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逐渐适应了在刑部大牢当差的节奏,另一边,薛虯也正式升任户部员外郎。
对于他的升迁,众人并无异议。薛虯这一年的表现有目共睹,他的功劳当得起一个从五品的官职。退一万步说,就算现在还当不起,以他的能力和四皇子对他的看重,迟早也会青云直上,他们又何必当出头鸟得罪人呢?
更何况薛虯在户部这一年也不是白给的,与同僚们交情不错,大家把他当自己人,自然不会拦着他的好前程,升官的事就这么顺顺利利办好了。
对于薛虯来说,最大的变化就是需要处理的公务变多了。
员外郎和司务可不一样,司务官小位卑,要处理的事虽然不少,但真正重要的却没几件,况且司务人多,少薛虯一个干活的也不算什么,其他人一人多干一点就得了。薛虯出手大方,还乐意教导他们,投桃报李,其他人也愿意帮他分担。
但员外郎却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加上管理的事情重要的多,便不能似从前一般了。纵然同僚有心照顾,薛虯每日要处理的事务也比从前多许多。
好在他工作效率极高,即便多了很多差事,也用不了多少功夫,每日还有许多空余时间。也因此,他没用多久就适应了户部员外郎的新身份。
四皇子见状,便要求薛虯开始给团哥儿上课。
团哥儿自然不能一直等着薛虯,过了年他就正式入学了,先生是儒学名宿韩尚礼,此人出身世家,自小聪颖绝伦,读书写文章极有天赋,有神童之称。十二岁参加科举,一举考中童生、次年中秀才,后六年未考,十八岁那年再次出山,一举考上举人,次年进士及第,虽然不在前三甲,却也是二榜头名,未及弱冠的传胪也算罕见,一时被引为美谈。
更妙的是,韩尚礼不仅读书读得好,做官也很有章法,不过短短十几年,便做到了正二品侍郎,是当时最年轻的侍郎。
就在众人以为他会一路高歌,封侯拜相的时候,韩尚礼却突然请辞,要回家专心读书,皇帝几次挽留不得,只能允了。
此后韩尚礼便离开京城,到江南潜心钻研,除了偶尔有诗文传出,再没有什么动静。
不想四皇子居然能请到他给团哥儿做先生,也算是难得!
薛虯既然要给团哥儿做先生,少不得先去见见韩尚礼。也不用去别的地方,韩尚礼如今便住在四皇子府上。
薛虯被小厮带着到了一处偏院,四皇子为了安置韩尚礼也算费了心了,这院子虽然偏,却并不显冷清,反而安静宜人,正适合韩尚礼这样上了年纪的人居住。
小厮上前扣门,不多时,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一个总角小童探出头来,笑眯眯问:“你们找谁啊?”
小厮:“这位是户部员外郎薛大人,想见一见韩先生。”
“原来是薛大人。”小童从门内走了出来,一本正经地行了礼,说道,“先生正等着您呢,薛大人请进吧。”
薛虯跟在小童身后进去,便见院子里被布置得简单雅致,颇有自然之态。
韩尚礼正在书房看书,这位老大人已经年近六十,却精神矍铄,清瘦却不瘦弱,应该是长期保持着锻炼的习惯,穿着一身青色文士服,头发用一根木簪简单挽起,手里捧着一卷书,另一边是一杯热气氤氲的清茶,明明身处富贵之乡,竟有置身于草堂之感。
薛虯含笑开口:“老大人倒是自在。”
“小友来了?”韩尚礼站起身,从书案后走了出来,上下看薛虯几眼,捋着胡须微笑道,“早就听说薛大人才貌全双,乃是难得一见的少年才俊,今日一见,气度果然不俗。”
薛虯拱手:“大人才是名声赫赫,小辈敬仰已久。”
韩尚礼摆摆手:“我早就远离朝堂,如今不过是一乡野匹夫,不要称呼我大人了,就叫我一声伯父吧。”
“是,那伯父也称呼我名字吧。”薛虯说。
二人在书案前坐下,小童重新捧来一杯茶,稀罕的是,这茶用的并非瓷杯,而是用竹子磨成的竹节杯,细看这杯子,做工并不精细,甚至有些粗糙,想是出自韩尚礼本人之手无疑了。
薛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并没有什么香气,反而有种焦苦的味道,还十分涩口。
他微笑道:“不想您老还有这手艺。”
韩尚礼捋着胡须,颇为得意:“这是老夫亲自采摘荒山上的野茶炒制而成,虽然比不上名茶清香味美,却别有一番意趣。”
哪里只是比不上名茶,就连普通的茶叶也比不上,不过亲手采茶亲手炒制,的确很有情调,薛虯仿佛都看到了那个画面,耳边甚至响起了悠扬的bgm。
等等!
薛虯看向角落里弹琴的小厮,敢情不是好像听到了bgm,而是真的有
bgm啊!
到底是世家出来的公子,就算身在草堂,也不是一般人想象中的草堂。
他放下茶杯,说道:“晚辈此次前来,一是与前辈见上一面,二来也是想跟您了解一下小皇孙入学以来的情况。”
韩尚礼也不藏私,把团哥儿入学以来的情况大致讲了一下,总结下来就是很聪明,念书也算得上用心,韩尚礼很满意这个小弟子。唯一有些不好的,就是团哥儿上课注意力不是很集中,有时候会走神。
不过韩尚礼觉得这不是问题,小孩子刚启蒙嘛,不适应是常有的。好好管教一些时日,等他养成好的念书习惯,自然便不会走神了。
薛虯微微颔首表示认同。
韩尚礼看着薛虯,说道:“我有一惑,不知薛郎是否愿意解之?”
“晚辈未必能解您的困惑,不过先生可说来一听。”
韩尚礼便问:“四殿下为什么会请薛郎做小殿下的先生呢?”
薛虯:“……”
他无奈道:“您未免太直接了。”
韩尚礼哈哈一笑,说道:“我与薛郎都不是小肚鸡肠之人,自然无需遮遮掩掩。你这么年轻,便是天资聪颖,想来学问也深不到哪里去,殿下为何会选你呢?”
“小殿下只是启蒙罢了,并不需要先生有多么高深的本事。”薛虯说。
“话虽如此,但能教导小殿下的人那么多,而薛郎有治世之才,四殿下知人善任,怎么会如此安排?”
薛虯:“可能……是我有不一样的教学技巧罢。”
韩尚礼:“?”
薛虯:“正好我一会儿要给小殿下上课,您若好奇,不若跟我一起去看看?”
韩尚礼:“那就叨扰了。”
二人出了草堂(bushi),往四皇子在前院的书房去,团哥儿的学堂就在这个院子。由此也可见四皇子对团哥儿的看重,念书也要把他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行。
到了院子里,便听到朗朗读书声,清脆整齐,听着便令人心旷神怡。二人到学堂外面,便见里面坐着几个小豆丁,以团哥儿为首,捧着书摇头晃脑,似模似样,十分可爱。
薛虯嘴角不由露出一丝笑意,韩尚礼也捋了捋胡须,十分满意的样子。
这时学堂里正在监督小殿下背书的助教发现了他们,走出来行礼:“韩先生来了。”
又看向薛虯,不知该如何称呼。
韩尚礼为他介绍:“这是户部员外郎薛大人,也是小殿下的先生。”
助教又对薛虯行礼:“薛先生。”
薛虯对这位中年助教点点头。
助教汇报道:“小殿下方才读书十分认真,先生要求背的内容已经能背下来了,只是还不熟练。”
韩尚礼点点头:“不妨,左右明日才考校,还有一些功夫。今儿是陪薛先生过来的,一会儿他给小殿下讲课,你准备一下吧。”
其实没什么好准备的,助教主要负责协助先生教导学生,在不上课的时候看管学生、盯着他们念书、解答一些简单的困惑,并没有旁的什么,助教也不过把韩尚礼的话转告给几个孩子,就收拾东西退出来,把学堂让给薛虯。
几个豆丁听到消息,好奇地转头看过来,团哥儿见到薛虯便露出大大的笑,还冲他挥了挥手。
薛虯也冲他挥了挥,却发现有些不对。
“小殿下旁边那位……是二殿下吗?”
方才他没多想,只以为另外几个小豆丁都是团哥儿的伴读,直到他们扭过头来,才发现旁边那人与团哥儿有些相像。
他倒是听说伴读中有一位是四皇子妃的娘家侄儿,可是团哥儿长得像父亲啊!
那么这小豆丁的身份便不用想了——四皇子府上的二殿下,侧妃潘氏所生,年纪比团哥儿小一岁,实则只差了八个月。
果然韩尚礼点头:“二殿下年纪尚小,本该明年启蒙。不过他与小殿下兄弟情深,舍不得分开,便一同入学了。”
二人交换一个眼神,都在心中暗叹一声。
这场景与当日的太子和二皇子何其相似!
太子与二皇子也不过相差半岁,当初何尝没有手足情深的时候?只可惜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在巨大的利益面前,幼时那点情分又算得上什么?
四皇子未必能心想事成,但即便不能更进一步,他日后也跑不了一个郡王甚至亲王爵位,对于他的子嗣来说同样是天大的利益,兄弟反目或许近在眼前。
其实若不想叫儿孙反目,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给其他人希望,这便是古往今来嫡长子继承制倍受推崇的原因。即便到了现在,嫡长子继承制在民间也是主流,不过大庆皇室强者为尊,比起立嫡长,更倾向于立贤。
薛虯也不好说哪个更好。长者未必贤能,若将江山交到昏庸之人手里,那是天下百姓的大不幸。但若立贤,又难免会因此争斗不休,恰如现在的情况。
不过这原不是他现在该考虑的事,他现在该考虑的是怎么给小皇孙上好今天的课。
助教此时已经将学堂空出来了,薛虯迈步走了进去。拱手道:“臣见过两位殿下。”
几个小豆丁在团哥儿的带领下起身回礼:“见过先生。”
薛虯让他们坐下,微笑道:“今后便由我来为大家讲《千字文》,你们对千字文有什么了解?”
团哥儿率先举起了手,这也是跟薛虯学的。
薛虯:“殿下请说。”
团哥儿双手放在桌案上,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薛虯,说道:“千字文是由一千个字组成的韵文,是南朝梁武帝为了教导皇室子女特意叫人编的,一千个字没有一个重复,用来认字最合适。”
薛虯点头:“殿下说的不错。”
另一个小豆丁见状也举起手:“我知道《千字文》每个人都要学,以前哥哥不想学,就被娘亲打屁股了。”
小豆丁们都笑了起来,学堂里一扫方才的沉稳,充满了欢快的气息。
小孩子虽然不懂事,却有小动物般的直觉,能感觉到薛虯并非严肃的先生,所以不似方才那般拘谨。
韩尚礼挑了挑眉,他自觉并非刻板之人,但学生们在他的课堂上从未这般轻松过。这薛郎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现,甚至连语调和表情都是淡淡的,却能有这样的效果,实属难得。
薛虯等小孩们笑完了,这才说:“这话虽然有理,却不全然是真的。”
小豆丁们天真又茫然地看着他,团哥儿眨眨眼睛,疑惑道:“既然有理,怎么又不全然是真的,难道真一半假一半吗?”
“正是真一半假一半。”
这就叫小豆丁们更糊涂了,齐刷刷看着薛虯,想听听他会说什么,注意力也格外集中。
薛虯慢条斯理道:“论理来说,《千字文》是启蒙书目,每个人都应该学,但实际上民间很多孩子家境贫寒,根本无力送他们如学堂念书,自然也就学不了《千字文》了。”
“啊?”小孩子们一脸惊讶,其中一个挠挠头,奶声奶气地说,“可是请一个先生一年只要二十两,一本书只要几百文,他们连这点钱都没有吗?”
薛虯看着那小孩儿,含笑道:“你对这些倒是很清楚。”
这小孩儿挺了挺胸膛,十分骄傲:“爹娘有时带我们上街买东西,我见过哥哥姐姐买书,就记住啦!”
薛虯:“那你知道其他东西的价格吗?”
小孩点了点头,掰着手指头数:“冰糖葫芦三文钱一个、玩具有几十文的,也有几两银子的,梁记的烧鹅半两银子一只……”
薛虯:“那你知道糙米多少钱一斤,鸡蛋多少钱一个,粗布多少钱一匹吗?”
小孩摇了摇头。
薛虯又问其他人:“你们知道吗?”
小豆丁们齐齐摇头。
薛虯:“下课后你们可以问一下父母、或者家里负责采买的人,亦或者自己上街看一看问一问,下回上课的时候告诉先生你们对百姓上不起学的理解,可以吗?”
小孩儿们齐齐苦了脸。
薛虯一本正经道:
“像你们这样出身的孩子,很少有人在这样的年纪便关注民生疾苦,你们有这样的胸襟,先生十分骄傲。”
豆丁们挺起了胸膛。
薛虯:“你们年纪还小,便是答得不对也无妨,只能去问去观察这一点,已经胜过旁人许多。不过先生相信你们会用心去做的,对吗?”
“对!”豆丁们齐声回答,一扫方才的垂头丧气,一个个踌躇满志。
韩尚礼:“……”
薛虯对他们笑了笑:“好。我们来开始学习,《千字文》的第一句,‘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你们谁知道是什么意思?”
豆丁们有了经验,有两三个都举起了手。
古往今来,大户人家对子女的教育都格外上心,虽说大部分到了六七岁才正式入学,但一般在入学前都会由父母或者其他人教导一些,在入学前已经熟读并理解蒙学主要书籍的并不少见。
薛虯点了二皇孙:“二殿下举手最快,便由你来说吧。”
其他豆丁都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韩尚礼:“……”
他上课时也会和学生互动,不过大部分是提问和考校,孩子们一个个恨不得缩到桌子底下去,和现在的表现全然不同!
不就是薛郎会哄人一些吗?!
听了一堂课,韩尚礼也知道四皇子为什么看重薛虯了,他讲课看似没什么特别,却比一般先生有趣许多,格外能吸引孩子,至少在他看的这半个时辰,几个孩子都没出现走神的现象,而且认真思考、积极回答问题。
且薛虯的学问并不差,他虽然年轻,但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还很愿意给学生们拓展课外的知识,半个时辰的课上下来,正文没有讲几句,杂学倒教了不少。
在一般的书院、私塾,这样的教法当然不行,会影响学生的成绩。但团哥儿他们又不用考科举,只要能学到正经东西,怎么学、什么时候学都不重要。
一堂课上完,也到了放学的时辰,几个小豆丁依依不舍,问:“薛先生明日还会来吗?”
