔给白策。
白策下意识接住:“阿姐,这个是……”
白策很固执,刚才那一眼觉得她是裴朝朝,现在哪怕她否认了,他也还当她是,仍用阿姐为称呼。
他习惯装乖,但确实没这样称呼过别人。
裴朝朝回答:“伤药,提前给你,你可以先拆开。”
白策手指一顿,垂下眼,打开伤药外面包裹着的纸,
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张字条:“你为什么给我伤——”
这话,
话音未落,
裴朝朝的声音又响起来,因为身体和灵魂刚磨合妥当,她脸虽变回原状,但声音依旧没完全变回去,仍然有一点哑,语气却很轻柔:“因为你真的认错人了。”
她抬眼,看着赵息烛,唇角绽开温和笑意:“你这样让我兄长很不高兴,所以他要揍你了。你打不过他,不现在拆开,我怕你一会也没力气拆了。”
白策出声说:“我认错人了?”
他好像被她这番说辞说得动摇,露出一点疑惑的表情,眼前还模糊发黑,刚才距离远,是真的看错了?
她声音也和裴朝朝的不同。
可是——
他垂下眼睫,低声道:“不可能,我怎么会认错……”
他说着,却骤然发现那字条上写了一句话。
这是她刚才顺便写给他的?把伤药扔过来,难道是障眼法,真实目的是在赵息烛眼皮子底下传这字条?
他顿了下,不着痕迹抽出字条,
然后他将字条上的字看完整。
下一秒,他话音顿了顿,
与此同时,
赵息烛听见他这话,耐心耗尽,直接又是一招打上去。
这狐狸到了人间,也是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当婊子还要立牌坊,当初在归元宗表现得一副宁死不屈,恨得牙痒的样子,结果对裴朝朝分明就是半推半就,如果真的一点也不想和她有那样亲密的举动,难道过程中不会推开吗?到了现在千里迢迢找上门,抓着她非说自己不会认错,依据就是和她那点亲密关系,就差叫她负责了。
……很碍眼。
赵息烛姿态散漫的,但实际用出的招式却又快又狠,
白策闪躲一下,闪避不开,于是也没功夫再说话,迅速出招反击。
两人一来一回,迅速打成一团。
裴朝朝在后面看了一会,觉得无趣了,于是就转身先回了赵府。
她不准备让白策这时候认出她,但不代表她会如赵息烛所愿,不和白策有接触。
那张藏在伤药里的纸条,
就是她写下来的,能让她和白策继续接触的饵。
*
她走后,
两人打得更凶,基本都受了伤,
白策修为虽高,但到底还被煞气折磨着,不久之后,就落了下风,
此时,
赵息烛又是一招打在他身上,
于是白策被一击击倒在地,闷声咳血,他抬手擦去唇边血迹。
伤药就在一旁,但他却没有去拿,一只手握成拳,仿佛掌心攥着什么东西。
赵息烛见状,缓步走上前。
他灵力击在白策手上,然后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就发现他掌心攥着一张字条。
字条被揉得有点皱巴巴的,
赵息烛将它拿起来,见白策挣扎着要起身抢,于是又一只脚踩在白策手腕上。
而后他张开字条,就看见上面写着——
「今夜子时,赵家后院假山后,你要过来。」
「你在找的裴姑娘,我会让你见到。」
第62章 他是个 容不得人的妒夫!
子时,
天色昏暗,月亮被云层半遮半掩,于是月光也像被蒙了曾模糊暧昧的纱, 不够明亮,但洒落在地面上, 倒也能叫人看清眼前场景。
这时候已是深夜, 赵府没太多侍从巡视, 偶有侍从提着灯笼走过,也是懒懒散散的。
后院地处偏僻, 更是空荡荡的。
白策在假山后驻足许久,没有看见裴朝朝的身影。
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吗?
还是赵息烛察觉什么了?
下午的时候,
他和赵息烛打了一架, 他被体内的煞气折磨, 打不过赵息烛。
那时候——
赵息烛踩住他的手,将他攥在掌心的字条拿出来:“她给你留的?”
赵息烛一边说,一边展开字条, 目光在字条上停了半晌, 然后很轻地嗤笑了声。
彼时他没说话,本以为赵息烛看见了上面的字,
然而下一瞬, 赵息烛就又松了手, 将字条扔下来,慢条斯道:“一张白纸,无需抓得这样紧。”
赵息烛t?说完就离开了。
那张纸落下来。
他看着赵息烛远去的背影,勉力抬了抬胳膊,拿起那张纸,就发现上面的字迹已经消失了。
或许……
她在纸上施了咒术, 看过后字迹即消失,而赵息烛拿起字条,就只看见了一片空白?
还是赵息烛看见了,但故意抹掉了字迹,佯装没看见?
白策垂下眼,拿出一张传讯符,这是下午一起压在伤药包裹里的,她留下的。
他给她传过去一条消息,试探:「你还带她过来吗?是发生什么事耽搁了吗?」
他用词不如下午那样亲昵——
下午她言辞之间,都在否认自己是裴朝朝,说是他认错了人;即使他觉得自己不可能认错,但不可否认的是,她戴着面具,声音也微微有点哑,与裴朝朝清亮的音色不相同,而那时他被煞气折磨得头昏眼花,她那样再三否认,他是真的有点动摇。
或许她不是。
但不重要,不管她是不是,她都说了晚上会让他见到裴朝朝。
就算是自导自演,他也会见到她,只要见到裴朝朝这个结果成立,他不计较别的。
他将消息传出去,
很快,
对面就传回了消息,是文字的:「你好像很想见到她。」
白策顿了下。
他惯于伪装,表现得像个爽朗天真的少年人,那点阴暗都压在心里,想潜藏于暗处伺机而动的野兽,不会主动在人前撕下自己的面具,
如果换做以前,他什么话好听就说什么,心口不一是他的强项,遇见这情况,肯定会说“想”。
但眼下 ,他下意识回了个:「不想。」
这消息回完,对面有一阵子没有回复。
传讯符纸上静悄悄的,那边好像没有要回复的意思。
白策等着等着,又逐渐开始后悔。
不管对面和她说话的是真的赵三小姐,还是她在自导自演,他这样说话,不就等于撕开了乖巧的面具吗?
她第一次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一副纯善无害的样子,他还以为她是什么好骗的蠢货,结果被她那样对待,才发现她一点也不蠢,很聪明;那种心落差是致命的,他白天表现得那样乖巧,一口一个阿姐,绝对不是因为他被她虐出依赖性了,不是因为想她,他又不贱。
他就是也想给她这种心落差,在她真的觉得他很想念她的时候,变脸,虐她。
他不该这样回的,是不是露出真面,让她警觉了?
那边为什么还不回消息?!
他盯着符纸,焦躁得想要咬手指,想要撕伤口。
那一边。
裴朝朝在屋子里,舒舒服服泡了个澡,然后慢条斯擦干头发,才再一次拿起符纸,看见白策回了句“不想”。
现在距离他回那句消息,已经过去了半个时辰。
她这才慢吞吞再一次回过去一条:「但晚上很冷,如果不想见,为什么要在后院乖乖站着,吹着冷风干等?」
消息传过去,白策几乎是立刻点开查看。
夜里的风确实有点冷,他拿着符纸,却感觉指尖被烫了一下,连着耳朵也烧起来——
那是因为他要报复她!
她对他做完那样的事,然后一声不吭就走了,好像他是个可以随便玩弄的廉价货色。
他要让她知道,这样对待他是需要付出代价的,但要报复她,就要先找到她。
他近乎于幽怨地想着,快速地又回复一条:「对不起,我刚才在嘴硬,别生气。」
算了,他又不是真的想念她。
他只是想抓到她报复她,现在服软,不过是让对面放松警惕,他不能再竖起尖锐的刺,免得对面再不他,耽误他的报仇大计。
他心口不一惯了,想到现在不过是在做自己最为熟练,最为习惯的事情,
于是他又眨了眨眼,抿着唇,毫无心负担地又发去一句:「你什么时候带她过来?我很想见到她。」
那一边,
裴朝朝看着这消息,几乎能想到他现在的样子。
肯定是心里却不停拉锯,拉锯到快要疯掉,脸上却还要做出委屈巴巴的表情。
多有趣——
口是心非、表里不一的小狗。
她弯了弯唇。
这时候,偏殿传来一点声音,像是要出门的声音。
声音是赵息烛发出来的,他这几天严防死守盯着她,晚上一直睡在偏殿,几乎是寸步不离了,现在倒是要出去了。
她给白策回了条消息:「再等一下。」
她可以出去,
但至少要等到赵息烛离开后。
*
那一边。
赵息烛推开门,顺着小道,走到赵府的后院。
不同于刚才离开偏殿时发出的动静,他走路很轻,没有脚步声。
他一边走,一边在四周布下阵法。
这阵法像陷阱一样,若等一下有人走过这条路,顺着这条路走到底,走到赵府后院,就会在离后院一步之遥处被悄无声息困住——
这样的阵法通常是用来抓人的。
赵息烛一边布阵法,一边拿出一张通讯符,慢条斯给裴朝朝发去一条消息:「我出去一趟。」
裴朝朝回得飞快:「好。」
赵息烛嗤笑了声:「不问我出去干什么?」
裴朝朝很敷衍,像是顺着他的话问:「嗯,那你出去干什么?」
我来抓奸。
赵息烛想。
他下午从白策手里拿出那张字条,看完后,用法术消除了上面的字迹。
她这字条给得隐蔽,不想让他发现,好,那他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顺着她的意思,出门,给她出来找白策的机会。
赵息烛垂下眼,给她回去一条消息:「出门有事。」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你好好睡觉,别乱跑。」
乱跑的话——
她如果真出来找白策,能不能去到后院,就不好说了。
因为她会在到后院的前一秒,被他的阵法囚住。
用抓奸这个词也不贴切,
赵息烛想,
他与她本就是宿敌,她想要见白策,和白策成婚,他给她使一些绊子难道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他甚至还提醒她了。
不要乱跑。
赵息烛慢条斯地布下最后一个阵眼,然后收起传讯符,迈步出去,走进了后院,
他看见假山下,白策还等在那里,于是闲庭信步似的走过去:“这么晚,白小公子一个人在这做什么?”
白策转眼,
看见赵息烛,他眼底闪过一点儿厌烦。
他很受不了赵息烛这种人,表面散漫,底子里却阴狠、不择手段,但表面上仍然彬彬有礼地笑,他把问题抛回去:“赵公子又来这做什么呢?”
赵息烛也不拐弯抹角:“等人。”
这话一落,
白策脸上的笑意淡了点。
下午那张纸条,赵息烛是不是看见了,现在故意在这等着?
他感觉到一点不对劲,背过手,从袖子中抽出通讯符,想给她发消息。
然而刚抽出符,
那一边,
赵息烛同时用了灵力,将那符强抢过来:“怎么,看白小公子也在等人?”
他虽还散漫笑着,但那笑意浮于表面,身上的压迫感反倒纤毫毕现:“不会这么巧,我们等的是一个人吧?你要干什么,传信叫她别来?”
这时候,
白策身体里的煞气已经不再冲撞,安安静静的,他修为恢复到原本水平,看赵息烛这样,也懒得再装。
他直接猛地一招打出去,要抢回那道符:“对,她专程来找我,结果你在这,我怕她看见你心烦。”
赵息烛往后一闪身,抬手接他一招:“这么笃定她会来?再等一等,说不准她本身就不会来找你。”
白策这招式比上午猛了不少,他接得有些吃力,有点喘,但还是漫声笑:“这信就先别传了,免得到时候她没来找你,根本不打算来,你还自作多情以为是因为传信。”
两人的话都尖锐,
突如其来的矛盾一下就再次升级,
不过片刻,竟是杀招接着杀招,灵力震荡开,把假山都给打碎了。
白策这时候和赵息烛能打平手,
但他已经撕破脸,打红了眼,像只小狼崽子,又是一招上去,趁着赵息烛防御,他顺势拔刀,直接一刀刺过去,瞬间将赵息烛肩膀刺伤——
这刀上带灵力,
赵息烛措不及防被刺这一下,后退两步,背抵在树上。
他喉间腥甜,笑出声来:“行啊,还用暗器,她知道你这么卑鄙吗?”
白策足尖一点,飞身上前,长刀抵住赵息烛脖颈:“你死了她就不知道了。”
他手上猛地用力,就要直接用刀捅穿赵息烛的脖子。
与此同时,
赵息烛膝盖一顶,将他顶开,反手夺刀。
两人再一次打起来,打斗的声音不绝于耳。
灵力不停震颤,之前两人抢夺的通讯符和树叶一样,飘在空中打旋。
那一边,
裴朝朝拿着另一张通讯符,
她用了一点灵力,隔着符,实时听着对面的打斗t?声,随后歪了歪头。
她像听腻了这声音,随后点燃通讯符,结束了通讯。
赵木楹在她旁边:“你要现在去找他们?你不是只约了白策吗?现在赵息烛也去了,不利于你和白策接触。”
裴朝朝笑了下,推开院门,走了出去:“我有办法。”
赵木楹盯住她,心说你能有什么办法呢?
赵木楹这样想着,但又忍不住跟上去,阴暗的眼底出现一点期待——
她好像比她想得,要更聪明,也更神秘。
赵木楹呼吸急促了点,盯着她的背影,无声吞咽了下。
与此同时,
后院中,被两人打斗的灵力不停震起的那张符,也同时在空中燃尽,发出一点声响来。
白策耳朵灵,听见这声响,预感是裴朝朝来了。
他飞快地往后一退,松了手,任由赵息烛夺走刀——
电光火石间,他甚至动作停了一瞬,于是这一瞬,就被赵息烛的刀风伤到了脸。
少年人漂亮的脸上瞬间多了一道很细的血痕,
原本凶猛如同狼崽子的少年,瞬间做出委屈恐惧的表情:“你故意的,你弄伤了我的脸!”
他捂住脸,连连后退:“她说不定就是喜欢我这张脸,你不仅控制欲强,不请自来,还弄伤我的脸,她会讨厌你的。”
这变故措不及防,
赵息烛愣了一下,紧接着,感觉到阵法中有一点动静,好像是裴朝朝来了——
这贱狐狸在这演戏!
赵息烛为人阴狠,什么阴损手段都使,但没想过这狐狸能用出这样下作的手段!
在她面前装乖装纯不说,现在还装柔弱,明明自己故意停下来,刻意计算着那刀风的走向,然后转过来说他划伤他的脸,暗示裴朝朝他是个容不得人的妒夫,就会毁人容!
可惜——
他几乎要气笑了,提着刀走近白策,蹲下身:“你不会以为她会来吧?”
白策说:“她会。”
他可是都感应到了,不远处有动静,肯定是她来了。
赵息烛听笑了。
他阵法都布下了,她要是来,就会被阵法囚住,根本到不了这里。
这贱狐狸划伤自己的脸又有什么用呢?终归不够了解她,不如他了解她。
他与她这千百年纠葛,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他抬起刀,抵上白策的脖子:“所以说,你根本不够了解她。”
这话一落,
赵息烛突然感觉到阵法中捕捉到了猎物——
哈。
应该是她被阵法给囚住了。
这一把,他将她算计得清清楚楚,赢得明明白白。
他这样想着,就探出一点灵力,去查看阵法中捕捉到的猎物,
然而下一秒,
就看见阵法之中,落了一个小小的灰色影子,看起来像是……
一条狗。
那条狗左顾右盼,发现这是个阵法,于是茫然地吠了声,
不知道是谁把它扔到这个阵法里来的,它好害怕,好想回家。
赵息烛顿了下——
她呢?
白策听见这声音,也顿了下,同样茫然了一瞬——
她呢?!
与此同时。
突然之间,四周传来一声钟声,那声音极浑厚,穿透力极强,仅仅只是一声响,就笼罩了整个天极岸——
这是因果钟的声音!