“薛先生是我们的先生,当然会来啦!”团哥儿抬着小下巴说,暗戳戳用眼神询问薛虯。
薛虯点了点头,几个小孩儿顿时高兴起来,跟薛虯告辞,路过韩尚礼时也弯腰行礼,带着小厮蹦蹦跳跳走了。
薛虯收拾好东西出来,与韩尚礼相视而笑。
“如何?”他问。
韩尚礼拊掌赞叹:“甚好!甚好!不落窠臼,盛名之下无虚士,薛郎君果然才能出众。”
“韩老先生过奖了,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在薛郎君之前,还有人用这样的方法教学?”韩尚礼十分好奇,“不知此人是谁,老夫有空时定要亲自拜访!”
薛虯:自然是梦中的各路教育专家、小学老师和儿童心理学家。
他道:“是我幼时认识的一位老先生,不过他已经不在了。”
“原是如此。”韩尚礼十分遗憾。
第62章 第62章记账法胜
午饭的时辰到了,薛虯受韩尚礼邀请,一起去草堂(划掉)用饭,顺便探讨对团哥儿的教育。
去之前薛虯做好了吃野菜的准备,好在韩尚礼还没做到这个地步,饭菜虽算不上多么丰盛,但是精致味美,荤素相谐,倒很合薛虯胃口。
他略感奇怪:“从前也数次在四殿下府上用饭,倒不曾留意这几道菜。”
“哦。”韩尚礼淡然道,“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厨子。”
薛虯:“……”
隐士的生活水准都这么有弹性吗?
韩尚礼对薛虯拱了拱手:“老夫为之前的误解向薛郎赔礼。”
薛虯放下筷子:“韩老何出此言?”
“此前老夫观薛郎年轻,便断定你不可能有多深的学问,如今看来实在太过武断了,薛郎不仅有实干之才,亦学富五车,博古通今,便是老夫像你这么大年纪时亦多有不及。”韩尚礼感慨道,又十分好奇:“不知你父母是如何培养你的,也叫老夫学习学习,好好教导家中那几个不成器的小子。”
“韩老过誉了。”薛虯含笑说,“父母的确为我费尽了心血,自小倾力培养。加上我幼时身子不好,不能嬉闹跑跳,只能沉浸书本之中,许是因为这个,读的书便比旁人略多一些。”
“原是如此。”韩尚礼捋着胡须,微微一笑。
他自然知道薛虯说的不全是实话,不是他自夸,他已经是公认的天资聪颖,自小勤学苦练,亦不曾为外物分心,在薛虯这个年纪时学问尚且不如他,更别提薛虯还跟随他父亲学习处理生意,听说户部现下试行的记账方法便是由他改良的,如此才能,怎么可能是多读几本书便有的?
不过薛虯不愿意说,韩尚礼便也不问,只道:“我观薛郎讲书,似乎颇通杂学。”
薛虯:“小子顽劣,无事时便喜欢看些杂书,听些稀奇古怪的故事,韩老莫怪。”
“这有什么,学问无大小,亦无好坏,只看怎么用罢了。只是我有一言提醒薛郎。”说到这里,韩尚礼神情变得严肃,沉声道,“薛郎的一些想法或许有独到之处,然而教导小殿下还是应以稳为要,莫要失之急切了。”
薛虯略感诧异,韩尚礼看出来了,说道:“今日头一回相见,便与薛郎说这样的话,实在是老夫失礼。只是看薛郎才能人品出众,心中爱惜,这才多嘴说了几句,还望薛郎勿怪。”
“怎么会?韩老字字箴言,小子铭记在心,以后会格外注意的。”
韩尚礼捋了捋胡子,对这个后生越发满意了。长辈心态一起,就开始操心终身大事。
薛虯只得把批命之说又重复一遍。
这自然是托词,他只是不想太早成婚罢了,最少也得等到十八岁成人之后。且他总有些妄想,希望找个心爱之人缔结姻缘,纵然知道在这个时代无异于痴人说梦,也不愿意轻易妥协。
或许等到拖无可拖时,他会遵从父母之命娶个贤良淑德的妻子,也或许此生没有婚娶缘分,一个人过日子也罢了。
韩尚礼有些失望:“我有个弟子,他家的女儿倒与你年岁相当,听说貌美贤良,可堪与你相配,可惜了。”
可惜薛虯等得,人家姑娘却等不得。
薛虯也做遗憾状:“那实在可惜了。”
韩尚礼想起什么,沉吟道:“倒也不妨,我还有一个弟子,他家小女儿比你小上几岁,你们现在定下亲事,待你弱冠,她便也及笄了,正好成婚。”
薛虯:“……”
韩尚礼哈哈大笑:“玩笑而已,薛郎不必当真。”
薛虯:“………”
*
之后薛虯和韩尚礼又讨论了一下对团哥儿的教育思路,整体来说,韩尚礼很认可薛虯的教导方式,认为他能调动豆丁们的学习积极性,也能引导他们思考,非常不错。
但同时他也坚持自己的教育方法,韩尚礼认为,靠外人外物调动学习兴趣固然有效,也能培养好的学习习惯。但良好的自驱力(薛虯总结版)才是最重要的,总不能日后团哥儿每遇到一个问题,都要靠旁人调动他的积极性来解决,那也不过是个庸才罢了。
薛虯不能完全认可这个说法,自驱力固然重要,但培养起来也要讲究方法,难道全靠小孩子自己领悟吗?适当的引导本就能帮助他们培养良好的思考习惯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二人就此探讨许久,最终求同存异,二人各用各的方法,双管齐下,立志要把团哥儿培养成才。
或许正在某处玩得高兴的团哥儿还不知道,他未来十年的悲惨生活就从今天开始了。
和韩尚礼说了半日的话,又蹭了一顿精致的加餐点心,薛虯这才告辞离开。
四皇子这两日又往皇庄上去了,再过些时日户部便要开始盘账,这本不算什么大事,但去年试行新的记账法,能否便要看这最后的检验了,多少有心人都盯着这边,也叫这次盘账重要了起来。届时四皇子必定要亲自压阵,在此之前要在其他事上多用些心思,所以这段时日往皇庄跑得更勤快了些。
等到开始盘账那日,薛虯早早就到了户部,往来官吏纷纷跟他打招呼,即便是比他官职高的,也会主动跟他说话,然后安慰两句,不外是不要担忧之类的。
薛虯只含笑应着,路过四皇子的班房,见门是打开的,门口还有人守着,便知四皇子也
到了。
他走了过去,守门的人认识他,爽快地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又出来:“四殿下请您进去。”
“多谢。”
薛虯迈步进去,便见四皇子坐在书案后,案上摆放着几本账册,他正在垂目翻开,户部尚书则陪坐下首。
薛虯先向四皇子行礼,再向户部尚书行礼。
“免礼吧,坐。”
薛虯在户部尚书下首坐下,打趣道:“原来四殿下也会做垂老抱佛脚①之举啊?”
四皇子抬头看他一眼,淡淡道:“你越来越放肆了。”
话是这么说,却没有生气的意思,合上账册道:“我看了这半日,倒未发现什么不妥。”
见薛虯并无慌张之色,他凉凉道:“你倒是冷静,不怕出纰漏吗?”
薛虯微笑:“便是记账法出了纰漏,殿下承诺的员外郎我已经当上了,还能撸了我的职位不成?”
四皇子:“我虽不会将你贬官,可你因此法声名鹊起,一旦失败必定也会惹人非议,难道便不担心吗?”
“不担心,左右不会有人到我跟前说,我只当不知道便是了。”
四皇子嗤笑一声:“耳厚颜,吾甚喜。”
薛虯:“……”
户部尚书:“……”
户部尚书暗自打量薛虯,早听闻这个下属与四皇子往来亲密,不想竟熟络至此,薛虯敢这般与四皇子说话,四皇子还不与他翻脸,实在出乎户部尚书的预料。
看来以后还是得多关注一下薛虯啊!
薛虯话说的笃定,其实真正开始盘账时还是有点紧张。好在半日过去,发现的错误并不多,跟从前比起来差别甚大,不足往年十之一二。
今日也是皇商清算利银的日子,比起往年乱象频生,今年就简单多了。
一来错处便少了,二来发现错漏后处理起来也便宜。
其实一开始还是如往年一样,发现错处后商户和户部一一比对查账,好在经过去年一年的历练,找原因时快了许多。
这便已经很好了,但次数多了他们便发现,但有疏漏,十之八九是商户的问题,渐渐就成了一种模式:发现对不上的,商户先自行查账,实在查不清楚户部再出手,如此一来,户部效率大大提升,半日功夫便清算了十余家商户,比往年快了两倍有余。
户部尚书听到消息,脸上绽开大大的笑,起身对四皇子行礼:“恭喜殿下。”
又对薛虯点点头,态度非常友善:“恭喜薛大人了。”
能不友善吗?户部在他的任期内出现了一种新的记账方法,就算主功是薛虯的,他这个做长官的也有功劳啊,写在履历上也很好看的!
反正薛虯还年轻,跟他的品级隔了十万八千里,不可能威胁到他的地位,户部尚书只有高兴的,看薛虯的目光像是看送功绩的福娃。
薛虯听到消息也松了一口气,笑道:“多谢尚书大人。我不过是提出一个方案,多亏殿下英明,鼎力支持,才能有今日结果,你我都该谢过殿下才是。”
“是极是极。”户部尚书心中暗骂薛虯会拍马匹,又要向四皇子道谢。四皇子摆手制止,“少跟我说这些套话。今日记账法锋芒毕现,之后必定要多番推广,你们可想好章程没有?”
薛虯就不说话了,他能教的已经教了,剩下的都是大佬们的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户部尚书和四皇子讨论了半日,直到半下午才结束,四皇子瞧着无事便先行离开。薛虯则留了下来,以备有难处时及时解决。
下午下衙,薛虯便被一群红光满面的底层官吏拦住了,都是来跟他分享喜悦的。
能不高兴吗?
今日他们差事办得十分顺利,还得到了上官的夸赞。最要紧的是新型记账法大获成功,意味着他们这些第一批学会的人有更多的机会,或许等忙过这一阵,他们中的许多人就该升迁或者加薪了。
这可是给了他们一个前途!
这些人当日参加培训,本就对薛虯心悦诚服,这下更是感恩戴德,一口一口“薛师”地叫着,叫薛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出声阻止:“你我都是同僚,以官职或姓名称呼即可,当不起诸位称‘师’,叫上官听到了恐怕不妥。”
这时薛虯的直属上官恰巧经过,疑惑道:“薛师说什么不妥?”
薛虯:“……”
众人哄然而笑。
闹了一会儿,其中一人说道:“我们打算去德胜楼叫上几桌,庆祝一番,薛师可要与我们同去?”
薛虯还没说话,其他人便起哄:“去罢去罢,薛师不去,庆功还有什么趣儿。”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我还能不去吗?”薛虯无奈道,“走罢!今日我请客,想吃喝什么尽管点,只一样,不能耽误了明日当差。”
众人欢呼起来,都知道薛虯不缺钱,也没人跟他客气,只盘算着把平时想吃但舍不得吃的都点一遍,好好宰一回大户。
一大波人一起出去,在六部衙门也很少见,引得下衙的人纷纷侧目,不过看清这帮人的身份又都释怀了——是户部啊,那没事了!
不止户部紧张盘账的情况,其他部门也有不少人关注。一来不管哪个部门都有账务方面的需求,即便衙门不需要,他们自己家也需要呢。
其次便是为了薛虯本人了,想看看这位新秀究竟是青云直上,还是中途陨落。如今看来,能被四皇子看重,果然是有实力的。
小官吏们看着户部诸人,露出了羡慕的眼神。多幸运啊!赶上了薛虯的第一次教习,这些人以后就是元老了,仕途必定会顺遂许多。不像他们,根本就没有这个机会。
不过他们还不是最惨的,最惨的是身在户部却没有机会的人。最最最惨的是本来有机会,但因为自己作死丢掉的人,这样一想就舒服多了呢。
再看看薛虯,这下羡慕都没有了,只剩下仰望。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啊,长得好又聪明,家世不算顶好,但是胜在有钱,自己还有本事,他还有什么缺点吗?
户部众人虽不知其他人在想什么,但看他们的表情也能猜出个差不离,一个个抬头挺胸,十分骄傲。
路过一辆马车时,却被人叫住了。
一个年逾五十,头发花白的老者撩开马车帘,露出一张威严却不失慈和的脸,笑呵呵道:“薛大人,许久不见啊。”
薛虯连忙行礼:“见过赵尚书。”
是的,这位老者乃是从一品大员,工部尚书赵大人。薛虯曾见过他几回,印象里不苟言笑,不想还有这样慈和的时候。
“听说薛大人改良的记账法大获成功,还没恭喜你呢。”
薛虯:“多谢尚书大人。”
赵尚书:“我和你实在投缘,得空了一定要去工部坐坐,咱们好好说说话儿。”
众人:“……”
说什么了就投缘,这就是强行投缘吧?
第63章 第63章清缴例银
这段时间户部可风光了,记账法大获成功,使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他们身上,哪个部门没有一点账务问题,有好的记账方法谁不想用呢?
找到薛虯的人不少,不过他以要听上官命令为由全给推了,让他们找四皇子或者户部尚书去。
他现在在意的是清缴例银的事,薛家也是皇商,也到了清缴例银的时候。今年薛虯不打算自己去了,一来他身在户部,亲自去缴纳例银不大合适,二来也要培养底下人。
薛虯让人把薛虹和薛蝌叫来,说道:“今年清缴例银之事由你
们二人负责。”
二人对视一眼,既高兴又慌张。
高兴自然是因为薛虯把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他们,清缴例银虽不是盈利的事,但是要与内府和户部的人打交道,不小心出了岔子,对于皇商的影响很大。
——当然,现在的薛家已经不怕这个了,有薛虯在,没人会因为一点小事为难他们。
但在薛虹和薛蝌看来,这依旧是一件颇有意义的大事,这意味着薛虯充分信任他们,认可他们的能力。
努力这么长时间,总算得到家主的认可,二人都十分兴奋。
但他们也难免不自信,害怕自己做不好,对薛家有什么不好的影响,甚至影响旁人对薛虯的看法。
薛虯安慰他们:“跟平常对账差不多,你们两个都是做惯了的,放宽心便是。即便出了岔子也不要紧,我就在衙门里,使人去唤我便是了。”
二人这才放心了些,隔日便带着账本和银子去户部。
去之前二人还预演了可能遇到的问题,并且为每一个问题准备了不止一个解决方案。
户部今日依旧十分热闹,到了清缴例银的班房,便见官吏们忙碌不休,好几个商户在班房外排队。因为身处户部,大家都不敢造次,都老老实实地站着。
薛虹和薛蝌站到了队伍的末尾,前面身着锦袍的中年人大约是个自来熟,笑呵呵问:“你们两个的长辈呢,怎么让你们两个小娃娃来办事?”
薛虹顶着一张憨厚脸回答:“长辈说我们得多历练,让我们来长长见识。”
“那他们可真放心!”中年人有点羡慕,长辈放心也是孩子争气的缘故,譬如他,就不敢让家里的败家子来户部办事。
他絮絮叨叨:“你们是哪家的?是头一回来吗?知不知道进去该怎么办?户部的官吏可能有些严肃,但那是他们差事太忙的缘故,并非有意针对,只要你们自己不出差错,不给他们添麻烦,他们也不会为难你们……”
中年人还在滔滔不绝,便见一身着九品官袍的男子冲他们走了过来,立刻停下嘴,有些紧张地拱拱手:“大人有什么吩咐?”
这官员没搭理他,看了看薛虹,又看了看薛蝌,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两位是金陵薛家的公子吧?”
薛虹点了点头。
“两位来了怎么不说一声?叫上官知道了,必得怪我们招待不周。”他伸手做请的姿势,“二位随我去班房内小坐吧。”
“这如何使得,也太劳烦您了。”薛虹连忙推拒。
官员笑道:“薛师的事便是我等的事,说不上劳烦。若叫您二位在外头等,我们还有什么脸面去见薛师?”
薛虹与薛蝌只能应了,走之前对中年人拱拱手:“多谢叔父提点,我们兄弟二人便先进去了。”
中年人:“……”
提点个屁,人家这样的关系,还要考虑什么规矩?没看这官员都快把二人供起来了吗,哪里会对他们甩脸色、使绊子?
还有……
金陵薛家?
金陵薛家的前任家主去世没多久,现任家主是个十来岁的少年,也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户部员外郎薛虯,如果他没记错,薛家主支已经没有男性长辈了吧?
方才这小子信誓旦旦说长辈派他们出来历练,好啊,长着一张憨厚脸,谎话却是张口就来!
想想也是,如果真的是个憨憨,怎么会被派来办这么要紧的事?果然是他太傻,轻易相信旁人。
中年人捂着胸口,只觉得自己承受了太多。
跟着官员往班房走的薛虹丝毫没有骗了别人的愧疚,出门在外当然要保护好自己,难道要他跟陌生人说家里没有长辈,只有几个年轻人做主吗?他又不是疯了!
况且他也没有说谎,薛虯在他心中既是家主,也是师父,说是长辈有什么问题?
薛虹和薛蝌被引着到了班房,忙碌的官吏们纷纷打招呼,二人一一回应,在方才那官员的安排下落座,小吏知机地捧来热茶和点心,十分贴心。
原以为这已经是极限了,不想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一年迈的九品官员从外头进来,走到一空的书案前冲薛虹二人招手:“你们过来,我与你们对账。”
“这……”薛虹为难地看了还在排队的其他商户一眼,说道,“不必如此,我二人等一等便是。”
这老者也瞥了眼其他人,略抬高了声音说:“我并非今日当值之人,只是看在薛师的面子上帮你们一回,碍不着旁人什么。”
这老者不是别人,正是从前那位老吏,当日他因为欣赏薛虯,且为人耿直,并没有随其他人一起为难薛虯,反而学得格外用心,后来凭借此项得以晋升,成功从吏左迁为官,即便只是九品小官,对他来说也不吝于阶级跨越。
如今与皇商对账这样的差事已经不需要他亲自做了,但薛虯的堂弟来了,他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他这么说,薛虹便不再拒绝,带着账本与他对账。其他人收回视线,心中无不羡慕。
对账进行得非常顺利,一来薛家用的也是薛虯改良过的记账法,错误本来就少,查找问题时户部官吏也不会袖手旁观,积极替他们查找,故而没用多久就解决了。
走出户部大门的时候,薛虹和薛蝌还有点恍惚,这账目对得太顺利了,跟他们之前打听到的很不一样,叫二人都有点回不过神来。
*
次日,薛虹二人去内府清缴例银,这次就简单多了,薛家从内府拿了多少钱,利息多少都有定数,只要按规矩缴纳例银,再重新支取一笔便是了,这些薛虯都与他们交代好了,并没有什么难处。
与去岁薛虯来时内府官吏只是略感好奇,态度十分冷淡不同。这次薛虹与薛蝌再来,他们招待起来便十分热情,虽不如户部殷勤,但也细致周到,甚至还惊动了他们的上官。
上官笑呵呵问:“怎么不见令兄前来啊?”
薛虹和薛蝌:就知道!
只凭他们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待遇,这些人必定在打大哥的主意……
等等!
薛虹愣了一下,纠正道:“薛员外是我们兄弟。”
上官一拍脑门,忘了忘了!薛虯这一年太引人注目,办事又可靠,升官又迅速,让人下意识忘了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郎,比眼前这两位小郎君还小呢。
嗯……跟他孙子差不多(没有骂人的意思)。
“是我记岔了,勿怪勿怪。”上官说道,“薛大人年轻有为,吾等仰慕已久,早便想见见薛大人了,不想他今日竟不曾来。”
“家主事物繁忙,脱不开身,故而将此事委托予我们兄弟二人。”薛虹微笑道,“大人若有事与家主商议,可去户部寻他。”
反正他是不可能答应什么的,他也没这样的权利。
上官哈哈一笑:“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先与你二人说来也无妨,主要是内府最近有一桩生意,想问问你们家有没有意思参一股。”
薛虹和薛蝌:“!!”
若说商户替朝廷办事有高低之分,领内府帑银行商的皇商比户部挂名行商高一层。那皇商内部也有高低之分,比起拿银子自己做买卖的,直接替朝廷经营产业则更加荣耀且实惠。
很简单的例子,薛家只是经营一点人参,就直接盘活了药材生意,直接与间接的利润不计其数。
但想参与其中并不容易,薛家做了好几代皇商,还是只有一项人参生意。
这么大的好处,内府就这么拱手相让了?
上官看出他们的疑惑,轻叹一声,解释道:“二位不知,我们内府差事千头万绪,皇家的各种琐事都是我们的差事,平日记账的地方也多……”
薛虹便明白了,又是一个觊觎记账法的。
他学着薛虯的样子推脱道:“不是我不想帮你,只是此事非同小可,待我二人回去问过家主再给你回复。”
上官的苦脸立刻变成笑脸,连连应承:“那就多谢二位了。”
第64章 第
64章迎春婚事
薛虯从四皇子府回家,就听说了薛虹和薛蝌二人在内府遇到的事。
见二人面露犹豫之色,薛虯往椅背上一靠,问:“你们二人怎么看此事?”
薛虹迟疑道:“虽说这是好事,可是私下将记账法教给旁人,恐怕对家主影响不好。”
说到底薛虯才是薛家的核心,若因为一桩差事影响了薛虯的前途,那真真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不能私下教,那就挑到明面上呗!家主可以请示一下四殿下,说不定他能答应呢。”薛蝌反驳道。
薛虹:“四殿下有可能答应,也有可能不答应,若他不愿意,家主前去相询,岂非令四殿下为难?若殿下因此认为我薛家贪得无厌该如何是好?”
薛蝌:“殿下怎会如此小器?再说我们家与殿下关系亲密,我们赚得的钱也有四殿下一部分,他为何不愿意呢?”
薛虹:“钱财固然重要,但殿下的前途更重要。殿下掌管户部,记账法便是他的功绩,未必愿意现在分给他人。”
二人争论不休,只能看向薛虯,希望他给拿个主意。
薛虯说:“过了这几日我去内府见见此人,把这桩差事拿下来。”
薛蝌得意地扬起了小脑袋。
薛虹担心道:“家主……”
“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打算。”他看向薛虹和薛蝌,“你们二人一个稳重一个机敏,各有各的长处,在京城待了这些日子,素日表现我都看在眼里,你们能听取彼此意见,并不固执己见,这很好。等这桩差事谈拢了,我打算让你们回金陵,一来新的差事需要有人主理,二来也是盯着金陵的生意。”
薛虹和薛蝌对视一眼,又是高兴又是惶恐。
高兴自然是薛虯认可他们,愿意托付他们以大事,但又担心自己做不好,辜负了薛虯的信任。
薛虯微笑道:“我既叫你们去做,便是认为你们可以,你们不相信自己的能力,也该信任我的眼光。再说到了金陵还有薛管家帮你们,不会叫你们两个孤军奋战。金陵到京城的船现在每两月便要往返一次,不忙的时候你们可以经常来京城,若有机会,我也可能回金陵。”
薛虹二人这才稍稍安心。
*
过了几天,薛虯果然去了一趟内府,接下了新的差事。约定好找时间教他们记账法。
只是还没到约定的时间,皇帝就下了旨意,令四皇子将新型记账法教给其他部门。
原是想要记账法的人多了,但又不是所有人都能跟四皇子和户部尚书说上话,便有人求到了皇帝处。
皇帝当然知道这记账法,当日四皇子一意孤行,非要在户部试行新的查账法,被御史告到他面前,他还训斥了老四一顿。后来听说查账法颇受欢迎,老四又让那姓薛的小官教导记账法,其他人没有弹劾,皇帝也没有管,只等看他们能搞出什么花样来。
如今结果出来了,皇帝其实并不惊讶,他虽然不了解记账查账,但知道自己的儿子,老四这人虽然脾气急了点,但是办事可靠,若非很有把握,断断不会有这么大的动作。
其他部门想要学习也在情理之中,皇帝也有意逐步推广此政,只是要委屈老四了,要将这记账法交出来。
也罢,事成之后给他记上一功便是了。
皇帝当面与四皇子说起此事,四皇子并未有任何推拒,痛快地领命退下去安排了。
在四皇子走后,皇帝跟太监总管感慨:“老四倒是个实心眼。”
太监总管:“皇上说的是。”
皇帝默然片刻,冷笑一声:“老二!”
是的,这件事能闹到皇帝跟前,不仅仅是各部长官自行为之,后头还有二皇子的授意。
二皇子掌管礼部和兵部,对账目的要求也不低。二皇子想要记账法,又不想欠四皇子人情,就想到这个法子逼迫于他。
而皇帝之所以能这般轻易察觉,一来是他自己对自己儿子掌控力强,二来也是太子有意叫他知道。
皇帝叹了一声,他最寄予厚望的两个儿子都这般小家子气,让他如何能放心将江山交给他们?
*
四皇子也知道此事有二皇子的影子,但是他并不在乎,或者说这个场面本就是他和薛虯有意设计的。
他们不可能私藏记账法,一来不现实,二来四皇子也不愿意,既然是好东西,他便希望能造福更多人。
但就算要传播出去,也不妨碍他将利益最大化。私下应允教导最多得到几位部门长官的感激,论起作用,哪有皇帝的愧疚大呢?
眼下这个场面就是最好的,推广记账法的目的达到了,皇帝出于愧疚,给户部行了很多方便,让此事难度大大降低(虽然本来也没多少)。顺便踩着太子和二皇子,立了一波稳重懂事好儿子人设,事成之后皇帝还可能另有封赏,简直赢麻了。
四皇子心里高兴,嘴角也忍不住微微翘起。对薛虯道:“此事我会交给底下人做,不过你得帮忙盯着些。”
并非他不想让薛虯负责,只是此事虽然大,却并不难,底下那些小官小吏已经足够胜任,薛虯要把精力放在更重要的事上。
薛虯也明白四皇子的心思,点头应下了。想起什么,他含笑说:“不知内府总管再见到我会是什么反应。”
“这有什么的?”四皇子不以为意,“他想要学记账法,咱们不是马上要教吗?”
薛虯:“……”
四皇子拍拍他的肩膀,说道:“你不必有心理负担,求人办事本就要付出代价。再说你们家本也有能力经营这桩差事,内府给谁都是给,并没有吃什么亏。”
薛虯自然明白这个道理,略过这个话题不提。
四皇子又想起一件事:“听说你近日在替贾家的姑娘相看婚事,倒不知你何时对做媒感兴趣了?”
“不想殿下连这等微末小事都知道。”薛虯被打趣了也不恼,说道,“原是我那表姐夫请我帮忙,替他庶出的妹妹寻桩婚事,那姑娘被损了名声,婚事上艰难一些。”
他把迎春的情况大致说了一下,四皇子对贾宝玉闹出的那桩事也有所耳闻,主要是太过奇葩,纨绔子弟坏别人家姑娘名节的事情见多了,坑自家姐妹的却少见,更何况贾宝玉坑的还不是一个,而是一串,除了进宫多年的贾元春和别院另居的林黛玉,三春一个都没有逃掉。
当时这件事在京城传得沸沸扬扬,听说当日与贾宝玉一起厮混的那几人的长辈听说这消息十分慌张,唯恐是自家不肖子透出去的,害自家和荣国府结成死仇。
没想到查来查去,最后竟查到了贾家头上,叫人不知该说什么好。一边封外人的口,一边又管不住自家下人,规矩松散成这样,在整个京城也实属少见。
这件事闹得大,四皇子也听了一耳朵,当时并没有往心里去,今儿听说了迎春的事,觉得这姑娘可怜的同时,不免对贾宝玉更为嫌弃。
他问:“这贾姑娘想要什么样的女婿?”
“人品好,家里清净即可。这位妹妹性子安静,不喜俗物,最好与她谈得来些。另外……”薛虯顿了顿,加上一条,“对女方家世没有要求。”
四皇子看了他一眼,自觉明白薛虯的意思,太子注定要倒,贾家既依附太子,自然也难逃落魄。若贾姑娘的夫家看中的是国公府的门第,等到大厦倾颓那一日,她焉能有好日子过?