因果钟是一件神器,坐落在天极岸正中央的禅院里,只为这世间极重大的因果循环而鸣响。
而眼下,能让因果钟鸣响的,只有一件事——
白家与赵家之间的因果即将还清。
赵息烛心脏猛地一跳。
这意味着……
该死!
*
另一边。
白家祠堂。
裴朝朝将手中血滴进白家宗谱,那血色瞬间蔓延开来,宛如鲜红的藤蔓,缠绕上白家宗谱的每一个名字。
白家人聚集起来,在不远处候着,乌泱泱的,主子、下人都有。
赵木楹则跟在裴朝朝身边,
她盯着裴朝朝的侧脸,呼吸愈发急促,有点儿亢奋——
“所以,你根本没打算要去找白策和赵息烛。
“你早就料到赵息烛会看见那张纸条,但还是故意将纸条扔给白策。你早就算好了,要将他们两人聚到一起,为的就是支开他们,趁着他们打斗,自己脱身来白家,先滴血订亲?!”
第63章 上一次 是你亲我的时候
裴朝朝此时正顶着赵木楹的脸——
她虽变回了自己原来的样貌, 但可以戴人皮面具。
面具是赵木楹给她捏的,完完全全复刻了赵木楹自己的样貌。
而赵木楹自己则用人皮面具随便捏了张脸戴上,装作侍女的样子跟在她身边。
两人一前一后, 距离很近,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即使周围都是修士, 也很难听见她们讲话, 所以偌大的祠堂中也是一片寂静,只有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一点“噼啪”的细微声响。
这时候,
后面有白家人出声道:“赵三娘子,如今滴血订亲,婚约已成。宗谱上那条因果线可亮起来了?”
白家的宗谱是一块很大的灵玉, 像书页一样, 上面浮着淡淡的金光,密密麻麻刻着白家每一个人的名字,字体板正, 刻痕规矩。
而那些名字中间, 有一条不算太深的裂纹横着贯穿整块玉石,这则是贯穿白家与赵家的因果线,
若因果线亮起, 则代表因果将要偿清。
然而裴朝朝垂下眼, 却看见这裂纹很暗淡,没亮——
必须要赵木楹的血滴进去,因果才算要偿清,因果线才会亮起来。
但赵木楹不愿滴血进去,若她的血滴入白家宗谱,她的目的就达不成了。
裴朝朝没问那目的具体是什么。
因为她自己若要和白家人成婚, 也的确需要把自己的血滴入宗谱,若不扮作赵三娘,恐怕连进白家祠堂的机会都没有。
两人在这点上利益一致,并不冲突。
但裴朝朝不是真的赵家人,血滴进去,偿不了白赵两家的因果,因果线自然不会变亮。
此时,她将手覆上那条因果线,语气自然道:“没亮。”
这话一落,
有白家小辈出声:“怎么会?只要你是赵三娘,这因果线就一定会亮。难不成你不是?”
裴朝朝回过头,指了指自己耳朵,莞尔道:“你听见因果钟的声音了吗?”
那小辈愣了下:“听见了。”
裴朝朝循循善诱:“因果钟这样的神器都响了,我还能不是吗?”
那小辈思忖着:“那为什么因果线没亮?”
他这话一落,周围人也疑惑地出声附和。
裴朝朝弯了弯唇,心说因为这是不同的因果。
她滴血入白家宗谱后,因果钟会响,是因为原定的命数里她就该和白策有一世姻缘。
按照命簿中所写的,她和白策订亲时,因果钟会响——
她和白策都是下凡历劫的神仙,他们订亲也算是一桩重大因果。
现在命簿已毁,命数打乱,
她顶着个假身份和白策订亲,却依旧牵涉到一桩重大因果,赵家与白家的因果。
但此番因果钟不是为赵家与白家的因果而鸣响,是为朝露仙子与妖尊白少君的因果鸣响。
赵家和白家的因果根本未偿,白家的因果线怎么会亮呢。
但裴朝朝早就算计好了,要利用这钟声将两桩因果混淆。
她糊弄白家人:“总归因果钟都响了,我的身份不可能有假,不如考虑一下你们自己的原因,是不是因为你们都聚在这里,灵力实在驳杂,所以因果线不亮?不如你们都退出去,等明天早上再来看,说不定这因果线就亮了。”
她这话一落,
白家人就算是将信将疑,但也确实无法怀疑因果钟的准确性,心说如果她不是赵木楹,那因果钟怎么会响呢?
除了赵家人,没人能和白家牵扯上这样重大的因果了。
半晌,
白家家主终于摆了摆手,他再怎么觉得诡异,也找不到任何说辞来反驳裴朝朝。
他示意大家都回去歇息,等明天早上再来。
于是祠堂外陆续响起众人离开的脚步声。
等到外面没人了,裴朝朝才叫赵木楹去偷一个夜明珠,越珍贵越好、越亮越好。
赵木楹和她在这件事上战线统一,于是也没有多说,闪身就出去了。
裴朝朝则在祠堂里等她,思忖着到时候将夜明珠砸成粉末,填进裂纹里,伪装出裂纹亮了的样子。
这手法拙劣,虽然迟早会被发现,但拖延到她和白策成亲应该不成问题。
她将手指贴在那条裂纹上,丈量着裂纹的深度,思考着要填到多满更逼真,
没多久,听见身后传来开门的动静。
她顿了顿,回过头去,看见的却不是赵木楹,而是——
白辞。
男人苍白漂亮,手中拿着颗很名贵的夜明珠,哪怕它并不抢眼,却也将他衬出一点儿靡丽感。
“赵三小姐,”他坐在轮椅上,却依旧有种矜贵的、高高在上的气质,轻飘飘出声:“你的人t?偷夜明珠,偷到我这来了。”
*
另一边,赵家。
后院里是刚打斗过的狼藉,然而刚才震耳欲聋的激烈打斗声却一瞬之间归于平静,两人争抢着的刀也掉在地上,一时间没人捡,那钟声像给这场闹剧画了休止符。
赵息烛猝然站起身,用瞬移术要往白家去。
他正掐诀,余光却看见那边白策也陡然站起来了。
白策这时候也立刻意识到不对,
他眼睫一抖,也不去捡刀子了,之间迅速聚起一簇灵力,开始画法阵。
看笔触,这是一个用来对抗血誓的法阵。
赵息烛一瞬之间,好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掐诀的动作顿住,不着痕迹试探白策,语气漫不经心:“白小公子画这法阵干什么?”
白策画法阵的动作没停,出声道:“何必明知故问呢?”
他低声说:“你们兄妹手段还真够下作。”
这话一落,
赵息烛没忍住笑了声。
他这时候彻底明白过来——
白策根本不知道和他滴血订亲的人是裴朝朝!
这贱狐狸精知道今夜能在后山见到裴朝朝,是因为上午“赵三娘”给他传了纸条,说子时裴朝朝会在假山后见他。
他无法确定“赵三娘”就是裴朝朝,于是还以为“赵三娘”和裴朝朝是两个人,刚才他们是因为裴朝朝大打出手,但这时候,他却以为去白家滴血订亲的人是赵三娘子。
赵息烛往前走了一步,看他画阵法:“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三妹妹拿裴朝朝当幌子,把你骗来这里,还让我来和你打架拖时间,为的就是她自己去白家,趁你不在,和你滴血订亲?”
赵息烛心说这狐狸真蠢,和在天界时一样蠢。
不过他确实不想裴朝朝和这狐狸订亲,更不可能提醒这狐狸“赵三娘子”就是裴朝朝,否则这贱人上赶着订亲还来不及,怎么会在这想办法毁姻缘血誓?
白策撕破了彬彬有礼的面具,整个人就变得有点轻微癫狂,看着赵息烛笑起来:“你最好期盼着我这阵法成功,否则就算我和你妹妹成了亲,也不会让她好过。”
赵息烛微笑:“没关系,你娶了别人,裴朝朝就不会要你了。”
趁着白策还不知道和他滴血订亲的是裴朝朝,赵息烛用激将法激他悔婚:“你到时候成了有妇之夫,配不上她,毕竟是个不会洁身自好的东西,看你一眼都会脏她眼睛。”
白策眼睛瞬间更红了,想到自己莫名其妙被绑了婚约,以后还会被她误会不洁身自好,他甚至感觉到委屈——
他是干净的,干净得不得了,只有过她一个人!
但如果和赵木楹的婚约成真,那他岂不是百口莫辩,会被认定成脏男人?
他手上画法阵的进度骤然加快:“你做梦,我不会娶赵木楹。”
他不是怕裴朝朝不要他。
是她强占了他的身子,把他从上到下玩了个遍,如果觉得他不干不净,就会更看不起他,觉得反正他也不干净,被她玩一下又怎么了?
那他很亏,他还要报复她,如果她觉得他不干净,那他的报复都显得站不住脚,荒诞且斤斤计较。
那一边。
赵息烛看他加快了动作,不由自主地想到裴朝朝,随后不着痕迹皱了下眉。
即使又输给她,他也不得不承认她太会算计,太聪明。
那她现在是什么样的表情,在笑吗?
她笑起来很好看。
但她也惯会算计人心,把这些贱男人玩得团团转,驯化成听话的狗,帮着她和他做对。
赵息烛心里烦躁,捏了下指尖,开始计算被她玩弄的贱男人们,一个白策,一个白辞,一个江独,一个琼光君,一个薄夜,还有——
不是,她怎么就这么爱沾花惹草?!
还有这些男的,一个个都上赶着,她勾一勾手指、给个好脸就会扑上去,和狗一样,贱不贱?
他恨不得把这些人全给弄死,让她没人能招惹,但是不太现实。
眼看白策已经画完阵法,正往阵法里注灵力,他烦躁地也跟着往里注入一道灵力,以求快速斩断那婚契。
白策抬了抬眼,有点困惑:“你——?”
赵息烛怕被白策察觉到异常,怕白策发现他订亲对象其实就是裴朝朝,于是扯了扯唇,恢复漫不经心的语气:“我也不想我三妹妹嫁给你这种不干不净的男人,帮你一把。”
于是两道灵力注入阵法,
下一秒,阵法亮了下,随即又暗淡下来——
阵法亮起后不再暗下去,则代表毁约成功;阵法一直不亮,则代表毁约失败
眼下这阵法亮了又暗,
这婚契到底是毁了还是没毁?!
白策腾一下站起身,等不了一点,迅速掐诀,要用瞬移术回白家。
赵息烛脸色也很差,头一回和白策目的一致,一起用了瞬移术。
*
与此同时,白家祠堂里。
裴朝朝看了白辞一会,倒也不慌:“白公子来这里是兴师问罪的?”
白辞没有回答,反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反问是一种反客为主的手段,
但没有人逼裴朝朝更会反客为主了,她喜欢将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于是又把问题抛回去:“白公子不太礼貌,是我先提的问,你还没回答我,就来反问我,恐怕不合适。”
她又问一次:“您知道我要夜明珠,还拿着它过来,我觉得不像兴师问罪,倒像要给我送珠子。”
白辞眼皮跳了下,像是要被这话气笑了,
但却只是盯住她,没有说话。
那一边,
裴朝朝在祠堂尽处,他不说话,她也没说话,就看着他。
她觉得他这些时日仿佛有些变化——
他看起来更病弱了些,像昂贵脆弱的瓷器,换做以前,一打眼就能感觉到他平等地看不起这芸芸众生,而现在,只让人觉得他这份“众生平等都是蝼蚁”的气质被搓磨掉了一半,但他又仍旧给人一种矜贵而高高在上的感觉。
说平和,不贴切;说高傲,却不如从前高傲。
他的变化是微妙的,难以形容的,复杂的。
她这边正想着,
那边白辞突然抬了抬手,随后,他将祠堂门关上了。
裴朝朝问:“您关门干什么?”
白辞掩唇咳了两声,然后说:“兴师问罪。”
因为体弱,他声音有点飘渺,又因为刚才咳嗽过,所以还带了一点微微的哑,眼尾微微发红,眼中有一点儿水光,像是要哭了,有一种高高在上,却引人催折的病态美。
他现在没有修为,又有腿疾,身体也病弱,这样的天气还披着一件很厚重的大氅。
按说,以他这样的医术,应该是可以将自己的修为调养回来的,但他没有。
裴朝朝看着他。
她太懂人心,大约猜到一点他不恢复修为的原因,觉得新奇,又有操控人的快感,。
但她没点明,仍旧顶着赵木楹的身份和脸,笑道:“您怎么兴师问罪?问什么罪?”
这话落下。
白辞一只手搭在轮椅上,他手腕一用力,就滑动轮椅往她这边过来了。
轮椅在地面滚动,发出连续的、单调的音节。
裴朝朝靠在放置宗谱的桌案上,她等了一会,等到白辞靠近了,然后猝然抬脚。
她用脚抵住轮椅的轮子,逼停他,然后欺身靠近:“您这样,没有修为又病弱,还关上门自己送上来,我觉得——”
她说到这,话音顿住,随即一抬手,直接去拿他掌中的夜明珠。
他拿着夜明珠的手原本没用力,她轻轻一拿,就能将东西拿走。
然而在她把东西拿起来的那一瞬,
他手上陡然发力,将夜明珠攥住,让她拿东西的动作僵滞住一点:“你觉得什么?”
裴朝朝如实说:“我觉得,您是来给我送夜明珠的。”
她笑起来:“您用力也没用,我只要稍微动用一点灵力,很轻松就能拿过来。”
她这话落下,
然而下一瞬,白辞却“嗯”了声。
他像是认同了她的话,这放在以往,是极为不可思议的——
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听见这话怎么可能不生气,还反过来认同?
然而他自己却好像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在她动用灵力前,仍旧攥着夜明珠,拉近两人距离,继续说:“我只是想问,你要夜明珠做什么?”
他声音很低,轻飘飘的:“因为因果线不亮,你怕被发现自己是假的吗?”
裴朝朝手一顿。
她倒不算特别意外,因为并没有刻意掩饰过自己的身份,他如果发现了,也是很正常的。
但眼下这样的姿态,她的身体遮挡着因果线,他没有由看见那条因果线的明暗。
她有点好奇:“何以见得?”
白辞这次没有回答她了。
他手上力道松开,让t?她将那夜明珠拿走,然后那只手顺势抬起来,落在她下颌。
紧接着,他冰凉的指尖一用力,将那人皮面具撕开:“是我兴师问罪,不是你问。”
下一瞬,
她原本的脸,就落入他眼中,
她在笑着呢,很漂亮,是一种极富冲击力的漂亮。
白辞眼睫抖动了下。
裴朝朝和他对上目光,她顺着他的话道:“嗯。兴师问罪。好。那你问。”
白辞闻言攥住她的衣襟,将他往下拽了些,于是就成了她欺身而下的姿态:“你——”
他顿了顿,其实想问她,为什么白策会认识她。
听见白策去赵家找她的时候,他就生了疑心,但他却生出了一点懦弱来,害怕那万分之一的概率,万一她不在赵家呢?
刚才在门口,
他准备跟着众人一起离开,可是看着她的背影,他又生出一点恐惧来,害怕起另外万分之一的概率。
万一这就是她呢?
这人看起来有种高高在上的矜贵,然而这时候,却像是祈求,莫名有了一点微妙的卑微姿态,
不知道什么时候,骨血里多了一点点的怯懦,他竟不敢问她和白策的关系,仍是怕——
万一是有关系呢?
他最终,只是象征性地兴师问罪了一下:“为什么要我自己发现你的身份?”
裴朝朝反问:“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白辞这时候才回答她:“气味。”
裴朝朝一顿:“嗯?”
白辞抬了下手,指尖落在她头发上,说:“修士多用法术清身体和头发,没什么特殊的味道,但你头发上,总有木槿叶的味道,是沐浴后留下的,我是药师,能闻出来。”
裴朝朝问:“什么时候闻出来的?”