“你也算替她考虑周到了。”四皇子说。
“份内之事罢了,事关女子一生,不应允也就罢了,既然答应了,自然要用心一些。只是我到京城不久,对京中之人不大熟悉,一时还没找到好的。”
四皇子沉吟片刻,问:“贾家对男方家世可有要求?”
薛虯:“这倒没有,只是不要太低,家底也不要太薄,免得二妹妹受委屈。”
“既然如此,我倒是有个人选,你可以考虑一下。”
“是哪家?”
四皇子:“翰林院侍讲学士顾衡的嫡次子。”
薛虯还真不知道这个人,他打交道最多的是户部,其他部门的人也偶有交集,但翰林院太过清贵,与商户和记账法都扯不上关系,薛虯与他们一点来往也没有,翰林学士又不过是个从五品官员,在京城并不起眼,故而薛虯并未听说过。
他问:“这家是什么情况?”
傍晚时分,贾琏也这么问薛虯:“他家是什么情况?”
薛虯将四皇子的话复述给他:“顾衡出身不高,先祖随太祖打江山,立国后被封为六品武将,顾衡的祖父和父亲也是低阶武将,他从小在边关长大。到了顾衡这一代才转为文臣,他三十五岁科举及第,又通过庶吉士考试进了翰林院,一直干到现在。”
这经历倒和贾家有些相似,同样是武官转文官,不过顾家先祖不及贾代善兄弟,而顾衡比贾政有能为多了。至少顾衡是靠自己考上的进士和翰林院,且翰林院升官艰难,非常看资历,顾衡能在十几年里升至从五品,说明他的能力没有大的瑕疵。至于贾政……不说了。
至于说翰林学士俸禄太低,迎春嫁过去会不会吃苦?那就更不用担心了。顾家好歹世代武将,祖上还曾随太祖开疆拓土,家底肯定薄不了,只看顾衡为官多年,从不贪污纳贿,但生活水平一直不错就知道了——这是薛虯叫人查出来的。
薛虯:“顾衡娶的是他先生的女儿,二人育有二子三女,长子顾子远今年二十八岁,前几年乡试中举,眼下在备战来年的春闱。三个女儿均已出嫁,最小的孩子便是次子顾子言,今年十五岁,读书也不错,已经考中了秀才。”
十五岁的秀才算很不错了,虽不敢说一定能进士及第,最起码考个举人不成问题,家里再给走动走动,谋个官缺不是难事。最重要的是这孩子知道上进,那日子就有奔头,日后小两口的矛盾也会少很多。
薛虯:“顾家主母性子温和,在外口碑一向不错。他家长媳性子爽利能干,听说是个古道热肠的热心人,如今家中一应事务都是她在管。”
也就是说迎春过去不用管事,也不用费心交际,还不用担心受欺负。对那等有本事有野心的姑娘——譬如探春,这条件可能算不上好,但对迎春来说正合适!
薛虯:“顾家有规矩,男子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顾衡便没有妾室,顾子远也没有。”
贾琏便更满意了,他自己风流成性,却希望自己的妹夫对妹妹一心一意。
只是担心对方清贵人家,看不上贾家的家风,嫌弃二妹妹名声有污点。
再一点,也怕对方瞧上的是国公府。老国公早已故去,贾家的体面全靠老太太维系,连贾琏自己谋官都如此艰难,更不可能给顾家什么帮助。一旦老太太不在了,他们家连国公府的名头都保不住,立时便要阶级滑落,若顾家因此心生不满,二妹妹岂不是要遭罪?
“你多虑了。”薛虯微笑道,“苏子远的妻子乃故交之女,出身边关武将之家,在二人成婚之前,她的父兄全部战死了。”
也就是说顾家并非背信弃义之辈,即便未来儿媳家道中落,也依旧履行婚约,且婚后并没有因儿媳没有家族倚仗便欺辱她,反而善待于她,还将中馈交给她掌管。
薛虯:“我已经找人问过顾家,他们娶妻只考虑女孩的才能品行,不在意门第家世,你家姑娘虽然偶遇波折,但并非她们之过,且她们的教养才华有目共睹,顾家很愿意相看一下。”
贾琏松了一口气,笑着对薛虯拱拱手:“既然如此,待我回去与家人商量一下。”
薛虯应了。
*
贾琏兴冲冲回到家,平儿给他挂脱下来的披风,王熙凤亲自捧来热茶。贾琏抿了一口,感慨道:“真是想不到的神仙日子。”
自从当了官,真是天也蓝了水也清了,家里的母老虎都变温柔了,日子不要太好过。
王熙凤白他一眼,在对面坐下,问:“今儿怎么这么高兴,莫非捡到元宝了?”
“元宝没捡着,好事倒是遇到一桩。”
王熙凤好奇:“什么好事?”
贾琏偏不肯说了,吊了半日胃口,才在王熙凤的小意讨好中开口,把这门亲事说了。
其他也就罢了,听到顾家四十无子方可纳妾时,王熙凤瞪了贾琏一眼,又下意识看了平儿一眼。
平儿冷笑一声:“当谁愿意伺候呢?”
说完甩帘子走了。
把王熙凤气得倒仰:“这死丫头,还敢对我使脸子!”
“罢了罢了,回头你再罚她,先瞧瞧这桩婚事如何?”贾琏又把话题拉了回来。
王熙凤沉吟片刻,说道:“家世低了些。”
贾琏:“他们家世虽低,但是地位不差。再说以咱们家和二妹妹的情况,能把她嫁去高门大户吗?”
不能!
以迎春的情况,不可能找到四角俱全的婚事,若在大户人家找,人品家风必定要差上一等,但是迎春性子绵软,并不能独当一面,去了这样的人家,只怕要被磋磨死了。
算来算去,还是在门第低一等的人家挑个其他方面样样出色的人家更好——正如顾家这种。
只是……
王熙凤叹气:“倒不是我挑剔,只是老太太心气高,恐怕不会乐意叫孙女低嫁。”
这倒也是。
贾琏想了想,说:“这事先别告诉老太太,咱们先问问二妹妹的意思,偷偷叫他们相看相看,若不成也就罢了,要是双方都乐意……”
他咬牙道:“咱们想办法便是了,总不能叫二妹妹被白白耽误了。”
第65章 第65章惩罚刁奴
隔了两日,王熙凤去跟迎春说这件事。
到了她住的地方,却见黛玉也在,屋里气氛却有些严肃,小丫鬟绣橘满脸怒气,手里还提着个臊头耷脸的老嬷嬷,细细一瞧,不是迎春的奶妈王氏又是谁?
“哟!”王熙凤瞧着稀奇,问,“这是演的哪一出?出什么事了?”
“二嫂子来了?”迎春忙起身相迎,说道,“不过一点小事,叫嫂子笑话了,你快坐!司棋,给嫂子倒杯茶来,绣橘,带着王嬷嬷出去吧。”
司棋听命倒茶去了,绣橘只不动,梗着脖子说:“姑娘性子好,我却不得不多说几句,今儿当着二奶奶和林姑娘的面儿,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她指着王嬷嬷:“王嬷嬷仗着奶过姑娘几日,素日便十分得意,要我们像伺候半个主子一样伺候她,有时连姑娘也不放在眼里。”
王熙凤细长的眉毛渐渐皱了起来:“有这事?”
“奴婢不敢哄骗二奶奶,姑娘性子好,又念着往日的情分,从不与她计较。她便以为姑娘好欺负,行事从不收敛,屋里的大小丫头,哪个没被她使唤过?二奶奶随便找个人一问便是。”
绣橘越说越生气,还忍不住在王嬷嬷身上掐了一下,疼得王嬷嬷嗷了一声,在绣橘手中挣扎了几下,却不知绣橘哪来的力气,竟牢牢压着王嬷嬷,叫她根本挣脱不开。
“绣橘,别说了。”
迎春想要阻止,绣橘只不听,叭叭道:“这些也就罢了,王嬷嬷到底奶过姑娘,咱们多敬重她一些也是应该的。可是她嗜赌成性,家里的钱输没了,竟然偷姑娘的钱!”
“什么?!”王熙凤柳眉倒竖,“真有此事?”
“没有没有,这都是绣橘这死丫头胡说的,前两日她做错了事,老奴训斥了她几句,她就对我怀恨在心,二奶奶明鉴啊!”王嬷嬷在绣橘手
里艰难抬起头,眼巴巴看向迎春,“姑娘,咱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当年我抛下不满月的亲生儿子不管,一心一意放在姑娘身上,您好歹帮我说句公道话。”
王熙凤冷笑一声:“你也别在我眼前儿弄鬼,哪个奶嬷嬷不是这样的,不独独你一个,当日府里选奶嬷嬷,也是问过你们意思的,你自己答应了,是也不是?当日便给你涨月例,这些年都没变过,你那儿子也给安排了差事,这还不足兴,还要以此拿捏咱们家的姑娘不成?”
王嬷嬷嘴唇动了动,不敢再说话了,迎春已经到嘴边的话也咽了回去。
绣橘心中痛快,继续说道:“这些都不是最要紧的,姑娘也不在意这点身外之物,可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姑娘的首饰去卖!”
她张开另一只手,手心里躺着一只金簪,正是去岁过年时家里给打的,几位姑娘每人一个,只是花样不太一样。
王熙凤登时大怒,看王嬷嬷的目光如同刀箭一般。
偷银子和偷姑娘的首饰可是两回事,前者不过损失点钱财,后者一着不慎可是要毁姑娘名节的!迎春已经被泼了一身污水,倘若再来一回,婚事就彻底不要想了!
这婆子实在可恶!
她问迎春:“这丫头说的是真的吗?”
“这……”迎春喏喏两声,不知该如何回答。王熙凤见状便知道没错了,又问,“你打算怎么处置?”
王嬷嬷一听要处置,连忙替自己求情:“姑娘,老奴男人生了病,延医问药花了不少银钱,家中实在支撑不住了,这才一时糊涂拿了姑娘的簪子。老奴没想着卖了她,只想着暂时典些银钱来,等有钱了立马赎回来,不会有损姑娘的名节。老奴亲自把姑娘奶大,说句逾越的话,早就把姑娘当成了亲生的孩子,怎么会对姑娘不利呢?”
迎春低着头,对王熙凤道:“二嫂子,要不然还是算了,不过是个簪子,叫她还回来也就罢了,闹大了叫老太太知道,脸面上都不好看。”
王熙凤在她肩膀上拍了拍:“你放心罢,不过是处置一个婆子,还惊动不了老太太。”
迎春还要说话,衣袖却被人扯了扯,她疑惑地看过去,便见黛玉对她摇摇头,说道:“姐姐宅心仁厚,可是若轻易放过这婆子,日后又该如何服众?”
迎春不说话了。
王熙凤立刻吩咐:“把这婆子堵住嘴,拉到僻静地方打二十板子,不许惊动了人!再把她家所有人的身契找出来,一齐打发出去,这样奸滑的人家,咱们府上可不敢用。”
王嬷嬷涕泗横流,可惜嘴被堵着说不出话来,只能如一摊烂泥一般被拖了下去。
迎春欲言又止,到底没说出什么。叫王熙凤看得直叹气,这二妹妹性子实在是……说好听点是淡然,难听点就是软弱,什么都不敢说、不敢争取,只想蒙上头做乌龟,可是在大家族里,这样的人往往会被当成软柿子,哪里真能过清净日子?
如此想来,还是薛大弟弟给挑的这户人家好些。
王熙凤心里盘算了一番,再开口却是调侃黛玉:“你可是稀客,怎么舍得从你那院子出来了?”
这话若换旁人来说,必定叫人觉得嘲讽,但王熙凤的神态自然,语气亲昵,并不会叫人多想,反而有种亲近之感。
自然,这也是因为王熙凤如今也在请院使调理身体,时常往翠微院跑,与黛玉越发熟悉的缘故。
黛玉抿唇一笑,说道:“原是薛家使人送来几缸子江南的腌菜,说是晨起佐粥最好不过。只是我脾胃虚弱,不能吃多了腌制的东西,所以给姐妹们送来些,大家一道尝一尝。”
“到底是姑妈惦记你,有什么好的都想着你。”王熙凤心里有点酸,论起亲近,她和薛家才是亲戚,倒不见姑妈这么想着她。
林黛玉瞥她一眼,说道:“瞧你说的,薛家没哪里亏待你了不曾?”
这倒没有!
远的不说,只贾琏捐官和迎春的婚事就全靠薛家帮忙,表弟对他们可算尽心尽力了。
王熙凤连忙解释:“瞧我!再没有旁的意思,只是许久没吃过江南的腌菜,心里也有些想呢。”
“这有什么的,一会儿给你送一缸过去,把你也腌入味了才好。”
一屋子人都笑了起来。
又说了几句,林黛玉起身告辞,王熙凤佯作恼怒:“我一来你便走,莫非不想见我?”
“可不是么,日日在我眼前晃悠,早就不想见你了,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多早晚离我远些才好!”
众人又是笑。
待到黛玉走了,王熙凤示意迎春将下人打发出去,把顾家的情况与迎春说了,问:“你的意思呢?”