白辞说:“……你刚才拿夜明珠的时候。”
裴朝朝又问:“上一次呢?”
白辞顿了下,声音有点点哑:“你亲我的时候。”
他说这话时,脸上表情仍旧有点高高在上的感觉,像站在云端,万丈红尘不入眼的仙人,
但他的眼尾是微微泛红的,一张脸苍白漂亮,有一种禁欲却让人想要催折的割裂美感。
裴朝朝闻言,笑了下。
她没有说话了,低下头,轻轻在他唇角亲了下。
这一下很很轻很轻,
白辞顿了下。
随后,
他听见她轻轻笑着说:“奖励你认出我。”
这话就像主人对待一条听话的狗,
是在赞许这条狗做了让她满意的事情,于是她施舍以怜爱,
谁是地位更高的那一方不言而喻。
白辞却破天荒地生不出一点被冒犯的感觉,
落在她后脑发丝间的手本能地用了点力气,他感觉到干渴,于是抬起头,按着她的后脑,想要得到更多。
思绪在这一刻也好像被冻住了,
这位高高在上的世家子,这一瞬在模糊间,只能卑微地想道——
如果做更多让她满意的事情呢?
也就在这时,
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有些急促的敲门声,
有侍从低声通传:“公子,赵家大公子和小少爷到访,要进祠堂……”
这话音未落,
于室内略有些暧昧模糊的声响中,
祠堂门就被人着急地一脚踹开。
下一秒,
赵息烛和白策破门而入,
一踏入祠堂,就看见昏暗中,祠堂里间的轻纱幔帐被风吹得轻轻浮动,
隐约可见幔帐后,白辞坐在轮椅上,他微微仰着头,另一人则低着头,被白辞按住后脑,发丝垂落下来,挡住脸。
两人很近,身影交叠着,被层叠的轻纱笼罩着,
虽看不真切,却也能见亲密无间。
白辞……
在干什么?和谁?
白策脚步一顿。
赵息烛则是快步往前走去,走出了一种抓奸的架势,
一股无名火直接烧得智干涸,“咔”的一声——
他又折断一把扇子。
第64章 如果哥哥喜欢我的未婚妻 那我…………
祠堂门被踹开的时候, 裴朝朝就听见声音,然后是有点乱有点急的脚步声。
她余光瞥过去,就能透过层层叠叠的轻纱幔帐看见两道身影, 白策和赵息烛。
白策在原地略微停了下,
赵息烛倒是气势汹汹, 有种抓奸的架势。
裴朝朝轻轻眨了下眼, 觉得这场面很有趣, 她现在顶着的是她自己原本的脸,至于之前戴着的人皮面具, 它被白辞撕掉了,这时候正放在他手边的桌案上。
她微微偏了偏头,看了眼那人皮面具。
也就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 她的唇和白辞的分开了一点。
就像是要中止这样亲昵的举动。
白辞察觉到, 平静地抬了抬眼。
脚步声越来越近,旁边的幔帐无规律浮动,像随时要被人抬手撩开, 而眼下这样亲密的场面, 的确最好不要被外人撞破,毕竟这里可是祠堂。两人应该在别人闯进来之前, 直起身子, 佯装刚才无事发生, 维持一点距离感与体面。
但——
他按在她后脑上的手掌却在此时微微用力,将她的动作按住,然后手掌往下挪,落在她后颈,指腹一点一点摩挲她后颈细腻的皮肤,然后微抬下巴。
于是略微冰凉的唇就又含住她。
这人高高在上, 傲慢矜贵又倔强,像一块冥顽不灵的石头,但亲吻却柔和而缠绵,黏黏糊糊,戴着一点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侵略性,像沼泽,要一点一点将她吞噬下去,这还不够,要一寸一寸地占有、标记。
那一边,
裴朝朝被他按住,愣了下。
她下一瞬就反应过来,这人是怕她听见脚步声,怕被抓奸所以要起身,在人前做出疏远的姿态,和他撇清关系。
她觉得好笑。
她向来不怕和人亲密时被撞个正着,反而那样的场面会让她感到未知、亢奋,刚才偏头,只是想看一看那张面具而已。
她没有再动,很随和地由白辞按着她的脖颈,任由他亲吻。
头发因为弯腰垂头的动作而垂落下来,带着一点木槿叶的气息,像藤蔓一样将白辞困住,比刚才还要亲密,好像并没有被那脚步声影响,也并不在意外面的人会不会进来。
也就是这一瞬,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重,
发出脚步声的人像生气了,发出更重的声响威胁里面的人,告诉她她有人来了,让她快一点和白辞分开。
但如果不分开呢?不分开他会怎么样?
进来撒泼吗?
那脚步声气势汹汹,这时候已经到了幔帐前。
透过影子,能看见他抬起手,下一步就是要直接撩开幔帐。
裴朝朝弯了弯唇,将手按在白辞肩上,咬了下他的舌尖,回应他的热切,
白辞一只手原本环在她腰间,被她这样刺激了下,下意识收紧,
于是她就顺着他的力道跨坐在他身上,他虽有腿疾,但身形也算高大,这样的姿态下就能轻轻松松把她拥在怀里。
这比刚才还要更亲密。
足够让走到幔帐外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与此同时,
能看见外面那人的动作顿住了。
撩开幔帐,捅破那层窗户纸,然后呢?
抓奸吗?
赵息烛手停在半空,捏了下指尖,他突然感到茫然。
他进去,她难道就会停下来吗?
到时候他走进去,问她在干什么,她如果光明正大说在和白辞亲吻,
那他又该做出什么反应?
他突然发现一个荒谬的事实——
他没有身份抓奸。
她这时候连人皮面具应当都没戴,顶着她自己的脸,他甚至连装成出来抓自己妹妹的兄长都不行。
以他的身份,掀开幔帐,走进去,看见她和别人亲密,也只能退出去,说一句不好意思真是打扰了。
多狼狈啊?
他连这时候站出来,把她拉开的资格都没有,因为他和她甚至连一点越界的亲密接触都不曾有过。
她高高在上站在那里,她垂怜谁,谁才有资格,而她垂怜白辞,垂怜白策,垂怜琼光君,垂怜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有资格在这一刻掀开幔帐,把她和白辞拉开,质问她在做什么。
只有他没有。
因为她的垂青,她的怜爱,从来没有落到他头上。
好像有一双手猝然攥住他的心脏,用力地捏了捏,有点发紧有点发酸,连带着有一种牙齿都在泛酸的感觉,喘口气都觉得胸腔里密密麻麻地发着酸,焦灼而烦闷。
他手握成拳,眼睛泛红看着里面两人亲昵,
继而好半晌,他才缓慢地将手收了回来。
他的脚步也没再往前。
他就这样站在外面,用阴暗的、血红的视线看着他们。
这时候,
后面的白策也挪动步子,他走上来,行进间发出一点轻微的声响。
他往幔帐里看,视线虽模糊却也能看清白辞和人在干什么。
他有点惊讶。
白辞这人挑剔又难伺候,平时高高在上,还有点心洁癖,平等地看不起所t?有人,别人碰他一下,他都要洗手。
现在怎么就坐在这里,按着人家姑娘的腰和脖子……
而且看起来白辞还是那个更渴求对方爱怜的人!
白策喉咙间溢出模糊的一声笑,带点讥讽,但抬起头,仍旧是用困惑的语气问:“哥,你和谁在里面?”
他说:“听说父亲给我安了一桩婚约,牵扯赵家和白家的因果,刚才我听见因果钟的声音,说明那姑娘来祠堂里滴血订亲了。哥,不会这么巧,你身边的是我未婚妻吧?”
这话一落,
周围安静了一瞬。
没人想到他会说这话,连外面跟着进来的侍从们都一瞬间安静下来。
侍从心说小少爷怎么能这么说话呢,尤其是这个语气也不像抓奸,反而天真爽朗,就是他平时说话的语气。
自己的未婚妻和自己的大哥搞在一起,是什么很正常的事情吗?
就感觉……
怪怪的。
然而下一秒,
就见白策又往前走了一步,直接掀开幔帐,走进去。
与此同时,
白辞将裴朝朝按在自己怀里,一只手落在她侧脸,将她脸上露出的部分都遮挡住。
他手心很冷,捂在她侧脸时轻轻的,但是手背却绷出一点青色脉络来,像是克制着情绪,极为不悦。
这份不悦是对着白策的。
他掀起眼皮看向白策,声音发冷:“怎么,离开白家太久,教养被狗吃了吗?谁让你进来的?”
白策舔舔唇:“哥,你急什么?”
他眼睛是琥珀色的,唇角微微翘,头发也有点微卷,怎么看都是天真无害的模样。
这时候看着白辞,他弯了弯唇,笑起来:“我进来就是想看看这位是不是我的未婚妻,不过分吧?而且,虽然这是我的未婚妻,但如果哥哥喜欢的话,我也可以让给哥哥的。”
这话一落。
身后的侍从们面面相觑。
白辞抬眼看他,似笑非笑:“让给我?”
白策点头,语气是伪装的天真,
他喜欢给白辞添堵,喜欢暗地里和白辞抢东西,但这一回,他确实也不想和什么赵木楹成亲,于是这话就说得真心诚意了几分:“毕竟哥,我们是亲兄弟,有什么不能相让的?”
白辞最讨厌白策这样。
他毫不留情拆穿他,语气讥讽:“是吗?”
白策微笑着耸了耸肩:“好吧,是因为我不想和她成亲。”
白辞没说话,就看着他,似乎在等他继续说。
白策视线微动,
见白辞把那女人护在怀里,他看不清脸,但在滴血订亲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这女人多半是赵木楹。
他这时候和白辞说话,其实话是说给她听,让她清清楚楚知道他不娶她,她也不要再在这里和他结什么婚契,既然和白辞这样亲密,那不如直接嫁给白辞好了。
于是他对白辞道:“我已经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祠堂里人虽不多,但到底还有人在,
白策这话说得简直是有点不知廉耻了。
白辞眼皮一跳:“肌肤之亲?”
白策弯着眼睛笑:“是。所以我不能和赵小姐成亲。对赵小姐不公平,也对和我有肌肤之亲的那位姑娘不公平。”
这话一落,
还不等白辞有反应,
白辞怀里的裴朝朝就先笑出了声。
她没有回头,还任由白辞将手落在她脸上,声音有点点哑。
白辞垂下眼看她,正和她对上视线,
她眼睛很漂亮,笑起来的时候动人心魄,
但白辞突然之间,有了一点儿不太好的预感,他眼皮跳了下,问白策:“那位姑娘……”
他说到一半,话音顿住,似乎没思考要怎么问、问什么。
白策心领神会,到底是亲兄弟,虽然水火不容,但有时候血脉就是这样奇特,他能精准地解白辞的想法:“我找不到她了,这次回来,也是来找她。”
白辞突然感觉到有点冷。
他垂着眼,仍旧和裴朝朝对视。
裴朝朝没有再出声,她笑着对他眨眨眼,仿佛在期待什么。
她的恶劣刻在骨血里,有时候会从眼睛里露出来一点,可是她的眼睛太漂亮,太诱人,就像她这个人一样,哪怕将有毒这两个字明明白白写在身上,却仍旧引人垂涎,让人忽视掉她的毒性,靠近她,满足她。
白辞另一只手抬起来了点,指尖轻轻覆住她的眼睛,
他心里隐隐知道她在恶劣地期待什么,也知道自己不能再追问下去,可是他仍旧听见自己问:“她叫什么名字?”
白策道:“她叫——”
他话音未落,
这时,后面站了一会的司命突然走进来。
他许久没有说话,视线仍旧是阴暗的,落在裴朝朝和白辞身上。
他出声说:“白小公子,和兄长交换心意固然很好,但难道不该先看看,你兄长怀里这位是不是你那未婚妻吗?”
这话一出,
白策点点头,说了句有道,然后往前走到白辞身边,
他一边走,一边继续解答白辞刚才的疑问:“她叫裴朝朝。”
话音落下的时候,
白策正好走到了白辞身边,脚停在他和裴朝朝身前一点,
白辞心里则猛地一跳,
他下意识垂下眼去,
与此同时,
裴朝朝抬了抬手,她拉掉他覆在她眼睛上的手,抬起眼,再度和他对视,
在他的目光中,她甚至弯着眼睛笑了下,恶劣地垂了垂头——
在他指尖上落下一个吻。
第65章 赵息烛 终于疯了吗
裴朝朝这个名字像一句魔咒,
白策说出这个名字,不管是赵息烛,还是白辞, 脸上的表情都有点微妙。
周围有一瞬不太自然的安静。
白策眨了眨眼,不太在意他们的反应, 他将注意力拉回来, 放在白辞怀里那女人身上——
只要拿出她是赵木楹的证据, 他就能说她和白辞不清不楚,把这婚约给她和白辞。
他想到这里, 又往前走了一步。
与此同时,
白辞抬了抬眼,看向白策,
他将手指从裴朝朝掌中抽出来, 然后手掌覆上她的脸,不让白策从那角度看见她:“白策。”
白策含笑看过去:“又怎么了哥?你就让我看一眼——”
白辞打断他,声音轻飘飘的:“滚出去。”
他这话像只是通知一下白策, 说完后, 另只手抬起来对着不远处的侍从们比了个手势。
下一瞬,
侍从们直接过来, 和白策告了声罪, 就动手把白策拽出去。
裴朝朝背对着白策, 只听见一阵有点乱的脚步声,然后很快,祠堂里又安静下来。
不知道白策有没有挣扎,兴许并没有,毕竟他平时伪装出一副乖顺的样子,不值当为了看一看她的脸, 在这个时候出来和白辞硬刚。
她这边想着,又微微偏头,侧目看赵息烛:“你还不走吗?”
赵息烛没回话。
他脸上表情也没怎么变,就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样。
但阴翳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不着痕迹扫过她的嘴唇,随后变得更晦暗、更阴翳——
她的嘴唇一直都很漂亮,丰润饱满,颜色淡淡的;
但眼下,她的唇有点肿了,原本就饱满,现在变得更饱满,颜色也变红润了很多,上面甚至有一道不太明显的咬痕,
赵息烛捏紧了手指,
哪怕刚才隔着一层幔帐,只能看见侧脸,看见她和白辞姿态亲密,看不见她和白辞亲吻的样子,
但现在视线落在她嘴上,他依旧可以想象到,刚才白辞是怎样亲吻她的。
凭什么呢,白辞一个凡人,和她认识不久,却能得她垂怜,和她这样亲密。
这时候,
大权在握、什么都不缺的司命神君,好像头一回尝到了一点嫉妒的滋味。
那一边,
白辞看她侧过脸去问赵息烛话,眼睫颤动了下——
她现在顶着自己的脸和赵息烛说话,说明赵息烛早就知道她的身份了,带她回天极岸那天,赵息烛在城门口找的人应该也是她。
她并非凡人,身份复杂,白辞心里猜测到,但没有多问,他猜赵息烛和她早就认识了,因为光是这样简单的一个举动、一句话,就可以看出她和赵息烛很熟稔。
他心里这样想着,有点微妙的不悦,手指落在她下巴上,把她的脸掰回来。
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从旁边把人皮面具拿起来:“既然是用赵三小姐的身份和白家滴血订亲,之后在白家,也还是戴一下面具比较好。”
免得被白策看见。
他这个弟弟最是不要脸面,如果发现她是裴朝朝,应当会不知廉耻地贴上去。
白辞将人皮面具重新覆盖上她的脸。
裴朝朝抓住他的手腕,笑起来:“你知道我要留在白家?”