迎春没想到哥哥嫂子动作这么快,她才给侄女送了两回小衣裳,她的婚事就有消息了。更没想到王熙凤还愿意跟她商量,让她自己拿主意,姐妹们说得对,是她从前太过封闭了。
她心中动容,说道:“一切全凭哥哥嫂子做主。”
王熙凤提醒她:“你可想好了,这家家世不高。”
迎春低头缴手帕,细声细气道:“我知道,我不在乎门第,只要人好便好。再说哥哥嫂子总不会害我,”
不知为何,王熙凤竟然有些欣慰,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找时间相看相看,你若不愿意便说,咱们再找便是了。”
迎春应了。
第66章 第66章迎春婚事
迎春既然点头,其他事便简单了,两家约定于本月十五在红螺寺相见。
红螺寺位于京郊,乃是大清名寺,素有“南有普陀,北有红螺”的美誉,尤以求子和姻缘最为灵验。
十五前两日,王熙凤便以求子为由提出要去红螺寺上香。王熙凤嫁入贾家也有好几年了,早便操心子嗣的事,往年也偶尔去上香,贾母并不觉得奇怪。
王熙凤又说独自出行路途寂寞,想带着迎春一起去,也叫迎春散散心。
这也在情理之中,姑嫂一起出门上香十分常见。至于说不带探春和惜春,也没什么难理解的,王熙凤是去上香的,不是去游玩的,带那么多人不方便,若要选一个,自然是她嫡亲的小姑子迎春了。
贾母只略想了一下便答应了。
十五那日一早,王熙凤带着迎春坐上马车去红螺寺。
十五的红螺寺行人如织,热闹非凡,不过贵人们不必与百姓挤,只要多给一点银子,便有单独的院子可以歇脚,还能欣赏寺庙后山的风光。于是王熙凤和迎春就在一树灿烂的桃花下遇到了同样出来看景的顾夫人与顾家二爷,还说了几句话。
迎春性子软弱,然而貌美温柔,很能博取少年欢心。顾子言也是相貌俊秀、举止有礼的翩翩公子,二人当时便红了脸。
王熙凤和顾夫人对视一眼,心里便有数了。
回府的路上,王熙凤又问迎春的意思,迎春低头含羞:“但凭嫂子做主。”
“好好!嫂子替你安排,你只管安心等着做新嫁娘罢。”王熙凤笑着说。
直把迎春羞得脸红如霞。
王熙凤在迎春跟前大包大揽,回去之后就歪在榻上发愁,平儿捧着燕窝进来,见状便问:“莫非二姑娘没相中?”
今儿府中有事,她留下来照应,并没有跟着一起去,故而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王熙凤摇摇头:“两个孩子倒是投缘,只是我担心老太太那边。”
平儿也跟着发起愁来:“顾家门第太低了些,要说动老太太只怕不容易。”
“可不正是这个话!不过顾家着实不错,错过了实在可惜。”王熙凤沉吟道,“我思来想去,这件事还是不能直接说,得想个法子试探一下老太太的意思才是。”
她想起什么,问平儿:“我记得你和鸳鸯相处不错?”
*
隔了两日,鸳鸯在陪老太太说话时说起一个故事,讲的正是千金小姐下嫁,又引着贾母讨论此事。
贾母说:“叫我说这小姐实在糊涂,好好的千金小姐,放在高门大户不嫁,偏偏选一个小官之子,图什么呢?”
鸳鸯:“这小官的儿子眼下不显,但是聪明上进,以后未必没有前程。”
“未来的事哪里说得准,要是这少年考不上,小姐以后要怎么办?就算考上了,就一定能为官做宰吗?倒不如一开始便选个门当户对的人家,过安安稳稳的好日子。”
“可是小姐与那郎君两情相悦。”
贾母点了点鸳鸯:“你呀,还是太年轻!不
知道人心易变,情谊是最靠不住的,只有握在手里的权势和财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
鸳鸯:“可是那小姐不喜欢大宅门的生活,也适应不了。”
贾母摇摇头:“历练历练自然就适应了,也就习惯了。即便不能,也不能靠低嫁解决,那小门小户的生活习性和大户人家不一样,想法修养也完全不同,嫁过去恐怕少不了矛盾。”
鸳鸯听着听着,竟觉得贾母说的有点道理,见到平儿时还劝了几句。
平儿无奈道:“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二姑娘哪里是能历练出来的?只有嫁个清清静静的好人家,再有上头的主子盯着,她日子才能好过些,否则迟早要被人磋磨死。”
“是这个道理。”鸳鸯有些动摇的心思又坚定起来,“那也罢了,这事我不会告诉老太太,你们也想想办法吧。”
王熙凤想了两日,让贾琏悄悄找到薛虯,请薛家相熟的大夫给开了一张方子。
这方子对人体并没有什么坏处,还能排毒祛邪、强身健体,只是排毒期间精神萎靡、全身疲软,还会盗汗呕吐,看起来就像是生了重病一般。因为并非毒药且用药精细,一般大夫很难察觉,即便察觉到了,也很难将之与贾宝玉的“病”关联在一起。
王熙凤十分感慨:“到底是表弟,什么好东西都能有。”
之后她便找机会把药放进贾宝玉的饮食里。
自从上次挨打已经过去数月,在大夫和丫鬟的精力照料、贾母和王夫人的殷殷期盼中,贾宝玉的伤总算好彻底了。只是到底伤了底子,身子骨比从前差了许多,脸唇发白,便是流水时的补品吃着,也不如从前瞧着康健。
为着这个贾母几次训斥贾政,贾宝玉倒不是很在意,反而有点开心。
——身体变差之后,母亲都不催促他念书了,父亲偶尔提起一两回,也会立刻被祖母驳斥回去,只说贾政心狠,儿子都这样了还要逼他念书,是诚心想逼死他云云,如此几回,贾政便再不敢提这话了。
故而贾宝玉这些日子过得十分潇洒,每日里吃喝玩乐,想念书就念几页,不想念便干点别的,好不快活。
然后就乐极生悲了。也不知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某日出去玩了一日回来,陪贾母用了晚膳,回去就把吃的东西都吐了出来,人也昏昏沉沉起来。
把袭人等吓了一跳,连忙使人告诉老太太,让请大夫来。
大夫很快被请来,把了半日的脉,迟疑道:“二爷身子有些虚弱,除此之外没有大碍啊。”
“这怎么可能?”贾母有些着急地说,“没有大碍怎么吐成这样,你看他的脸色,像是没有毛病的样子吗?”
“这……”大夫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支支吾吾半天,一拱手道,“在下医术不精,请贵府另请高明吧。”
贾家又请了好几个大夫,其中不乏名医,还有太医院的太医,得出的结论都差不多,偶尔有人看出贾宝玉身上有用药的痕迹,但因为药效浅淡,加上贾宝玉病的这些日子本就一直在用药,并没有察觉到不妥。
眼看着贾宝玉日日昏睡,整个人肉眼可见地苍白憔悴,唇色也有些暗红发青,叫贾母和王夫人揪心似的疼。
贾母对贾政说:“你使人去薛家走一趟,好好与薛家大哥儿说说,看能不能把太医院院使请来给宝玉瞧瞧。”
贾政在外头道:“这么多大夫都看不出来,院使又能有什么法子?母亲不要太过伤心了,人各有命,原不能强求,这许就是宝玉的命,与其强留他在人间受罪,不如叫他早早去了罢。”
在场之人都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不可思议地看向贾政,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当父亲的说出来的话。
贾母一口气差点背过去,指着贾政的鼻子骂道:“你这个丧天良的,我知道,你就是恨不得我们都死了,自己一个人好清净!”
贾政又是跪地又是求饶,场面混乱无比。
正在此时,小厮领着一个人进来,说道:“老太太、老爷、太太,有位道长登门,说有办法治二爷的病。”
贾母皱了皱眉,这种自行登门的僧道多半没什么本事,或是单纯想化碗斋饭,或是装神弄鬼骗点银子,这些年来过贾家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
他们家这几日为了宝玉的病求医问药,知道的人不少,有人拿这件事做文章也不足为奇,只是贾母已经焦头烂额,再没有心力应付骗子,正要使人将人送出去,便看到了小厮身后跟着的道长。
这道长年纪应该很大了,头发、眉毛和胡子都已白透,然而皮肤白嫩紧致、面色红润,宛如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材挺拔、大步流星,慢条斯理地跟在小跑的小厮身后,却并没有落下一星半点,颇有种举重若轻之感。
他穿着一身半旧的道袍,手肘上搭着个有点秃的拂尘,然而仙风道骨,真一副世外高人风范。
贾母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挤出一丝笑意问:“不知道长如何称呼?如今在哪个道观清修?”
道长瞥她一眼,淡淡道:“闲话少叙,我是为了病人而来。”
众人:“……”
贾母被人驳了面子也不恼,说道:“病的是我孙子,道长的意思是,我孙子的病与……有关?”
道长只回了一个字:“嗯。”
众人恍然大悟,怪道大夫怎么也查不出病因,原来竟不是普通病症啊!
贾母连忙道:“道长进去看看吧,若有法子救我孙子,府里必定重谢。”
道长没接话,也没进去看,只在院子里看了一圈,又是掐指又是看罗盘,好一会儿才收了神通,问道:“我便直接说了,你们家中是否有待嫁的姑娘?”
贾母愣了一下,缓缓颔首。
道长:“是否有一个年纪大些,已经到了及笄之年?”
“是。”贾母沉吟道,“可是这丫头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不妥,只是命格与病中这位小爷相冲,若放手不管,过了今年也就好了。”
众人:……宝玉都病成这样了,哪里撑得住一年?那不是要他的命吗!
道长似乎能看透他们似的,淡淡说:“只是相克罢了,并非要命。这位小爷命数未尽,死不了的,只是多受些罪而已。”
众人:“……”
岂止是受一点罪,这样一年下来,即便不死,人也废了。
王夫人抹掉眼泪,红着一双眼睛说道:“求道长救救我儿子,只要您能治好他,我们一家定会好好感谢。”
“重谢便不必了,我行善是为了积德成仙,不需要你们的报酬。”道长说道,“要想解决此事也不难,只要将此女许婚即可,届时她不再是府上的人,自然克不到你的孙子。”
王夫人仿佛看到了希望,追问:“要嫁到什么地方?出阁日子可有要求?我儿子什么时候能好?”
“只要两家交换婚书,这桩亲事便算成了,届时你儿子自可逐渐痊愈。”道长说道,“其他的都没要求,只一点,尽快!”
王夫人应了一声,期待地看向贾母:“母亲……”
贾母叹了一声,沉吟道:“女儿家婚事哪有这般随意的,便是许婚,一时半刻上哪找合适的人家?”
正如王熙凤他们所料,贾母对迎春的婚事自有想法。原本留着迎春,是想着有备无患,万一宫里的元春被皇上看中,需要帮手时有现成的人选。
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迎春都长成大姑娘了,元春那边还没有动静。
如此算来,将迎春嫁了也无妨,即便元春今年得幸于皇帝,头两三年是不需要家里人进宫的,等她用得上的时候,探春也长成了。
只是按照贾母的想法,她的孙女嫁人即便不高嫁,也不能差得太多。最好的自然是与太子属官联姻,连带贾家在太子跟前的话语权也能重一些。
只是大户人家娶妻讲究得很,迎春身上背着污名,贾家地位也不如从前,想要寻一门满意的亲事并不容易,如今时间这么紧张,就更不可能了。
道长微微一笑:“姻缘本天定 ,贵府女郎君的姻缘已经在路上了。”
“哦?”贾母来了精神,“是哪家?”
道长高深莫测:“到你知道时自然便知道了,我只告诉你们,三两日内他们便将上门提婚事。”
说完转身就走,没有丝毫迟疑,连贾母早准备好的银子都没要,三两下就没了身影。
贾母看着托盘里丝毫未动的银子,感慨:“果真高人!鸳鸯,把这些钱换成米,以道长的名义布施给百姓吧。”
鸳鸯:“是!”
却不知道那道长一离开贾家,到了僻静无人处便换了一个样子,挺直的腰背松懈下来,表情也变得十分灵动,还发出猥琐的笑声:“嘿!嘿嘿!嘿嘿嘿!”
其实贾母猜得没错,他根本不是什么道士,就是用这个身份骗人罢了。
什么鹤发童颜都是假的!他今年其实就是二十出头,只是从小到大头发、睫毛,到身上的每一个汗毛都是白的。
时下认为这是不祥的征兆,所以他幼时过得非常艰难,后来父母去世,他更是无人理会,只能自己出来讨生活。
渐渐地,他也发现自己这缺陷的妙用,就是装神仙特别容易取信一人,干脆打磨演技、完善人设,一心一意地做起骗子来,这几年下来也算小有成就,手里有一些积蓄。
这次会来贾家,是有人花大价钱请他演一场戏,如今戏演完,他也该去领赏了!
第67章 第67章迎春订婚
果然如那道长所说,过了两日,顾家请的媒人就上门了。
贾母不知王熙凤已经带迎春与顾家的儿子相看过,还以为顾家看中他们家和迎春,所以请媒人上门探探口风,这原也是常有的,并不算失礼。
她对顾家并不满意,但是考虑到道长的话,并没有直接拒绝,只说考虑考虑。
这时候姑娘家矜贵,往往都要矜持几回才会允婚,往往没有媒人上门一次便答应的道理,这都在媒人和顾家的预料之中,只想着过两日再来也就罢了。
等到媒人走后,贾母将两个儿子和儿媳叫来,与他们说起此事。
贾母:“那家人倒是不错,哥儿也聪明上进,只是家世低了些,你们的意思呢?”
不等旁人开口,贾赦率先道:“不成!这家世太低了,二丫头好歹出身国公府,就算不是嫡女,也断断没有配给五品官的道理,叫人知道了笑话!”
王夫人摇摇头,反驳道:“女子嫁人原不在乎家世,也不能一味顾虑旁人,最主要的还是看人品家风,若是女婿知道疼人,处处待二姑娘好,家世低一些又有何妨?”
“这不是屁话吗?没有本事,拿什么待二丫头好,嫁过去还不是要过苦日子?”
王夫人皱了皱眉,似乎嫌弃贾赦说话太过粗鄙,慢条斯理地说:“顾家官职虽小,然而累代官宦,家底还是有些的。听说他们家住着三进院子,在京城已经算很不错了,哪里会叫迎春吃苦?”
贾赦冷哼一声:“三进?我家姑娘就没住过那么小的院子!”
王夫人眼睑微垂,说道:“道长刚说这两日会有人来提亲,可巧顾家就来了,可见这是天定的姻缘,合该这两个孩子到一处。”
贾赦冷笑:“少跟我扯这些犊子,谁知道是不是你们收买那老道,叫他胡言乱语一通?我今儿就把话放这了,要想我闺女给你们家宝玉冲喜也行,给她找个门第、样貌、品行、能力样样好的夫婿,我就答应他们尽快定亲。”
这……
王夫人叹气:“我们也想给二姑娘找个四角俱全的好婚事,只是从前没有相看,眼下这一时半会,上哪找这样的郎君呢?”