她来白家这一趟就暂时不打算回赵家了,虽然已经滴血订亲,但她是神躯,成亲时会开t?升仙台,升仙台上,若她不隐藏住身上神的气息,恐生变故。白家有一神器名叫隐神,她得找到隐神,才能成亲,才能安稳接触到升仙台。
白辞闻言,动作顺势顿住。
他怎么会不知道?猜也能猜到了。
她也只有用得上他的时候才会给他点好脸色,他如果足够听话,她就会给他更多,比如说刚才那个亲吻,现在这个笑脸。
白辞生来高高在上,矜贵自傲,换做以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明知道会被利用,却为了她这样一点点的垂怜,将自己的利用价值双手奉上,任由她利用,像一条吐着舌头邀功的狗,很贱。
可是向来高高在上的人怎么能毫无芥蒂地接受自己贱成这样?
尤其是,
她并不是只有他这一条狗,也不是只会看着他、垂怜他一个人。
从白策念出她名字时就开始积攒的不悦,在这一刻又加深了些。
然而脾气又莫名其妙地没法再对着她发出来,
他开始胆怯,怕对她发脾气,自己就连这一点甜头都拿不到了,于是只能冷眼看着自己从云端走下,灵魂拖着身体一起沉入沼泽,乖乖地给她当狗,被她利用。
白辞抿了下唇,抬眼看着她,对她的话不置可否。
裴朝朝察觉到他的不悦,
但她没管。
驯化猎物是这样的,要张弛有度,如果一直给甜头,就会养出一条会噬主的狗。
他的脾气要被一点一点搓磨掉,棱角要被一点一点磨平。
他得知道,谁才是掌控主动权的人,他对她闹脾气没有用,即使不开心也要自己憋着,只有顺从她,满足她,才是唯一获取她奖赏途径。
她喜欢操控人情绪,也喜欢把人当狗一样驯化,
于是就笑着看他,他不说话,她就也不说话。
于是那份不悦就又扩大了两分——
哪怕她再哄他两句呢?
她也不说话,明知道他不高兴,但一言不发。
白辞手背上青筋迸出来了点,
他别过眼不看她的笑眼,手落在她脸上,用了点力气,把人皮面具贴紧。
两人之间气压都变得有点低,等裴朝朝的人皮面具完全戴好了,都没人说一句话。
僵持之中,赵息烛突然走过来:“回家。”
裴朝朝一顿,侧目看他:“回家?”
赵息烛太阳穴跳了几下,目光暗沉,声音难得地有点冰冷:“亲都订完了,你还留在这做什么?”
他平时说话做事,不管手段多阴毒,但表面大多是一副散散漫漫的模样,压迫感很足,但笑里藏刀,让人不太敢招惹;然而这时候声音冰冷,像是已经生气到了极点,压不住情绪了。
裴朝朝本就喜欢操控别人情绪,看别人情绪因为她一句话一个动作起起落落,更何况赵息烛和她关系势同水火,他要拦着她和白家人接触,之前将她盯得死死的,现在这一幕都是她算计出来的,狠狠打了他的脸,他现在在失控边缘横跳,是她的成果。
她心情更愉悦了:“你要回去就自己回去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拉着我?先不说我留在这儿是有我自己的事情要做,就算我没事做,你叫我回去,我就要和你回去吗?”
赵息烛闻言,阴翳地盯着她,沉默半晌后:“为什么拉着你?”
他目光在她脸上缓慢游走,像冰冷的巨蟒伸出舌头舔舐她眉眼鼻唇,然后他笑出声:“因为我是你哥,做兄长的,难道还管不了自己的妹妹吗?”
这话一落,
饶是裴朝朝这样擅长操控人情绪,也难得得愣了下。
兄长?
妹妹?
她反应了两秒,才反应过来赵息烛是什么意思,一瞬间感到意外——
赵息烛看她戴上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于是又过来伪装她的好兄长了!
他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冒牌货,但第一次他看见她的脸的时候,反手给她扣上了面具;刚才她顶着自己的脸转头看他,和他说话,他佯装没听见,无视她,站在那边和死人一样无声无息。
现在等到她戴上人皮面具,他好像才活过来。
哪怕她都已经这么明显了,他居然还能在这硬生生地自欺欺人,已经显得都有点疯魔了。
裴朝朝:“……”
多少有点荒谬了,他好像终于疯了,精神不太正常。
裴朝朝被荒谬笑了,那点恶劣的意图又爬上来。
她故意拆穿,激怒他,声线柔软而缓慢,像一把尖刀,用着很小的力道反复凌迟他:“赵息烛,你当哥哥当上瘾了,所以我面具一戴,你就真觉得我是你妹妹?”
赵息烛的脸一瞬绷住了。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她这时候顶着赵木楹的脸,这皮囊是陌生的,不太熟悉,但是她眼睛里的恶劣笑意是熟悉的,高高在上的,好像她是看透人一切七情六欲的神明,他的一切挣扎,自欺欺人都在她眼底无所遁形,像个小丑——
赵息烛的情绪再也压不住:“和我回去。”
他骤然抬手,抓住她的手,一只手要把她拽离白辞身边,另一只手拖着她后腰,要把她带进怀里。
裴朝朝被他抓住一边手腕,
白辞抓着她另一边手腕,原本和她无声僵持,这时候见状,直接一个手刀敲在赵息烛手上,
他把裴朝朝扯回来,一只手下意识护在她肩上,吩咐侍从:“还不把赵公子请出去?”
侍从们闻言,赶紧进来,
他们在外面把事情的过程听得还算清楚,这时候面面相觑,心说可是这位赵三小姐只是订亲,还没成亲,留在白家确实不合规矩啊!
而且——
赵三小姐是白小少爷的未婚妻,怎么和大少爷这样亲密!
侍从们恨不得赶紧把眼睛挖掉,别看这些不该看的。
与此同时,
赵息烛眼神森冷,看着白辞:“我和她之间的事情,你算个什么东西横插一脚?嗯?她的狗吗?”
白辞坐在轮椅上,掀起眼皮子看赵息烛,在低位,却仍显得高高在上:“狗?”
他弯了弯唇,讥诮道:“有些人怎么连当狗的资格都没有?”
赵息烛好像被这话戳住痛点,
他走上前一步,似乎又要动手。
然而这时候,
白辞轻轻抬手,吩咐侍从:“愣着干什么?”
他这话一落,
侍从们也不敢再迟疑了,立刻走上前去架住赵息烛,
白家有特殊的阵法,外人进了白家,修为都被压制住,所以赵息烛被架着往外走,倒也无法暴起反抗。
他回过头看裴朝朝,
然而裴朝朝却根本没有看他。
她正抬起眼看白辞。
白辞这时候赶完人,一垂下眼,就对上她视线,
他顿了下:“看着我做什么?”
裴朝朝莞尔问:“你没回答他。你是我的狗吗?这么听话。”
她这话语气轻柔,但带着一点羞辱和贬低的意味,像是某种驯化的手段。
白辞眼睫颤动了下,仍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那种不悦感仍旧驻扎在心里,但也没再和她僵持,他看了她半晌:“我送你去房间。”
裴朝朝站起身,站在原地没动,拿出那个夜明珠:“因果线还没弄亮。”
白辞掩唇咳嗽几声,嗓音有点哑,语气有点微妙的不耐,像隐忍着脾气:“我之后会弄。”
他说完这话,沉默了下。
然后又深呼吸了下,没忍住问她:“你喜欢睡什么样的房间?”
裴朝朝来这是为了找隐神珠,那珠子在白策那儿。
她闻言,抬眼温温柔柔朝着白辞笑了下。
白辞被她这样一笑,脾气生生又压住一些,
然而下一秒又听见她说——
“和白策近一点的。”
第66章 已读不回 你!为!什!么!不!回!消……
天极岸昼长夜短,
第一缕日光穿透云层,落进窗户里时,赵息烛才发现天已经不知不觉亮了, 他坐在桌案前,感觉到那缕天光太明亮, 有点刺眼, 于是下意识闭了闭眼, 手背往眼睛上覆了一下。
因为一夜没睡,
眼睛闭上的时候有点刺痛感, 酸酸涩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困倦,他感到有点恍惚错乱,
能回忆起自己是怎么回赵家的, 也能回忆起他是怎样抬起手,抓住她的手腕叫她和他一起回家——
可这不像他。
他自诩清醒智,神仙们对他的评价也多是深不可测, 难以揣度, 即使脾性阴晴不定,但绝不失态。
他这样的人, 又怎么可能做出那样失态的事情, 目眦欲裂地叫她和他回家, 被白辞叫侍从架出白府,还梗着脖子回头看她,期望她也转头看他一眼。
愚蠢,冲动,仪态尽失,像个跳梁小丑。
丑陋不堪。
好恶心……
好恶心, 这不是他,他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
他想起自己当时的模样,竟佝偻起身子,t?没忍住干呕起来,因为呼吸不畅,眼中溢出些生性的泪水,将一双眼睛浸得更红。
过了一会,
他才捂住喉咙喘息起来,胸口上下起伏着,脸上竟有了点讥讽的笑意——
他为什么要带她回来?带她回来然后呢?
让她没法再接触白家人,无法展开下一步计划,他难道也要按兵不动,就这样拖延着,避免把那种你死我活的矛盾掀上明面吗?能一直避免下去吗,就这样和她僵持在人间,僵持十年二十年僵持一辈子吗?
这念头一出,那点虚浮的自欺欺人好像终于也落到实处,砸碎了,消失了。
没必要自欺欺人。
她都把身份挑明了,他也得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不是她那些狗,不会被她驯化,更不会成为她手里的刀,为她所用、成为她的助力。
宿敌就是宿敌,那点恻隐之心像笑话,扔给路边的狗狗都嫌廉价,何况她呢,他本来就该是要和她作对的。
赵息烛突然就笑出声来,
他手落在眼睛上,将因干呕而溢出的生性泪水擦掉,然后抬了抬手,指尖聚起灵力——
他现在该做的是阻止她回天界,即使命簿被她毁去,但他也应当拨乱反正,让她的下场如命簿中原本所写下的一样。
他想到这里,
随后凌空画了个阵法,写下白策的名字。
*
与此同时,白家。
裴朝朝走向白策的住处。
她的住处最终还是安排在了白策旁边,只隔了几座廊亭,走过来很近。
住处是白辞给她安排的,但他昨晚给她安排时,看起来就心情不太好了,甚至有点愠怒;后来把她带到房间后就离开了,也没和她再说半句话,到今天早上也没再来找她。
但早上白家人去验因果线时,那因果线已经是亮着的了。
应当是昨晚白辞把她送到房间后,又转回头去帮她弄了因果线。
很听话,很趁手,
气成这样还是会去帮她做事。
裴朝朝轻飘飘地评估了下,但仍旧没主动去找他,而是慢条斯走到白策卧房门口。
她敲了敲门。
周围僻静,没什么声音,哪怕这敲门声并不重,也被反衬得引人注意起来。
然而屋子里的人却像是没听见,半天没动静。
裴朝朝站在门口,没等到白策开门,正准备再敲门,
然而下一秒,却感觉到放在袖袋里的传讯符倒突然发热,发出一点儿动静来。
她将传讯符拿出来,发现是白辞给她发了条消息:「你在干什么。」
语句简练,没有一个多余的字,冷冷淡淡的,能看出来心情不是很好,周身的低气压仿佛都隔着符蔓延到她这边来了。
裴朝朝看着消息,缓慢眨了眨眼。
与此同时。
另一边,不远处的亭子里,白辞凭栏往下看。
这亭子在花园中,地势略高,离白策的住处也不远,顺着望下去,就能看见白策那边的景象。
白辞坐在轮椅上,
他身后,有个侍从推着轮椅,低声道:“公子,您……”
侍从说到这,话音顿了顿,表情也有点一言难尽,似乎在措辞——
您都在这儿等了大半天了,从早上弄完因果线之后就一直等在这,守株待兔似的,好像就等着这位“赵姑娘”来找白策,人家没来的时候,您坐在这守着,脸色还算晴朗,人家现在来了,您脸色一下就阴沉下去了,但偏偏又不下去找她,非要呆在这给她传讯。
这到底为的哪般?!
侍从都看不懂这行为背后的逻辑了。
他想了一会,才低声劝:“要不您下去?”
白辞太阳穴跳了下,语气轻飘飘、凉飕飕:“下去干什么?”
侍从说:“您不是不想让她找小少爷吗,您就下去把她拉走,多叫几个侍卫来,就像您昨天招呼大家伙把赵公子和小少爷从祠堂里拖出去一样,嘿,多威风啊!”
白辞听得快气笑了。
这能一样吗?他下意识想。
然后抬了抬手示意侍从闭嘴。
他又垂着眼往下眺望,远远的,能看见裴朝朝站在白策门口。
她一只手原本是半抬起来的,似乎准备再敲一敲门,但因为收到他的消息,所以要敲门的手顿住了,转而捏住那张通讯符,垂着头,似乎在思索要怎么回复。
她要怎么回复?
是准备撒一撒谎,还是和他说实话?
白辞也不知道自己等在这,传讯问她这话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眼睛看着她,手捏着符,等她回复。
但等着等着,他看见裴朝朝又抬起头,继而继续抬手,敲了敲白策的门,
而那张传讯符,她看完消息后就又顺手揣回了口袋里——
已、读、不、回!
白辞这一下是真气笑了,他再一次拿出传讯符。
意念一动,操控着符纸上浮出一行文字:白策根本不你,你上赶着找他干什么?
算了。
删掉。
她还不知道他在后面盯着她。
他换了个措辞,又准备发:你要住白策旁边是不是为了方便去找他,你找他什么事,为什么不问我能不能帮你?
算了。
再删。
是,他是不对劲,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像这样把谁看在眼里过,愿意忍气吞声被她利用。
但他在生气,表现得够明显了 ,甚至生着气,也还按她意愿给她安排了白策旁边的住处,帮她弄亮因果线,但她不仅没有再奖赏他一个吻,连多哄一句都没有,还转头去找别人,他凭什么转过头上赶着帮她。
白辞没忍住,一口气上不来,捂着唇又咳嗽起来,咳得眼角水光潋滟。
他脸色幽怨又寒凉,最终盯着空白的传讯符,起心动念,发过去一行字:「你到底在干什么?」
他发完,又阴魂不散一样地跟了一句:「为什么不回消息?」
去找白策心虚了,不敢回?
那一边。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接二连三地收到消息,
她没再把符拿出来看,见白策迟迟不开门,直接一抬脚,“咣”的一声大力踹开白策的房门。
她身体已经重塑,不像以前那具又心疾又眼盲的凡身那样柔弱,一脚直接就把门踹碎成齑粉,
门内,
白策显然没想到她会直接暴力踹门,站在门口愣了下。
他长相是天真爽朗,无害又漂亮那一挂的,就算性格里的底色是残忍和恶劣,但看起来仍旧是真诚友善的少年人,
饶是这样,这时候他的表情也还是扭曲了一瞬,没来得及戴上伪装出的友善面具:“赵三小姐?”
裴朝朝站在门口,脚尖轻轻踹开面前几块木门残骸。
她笑容温和,一时间分不出他和白策谁装得更好更无害:“既然在房间里,怎么刚才一直不开门?”
她在所有的关系里都能把主导权牢牢抓在手里。
眼下这情境分明该是白策质问她为什么暴起踹门,然而她一开口就反客为主,语气明明柔和,却把白策压得无法反制,反过头来成了被动的、被质问的那个人。
白策眨眨眼,很快调整好状态,无辜道:“没听见。”
裴朝朝问:“真的吗?”
白策被她看着,有种喘不过气的错觉。
她给人的压迫感很足,让人回想起被裴朝朝囚在暗室里的日子。
他呼吸重了些,有些急促起来,想起裴朝朝就有种很难形容的兴奋,身体上的伤口明明已经都愈合好了,可是一瞬之间,身上好像又传来被鞭挞的刺痛感,伴随着一种电流蹿过背脊的微妙感受。
他抬了抬眼,看着她。
裴朝朝今天戴了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和她自己的脸没半分相像。
但白策难得地,再一次仔仔细细打量她,他从那种压迫感里感觉到熟悉的气息,大脑飞快地转动起来,想起来前几天在投壶馆前面,他隔着街,视线模糊着把她认成裴朝朝。
但她否认了,和赵息烛一起把身份坐实,只说是认识裴朝朝。
这时候,
他再回想起来,心里又生出一点儿怀疑来。
他掐了下指尖,克制住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也克制住那种兴奋感:“不过——赵三小姐,你先别急着质问我。”
裴朝朝没料到他是这么个反应:“嗯?”