还有一句话王夫人没说出来,即便有这样的郎君,人家又凭什么看上迎春?迎春虽然貌美,但也不是独一无二的绝色,性子又不讨喜,又没什么了不得的本事,名声上还有污点,根本不可能攀上这样的婚事。
幸好她没有说,否则一定会被贾赦喷死,迎春当日名声受损是因为谁?如今被逼紧急定亲又是为了谁?要不是贾宝玉,迎春还在好好做她的大家千金,哪里能遇到这么多糟心事?
他听了王夫人的话,凉凉一笑:“那关我什么事,找不到也没办法,合不能为了你儿子,耽误我闺女的一生吧?老二,你说呢?”
他看向贾政,贾政臊得脸色通红,对贾母道:“那孽障自己命数不济,没有让侄女替他受过的道理,他能熬过这一年自然是好,熬不过也是他的命,还请母亲不要费心了。”
“你胡说什么!”贾母瞪了贾政一眼。
王夫人也拿帕子抹眼泪:“我就这么一个儿子,如果他去了,我也不活了!”
贾母也跟着淌下泪来,口中喊着宝玉。
就连贾政也眼眶发红。
王夫人哽咽着说:“大伯是看着宝玉长大的,难道能眼睁睁看着他丢掉性命吗?再则老太太年纪大了,身子一向不好,只怕受不住这个打击。还请大伯念在素日的情分上给二丫头定个亲事,若是实在不喜欢,等翻过年再退了便是。届时我再叫娘家和薛家好好寻摸,必定给二丫头找个四角俱全的好亲事。”
贾赦冷笑不已:“你这话说的,我是那等背信弃义之人吗?”
众人:“……”
你不是吗?
贾赦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继续冷笑:“你也别把我当傻子糊弄,姑娘家无故退亲,这是什么好名声?莫说能不能寻到好亲事,便是寻到了,人家能真心待她吗?再说了,你打量我不知道,你与王家和薛家关系平平,人家早就不爱理你了,哪里会卖你的面子?”
直把王夫人说的脸红一阵白一阵。
贾母看闹得不像,脸色也不好看。原本还犹豫要不要将迎春许给顾家,如今心思也坚定下来,一拍桌子道:“好了,别再吵了。”
众人安静下来。
贾母看向贾赦,沉声缓缓道:“你说吧,如何才能答应这样婚事?”
贾赦的心沉了下去,纵然早知道贾母偏心,且宝玉的性命比迎春的婚事重要,迟早要给她定下亲事,但还是希望贾母能多犹豫一阵,没想到她竟这么快下定决心,叫贾赦如何不寒心。
既然如此,他便也不客气了,将早就想好的条件说出来:“旁的也就罢了,为了宝玉,迎春牺牲一些也不算什么,但我们得保证二丫头嫁过去不能受委屈,至少钱财上得充足,否则我这个做父亲的万万放心不下。”
贾母便明白了,点点头:“既然如此,二丫头的嫁妆就按惯例再加三成。”
贾赦:“不行,至少得翻倍!”
众人:“……”
贾母还没说话,王夫人先不乐意了,姑娘的嫁妆说是从公中出,可是公中又没什么钱,还不是要靠贾母贴补?王夫人早就把贾母的私库当成了贾宝玉的私产,哪里愿意拿那么多银子给迎春?
贾赦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吊儿郎当地说:“不愿意就算了,反正我不急着叫二丫头出门子。”
王夫人:“……”
贾母和王夫人无法,只能答允了贾赦的要求。
又过两日,顾家再次上门提亲,贾家就答应了这桩婚事,并且以极快的速度完成纳采、问名、纳吉、纳征等步骤,送聘礼、交换合婚庚帖,正式定下婚约。
顾家并没有什么不满,宝玉的事闹得沸沸扬扬,顾家自然也听说了,知道他们这么做是为了救宝玉,并非不看重女儿的缘故。因为他们相看是在宝玉生病之前,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即便时间仓促,还是尽力准备得精心周到,给足了迎春体面。
聘礼足有三十六抬,包含金玉如意、珠宝首饰、家具器皿等等。除此之外,还有一匣子首饰是专门给迎春的,并不在礼单之上。
这时候女子出嫁的花销远远高于男子娶妻,只拿贾家为例,贾母给庶出孙女预备的嫁妆银子是每人一万两,但庶出
孙子娶妻只要三千两左右。三十六抬的聘礼已经算豪华了。
贾赦原本还有些不高兴,虽然替迎春坑了家里一笔嫁妆,但那笔钱也到不了他手里,倒是迎春嫁给五品文官,他能收到的聘礼就少了。没想到顾家瞧着不显,关键时候底子倒挺厚,给出的聘礼一点不少,可把贾赦高兴坏了。
贾琏私下和王熙凤吐槽:“父亲见了钱就走不动道,好歹也该给二妹妹一些。”
论理来说,聘礼是给女方家庭的,的确属于贾赦所有。但女儿出嫁,除了公中准备嫁妆,父母也会另外给添置一部分,算是他们疼女儿的一片心意,贾赦却一点也不出,实在有点不像话。
王熙凤道:“不给便不给吧,这桩婚事能成便好,旁的倒不那么要紧。再说此事能成多亏了父亲,还帮迎春争取到了双倍嫁妆,二妹妹拿到的也不少了。”
虽然贾赦并不知道贾琏和王熙凤的打算,但他的确帮到了他们的忙。
“那也罢了。”贾琏一想也是,转身给王熙凤捏肩膀,笑嘻嘻道,“此次多亏二奶奶绸缪得当,事情才如此顺利,此事落定,我心里着实松了一口气。”
王熙凤又何尝不是呢?之前提心吊胆的,生怕哪里出了岔子,现在才安心了。只盼着迎春能念着他们的好,日后若有需要,可以伸手帮他们一把,这份心思就算没有白费。
正想着,小丫头进来禀告,说迎春来了。
贾琏避了出去,迎春带着司棋走了进来。
“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二妹妹和从前都不一样了。”王熙凤笑吟吟道。
这倒不是假话,迎春最近变大的确很大,最明显的便是没那么胆怯了,虽然还是温柔沉静,轻易不开口说话,但是腰背挺直,总是低着的头也抬了起来,显然是有了底气的缘故。
除此之外,她也变得好看了,满面红光,一瞧便知生活顺遂。
王熙凤请迎春坐下,打趣道:“你不在房里绣嫁衣,跑我这里做什么?”
“嫂子!”迎春脸颊羞红,柔声说道,“顾家送了一些首饰给我,我瞧着有些适合嫂子,所以拿过来送给你。”
司棋将手里捧着的匣子拿过来,打开盖子给王熙凤看,只见里面是两只宝石簪子和一串项链,其做工十分精良,上面镶嵌的珠宝品质上佳,个头又大,竟是极难得的珍品。
王熙凤不是不识货的人,哪里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连忙拒绝:“这东西太过贵重,我不能要!”
迎春:“东西再贵重也不过是身外之物,嫂子和二哥为了我的事费尽心思,我能有今日全靠你们,只想借此略表谢意。”
王熙凤摆摆手:“我们没有做什么。”
“谁对我好,我都知道。二哥和嫂子的好意,我一定会记得的。”迎春固执地说。
话说到这个地步,王熙凤便不好拒绝了,只能收下这份礼物——如果忽略她嘴角压不下去的弧度,可能这份“不得已”会更有说服力一些。
第68章 第68章培训开始
除了王熙凤,迎春给贾琏和大姐儿也准备了礼物,给贾琏的是一双鞋和一枚玉佩,给大姐儿的是迎春亲手做的一套衣裳,还有一条金镶玉的长命锁。
这都是顾家额外给迎春那匣子首饰里的,样样都是精品,难为迎春舍得送出来。
王熙凤虽然爱财,也不至于稀罕这点东西,但是迎春的态度却叫她高兴。知道送东西给他们,就是感念他们,那她和琏二的心血就算没有白费。
王熙凤拉着迎春坐下,说道:“如今亲事定下,以后便是大姑娘了,对自己的事心里要有点数。”
迎春知道王熙凤是提点自己的意思,做出洗耳恭听之态。
王熙凤:“顾家人口简单,你那未来的婆婆和大嫂我都见过,不是难相处的人,只要安安稳稳过日子,她们不会为难你。”
迎春点头。
王熙凤:“不要想着管家的事,一来没有多大好处,二来你的性子和身份都不合适。且你那大嫂性子强势,不喜欢被人管束,若你掌家,你们二人必定矛盾重重,倒不如你什么都不要,她反而不会亏待你。”
迎春再次点头,小声说:“我本来就没想要掌家权。”
“我知道,不过白提醒一句罢了。”王熙凤笑呵呵道,“到了顾家,最要紧的便是管好自己的嫁妆,收拢男人的心,然后尽早生个儿子,别看他们家规定男子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那也只是面上说说罢了,男人天性好色,若有了异心,偷偷在外头养一个,旁人又如何知道?你不能掉以轻心,知道吗?”
迎春蹙了蹙眉:“这般麻烦吗?”
“这算什么麻烦?哪家女子不是这么过来的?”王熙凤嗤笑一声,指着自己说,“你瞧瞧我,这些年可有放松过?”
迎春摇了摇头。
王熙凤拉住迎春的手,说:“你样样都好,就是脾气太软和了些,在家时也就罢了,咱们一家子骨肉,再如何也不会害你,到了婆家好歹也要强硬些,免得被人欺负了去。”
迎春有些犹豫:“应不至于如此吧,不是说他们家人不错吗?”
王熙凤在她额头点了点:“你这傻丫头,再好的人也有私心,你跟他们不是一家人,再怎么也不可能跟你完全一条心。何况底下那么多下人,总有几个刁滑的,你要是一点脾气也没有,难免被人轻看,但凡有一两个拿捏住你,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迎春便有些慌乱。
王熙凤叹了一声:“罢了,我还是不指望你了,让司棋有空的时候过来这边儿,我让平儿好好调教调教她,还有那个叫绣橘的小丫头,我瞧着她性子不错,只是莽撞了些,调教调教也能顶大用,有她们护着你,我们也能放心些。”
迎春又是一番感激不提。
离开前她问王熙凤:“我出不了门,也见不到薛家的人,不知该如何感谢他们才好?”
王熙凤摆摆手:“哪有姑娘家亲自谢人家替自己操心婚事的?传出去叫人笑话!这件事自有我和你哥哥操心,你什么都不用管,只管好好待嫁便是了。若有心的话,待来日嫁了出去,自可与薛家常来常往。”
想到以后可以时常出门,迎春更向往了一些。
*
迎春和顾家的婚事定下之后,宝玉的病果然慢慢好了起来,叫众人提着的心放了下来。
消息传出去,人人都道迎春是为了救宝玉的性命才匆匆下嫁,并没有什么非议,并且十分赞许她救弟的义举。
不过宝玉的名声更坏了,外人不知内情,只看国公府煊赫富贵,便觉得贾家家底尤在。
这样人家的女儿,即便只是庶出,要寻一门家世高些的婚事也不算难事,可是前有贾宝玉坏姐妹名声,后又重病需要姐妹冲喜,愣是叫迎春只许了一个五品官家的次子。
这可算是把姐妹的一辈子都给耽误了!
更不乏有人恶意揣测,认为贾宝玉就是看不惯长房,或者想跟长房争家产,这才闹出这许多事情来,就是为了逼迎春下嫁,毁掉长房一条臂膀。
至于当日毁掉的不止迎春的名声,还有探春和惜春——又不是他亲妹妹,探春虽然是亲的,却并非同母,听说他们的母亲并不和睦,只怕还不如隔房的堂兄妹亲近,他自然没什么顾虑。
当然,相信这种说法的人不多,但贾宝玉给人的印象不可避免地更坏了。
这日贾母去瞧过宝玉,回来之后坐在软榻上不知想什么,脸色不是很好看。
鸳鸯捧着一盏甜汤过来,见状把汤放下,坐在脚踏上给贾母捶腿,问道:“老太太有烦心事吗?”
“倒不是有事,只是心里有个疑影罢了。”贾母缓缓开口,“我总觉得宝玉这病
没那么简单,怎么就那么巧,宝玉的病需要迎春定亲才能化解,顾家就恰好上门提亲了?而凤丫头前些时候才带迎春出门上香,我总觉得跟大房脱不开关系。”
鸳鸯眼皮子跳了一下,说道:“老太太多心了,那顾家又不是什么顶好的人家,二奶奶何必费这个心思,对她又没有什么好处?况且宝二爷的病是真真的,多少大夫都瞧过了,断断做不得假,二奶奶哪有那么大的本事?叫奴婢说啊,这许是老天爷对宝二爷的考验,听说有来历的人都要遭这么几遭,才能历劫圆满更进一步呢!不过老太太也不用担心,奴婢瞧着宝二爷是有福气的,每每都有贵人相助,可见从前也颇受重视呢!”
“尽胡说!”贾母佯作训斥,其实听得挺开心,心里这点疑惑也放下了。
鸳鸯说得也对,宝玉的病应该不是王熙凤动的手脚,她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再说那道士她是亲眼看过的,的确鹤发童颜、仙风道骨,若非修仙有术,怎么可能如此?
鸳鸯松了一口气,私下却找机会寻到平儿,冷哼:“我就说你为什么叫我探老太太的话,原来是在这儿等着我呢!我把你当姐妹才帮你,你就是这么哄我的?”
“好姐姐,这次是我错了,你且饶我这一回罢。”
平儿连声求饶,又解释:“不是我要哄你,实在也是没有法子。你瞧我们二姑娘都多大了,翻过年都十六了,若换了别的人家,这么大的姑娘即便没成婚生子,亲事也早该定下了,可是咱们家一点动静也没有,可不是愁坏人了?”
这倒也是,鸳鸯在贾母身边伺候,的确没听她提起过迎春的亲事。姑娘家的青春就这么几年,若是耽误了,迎春又没什么出众的地方,再加上名声有污点,想找个好人家会非常难。
这也是鸳鸯当日愿意替平儿打探贾母口风的原因。但她也没想到王熙凤会用这种办法叫贾母答应婚事。
平儿斜她一眼:“那你说说还有什么更好的法子?”
鸳鸯一时噎住,叉着腰说:“那也不成,要想替你保守秘密,你可得好好贿赂我。”
“行行行,改明儿让我们二奶奶出钱,好好请你吃一顿可好?”