白策舔舔唇,真诚道:“我还没问你呢。那天在投壶馆,你不是说晚上会让我见到裴朝朝吗?”
裴朝朝似笑非笑:“三番两次问你未婚妻另一个女人的下落,合适吗?”
白策被她绕进去,下意识回嘴:“我昨晚还看见你和我哥——”
他话音未落,
裴朝朝笑了下:“我可以告诉你她的下落,不过需要你拿一样东西来换。”
话题绕回她来找他的目的上。
白策一顿,又差点被她绕进去,想问拿什么换。
然而一张嘴,突然想起自己的怀疑,于是又靠近一步t?,笑得很乖巧:“但我自己也有个猜想,不知道赵三娘子愿不愿意先让我验证一下?”
他说着,就微微俯下身,目光流连在她下颌处。
或许是人皮面具呢?
他想。
人皮面具通常从下颌和脖颈交界处开始戴,仔细看,应该能看出一点痕迹。
他想看清楚,于是两人就离得有一点近了。
白策虽然样貌乖巧,但是身形高大结实,只是往前一凑近,就显得侵略意味十足,
哪怕两人并没有任何肢体接触,甚至中间仍旧还隔着一段距离,但从远处看,依旧会让人误以为他们很亲密。
白辞坐在亭子里,往下望过去,一瞬间手里的传讯符都快掐烂了。
已读不回,现在还在这里和白策暧昧不清!
这个白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裴朝朝现在还顶着假脸,白策都没认出她,就一边口口声声找“裴朝朝”,一边和“赵三小姐”离得这样近,一点廉耻都不讲。
他垂眼看着,
裴朝朝背对着他,身影几乎被白策的笼罩住,该死的是白策也微微侧着身,根本看不见两人正面在干什么。
白辞感觉到焦躁,他没办法就坐在这里看着,终于忍不住念了个诀,捏着传讯符,直接发去语音通讯邀请。
裴朝朝感觉到传讯符的动静,
她依旧将符揣在袖袋里没搭,然而这一次白辞却没有和刚才发文字消息一样,发几句就停下,而是不停地给她发语音通讯请求。
于是她一直不,传讯符的动静就一刻不停。
那一边,
白策凑近她,漂亮的眼睛眯了眯,仔细看她脖颈和下颌的交界处。
然而并没有看出什么痕迹来。
难道怀疑错了?她真不是?
他顿了顿,正要说话,然而还不等开口,就感觉到一阵头痛。
下一瞬,
一些怪异的文字像碎片一般纷纷乱乱灌进他脑海里。
他感到错乱,
然而那些文字几乎是无法屏蔽地在他脑中徐徐展开,
那些字他不认识,像是幼时在家人祭神的时候写下的神族文字,然而他却能精准感受到那些字的意思:
「九尾一族乃天生真神,掌管天上地下所有妖兽、神兽,族中幼子白策掌大权,众神尊称为白少君。」
「白少君跳下轮回道,投生至凡世白家,为白家二子,白策。」
「白策在人间这一世的命数是……」
「……」
「……」
「……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
白策被迫接收到这些信息,他头痛欲裂,然而却发觉这些信息中写的东西,与他前半生的轨迹分毫不差——
从幼时扒开母亲的肚子爬出来,到斩杀白氏神兽;从吞下神兽内丹,煞气无法运化,到被囚在归元宗地宫。
这文字写的好像是他的命数,就像在告诉他不管是幼年经历还是别的什么,眼前一切不过都是被预先撰写好的一场劫数。
而他好像是什么神仙?天界的白少君?
他艰难地消化这些信息,脑子已经乱成一团浆糊,他甚至开始看不清眼前东西,脚步往后一退,不小心碰到木门的残片,整个人一踉跄,竟直接踩不稳,摔在地上。
这一下来得太突然,
裴朝朝也没料到,她眨了下眼,反应很迅速,看出来他的不对劲。
她有点探究的心思,赶紧往前走了一步,她蹲下身,伸出手,试图扶起他。
而白策却不伸手。
他捂着头喘息起来,似乎痛苦至极,那些文字还在继续往脑中灌,
他甚至好像从中捕捉到裴朝朝的名字,他想要看清楚,抓住这名字,他试图凝神,然而下一秒,那些文字瞬间又被搅散了,强大的灵力冲击着他的识海,他整个人的意识也有一瞬跟着那些混乱的文字一同混沌起来。
*
另一边。
赵息烛在屋中,他右手的每一根手指,指尖都已经鲜血淋漓,
血顺着指尖流淌进面前的阵法里,
他脸色有点苍白,失血太多,灵力消耗太大,指尖都有些抖,但他疯魔了一样,一笔一画用神族的文字在阵法里写下白策的命数,一字又一字,一句又一句。
他写:「后来被兄长白辞囚于归元宗地宫,听见宗中妖兽议论,季慎之与江独一行人下山带回来一个姑娘,那姑娘被江独偷偷关进禁牢里,血肉能活死人肉白骨,名裴朝朝。」
他写完这句,闭上眼缓了一缓,想继续将原本写好的命数,抄进这阵法里。
这是神族禁阵,直通白策识海,能控制一点白策的意识。
他把原定的命数写进去,强制灌进白策脑中,白策会知道自己这一生不过是被杜撰好的剧本,而剧本的最后,他与裴朝朝成婚,将她当容器,把煞气渡入她体内,用她的身体孕养神兽的内丹,最终剖开她的丹田,拿走内丹。
那内丹被她身体孕养,实则也吸走了她的神髓。
故事的最后,
她的丹田被破开,神髓引出藏在地下的升仙台,打开了升仙台上的封印。
而白策坠入升仙台深处,找回记忆,发现裴朝朝的神髓,原本就是她在天界时从他身上取走的,神髓归位,上古妖尊之力复苏,助他破开升仙台中要命的幻境,原地飞升回天。
赵息烛闭着眼,回忆这段命数,
他再一次将指尖点在阵法中,继续写他命数,然而落笔的一瞬,他感觉阵法中灵力开始胡乱波动,所有的灵光往先前写下的“裴朝朝”几个字上聚拢——
是白策在这样混沌的状况下,还下意识去捕捉文字中有关裴朝朝的片段。
太荒谬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和裴朝朝感情多深。
实际上不过就是被她睡了一两次,结果现在都神智不清了,还下意识这样?
赵息烛眼睛发红,胸口剧烈起伏着,突然一甩袖子,直接把刚才写下的那句有关裴朝朝的句子搅散了。
阵中文字写下就极难篡改,如同下棋落子无悔,
然而赵息烛却将那段文字搅散,一瞬之间,灵力逆行,直接反噬到他心脉。
赵息烛捂住心口,闷哼一声,吐出一口血来。
他看着阵中波动的灵力,手背拭去唇间血迹,毁去所有和裴朝朝有关的字句。
不是嫉妒。
只是觉得——
这狐狸找到了裴朝朝也会犯蠢,被裴朝朝驯化,成为她的助力,怎么可能像原定的命数一样,剖开她的丹田。
既然这样,就让白策继续以为裴朝朝就是赵木楹。
他要拨乱反正,能控制白策的一点点意志,就让白策按照原定的命数行事,
而这狐狸蠢得要命,又执拗,认不清人,控制那点意志或许不足以让他对裴朝朝动手,
但这一点点被操控的意志,足够他下手杀掉“赵木楹”。
他突然笑起来,手中血滴淌落,半晌,再一次轻轻动作,在阵中写下新的文字。
*
白策捂着头,好似感应到裴朝朝的名字,可是识海中混乱过后,他再试着感应,却感应不到了。
那些神族文字还冷冰冰往他脑海里灌——
「白策的未婚妻赵木楹体质特殊。」
「将煞气渡入她体内,可借她身体滋养,结成神兽内丹。」
「……」
「……」
「白策拿回内丹,最终于升仙台中,原地飞升。」
白策头疼欲裂,这些文字渗入神识,恍惚间好像还有一点意志被操控住,也是若有若无的感觉,像错觉,像木偶的丝线被人轻轻得、悄无声息地提起一角,
他很错乱,脑中想不到太多东西了,额头上出了汗,闭着眼,人都有些恍惚,正试图努力地消化这些内容。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手腕突然被人抓住。
他顿了下,手松开一些,随后抬起眼。
下一秒,就看见——
“赵木楹”正蹲在他旁边。
第67章 深闺怨夫 他哪敢说话
白策耳边鼓噪起来。
好像意识深处有个声音开始叫嚣, 反正命数既定,他的一切行为都早就被写好,不如就按照命数中定下的和赵木楹成亲。
那还挣扎什么呢?
直接将煞气渡给她, 拿回神髓,打破这场人间大梦。
这念头魔咒似的在脑中不停回响, 像要操控他一样, 白策迟缓地眨了眨眼。
他这时候脸上出了点汗, 眼睛里也湿漉漉的,眼神有点茫然, 看起来就无辜又可怜,且不太清醒。
裴朝朝蹲在他面前观察了会,然后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下。
白策见状, 下意识抬了抬手, 想要抓住她手腕。
然而手抬到一半又猝然在空中顿住,握成拳,没继续抓:“赵木楹。”
这蠢狐狸, 刚才盯着她脖颈和下颌处想找人皮面具的痕迹, 没找到。
他执拗又固执,对事情产生怀疑也只是怀疑, 只有真真切切看见证据, 才会下定论t?, 找不见证据就疑罪从无。拿不准她是裴朝朝,哪怕怀疑,但拿不出实打实的证据,就还当她是赵木楹。
说白了,笨。
裴朝朝还心安得地顶着赵木楹的脸,
见他没认出来, 态度又突然有转变,于是暂时不打算揭露自己身份,想看看他究竟是怎么了。
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嗯?怎么?”
她这语调听起来像真在疑惑一样,里面的那一丝兴味隐藏得很好。
白策张了张嘴,想问婚期在什么时候。
然而正要说话时,又立刻止住了话头。
哪怕意识深处那个声音一直在叫嚣着,像藤蔓一样束缚住他,让他忍不住想顺从命数,别再挣扎。
但他抬眼看清眼前人的时候,还是想再挣扎一下。
就不能不成亲吗?
我还没报复上裴朝朝呢,怎么能就和别的女人成亲了。
这念头一闪而过。
不过,为什么刚才他看见的命数里从始至终没有裴朝朝这个人出现?
他和她明明有过那样深的羁绊,总不能她是他臆想出来的。
白策头疼,想不明白,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说不上来。
这时候,
意识深处那个声音在脑海里说:不用成亲的呀,并不是只有这一个方法渡煞气。
白策的注意力被吸引。
他想起还有一个渡煞气的方式——
直接将对方开膛破腹,取出每一个脏器,切开每一寸经脉,把这具身体掏空,把煞气渡进去。
这样不是更快吗?
白策有点恶毒地想,就像他还是个婴孩时,等不及母亲十月怀胎,于是自己撕开了母亲的肚腹爬出来,乖乖坐在母亲尸体旁边,不哭不闹等着大人来。
他那时没有意识,这是命簿中写下的,他天生是个表里不一的坏坯子。
他抬了抬头,可怜巴巴对着裴朝朝说:“你过来一些。”
裴朝朝没动:“要我过来做什么?”
白策心说,要你过来,当然趁你不备杀了你,把你开膛破腹。
他手里酝酿起灵力,表面仍旧无辜眨眨眼:“好像摔得有点厉害,站不起来,可以扶我一把吗?”
裴朝朝看了他一眼。
他刚才那一下摔得结实,手腕都有点红肿,腿下梗着几块木门残块,说站不起来,也很合。
她弯了弯唇:“我蹲在这,本来就是要扶你起来。”
她说着,抬手去扶他,两人距离因此靠近。
与此同时,
白策骤然出手,蓄着灵力的那只手径直攻向她腹部——
“咣当!”
屋中陈设被灵力震动,发出声响,
下一秒——
白策再一次被按倒在地上,说按倒也不贴切,更贴切的说法是——
裴朝朝不知道用了什么招数将他掌中灵力压下去,而后迅速且暴力地踹了他一脚,将他再一次揣倒在地,他下意识抓住了她的裙摆,于是她也跟着踉跄了下,几乎要摔倒,一只手撑在地上,和他距离就是一上一下间,很近。
这看起来像她压在了他身上,又像把他按在了地上,
但实际上他摔得狼狈,她却支撑着身子,稳得很,两人碰都没碰到,高下立见。
白策有点难以置信,他看着裴朝朝:“你、你……”
裴朝朝眨了眨眼。
她连身躯都重塑了,虽顾忌天道,不能光明正大用太多灵力,
但白策这样的,她只要反应快一点,反杀起来还是很容易的。
她撑着地,居高临下笑着问:“有没有人和你说过,其实你很蠢。”
“脸上装得很友善无辜,”她语气柔和地说着刺耳恶毒的话,抬手指指自己的眼睛:“但你的意图会从这儿不经意流露出一点。”
糊弄糊弄别人也就算了。
她比他还要更能伪装,也没少干把人骗到身边再捅人一刀的事,对于他的意图,一眼就能看透。
她这话一落,
白策的眼睛就有点红了。
他被她压制着,试图起来挣扎一下,但根本挣扎不动,这女人力气怎么这么大。
他有限的脑容量没法同时想两件事,这时候又把命数的事情抛脑后去了,连那藤蔓似的要他按照命数原本轨迹行进的意志都微弱起来,操控不住他了:“你不去找我哥,来我这儿就是为了骂我吗?”
裴朝朝说:“不是,我来找你是——”
她一边说,一边稍微直起点身子,把撑在地上的手收回来。
话音未落,
之前揣在袖袋里的传讯符就突然掉出来,落在地上。
那传讯符上灵力不停波动。
这意味着白辞到现在还在契而不舍地给她发语音通讯邀请。
白策顺着看过去。
他又挣扎了下,没挣动。
他也不在意她来找他的具体缘由,现在只想挣开,于是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打断她:“我哥好像在找你呢。”
裴朝朝闻言,话音顿住。
她轻飘飘往那符上瞥了眼。
*
那边厢,
白辞捏着传讯符,看她不搭,于是就一直等着。
结果等着等着,
看见她直接踹碎白策的房门,然后两人开始说话,白策突然靠近,再后来两人往房间里走了一点。
白辞这下就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了。
于是他吩咐侍从推着他,换了个更好观察的角度,顺着这角度,他仔细看,能隐约看见房间里——
这两个人怎么已经在地上了,白策躺着,裴朝朝几乎是一个压着他的姿势。
他们在干什么?!
他有一瞬,不受控制地想起白策那句“我和她有肌肤之亲”。
白辞脸色已经很差了,这时候,已经没办法变得更阴沉了。
旁边的侍从小心翼翼观察他的脸色,没感觉他脸色有什么变化,心里稍微松了口气,然而下一秒,就听见“咔哒”一道声响,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白辞把手指捏得咔咔作响,掌心里那张传讯符都快被捏烂了。
侍从:“……”
他战战兢兢开口:“公子,您——”
您都这样了,实在不行,就直接下去吧。
然而这话还没说完,
那一边,
白辞突然抬了抬手,示意他闭嘴。
侍从不明所以,
然后又看见白辞把掌心松开,将传讯符平放在腿上。
下一秒。
那语音传讯被接通。
裴朝朝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她声音还带点哑,没有完全恢复,声调柔和平稳,根本听不出她这时候在做什么。
侍从又开始看白辞的表情,发现白辞脸色更阴沉了。
他心说公子脾气不算好,这脸色,估计下一秒就要出声兴师问罪了,他都猜到公子要说什么了,肯定是气急败坏地叫她快点离开白策,别贴那么近。
他有点犹豫,思考要不要开口劝一劝。
然而下一瞬,
就听见白辞深呼吸,语气虽凉,但还算克制,有种暗流涌动的平静:“你在哪?”