平儿把鸳鸯哄好了,又说了一些顾家的情况,鸳鸯听了也觉得这家不错,除了家世再挑不出一点毛病。
“那是自然,要不然二奶奶也不至于这般着急,实在是这么好的人家可遇而不可求。咱们也不求二姑娘大富大贵,只要日子过得安稳就是了。”
平儿还跟鸳鸯打探:“三姑娘也不小了,她的婚事老太太可有打算?”
鸳鸯只是轻叹一声,没有说话。
迎春是姐姐,贾母尚且没有考虑她的婚事,更别说小几岁的探春了。这原就不该,更何况三个姑娘名声不好,婚事更该早做打算,可是老太太嘴上说着三个丫头可怜,却从未真心实意替她们打算过,实在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
与此同时,由户部主办,其他部门参与的记账法培训活动正式开始了。
此次活动场地是皇帝亲自划的几间屋子,由薛虯指导、户部参与过第一期培训的官吏作为讲师,每个部门派三到六个人参与。
这次讲师名额非常抢手,毕竟嘛,谁不想过一过做先生的瘾呢?
他们不过是底层官吏,要教导的人可能官位比他们还要高,想想平日高高在上的官员恭恭敬敬喊他们先生的场景,众人就爽得头皮发麻。
更更重要的是,做讲师可以露脸,有助于升官发财啊!
当初好好跟着薛师学果然是对的,机会这不就来了?
讲师名额抢手,参加培训的名额同样如此,听说各部都在自行测试,要挑选出最有天赋的官员参与。
——是的,小吏都没有资格参与了,最起码也得是正式官员,虽然大部分都是**品小官。
李会程便是工部一名从九品的小官,任节慎库司库一职,他出身账房“世家”——曾祖父是账房、祖父也是账房,父亲虽然干了别的,但他的两个叔父都是账房。
在这样的环境长大,李会程很小的时候就接触到记账,并且展现出了极高的天赋。
他的算数能力十分出众,心算比别人打算盘还快;他看过的数字很容易记住,且轻易不会忘记;九章算术这种旁人看来略显深奥的书籍,他只是略学几遍便融会贯通。
长辈们高兴坏了,认定他是千里挑一的人才,自小倾力培养,希望他能带领李家改换门庭。
李会程在账房的道路上一路高歌猛进,成功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拥有了不比有几十年经验的老账房差的能力,可以想见再给他一些时间,必将有更高的成就。
李家又用了几代人积攒的人脉和一半钱财,把李会程运作进工部成了一名小吏。
其实他们更想让李会程去户部,那里需要做账的地方更多,能给他更大的发挥空间。只是户部比较热门,凭他们家的能耐竞争不过,只能把他安排去不起眼的工部。
好在李会程确实争气,用了十几年功夫,成功靠自己的本事从吏晋升为官,算是实现了阶级跨越。
不过这一两年来,李会程的心情却有些复杂,盖因户部出了一种新的记账法,听说用来记账方便又清楚,且极少出错,户部借此培养出许多记账才能出众的官吏,倒叫李会程的优势不明显了。
这次户部要教其他部门记账法,李会程也是卯足了劲争取名额,想要学新型记账法!
——等他学会了,依旧是这条街最靓的仔!
其实也没有多费力,李会程的能力在工部还是很出众的,很容易就通过考验,成为参加培训的一员。
正式上课的那一日,李会程早早起来,把头发梳得整整齐齐,脸洗得干干净净,还挖了一点他媳妇的面脂抹上,换上一身新衣裳,在铜镜前照了半日,确定自己很精神、很有天才的腔调,这才心满意足地踏上马车去衙门。
到了衙门,先与其他几位官员汇合,此次参与培训的官员共有五位,大部分都和他一样是**品,只有一位官位高些,乃是工部主事,正六品的官员。
李会程不是京城人,平时也埋头差事,空闲时间则精进本事,对外头的事并不十分清楚。只知道这位贾大人出身不错,从前是户部员外郎,后来犯事被弹劾,就成了工部主事。
不过倒不曾听说这位贾大人会记账,想来是他孤陋寡闻的缘故。
李会程上前见了礼,见这位贾大人脸色不太好看,也不知他天生黑脸还是心情不好,也没敢多说话,默默与其他几位小官聚到一处。
提到一会儿要参加的培训,众人都十分激动,这对讲师们来说是个露脸的机会,对他们又何尝不是呢?
李会程面露向往之色:“不知我们今日能不能见到那位薛大人?”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说出来后,好似众人脸色有些奇怪,不过等他细看时,又都很正常了:“应该会吧。”
“不知他会不会亲自为我们授课?”李会程也没多想,兴致勃勃说:“听说户部的人都称呼薛大人为薛师,我们是不是也该这么称呼?”
众人:“……”
众人目光若有似无地投降旁边闭目养神
的贾政。
李会程也注意到了,还以为是提醒他听贾政的意思,毕竟是他们一行里官位最高的嘛。
于是李会程恭敬地问:“贾大人,您说呢?”
贾政:“………”
众人:“………”
第69章 第69章培训开始2
李会程一句话问完,只觉得现场安静极了,空气仿佛都变得黏稠起来,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看向贾政,只见对方脸色胀红发黑,抿着嘴一句话也不说,再看另外几位同僚正拼命朝他使眼色,终于意识到不对,讪讪闭上了嘴。
这时人已经齐了,也差不多到了该出发的时辰,贾政虽然不高兴,但这里他官位最高,该管事的时候还是得站出来,说道:“既然人都到了,咱们便过去吧。”
众人往培训地点走,贾政一个人走在前面,其他人稀稀拉拉跟着后面。
李会程拉着其中一位同僚落后几步,小声问:“方才是怎么回事,我说错什么话了?”
这同僚与李会程共事多年,彼此有几分交情,此刻也不吝惜指点,问道:“你不知道贾大人和薛大人的事吗?”
李会程一脸茫然:“什么事?”
同僚用看山顶洞人的目光看他一眼,说道:“贾大人出身荣国公府,他的夫人出身金陵王氏,王夫人有个同胞妹妹嫁进了金陵薛士,便是薛大人的母亲。”
李会程理了一下这个关系,恍然大悟:“原来薛大人是贾大人的内甥!这……叫内甥给姨夫做先生的确不合适,可这原是衙门安排,大家都能理解,也不会真的当真,贾大人何至于那般生气?”
他十分疑惑,怀疑是不是贾政太小心眼了,如果是这样,他刚才岂非大大得罪了此人,以后会不会给他穿小鞋啊?
同僚又诡异地看了李会程一眼:“你平日都在干什么啊?”
“当然是研究记账和算数。”李会程理直气壮。
同僚:“……”
难怪这么多年过去,李会程还只是九品,当官哪里是这么当的?就算不擅长与人交际,好歹也该注意点外头的动向,哪有这样蒙头蛮干的道理?
转念一想,也正是他这份专注,才能充分发挥天赋,凭借过硬的能力转吏为官,如此看来也不算错了。
他耐心地问:“前些日子贾大人被弹劾的事你知道吗?”
“知道。”李会程点头,这事当时闹得颇大,贾政还因此被贬官,即便李会程也有所耳闻。
同僚神神秘秘说:“那就是薛大人授意人弹劾的!”
李会程嘴微微长大,仿佛捧住了无形的瓜:“果真吗?薛大人为何要这么做?他们两家有愁怨吗?”
“这就要从薛家某次去贾家拜访开始说起……”
同僚将他知道的情况说了一遍,其实并没说清其中内情,只知道薛家高高兴兴去薛家拜访,不到半个时辰便匆匆出来,之后薛虯就开始针对贾政,后来往来也再不似从前亲密,合理推测当时贾家做错了什么事,惹怒了薛家。
李会程也是这么想的,又有些疑惑:“薛大人那般少年英才,与他交好还来不及,贾家怎么倒与之交恶了?且既然交恶,怎么又派他去参加培训呢?”
如果和薛虯碰上了,贾大人会很尴尬吧?
李会程想想就头皮发麻。
其实能偶尔听到几句的贾政:“……”
还能为什么?
上官的意思是,他家与薛家有亲,他去了可以帮忙说和,叫薛虯教得更用心些。可众所周知薛家已与他家翻脸,他去了即便不拖后腿,也不会有什么方便可言,说到底上官就是看不过他,故意叫他丢脸。
贾政心中愤懑难平,这长官从前是他手下的主事,他被撸下来后,对方坐上了他的员外郎之位。贾政自认从前待此人不薄,不想他上任后频频针对自己,一点不念从前的恩情,今日还如此给他难堪,直教贾政感叹人心隔肚皮,不到地位颠倒之时,都不知道此人是如此狼心狗肺之辈。
却不知这下属早对他积怨已久,贾政为人清高、处事无能,上不能周旋长官,下不能安抚下属,在他手下办事没有什么好处,差事还比旁人多,出了什么事贾政这个上官也不会替他们张目。不止这下属,其他人也早烦透了他。
无他,厌蠢而已!
如今上下颠倒,这属下自然要有怨抱怨,一出心中恶气。贾政不是清高吗?偏让他丢脸!想想就觉得痛快!
不多时到了地方,这是皇帝为了这次培训特意划出来的,一排四间屋子,每个屋子能容纳二十人左右,眼下人已经来了七七八八,或是独坐,或是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放眼望去,大部分都是穿练雀补子的九品官员,或者穿鹌鹑补子的八品官,间或有个穿鸿淑补子的七品,只是非常稀少,如他这样六品的更是凤毛麟角。
倒不是不看重这次培训,而是境况便是如此。记账并非什么体面的活计,正经读书人、品级高一些的官员是不做的,自然也不擅长,难以在竞争中脱颖而出。
再一个,衙门选人来培训,回去之后要干活的,管记账的都是小官,高官便是来学了,回去又要怎么用呢?总不见得特意给人家贬个官吧?
所以选来的人都是小官也就可以预料了,反倒是贾政在里头格格不入,引得旁人纷纷注目。
贾政恨不得以袖掩面,但是他不能,这里有很多人认识他,还时不时有人跟他问好(虽然眼神多少有点奇怪),更不能露怯了。
也有不认得的人前来问好,笑眯眯地问:“大人也是会计司的吗?”
贾政:“?”
好一会儿他才弄明白,目前这里只有两个六品,一个是他,另一个是会计司的官员。
会计司隶书内府,做的就是记账的差事,派出个六品不足为奇,只是苦了贾政,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好在同僚仗义,替贾政解了围。几人找到属于工部的地方落座,不多时就开始上课了,见来的人不是薛虯,贾政很是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最坏的情况没有发生。
薛虯今日没打算讲课,这次培训他只负责场外支持,学堂上的主角是从户部选出的先生们。
不过他今日也来了,在另外一间屋子里与四皇子和户部尚书对坐品茶,顺便听二人说去年的经济情况。
去岁风调雨顺,各地并没有大的灾情,按说各项税收该比往年高上不少,实际上的确高了,但远没有达到户部尚书的预期,一问就是各地虽无大灾,但是小灾害频发,粮食产量并没有大幅增长,经济也没有大幅提高。
这话用来糊弄外行或许够了,但户部尚书却不相信。只怕这些钱都进了私人腰包,至于此人是谁……根本不用考虑。
对上尚且如此,对下更不知会如何盘剥!
四皇子脸色很不好看,沉吟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是说:“证据留好了,只当不知道罢。”
他现在还管不了这件事,但总有能管的一天!
这时小厮领着一个人进来,正是内府总管薛礼。
内府专为皇室服务,掌管内宫琐事,并不像某些影视剧里描写的由太监组成,人家是正经官署,下设七司三院,妥妥的大衙门!
内府总管和太监总管也有极大差别,全称“总管内府大臣”,是从二品的高官,且非皇帝心腹不可担任,有过这项履历,日后封侯拜相也不是难事。
如今的内府总管薛礼便是皇帝心腹,他今年四十五六岁,长着一副好相貌,身形高大、五官俊朗,气宇轩昂。
他先给四皇子行了礼,又与户部尚书互相见礼,这才看向薛虯:“薛大人也在啊?”
“薛大人。”薛虯起身见礼。
户部尚书哈哈一笑:“你们二人还是本家呢!”
“可不正是么!”薛礼对薛虯一笑,“我与薛大人的缘分不止于此呢!”
薛虯:“……”
他和薛礼可没什么交情,唯一的交集就是上次用差事换记账法,还弄成公共的了。
户部尚书不知道这回事,听了这话好奇道:“哦?我倒不曾听说,你们有什么缘分?”
薛礼:“我与薛大人的父亲薛公相识多年,十分钦佩他的为人。”
“原来如此。”户部尚书便不再问了。
薛礼在另一张椅子坐下,与四皇子说起话来,其实也没什么要紧事,他今日是送衙门的人来参加培训,听说四皇子在便来请安。
说完话,薛礼笑眯眯道:“说起我和薛大人,还有一桩缘分。殿下也知道,内府对账务要求极高,当日为了叫薛大人教我们新记账法,可是费了好大的心思呢!”
“是吗?”户部尚书疑惑脸,“倒不曾见你们用上。”
薛礼微笑:“是啊,这不是今日刚开始学吗?”
户部尚书:“…… ”
他默默闭上嘴,并给了薛虯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但要是认真说起来,多少有点不道德。苦主不计较也就罢了,要是人家找来了就有点难搞。
也怪薛虯点背,户部尚书也没少收礼物,就没遇上过这种事。
薛虯看向四皇子。当日四皇子信誓旦旦,说他做的没错,内府总管不会为难他,这会儿总得帮他说句话吧?
然而四皇子只是低头品茶,仿佛沉浸茶香之中,根本没听到他们说话似的。
薛虯:“……”
他只能独自面对薛礼,答应等到学生学得差不多时,带着他们把内府的账理一遍才算完。
四皇子和户部尚书这才回过神来似的,户部尚书笑道:“哎呀,又能看到薛郎出手了。当日在户部查账的英姿,我真是毕生难忘啊!”
薛礼:“我也听说过,只可惜没有现场见到,实在期待薛大人去内府那一日。”
想起什么,又说:“方才来的时候听说薛大人的姨父也来学习了?”
薛虯愣了一下,他的姨父不止一个,但能参加这场培训的……
他看向旁边的小厮。
小厮低声道:“是户部的贾大人。”
贾政啊?
这属实没想到,不过薛虯并未多言,只道:“把他当普通学生即可,不必特殊关照。”
“是。”小厮应了。
*
薛虯在此处待了一整天,半中午的时候,四皇子和薛礼走了,下午户部尚书也没有来,倒是等到半下午九皇子来了一趟,陪薛虯直到下衙。
九皇子伸了个懒腰:“要是天天这么坐着,也太无趣了些。”
薛虯放下手里的书,说道:“也就前几日要盯着,没问题的话,以后就不用一直在这里待着了。”
九皇子点了点头,摸摸瘪下去的肚子,说道:“一起去吃饭吧,香满楼,我请客。”
薛虯含笑摇头:“今日不成,我妹妹休沐了,一家人难得团聚,我得回家一同用饭。”
“你们一家真是融洽。”九皇子有些羡慕,他也想去看看妹妹,却不能随意出入后宫,哪里比得上薛虯能时常一家团聚?
“那也罢了,我自己去便是,只可惜你吃不到蟹粉狮子头和白汁圆菜了。”
香满楼主打苏菜,拿手菜色有好几道,九皇子最喜欢的便是蟹粉狮子头和白汁圆菜这两道,薛虯想起他家有两道金陵菜做得不错,可以带两份给薛母和宝钗尝一尝,便说:“我与你同路一程。”
二人乘车一同到了香满楼,九皇子去吃饭,薛虯则打包了两道菜。
回到家正好在摆饭,薛虯把带回来的菜交给丫鬟,让拿去厨房加热装盘,好了也就开饭了。
因着宝钗回来,今儿的菜色十分丰富,加上薛虯带回来的两道,便更丰盛了。
薛虯带回来的菜是松鼠鱼和清炖鸡孚,都是金陵名菜,也是薛母和宝钗素日爱吃的。二人分别尝了这两道菜,都觉得不错。
“母亲和妹妹喜欢,下次我再买给你们,或打发小厮去买也成。”
薛母含笑应了。
薛蟠吃得头也不抬,这时候才抱怨道:“大哥去香满楼,怎么不帮我带份酱排骨回来?我最爱吃那个了。”
薛虯呵呵一笑:“喜欢自己去吃!”
薛蟠难以置信地看向薛虯,撅着嘴指责道:“大哥偏心!”
薛虯:“嗯。”
竟是直接认了。
薛蟠:“……”
第70章 第70章太子谋划
薛蟠一脸怀疑人生,众人见状都不由笑了起来。
“好了好了。”薛母道,“我与宝钗出门少,你哥哥才给我们带回来,你又没有拘束,又不曾短了钱财,想吃酱排骨自个儿去便是了。”
“那怎么能一样?大哥心里就是看重母亲和妹妹比我多!”薛蟠气哼哼指责。
薛虯:“嗯。”
薛蟠:“……”
薛母瞪了薛虯一眼,继续安抚:“这么说便是你的不对了,你大哥为你费了多少心血,竟都浑忘了不成?”
薛蟠:“……没有。”
“那便是了,以后不许说这种话,叫你大哥寒心。”
薛蟠撇嘴:“大哥才不会寒心呢,他自己都承认不看重我了。”
“你大哥同你玩笑,怎么还当真了?”薛母又瞪了薛虯一眼,这么逗他做什么,不知道这孩子憨傻,脑子里只有一根筋吗?
薛虯冲母亲一笑,问薛蟠:“你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说起这个薛蟠就兴奋了:“我现在已经能和先生过二十招了!”
他十分骄傲的样子,叫薛母有些茫然,才二十招,有什么厉害的吗?
薛蟠没看出薛母的疑惑,薛虯却看出来了,解释道:“杨先生从前在军中效力,可一人单挑十几青壮,一般将士在他手中过十招都难。”
薛母恍然大悟,继而一脸钦佩,他单知道杨先生是四皇子送来的,本事定然不差,没想到竟如此厉害。
随后又面露疑惑:“既然如此,他怎么不留在军中,反倒出来了?”
杨先生年纪并不大,左不过三十多岁,以他的本事,留在军中建功立业,日后为官为将,怎么倒出来做一武先生?
也不曾听说他有什么残缺啊!
薛虯亲自给薛母盛汤,说道:“我也问过四殿下,四殿下说杨先生与父亲相依为命,他的父亲生了重病无人照料,他的饷银也请不起仆婢伺候,所以故意犯了点错,被军中赶出来了。”
“原是如此,难得他一番孝心。”薛母问,“如今他父亲的病如何?”
“咱们家预付了一年的月银,杨先生请大夫给他父亲看过,吃了几个月的药,如今好多了,杨先生又买了个下人伺候着,倒不必操心。”
“那就好!”
说完杨先生的事,薛母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欣喜道:“如此说来,蟠儿的本事赶得上兵爷了?”
“那是自然!”薛蟠下巴抬得高高的,说道,“先生总说我天赋好进步快呢!”
薛虯问他:“既然学得不错,你日后可有什么打算,是否要靠武功谋个出路?”
薛母看向薛虯:“能不能跟四殿下说一说,让蟠儿去当个侍卫?”
薛虯摇头:“蟠儿的性子当不了侍卫,倒不如去五城兵马司,或者去衙门做个捕快。”
薛母有些犹豫,五城兵马司负责京城治安,捕快则要追捕犯人,这两个差事都有些危险。
后者是薛蟠危险,前者是京城的百姓危险。
可是薛虯说的也对,薛蟠的性子的确做不了护卫这样平稳无趣的差事。
薛母正有些纠结,薛蟠挠挠头,说道:“可是我想投军。”
薛母立刻不纠结了,对薛虯道:“五城兵马司和捕快哪个都行。”
薛蟠以为母亲没听清楚,把嘴里的饭咽下,又提高声音说了一句:“我想投军!”
薛母催促薛虯:“此事要抓
紧些办。”
薛蟠:“……”
薛母扭头瞪了他一眼,只觉得今天瞪人特别多,导致眼睛有点累:“别想了,我不可能叫你去投军!你知道战场是什么地方吗,那是随时都可能死人的!”
“妈,你想得太吓人了,现在天下安定,哪有那么多仗打?”薛蟠道。
“你打量我不知道外头的事吗,边关哪年没有几场战事?只要外族还在,战争就不可能消失,这点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薛蟠:“那、那我不一定要去边关,可以去京郊大营。”
“京郊大营就一定安全不成?”薛母冷哼一声,斜眼看薛蟠,“再者说我还不了解你?要是不想上战场,你为何要投军?”
薛蟠:“……”
他撇撇嘴,小声嘀咕:“我就知道!”
薛母:“你知道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薛蟠被吓了一跳,疯狂摆手。
薛母也不追问,再次强调:“不论如何,你死了投军的心思,我不答应!”
薛蟠不敢说话,只是可怜巴巴地看向薛虯。
薛虯方才一直没说话,这会儿才问:“你从前没有投军的志向,为何起了这样的心思?”
“先生给我讲了许多军中的故事,我也想跟故事里的英雄一样驰骋疆场。”薛蟠双手握拳,满目向往,“横戈跃马、封狼居胥。”
薛虯颔首:“这两个成语用得不错。”
薛蟠:“……大哥,我们说正经事呢,不要闹了。”
“那好,我便与你说正经事,你既然说封狼居胥,想必是想如霍去病一般沙场领兵、建功立业,而不是做一兵卒受人驱使,是也不是?”
“这是自然,男子汉大丈夫就该活得轰轰烈烈,一辈子做个小兵有什么意思?”薛蟠不屑地说。
薛虯:“那么你知道如何指挥作战吗?知道如何训练将士吗?知道如何打探消息、分析情势,合理安排兵力吗?知道如何设伏、如何列阵、如何进攻、如何后撤吗?作战顺利时如何保住优势,不顺时如何减少损失,这些你都知道吗?”
薛蟠:“………”
他震惊地看着薛虯,手里的筷子都快要掉了。
薛虯对他微微一笑:“你不会以为凭借一身蛮力就能做将军吧?”
薛蟠:“……”他真这么认为来着。
不是……不是杀敌多就能做将军吗?怎么和说好的不一样呢!
薛母连忙道:“是呢,投军不是那么容易的,你还是歇了这个心思吧,让你大哥在衙门给你安排个差事可好?”
薛蟠不说话,只埋头吃饭,过了好一会儿,他抬起头问薛虯:“要怎么才能知道那些啊?”
薛虯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说道:“多读书,把《孙子兵法》、《六韬》、《三略》这些多读几遍,没事多看看从前的案例,研究其中关窍,等到把这些都弄明白了,你的基础就打好了。”
薛蟠目瞪口呆:“这才是打基础?”
“打仗在于实际操作,若不能发挥作用,学得再多也不过是纸上谈兵。所以你还要了解如今的形势,不止边关形势,还有朝廷形势,如此才具备做将军的资格。”薛虯娓娓道来,问,“如今你还要投军吗?”
薛蟠:“……我再想想吧。”
他一个头两个大,当日为了不念书才练武,没想到到头来还是要念书,他的命怎么这么苦啊!
用过晚饭,一家人又说了会儿话,便各自散了。薛虯回到自己院子,打算再看会儿书便休息,长瑞回禀说宝钗来了。
“怎么这时候过来?”薛虯心生疑惑,宝钗很少来他和薛蟠的住处,有话都是在正院说,且他们才刚分开没多久,有什么事是方才不能说的呢?
他重新披好衣裳,让人请宝钗进来。
宝钗神情已不复方才轻松,脸上带着凝重之色,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哥哥,情况似乎有些不对。”
薛虯微微扬眉:“什么不对?”
“午后庄子上的仆妇来送瓜果,母亲在午睡,是我见的她们,听她们说起一桩怪事,说是庄子附近那条路,近日时常有人骑马路过。”
薛家种瓜果的庄子并不在官道上,附近只有几个村庄,且并不算富裕。素日村民出行大部分靠双腿,也有人驾牛车,骑马的少之又少。突然有人骑马经过,就像后世村里时常看到千万豪车,难怪会引人注意。
薛虯赞赏道:“这件事你做得很好,我会叫人去查,你安心念书即可。”
宝钗松了一口气,带着莺儿回去了。
薛虯让长瑞去查这件事,特意叮嘱他小心些,宁可进展缓慢些,也不要打草惊蛇。
长瑞动作很快,不过两三日便查清楚了,经过那边的是乔装后的军中将领。长瑞还顺藤摸瓜找到了调动兵马的痕迹。至于主使是谁却不知道。
但薛虯却能猜到——太子!
前些日子,皇帝以太子“与太监嬉闹”为由,当众对其大加斥责,言辞刻毒,不堪入耳。
太子当场并未说什么,之后行事却越发荒唐,一副自暴自弃的模样,惹得众臣议论纷纷,废太子的声音日益高涨,太子也不过是发了几回疯,甚至用马鞭打了一位上奏请求废太子的御史,却没有丝毫收敛,俨然是彻底废了。
薛虯一直不信,太子虽然称不上英明,但从小被当作继承人培养,又在皇父的控制下与二皇子斗了这么多年,心态真的会突然崩成这个样子吗?
如果不是真的,那么就是太子故意自污,希望被废黜身份,保全身家性命。
不过这个可能性不大,原因只有一个——他当过太子。
没有登上皇位的太子,有几个能得善终的?这与继任之君是谁无关,但凡一个理智的帝王,都不可能留下这么一个祸患!好一点的情况是被圈禁至死,更有可能新帝上位没多久就会悄悄杀了他,甚至他的妻子儿女也会相继丧命。
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太子已经退无可退,打算绝地反击了。
薛虯原本不能肯定是哪种情况,现在却可以确定了。
他当即令小厮备马车,简单收拾一番后启程去四皇子府,幸而今日四皇子没有出去,薛虯很顺利地见到了他,将事情经过和查到的东西一一道来。
四皇子脸色十分难看,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这个无君无父的畜牲!”
薛虯默然不语,他不喜欢太子,但在这件事上,并不觉得太子做得不对。
太子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固然是他自己能力平庸、不修品行的缘故,但皇帝也有脱不了的责任。
他在太子幼时一味宠溺,疏于教导,长大后又扶持二皇子与其争斗。不管皇帝的本心是把二皇子当磨刀石,打磨太子这柄未开刃的剑,还是担心太子成人后权柄日盛,分薄他这个帝王的权利,这才扶持二皇子维持平衡,最后的结果都是一样的。
——太子被逼着一退再退,原本还算平稳的心态逐渐变态,以至于越做越错、越错越多,直到今日这般不可挽回的地步。
事已至此,束手就擒必死无疑,放手一搏或许还有一线机会,太子有别的选择吗?
没有!
哪怕不为了他自己,也要为了妻子儿女、为了他身后站着的那么多人拼一条出路。
四皇子看似冷淡,实则中正耿直、重情重义,所以才会如此愤慨,可是翻开史书,类似的事情何曾断绝过?
好在四皇子情绪虽盛,但很快便使自己平复下来,薛虯这才问:“我们要不要做些准备?”
这是怕太子宫变成功,四皇子就彻底没机会了。
——虽然这个可能性很小。
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还是要做好准备。以他们现在的实力,未必没有做黄雀的机会。
四皇子点头:“我想想怎么安排。”
这事不好办,既得保证足够的力量,又不能动作太大引起其他人注意,是得好好想想怎么做。
好消息是,太子目前的动作并不大,此次若非机缘巧合也不会被薛虯发现,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有动作。
薛虯刚准备离开,宫里的旨意便到了,皇帝封四皇子为亲王,封号瑞。
薛虯和四皇子都有些茫然,以四皇子的功绩,这个亲王自然当得,只是这旨意太过突然,倒叫人摸不着头脑。
薛虯含笑与前来传旨的太监说:“劳烦总管走一趟,还请坐下喝杯茶吧。”
太监也有心与新出炉的瑞亲王亲近,谢过恩后在小马扎上坐下。
三人说了一会儿话,薛虯和四皇子也大致明白了,皇帝不知想起什么,突然给几个儿子封爵,除了四皇子,二皇子本就是郡王,这次同样被封为亲王,改封号为“宸”,五皇子被封为郡王,封号荣,六七八三位皇子被封为镇国将军,九皇子被封为辅国将军。
薛虯和四皇子对视一眼,心里都是一叹:太子的谋划只怕要提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