侍从:?
侍从脑海里的弦一下就断了,心说都这样了您还装傻?!
这是怎么,害怕被她发现您在这偷偷跟着?
侍从已经完全捉摸不透了,抿着唇光速闭嘴。
而那一边,
裴朝朝说:“嗯?你问这个干什么?”
白辞顿了下,眼神都冷透了,心说我还不能问了吗?
我不问能知道你现在在白策这干什么吗?
他闭了闭眼,遮盖住满眼冰寒,语气轻飘飘的:“我有事要找你,看你在不在房间。总不能让我白跑一趟吧。”
裴朝朝捏着符,看了眼白策。
她来这里也就是找白策要隐神珠的,不管白策给不给也都是一瞬间的事,他要是给,她就拿着东西走人;要是不给,她就把人打得暂时失去行动能力,带回去,毕竟她也不知道东西在哪,带回去关起来逼问,总能问到。
反正她也不是第一次囚禁白策了。
更何况,她还挺好奇白策刚才为什么好好的突然暴起要伤她,总感觉他刚才头痛的那一瞬是看见了什么。
直觉告诉她,他看见的东西和她有关。
她把他带回去关起来,能好好研究。
她要白辞安排房间时就预设过要把白策带回去关起来的可能性,所以要住处近一些,这样不容易被人察觉,也省力,所以不管白策给不给她东西,她把不把人带回去,她都很快能回房间。
她想到这,嗯了声,算是默认自己在房间,反正白辞那离她有些距离:“在。”
这话一落,
那一边,白辞猛地睁开眼,看着远处她和白策——
她姿势倒是动了下,从地上站起来了。
但即使这样,也还是在白策那里,她分明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白辞几乎要气笑了,却下意识按住满腔戾气:“是吗?”
裴朝朝嗯了声:“是在,你过来吧。”
白辞凉凉地嗤了声,说:“行,那我过来……”
然而他话还没说t?完,
那边就直接切断了通讯。
白辞额角青筋都开始跳了。
他视线一错不错地看着她那方向,她说完这句话,他就看见白策也站起来了。
白策甚至往她那边走了两步。
看起来像是要靠近她。
白辞手指咔哒响了下。
侍从一直在后面关注着白辞,看见他眼睛都开始发红了,于是又开口:“公子,您要是实在很想让他们保持一些距离,不如……”
这话未落,
就看见白辞从袖袋里拿出一个人偶,这人偶巴掌大小,是用布和棉花缝制的,上面……
上面写着白策的生辰八字,还画了巫蛊灵咒,外面扎着几根针,看起来怎么不太对劲,像不入流下三滥手段的巫蛊娃娃……
侍从有点恍惚,疑心自己看错了,正想着,下一秒——
就看见白辞拔出娃娃上的针,又狠狠扎下去了!
这是……
侍卫恍惚了一下,悟了:这是公子不想让他俩靠得太近,于是直接想办法让白策失去行动能力,让白策无法靠近她!
像一个夫人红杏出墙,却不敢责怪夫人,生怕说话声音大一点就会被夫人厌弃,只能暗搓搓在身后给小三使绊子泄愤的深闺怨夫。
等一下,这不对吧,我家公子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侍从大脑一下炸开了,心里自动把刚才没说完的话接上——
不如您真的就干脆点下去把他俩拉开吧,算我求您的,别在这里发癫了啊!
您没疯,我一个看客都快疯了!
*
那一边,
裴朝朝切断了通讯,准备抓紧时间问白策隐神珠的事。
她转过身,发现白策也站起来,正朝她这边过来。
他手中又蓄起了灵力,视线在她腹部不着痕迹扫了下。
看起来想近距离偷袭。
白策的修为还是不错的,他逼近时,能带来一点儿微妙的危险感。
但这危险感让裴朝朝感觉亢奋,身体里的血液似乎滚沸了,她盯着白策,感觉更好奇了。
他刚才捂着头摔倒的那一瞬间,到底看见了什么,或者感受到了什么?她顶着赵木楹的脸,白策之前只是不想成婚,现在怎么直接想杀了她了?
她一瞬间改了主意。
她要隐神珠,直接把人带回去,关起来,也能拿到。
原本已经准备向白策表明身份了,这时候,也一并改了主意,
她想顶着赵木楹的脸,再试探下白策刚才究竟感知到了什么,毕竟他这样的反应,是对着“赵木楹”这张脸的。
她手中也蓄起一点灵力来,准备反制白策。
然而就在这时,
白策脚步突然顿了下,随后,他捂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来。
裴朝朝还没动手,见到这幕,动作也顿了下。
与此同时,
白策再一次咳出一口血来,
他身上好像有无数针在扎,像被某种恶毒的咒术控制住,很痛苦,他瞬间脱力,整个人又一次摔倒在地。
他这样子看起来再也无法强撑着站起来,无法靠近裴朝朝一点儿,只能狼狈又可怜地匍匐在地上。
那一边,远远的,
白辞眺望着这一幕,扯了扯唇。
不知廉耻的贱货,叫你再贴上去?那就让你动也动不了,没法靠近她,和她离远点。
他又是一针扎到人偶上。
这一边,
裴朝朝见状,难得地感觉到了一点意外。
她感应了一下,发现白策是真的没余力了,好像是被人用什么咒术控制住了,隔空就将他伤害得遍体鳞伤,没有了行动能力。
很诡异,
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这样对待白策,究竟有什么目的,但——
她弯了弯唇,脚步轻快地靠近白策。
正好,方便她把他带回去了。
第68章 和不要钱的 贱货一样
裴朝朝眼下是神躯, 周身灵力若被天道感应到,则会被天道制裁。
她原本准备用灵力反制白策,这行为较为冒险, 但现在她连这个险都不用冒了。
她伸手拽住白策的胳膊,用力把人拖起来, 像是拖麻袋一样。
手触碰到他小臂的瞬间, 他全身肌肉都本能绷紧, 就算已经虚弱至极,但精壮的小臂上, 青筋仍旧随之爆出来,一跳一跳,跟着心跳的频率鼓动。
她坏心地按了下他的青筋。
大约因为太疼了, 白策眼底还有点茫然, 被按了这一下,他下意识闷哼了声,随后眼神清明了一点, 才意识到自己正被拖行。
“别碰我, ”他飞快地要把手抽回来,但没抽动, 于是手腕一动, 下意识攥住她脚踝:“你要把我带去哪?”
他这样攥住她, 倒是很有效地逼停了她。
裴朝朝脚步顿了下,垂下眼:“带回我那里。”
白策茫然地眨眼,眼里水雾朦胧,可怜兮兮的。
他像是听明白了,但是攥住她脚踝的手蓦地收紧,用行动表示抗拒, 不想被她带走。
他现在正虚弱,力气并不大,
裴朝朝用了用力,又把脚从他手中抽出来,然而她没有继续拖行他,而是抬了抬脚,直接踩在他手上。
她用了些力气,脚尖碾动他手指,弯下身说:
“带你走是因为我要问你几个问题,而且赶时间,你哥要去我那找我。他到我那儿约莫半刻钟,你在半刻之内回答我的问题,我就不带走你。”
白策有种手指要被踩断的错觉。
他思绪有点迟缓,刚要出声让她先说问题,
然而还不等他出声——
外面由远及近传来一道脚步声,还有轮椅轮子滑过地面的声响,
这声音是突然出现的,听起来已经很近了,似乎已经到了门口,但之前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好像外面的人特地用什么法术掩住了动静。
坐着轮椅的,整个白府也就一个人。
白辞。
裴朝朝眨了眨眼,再看白策身上的伤,一瞬之间就猜到刚才白辞大致做了些什么。
她觉得好笑,听着那轮椅声进了房间,才转过头去。
这一下,
正和白辞对上视线。
白辞是被侍从推进来的,他坐在轮椅上,看着她的目光略有点晦暗。
他慢声开口:“不是和我说在房间吗?”
说着,他又垂下眼,有一搭没一搭拨弄着掌心的传讯符:“原来是在白策的房间?”
这两句话语气倒还算是平稳,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但又不明显,像是生气了,但又压着怒火没发出来,声音又轻又冷。
于是就让人联想到暴雨降至前的天气,阴暗、平静、压抑。
裴朝朝确实骗他了,
但她也没心虚,房门被踹碎了,所以回过身一抬眼,就可以看见远处地势较高的花园上,有一处亭子被繁茂花叶遮掩住一半,只要挑一个合适的角度就能把她和白策在房间里的情境一览无余。
她抬手指了指那亭子,笑着揭穿:“你刚才是不是在那看着我?”
白辞动作一顿,没说话,算是默认。
裴朝朝也不生气,声音柔软,反问:“都看见了,怎么还问我?”
白辞哑口无言。
说谎被拆穿,她怎么能不掩饰、不解释,就摆出这样所当然的姿态?
他突然生出一点荒谬感,他以为她骗他是因为怕他发现,所以白策倒地后,他看见她不仅不走反而蹲下身拽白策,就生出了更贪婪的心思,想要过来,想要她进一步解释,或者继续编借口圆谎,这都是她在意他情绪的表现,他既生气又隐约期待。
但她却就这样坦诚了!
他心里发燥发闷,胸口起伏起来,整个人已经在发作边缘。
而这时候,
裴朝朝却又突然笑了声。
她在这场质问里反客为主,却难得没有咄咄逼人,而是适可而止,一笑就将刚才有点压抑的气氛打破。
白辞怔了下:“笑什么?”
裴朝朝说:“我刚才不知道你在看我,你要找我,我就想着快一点回去。”
她难得说了句实话:“你那里到我的住处要半刻钟,我能在半刻钟之内回去,就和你说在了。”
她在解释?
白辞眼睫颤动了下,手收紧了一点,沉默着看了她很久,才又道:“那回去吗?现在。”
裴朝朝指了下白策:“把他带上。”
她看了眼他的侍从,又笑:“可以帮我把他扛回去吗?他很重。”
这话一落。
侍从赶紧挪开眼,预感白辞又要发火,恨不得光速退出这房间。
他觑了白辞一眼,唯唯诺诺对裴朝朝说:“您……这得问我们家公子……”
那一边,
那股火被掀上来压下去,压下去又掀上来,反t?反复复,白辞果然忍不住炸了,问裴朝朝:“什么意思?”
他气笑了:“你让我的人帮你把他扛回你那去?”
刚才扎小人就是想让白策离她远点,结果她还要把他带回去!
他这边怒火中烧,
那边裴朝朝却又笑了,靠近他一点,手落在他掌心,轻轻把他攥紧的手掰开:“都快把你自己掌心掐破了,不疼吗?”
“刚才我都没叫你帮我,你不还是用咒术,帮我隔空就把他弄得遍体鳞伤,动都动不了吗?”她已经猜到白策身上的伤是白辞做的,于是又提起这事,指尖点在白辞掌心轻轻勾了一下,声线柔软地哄:“现在再帮我把他扛回去,怎么就不愿意了?”
她心情好,也不吝惜多哄哄他。
她说话做事是毫无章法可言的,和她发脾气,可能下一秒会被她用最温柔的声线反制,她有的是办法让人憋屈,可也有可能会被她哄一哄,她随意漏出来的一两句哄人话,居然就可以把人怒火中烧的情绪全部浇灭。
凭什么她能这么容易呢?
白辞从来没有一刻这样清晰地感知到,他像个提线木偶,而操控他的线,在她手里。
他感到有点不平衡,强撑着那种高高在上而讥诮的态度,讽刺她自作多情:“因为我刚才根本没想过要帮你放倒他。”
他说完这话,余光看见她手指被划伤一道。
应该是刚才被白策带倒在地上,用手撑地时被木门残片划伤的。
最可笑的是——
他刚摆出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说完讥讽的话,然后现在再回过神来,就看见自己已经本能地捏住她手指。
白辞:“……”
他顿了下,眼眸和结了霜一样,凉凉的,抬了抬手,像是想把她的手甩出去。
然而下一秒,他只是松开手,拿了张干净手帕,撕下一小条来。
然后他又抓住她的手指,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给她包扎起来。
布条刚缠上她指尖一点,
她手指却动了动。
白辞略有不耐地抬起眼,想叫她别乱动,结果一抬眼,就对上她的眼睛。
她垂着眼,像已经饶有兴味地看了他有一会了,这时候才叹了口气:“原来刚才放倒他不是为了帮我。”
她有点惋惜道:“我原本还在想,你真的是什么时候都能帮着我,和别人都不一样。知道我想带走他,又怕我打不过,就在背后默默帮我放倒他。”
她慢条斯把手指抽走,温和笑道:“那是我自作多情了。”
白辞猛地捏紧了她的手指,没让她抽走,声音凉凉的:“别动。”
裴朝朝闻言,就没有再动。
白辞手背绷紧了,青筋突出来,显得他的手更漂亮修长,他沉默着帮她清了伤口上结痂的血块,然后扯住两端,帮她包扎好,才出声问:“你要把白策带回去干什么?”
裴朝朝说:“问两句话。”
白辞皱眉:“就问两句话,不能在这问?非要带回去?”
裴朝朝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因为你说要找我,所以我才要把他带回去啊。”
白辞不解地看着他。
裴朝朝说:“我要问的话,他肯定不愿意回答,要耗很久,所以带回去问,不耽误你找我 。”
白辞顿了下。
他眼中凉意褪去了些,但仍旧端着一点讥诮口吻:“是吗?这话听起来,我和他比,好像还是我比他重要一些。所以为了见我,把他带回去,我还得感谢你是吗?”
裴朝朝没说话,就看着他。
她的眼睛真的很漂亮,哪怕这时候戴着人皮面具,还是遮不住她眼睛里那种光彩。
知道她在哄人,哄人很好听,白辞别过眼:“就在这问。”
裴朝朝:“问也行。”
她就问白策两个问题,一个是隐神珠在哪,另一个是,他刚才倒下那瞬间看见什么了,为什么突然动杀心,而且是开膛破肚那种杀。
但这两个问题,白策应该一个都不愿意回答。
不回答也没关系。
他实在不愿意说,她就强行进他识海看了,反正他正脆弱,没有反抗的余地。
只不过,
进识海是很亲密的行为,比肉/体交融还要更亲密,也很危险,只有极为亲密的伴侣才会这样做。
裴朝朝抬眼看了看白辞,笑着吩咐:“你得出去,门被我踹碎了,出去以后,你在门上布个障眼结界,从外面看不见里面的那种。”
她话一落,
白辞骤然抬眼,盯着她看。
裴朝朝:“你不想出去?”
白辞:“你只是问话?”
裴朝朝不置可否。
白辞等不到她回答,有点焦虑起来,就垂眼看了下白策。
白策这时候虚弱地蜷在地上,雾蒙蒙的眼睛看着裴朝朝。
他长得好看,身上揉杂着少年人的天真气息和男人的硬朗气,身形结实挺拔,但他擅于示弱,尤其是现在,摆出这幅样子,看起来真的很可怜。
他滑动轮椅,到了白策身前,随后微微弯身,一只手拎着白策的衣襟,把人拽起来了一点,低声威胁:“她要问你几句话,你就好好回答,别在她面前摆出这幅下贱样子勾引她,和不要钱的贱货一样。”
这话声音很轻,没叫裴朝朝听见。
白策和白辞不对盘,听见这话,一股火气也冒出来。
他虚弱喘了两口气,弯着眉眼笑:“哥,你好像真的很喜欢我未婚妻。”
“未婚妻”这三个字加了重音。
白辞眼神变冷了点。
白策见状,又舔了舔唇:“哥,我也想让给你,但她可能不愿意,而且今天也是她主动来找我的。她如果就是要仗着未婚夫妻的身份对我做些什么,哥,你一个外人有什么资格管她?”
他还当她是“赵木楹”,不打算和她成亲,只想剖了她的肚子。
但不介意说这些话气一气白辞。
果然,
白辞一下被激怒了:“你算什么东西?”
他手上一用力,拎着白策的头发就往旁边的墙上撞!
白策迅速挣扎起来,识时务地求饶:“哥!”
白辞动作微顿。
白策趁着这个间隙,转眼看裴朝朝,可怜巴巴说:“三小姐,我哥好吓人,我只是实话实说,他就生气了要撞死我!你不是还要问我话吗,我哥要是把我撞死了,你就——”
话音未落,
裴朝朝脚步微动,过来了。
她看他们闹了一会,兴趣过去了,就不想耽误太多时间,于是抬手把白辞的手掰开,然后把白策拽出来,温声问白辞:“够了吗?”
白辞对上她目光,克制住火气,但声音明显听出一点不悦来:“你怕我撞死他?”
裴朝朝弯了弯唇,没回答,笑里没什么温度了,慢声说:“闹够了的话你就先出去。不出去的话,我就只能把他带回去,等你不在的时候——”
她这话话音都没落下呢,
白辞打断道:“够了。”
他抬起眼,长久地凝视裴朝朝,才恍然想起来她戴了人皮面具,白策是个蠢的,根本认不出来她,所以刚才称呼她为“赵三小姐”。
白策惦记着和裴朝朝有过肌肤之亲的事,现在还在到处找裴朝朝呢,不愿意和赵木楹成婚,更不会恬不知耻贴上去。
其实根本不会发生什么的。
这贱种说那些话,就是为了惹他发火,让他在她面前失态。
他差点中了这贱种的计。
再和她犟在这,没好处。
他清醒过来一点,转头看着侍从,略含烦躁地出声道:“推我出去,然后布结界。”
侍从听见他的话,懵了一下:“啊?”
这就完了?刚才不是还在打架呢吗?
怎么人家姑娘问一句够了吗,您就光速认怂了?!
侍从大为震撼。
来这里一趟,脾气发了一小半,还憋了一大半在心里,然后人没拆散,反而还主动给他俩腾位置了?!
您就不怕他俩单独呆在一起,再做出什么亲密的举动吗?
怪大度的,和大房一样,帮夫人纳妾,牙都快咬碎了还得腾地方。
侍从看了眼白辞,又看了眼白策。
他最后又看了眼裴朝朝,想——
可这位姑娘分明是白策的未婚妻,要真按照什么大房和妾室的说法来说,那他家公子才应该是那个妾啊!
第69章 他不干净了 不如死了算了
白辞和侍从出去t?了, 房间里就又只剩下裴朝朝和白策。
结界充当了门,将房间里外隔成两个空间,从外面看不见里面, 从里面也看不见外面。
裴朝朝手上还抓着白策的胳膊,
她手一松, 于是他就又咣当一声摔在地上。
白策吃痛, 闷哼一声。
裴朝朝在这里, 说是为了问他问题,所以他就跳过其余寒暄, 直入主题:“你要问什么?”
这话一落,
裴朝朝提了下裙摆,施施然蹲下。
她朝他摊开手掌, 比了一个索要的姿势, 温柔笑道:“隐神珠在哪,能给我吗?”
这番问话也是直入主题,一点没委婉, 索要的姿态也非常直白——
甚至有点儿所当然, 好像笃定她开口要了,就一定能拿到。
怎么能这么所当然?
别说神隐了, 就算是一个普通法器, 她找他要, 她也不能确定他一定会给她吧?
白策额角青筋直跳,他伪装惯了,即使刚才被抓包要杀她,这时候,依旧能毫无芥蒂伪装友善,于是他摆出又可怜又遗憾的表情:“赵三小姐, 这个不能给你。”
他说完,就看见她张了张嘴,像想说话,但最终没立刻出声。
大约是想问为什么不能给。
白策猜道,他看着她,心里已经编好无懈可击的由。
他等着她开口,到时候就把预先准备好的由告诉她,就说拿隐神珠要用性命做代价,不是想要就能拿,没那么所当然。
——他有点不喜欢她那种胜卷在握,所当然的样子。
于是表里不一的坏种想要隐晦地挖苦她一下。
他这边正想着,
然而下一秒,却听见她说:“好,那我问第二个问题。”
白策话都到嘴边了,听见她突然转了话题,错愕问:“你不问问为什么不能给你吗?”
这话一落,
裴朝朝温和道:“没关系,不用问。”
因为她没想着他会给,刚才问那一句,只是礼貌一下,给他点好脸和体面。
至于如何真正得到隐神——
她没准备让他体面。
她说完,又接着问了第二个问题:“你刚才想杀了我,看起来还是开膛破肚的那种杀法,所以我很好奇,刚才你头疼的那一瞬间,是看见了什么吗?”
白策被她这样一问,就再一次想到刚才那些神族文字,或者说他的命数。
他垂下眼,掩盖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恶毒,心想如果不是太虚弱,或许他会再起来试一试剖开她的肚子。
然而就在这时,
裴朝朝突然抬手卡住他的下巴。
她刚才伸出来做索要姿态的那只手根本没收回去,所以只要动一动就能掐住他下颌,这时候,她手腕用力,又把他的脸抬起来,直视他眼底刚藏住的那点恶毒:“你看见了。”
白策不想被她碰,下意识偏开头。
她手就掐得更紧了,笑意也更深,语气柔和地逼问:“是看见和我有关的东西了吗,所以要杀了我?”
白策被迫和她对视。
他眼神闪了闪,心里已经怒火滔天,脸上还强撑着无辜的表情:“没有。”
裴朝朝看了他半晌,顺着他的话,咄咄逼人:“我也很想相信你。所以,你可以证明没有吗?”
白策脸色扭曲了下,很快调整好表情,才低声说:“可以的。”
裴朝朝闻言,微笑了下。
她那句话只是设了个陷阱,隐神珠的下落和他刚才看见了什么,这些她都能直接进他识海看。
但进识海这样亲密的举动需要对方首肯,
她问可不可以证明,他说可以,这也算一种首肯。
他跳下陷阱,她就可以开始了。
她卡在他下颌上的手略微往上挪动。
白策隐约感觉到一点压迫感,他又出声:“我可以和你讲讲刚才看见了什么,这样证明——”
话音未落,
裴朝朝捂住他的嘴。
不是要他证明吗?
白策措不及防被堵住话头,有点恼怒,他将情绪藏好,疑惑地看着她。
目光对上的一瞬,
他听见裴朝朝说:“你的一面之词算不上证明,所以要用另外一种方式证明。”
她的手捂住他口鼻,空气变得有点稀薄,
他有点头晕,恍惚想——
什么方法?
这念头一落下,
他就感觉到她另一只手落在他侧颈,轻轻压住他脉搏。
哪怕动作已经很轻很轻了,但这是人身的命脉,被压着,仍旧有种压迫感,伴随着一点痒意。
随后,
一点微弱的灵力落下。
白策身体一抖,本能感觉到不对:“你要干什……啊呃——!”
话音未落,
他就感觉到那灵力强势侵入自己神魂,席卷着他所有的智,像汹涌海浪一样,缠绕住他,收拢,再收拢,水流将他包裹得很舒服,可是那力道又几乎要将他绞得粉身碎骨!
呼吸变得凌乱,到后面几乎低喘起来,
少年手指不由自主攥紧,又脱力放松,
眼神骤然失焦,一滴眼泪啪嗒落下来,潮红爬上眼下。
狐狸耳朵和尾巴都冒出来了,颤抖着,摇摆着。
他脑子发懵,好像被那海浪一截一截推高,
恍惚间,
耳廓拂过一点儿温热气息。
是她靠近他。
他听见她慢声说:“把你的识海打开给我看。”
*
赵府。
赵息烛倒在阵法前。
他清醒着,但或许是许久没睡,也可能是因为刚才被阵法反噬过,他疲惫至极,写完新命数的最后一个字后就倒在这里,身体好像很沉重,没力气动弹。
右手指尖滴着血,淌进阵法里,被阵法吸收干净。
这让他和阵法之间有了链接。
而这阵法直通白策识海。
他正看着阵法里涌动的灵力发呆,然而突然间,他好像感觉到有一缕熟悉的气息侵入白策的识海。
他很熟悉这气息。
是裴朝朝的。
他像被骤然拉回思绪,眼睫抖了下,注意力回到阵法里。
下一秒,
他看见阵法中间的灵力被另一道灵力缠绕起来。
那灵力柔和又强势,像藤蔓,像海浪,而少年的灵识则是一个很模糊的人影。
如同藤蔓又如同海浪的灵力缠绕住人影,从手腕,到脚腕。
人影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可是藤蔓不停地往四肢缠绕蔓延,最后包裹住他。
人影不得不停止了挣扎,随后开始颤抖起来。
影子的每一处好像都被触碰到,温柔而强势——
像侵犯,也像抚慰。
这太……
太亲密,亲密到有点儿不堪入目了。
赵息烛目光颤动了下——
他们在干什么?!
这贱狐狸,他做这阵法是让他杀了她,结果他转过头来不知廉耻地让她进自己识海!
这可是比双修还要亲密的行为,是越过肉/体,让灵魂交融。
就连最亲密无间的道侣,要做这种事也会不好意思,会耳热!
那狐狸怎么能这么贱?
她又怎么能……怎么能就这样进别人的识海?
非礼勿视,他分明也不该继续看,
但他仍旧死死盯着阵法中朦胧的剪影,眼睛泛红,眼里也和滴血了一样,胸口剧烈起伏着。
他动了气,撑着身体要站起来,然而手刚一动,又虚弱地倒下了——
他吐了一口血出来。
*
裴朝朝从白策的识海里搜寻到一段内容。
这像是白策原定的命数,
然而这命数写得不太对——
它只有前半段是对的,和最初命簿上写的吻合,但从她和他开始产生交集后的内容就好像被篡改过了,把和白策成亲的人,把要被白策渡煞气养深兽内丹的人都写成了赵木楹。
裴朝朝若有所思地收回一点灵力,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她正戴着人皮面具,顶着赵木楹的脸。
怪不得白策要杀她。
准确地说,
白策以为她是赵木楹,想要用更简单的方式渡煞气,直接剖开她肚子,切断筋脉,这样把煞气渡进她身体后,所有的灵力都会去生旺孕养那煞气,和煞气融合成内丹,这样,他在她失血而死前就能拿到内丹。
但这也只是让他知道了自己的命数,
他并未恢复记忆,按说,不该这样迫切地想完成命数回天界。
她总觉得还有什么角落没有查探到。
她这边正想着,
白策缓过来一点,喘息着,抬手攥住她的手腕,要把她的手从他侧颈拿下去:“你别——嗯,别碰我……”
他被裴朝朝强行按在水池里双修,还没报复回去,现在却又被一个陌生女人按在地上神/交,她的意识席卷他识海每一个角落,几乎要吞噬他,他身体发颤,但眼底赤红,惊怒到无以复加。
然而神识里那种被触碰的感觉,
却又逼得他气息不稳,身体细细发颤,连尾巴都在不由自主地摇。
探识海是很亲密的行为,
哪怕裴朝朝只t?用了一点灵识探进去,但也能感觉到微妙的热,
她呼吸也有点不稳,用力按住他的脖子,直接把人按倒在地上,继续凝神探他识海。
她再往深处探,接近意识的禁区。
很快,
她察觉到他一缕意识被另一道灵力操控住,那点很轻微很轻微,不仔细感受根本感觉不到。
裴朝朝眼梢微抬,直接将意识一口气探入白策识海最深处。
与此同时,
白策身体一抖,灵魂中绝对的禁区被侵入,他身上肌肉绷紧,他眼底湿红,被这感觉刺激到,眼泪无法抑制,又一次啪嗒啪嗒滴下来。
他脑海空白了一瞬,随后更用力地挣扎起来。
他要直接杀了她——
他还没找到裴朝朝,没报复她!
可眼前这女人怎么敢对他做更亲密的事情,他反正也不干净了,到时候找到裴朝朝也会被她当成荡夫,居然把识海敞开给别的女人玩!
他是一个不干净的男人,连报复裴朝朝的由都没有了。
他不如死了算了,他今天就要和眼前这女人同归于尽!
那一边。
裴朝朝的意识仍停在他识海最深处,她闭了闭眼,感受着缠绕住白策意识的那一缕灵力,感受到那灵力上的微弱气息——
这是赵息烛的气息。
赵息烛用阵法给白策透露命数,还操控他一缕意识。
她就知道。
她闭着眼感受。
而这一边,
白策心里的怨恨灼烧着,
他不知道哪里生出来力气,甚至强撑着用出一点灵力,趁着裴朝朝专注感受他识海里的东西,卯足力气用灵力往她脸上打过去。
风声掠过耳畔,
裴朝朝反应迅速,赶紧抬手挡住那灵力。
两人动作停息,有一点僵持感。
空气里安静了一下。
裴朝朝这时候睁开眼,垂下眼看着白策:“虚弱成这样,怎么还想着和我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这念头也是刚才从他识海里捕捉到的,
她有些恶意地动了动手指,将他那一缕灵力拢在掌心,笑着贬低:“这点灵力,连杀只兔子都不够。”
白策眼睛通红,那副真诚友善的样子也伪装不住了。
他怨毒道:“你放心,我有的是方法和你同归于尽。”
他说着,突然凝神把她的意识困在识海里:“我把你的灵识困在我识海里了,我自毁神识,你也会变成傻子。”
这方法很极端,很疯。
他毁掉自己的灵识,再一起毁掉她的,两个人就算不死,也得一起失去意识变成傻子。
这相当于三魂七魄缺了好几魄。
裴朝朝没想到他会用这种极端的方法。
她从来没预设过白策是这种不要命的人,白策善于伪装,很会忍耐,当初被她关在地宫那么久都还顺从着,想着找机会逃出去报复她,现在突然豁出命去了,连要剖她肚腹这事也不准备继续做了,直接同归于尽,他自己也不活了。
这倒还真是让人感觉到意外。
好像他那份伪装和忍耐被压到了极致,骤然反弹到了另一个极端。
不过——
这确实有一点威胁到她了。
但随着威胁感一起来的,不是恐惧,是兴奋,她由衷夸赞:“你好疯。”
她微微垂首,靠近他一点:“为什么突然要同归于尽,我很好奇,你怎么突然不装了?不是还想着把我开膛破肚吗?”
白策不说话。
裴朝朝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掐了下:“不会是因为我看了你识海吧?”
她笑起来,语气很温和,说的话却很恶劣:“要给那位裴姑娘守贞,结果被我碰了,所以觉得没脸,准备拉着我同归于尽?”
白策挤出个笑,真诚劝她,语气又习惯性地开始装友善了:“死都要死了,不如少编两句。”
裴朝朝慢条斯拆穿:“不是编,是在你识海里感知到的。”
白策胸口起伏的幅度骤然加剧,他闭上眼不说话了,嘴唇微动,开始自毁灵识。
裴朝朝等了一会,能感觉到自己的那一缕灵识被灼烧,被撕扯,有点疼。
她体验着这痛意,倒也不着急,过了一会才又问:“为什么给她守贞,是喜欢她吗?”
白策一顿。
他脑子里思绪骤然被搅乱,这话如同石子投入水里,惊起好大一片涟漪——
他是想报复她,她怎么对他,他也要怎么报复回来,
这怎么就是喜欢她了?!
他应激似的想,心念巨震,
裴朝朝一缕神识被困在他识海,这时候也感知到他心里所想。
她又开始用那种柔软的语气逼问,咄咄逼人:“她当初也是强迫你双修,你怎么不和她同归于尽,反而来和我同归于尽?”
这话就直接把问题摆上台面了,
白策心脏咚咚咚跳,直接出声打断:“随便你怎么说,你就当我喜欢她又怎么样,反正你也要死——”
他这边正说着,
话音未落,
唇就被她一根手指抵住。
他抬起眼,眼底猩红看着她,瞪着她,凶狠极了,像个豺狼崽子。
眼神一点没有之前伪装出来的乖顺样子了。
但他长得乖,所以这样看着,还挺割裂。
裴朝朝逼着他说喜欢她,把他逼成这样,就又觉得没意思,玩够了。
她看了他一会,想到赵息烛用阵法联通白策的识海,给他透露命数,于是突然心生一计,准备报复回去。
于是她一只手抵在他唇间,然后另一只手抬起来。
她那只落在自己下颌。
然后在他的目光之中,她掀开了人皮面具。
于是她自己的脸就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露了出来。
与此同时,
白策看着她,瞳孔一缩。
他脑海里轰一声,霎时间,一片空白。
第70章 不知羞耻的 小三!
所以——
其实那天在投壶馆里的就是裴朝朝。
他没认错, 只是她不愿意认他。
所以和他定亲的也是她,这些天顶着赵木楹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的都是她。
甚至强迫他双修的, 强迫他神/交的都是她,是同一个人,
一堆念头翻滚过去, 白策脑子里乱得嗡嗡作响。
他看着她, 眼底的那些戾气下意识收敛住一点,目光又变成那种假作的可怜巴巴:“阿姐……”
裴朝朝一根手指还抵在他唇间, 他的话音就变得模糊起来。
她没听清:“嗯?”
她看着白策,将手指从他唇间拿开,等他再说一遍。
然而白策这时候好像意识到刚才呢喃了什么, 他顿了下, 死死闭嘴,不再说话。
空气里就安静了很小一会儿。
裴朝朝见他现在反而没有要说话的意思,于是出声问:“现在还要和我同归于尽吗?”
虽是问话,
但她语气不紧不慢, 声音轻轻的,听在耳朵里不像困惑, 反而像是故意反问, 带了点微妙的狎弄感。
她这时候声音还有点点微微的哑, 轻声说话时很悦耳,像有羽毛不远不近在耳畔拨弄了下。
白策背脊绷紧,嘴唇抿住。
如果回答她,说现在不想和她同归于尽,不就是彻底承认他喜欢她了吗。
刚才他承认,只不过因为没认出她, 被逼问得不耐烦了开口搪塞。
可现在她就在面前。
如果回答说还想同归于尽——
他思绪乱,不想去剖析太复杂的东西。
抬起眼,看见她还看着他,于是他自暴自弃捂住眼睛,把问题抛回去:“我想和你同归于尽,也得杀得了你吧?”
裴朝朝嗯了声:“你说得对。”
白策低声说:“反正……你也不会坐在这里由着我拉你同归于尽吧。”
他身处下位,是一个被按在地板上的姿态,这时候捂着眼睛,狐狸耳朵和尾巴轻轻发颤,看起来有种被凌虐过的美感。
裴朝朝则可以俯视她,
她垂下眼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下,再一次把手搭在了他脖颈上。
下一秒,
就感觉到他身体抖了下,指腹下的脉搏也用力跳了下,频率乱了,心跳失衡。
她喜欢他这个反应,于是指尖开始轻轻地按压他脉搏,有一搭没一搭。
同时,她控制住自己那缕意识,再一次在他识海里活跃起来:“识海打开一点。”
话落,
就看见白策“嗖”地一下把手从眼睛上拿开,羞愤地看着她。
他表情并不好,
但识海确实也放松了些,不再像刚才要拉她同归于尽时的那样,紧紧闭合着。
裴朝朝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果,于是没再和他说话,
她就按着他,再一次用意识探测他的识海,感知到他识海中那一段命数。
那段命数正缓缓震动着,
被赵息烛杜撰出来的那些字句,都像是废旧破败的建筑,摇摇欲坠,正在被瓦解——
这是因为她在白策面前撕掉了人皮面具,露出t?了自己本来的脸。
赵息烛给白策杜撰命数的目的是控制他,让他误以为这命数是注定,是绝对真实的,从而控制住他一缕意识,让他想要按照写下的命数行事,从而杀了她,阻止她回到天界。
这原本是个好计策。
然而那后半段命数本就是临时杜撰出来的,和现实不符,和最初写下的命数也不符,
现在她直接露了脸,白策就会发现不对劲,他对于脑中那段命数的信任也同时被瓦解。
这则会导致赵息烛再一次被阵法反噬。
甚至于,
赵息烛也无法再控制白策的那一缕意识。
裴朝朝感受着那些字句在白策识海里震荡、崩塌,随后再一次将灵识探入他识海最深处,在他身体的战栗之中,捕捉到赵息烛的那点灵力,然后狠狠攻击过去。
与此同时,
赵府之中,赵息烛正赤红着双眼,看着阵法中的模糊剪影。
他呼吸的时候,可以感觉到胸腔里泛起绵长的疼痛,似乎是心里的火气按捺不住,不停燎着他肺腑。
他想要调息一番,
然而方才稳住灵力,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极为强烈的灵力轰然砸过来,透过阵法,直接砸到他身上!
然而这还没完,
那道灵力砸过来的同时,阵法里的灵力倏然被搅乱,开始震颤起来,在他身体里剧烈反噬!
她发现了。
这是他第一个念头。
她发现他在白策识海里篡改命数,甚至找到了他用来控制白策意识的那一缕灵力——
仅仅才过了不过小半日光景而已!
诸多疼痛夹杂在一起,身体的本能保护机制发挥作用,竟让他这一瞬感到了麻木,那疼痛好似没有落到实处。
他顿了顿,又思考她是如何发现的,
随后,他看着渐渐湮灭的阵法,几乎是上气不接下气地笑了,有些神经质——
还能是如何发现的?
侵入白策的识海,用做世间最亲密之事为代价发现的;撕掉面具,以对白策亮明身份为代价发现的。
白策那个贱货本来就在找她,现在好了,她身份明了了,又和白策做了更亲密的事。
赵息烛想,
甚至她是将灵识探入白策识海深处,在这样亲密的状态下反打我!
是,
是她聪明,她精明,但怎么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来反制我?!
就好像是我促成了她和白策更亲密一样……
赵息烛神经质地想到这里,目眦欲裂,
身体的保护机制好像在这一刻消散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袭来。
他忍不住蜷起身体,忍不住想要小声喘息,
然而张开嘴,却发出近乎歇斯底里的痛呼声。
这声音并不正常,听起来像是被人连着捅了好几刀,痛极了,忍不住叫出来的。
外面的侍从们听见,以为出了什么事,吓得迅速踢开门。
一进去,就看见——
赵息烛倒在屋子正中央,手上不停淌血,身上也有一个很大的血口,血流如注,看起来像被刀剑捅过一样,然而屋中并无刀剑,所以这血口只能是被灵力给反噬出来的。
而屋子里就只有他一个人,
他此时此刻的模样,就显得凄惨又骇人,形单影只,好像随时要烂死在这。
侍从吞了口唾沫,吓了个半死,小心翼翼走上前去看。
就看见赵息烛还没有昏过去,眼睛通红,盯着屋子里书桌前的那面墙看。
侍从顺着他的视线回过头,却发现那面墙上挺空荡,只挂了一个面具。
这面具看起来没什么特别之处。
侍从回忆了下,想起这面具是前些日子,赵息烛和三小姐去投壶馆,投壶赢来的。
那天三小姐回来后就把面具给扔下了,扔在字纸篓里,不是什么值钱物件,所以下人们也没捡回来,
赵息烛却屈尊降贵把它捡回来,擦干净,然后挂在了书房墙上,只要坐在书桌前一抬眼就能看见。
侍从不太明白赵息烛为什么盯着这面具。
他弯下身来,想问一问,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够恭敬。
赵息烛是个压迫感很足的人,他不敢惹他生气,可是偏偏喜怒无常,侍从摸不准什么事情会惹他不悦,于是所有事情都做到尽善尽美最好。他又改了姿势,变成跪在赵息烛面前,尽量把身体伏低,问道:“公子,是否要帮您把面具取下来?还是先带您去疗伤?”
赵息烛动了动唇。
他嘶吼完那一声后,好像失了声,喘息着,却只能发出很轻微的声音。
侍从又凑近,才听清他好像在说:“她是不是重塑了身躯?我感觉到神力……”
侍从没明白这话的意思。
于是他又低声道:“公子,您的意思是?”
赵息烛声音轻如悬丝:“杀了她。”
他怎么就,从未赢过她一回呢?
他说:“带我去白家,我有办法杀了她。”
侍从悚然一惊——
去白家?杀谁?!
*
裴朝朝处完命数的事,心满意足,转而才开始在白策识海中搜寻隐神珠的下落。
然而她刚开始搜寻,
白策的身体又抖起来,好像被刚才她反打赵息烛的那一下波及到,魂魄承受不住,竟一口血咳出来。
与此同时,
他识海似里乎也震荡起来,好像翻起惊涛骇浪,所有的意识都开始像自我防护一样,屏蔽住外来的灵识。
裴朝朝还没来得及找到隐神下落,就措不及防被逼出来。
她被冲击了下,忍不住闷哼了声,按在白策脖子上的手也松了下。
垂下眼,就发现白策这时候的状态已经很不对劲了。
她试图再一次把灵识探进去,然而却发现如果继续深入,他的身体承受不住,就要开始自毁了——
就像刚才他要拉着她同归于尽那样,直接将自己的神魂摧毁,所有的意识和记忆清零,要么死,要么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傻子。
大约是因为神魂被这样折腾,变得太脆弱了。
现在这样,她就算还要看他识海,也看不见任何东西了,遑论找到隐神的下落。
她想了想,于是收回了灵识,准备直接离开,等白策修养一下再看他识海。
她起身想走,然而突然间,又想再问一遍试试。
毕竟都亮明身份了。
或许问话结果会有不同。
她拿不准,但不过就是动一动嘴皮子问一句的事,
于是她又停下来,又问白策一遍:“隐神珠在哪?”
白策闻言,动嘴动嘴,然后剧烈咳嗽两声。
他仰躺在地上,喉咙里有血,这个姿势,一张嘴就要被血呛。
裴朝朝见状,手落在他肩膀上,把他扶了起来。
然而还不等收回手,
下一秒,就见他突然偏头——
他一口咬在她手上!
裴朝朝一顿。
然而如同预想中的痛意也没袭来,
少年好像只是动作凶狠,但实际咬上来的时候,只有尖锐齿间轻轻摩擦她皮肤的感觉。
不疼,甚至还有点微微发痒。
她就没有立刻将手抽出来,饶有兴味地问:“你干什么?”
白策垂着眼。
他知道她本来打算转头就走,但又想再试试问隐神珠的下落,才扶他起来。
心里怨气翻涌,他本来想狠狠咬穿她的手掌,但咬上去的时候又后悔了。
他现在很虚弱,根本打不过她。
他垂着眼睫不说话,于是牙齿松松磨蹭她的手。
打不过她,要是弄疼她,肯定又要挨她一顿毒打。
他又不傻。
他这边正想着,
那一边,
裴朝朝见他不说话,于是抽出手,直接扇了他一巴掌。
白策脸都被扇红了。
他被打懵了一瞬,倏地睁大眼睛盯着她。
然而从她眼中倒影里,看见自己脸上被打出个巴掌印,有点狼狈,他下意识捂住脸,别过头去,本能伪装示弱:“我都没有咬疼你,你为什么……”
他话音未落,
就看见裴朝朝弯着眉眼笑了下,很温柔地说:“我以为你不太清醒,没听见我问话。”
她说到这,看见他的姿势,觉得有趣,于是又恶意地把他的脸摆正,声音像诱人的毒药,哄他:“你被打了也很漂亮。可以告诉我隐神珠在哪里了吗?”
白策脸上火辣辣的,
他和她对视半晌,觉得难堪,又不甘。
怨毒和另一种不知名的微妙情绪疯长,他舔舔唇,垂下眼:“阿姐,找我要东西不该是这个态度呀……”
他的声音装得无辜而体面,好像这样就能遮掩住他的意图——
不知道是知道她有所求,所以拿捏着架子,想要要挟她;还是怕把东西给了她,自己就彻底被抛弃,连被打一巴掌后这点敷衍却悦耳的诱哄声都听不见了。
那一边t?,
裴朝朝闻言,却直接站起身。
她骨子里流淌着一点恶劣的血液,喜欢看人破防的样子,以此为乐。
她知道他想要什么,但偏偏不满足,笑道:“没关系,既然还是不愿意告诉我,那就等你修养好,我进你识海看。”
这话一落,
白策愕然瞪大眼,确实有点破防——
怎么能这样?!
她和他双修,和他神/交,每一个亲密举动都是为了从他身上得到利益,得不到利益的时候就这样毫不犹豫转身就走吗?!
她把他当什么了?!
把他当工具,那为什么还要逼他说喜欢她!
他抬手又要拽住她,但没什么力气,于是他没能抓住她,反倒跌坐在地。
与此同时,
门口的结界却骤然碎裂。
白辞赫然出现在门口,他坐在轮椅上往里看,视线下意识先丈量了下裴朝朝和白策间的距离。
看见他们之间有些距离,他眼神舒缓了些,于是又抬眼看裴朝朝:“问两句话怎么问了这么久,你问完……”
他话音未落,突然又顿住。
视线停在她脸上,就发现她撕掉了人皮面具,现在顶着她自己原本的脸。
再看白策,就看见白策脸上潮红,发丝被汗意笼罩,有点潮湿,衣衫也很乱。
有一种刚被搞过的感觉。
他们到底在里面干什么了?
是不是她恢复了自己的脸,白策这个贱人认出她,缠着她求欢?!
白辞骤然生出一点儿震怒感。
他握着轮椅扶手的手骤然收紧了,脸上仍旧是平时那种清高的表情,但却莫名给人一种随时要发作、山雨欲来的感觉。
这时候,
裴朝朝听见他的声音,也转头看向他。
她像是没察觉他情绪的不对劲,或者说也不太在意,自然地对他笑了下:“今天问完了。”
她朝着他走过来。
白辞几乎要把轮椅扶手掰碎了,他有一瞬想质问她到底和白策做了什么,就只是问话吗?
但很快的,他和白策对上了视线。
他看见白策的委屈的眼神,于是又收敛好情绪,滑动轮椅朝着她身边去。
他从地上拾起人皮面具,抬手帮她戴上,然后抬了抬下巴,轻飘飘对她道:“问完就回去吧。”
他注意到她手上有一点咬痕和血迹,不着痕迹剜了一眼白策。
这个不知羞耻的浪货!
他心里怒火中烧,但这时候绝对不会让白策得逞,至少现在不会在她面前发脾气,把她往白策那推。
于是他又抓起她的手,当着白策的面,拿出手帕一点一点在那咬痕上轻轻擦拭,擦得干干净净,然后一边滑动轮椅,一边扯着她往外走:“别在这里呆太久,我弟弟情绪不太对,有时候发起狂来会咬人。”
裴朝朝本来也是要出去,
看见兄弟两人间暗流涌动,觉得有趣,于是加了把火,挣开白辞的手。
她又把手放在轮椅上,用大家都能听见的音量笑着答应他:“好。”
她推着白辞往外走。
那一边,
白策看着她的举动,表情再一次扭曲了。
他起身要追,然而没力气站起来,裴朝朝甚至已经推着白辞出了房门,拐过回廊,背影几乎要消失——
她是他的未婚妻,结果被白辞三言两语哄走,还帮他推轮椅。
白辞这个贱人究竟是什么时候和她有交集的?
但先不提这个,
白辞肯定早就认出她来了,甚至借着这优势抢先一步,大献殷勤,端着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却又背地里给她当狗!
贱不贱!
他忍不住抓住手边的东西,狠狠往远处掷去——
不知羞耻的下贱小三!
分明他才是她名正言顺,滴血定亲过的未婚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