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鹂婉转清鸣, 柳絮似雪飘飞。
竹里书斋后屋空着的那片池塘,如今已栽上了荷花些许,红娇绿嫩, 出水亭亭。
新生的漂萍铺了半池,被游鱼撞得上下沉浮,花瓣、竹叶洋洋洒洒飘零于水上, 落下涟漪点点。
小蛙几只在荷叶间休憩, 人声一响,便“噗通”跳进了水里。
池边的树荫下支了方竹椅和小桌。
一大两小, 三人围在桌边,桌面上备了笔墨纸砚。
蔺南星手里捧着《幼学琼林》, 让蔺韶光自己诵读。
蔺韶光虽是个小小的人儿, 识得字却不少,他自个儿诵完一句,就由蔺南星讲解一句释义, 到了不认识的字, 蔺南星便耐心地教了,写写画画着把字义字形说透了,再让蔺韶光写上几遍。
蔺南星在内书堂学习时,那里负责都管学业的老公们都严苛非常, 每个在里面走过一遭的宫人,都没少挨皮肉上的折磨。
蔺南星也是如此,他不否认那样极端的环境下,确实能教出不少文韬武略的人才出来。
但他和沐九如的儿子,却不必受那样的苦。
他们家有钱也有权,哪怕蔺韶光将来目不识丁,也可以在大虞国土的任何一处过得逍遥自在, 甚至横着走都不成问题。
更何况小元宵还是个天资聪颖,爱好颇多,长袖善舞的好孩子。
那就更应该寓教于乐,不必揠苗助长。
小家伙如今除了断文识字之外,还会帮忙大人烧柴,会养鸡放鹅,会揉面团、洗菜、洗鱼虾。
有时他还会跟着蔺南星一起早上打个拳,有时又跟着沐九如一起认会儿穴位图。
东一棒子,西一榔头的,都是他自发去学的,还没一会儿就能冒出个新的喜好来。
但不论蔺韶光想做什么,蔺南星和沐九如这两个爹爹都是支持,且会努力为他开创条件的。
他们只希望小家伙能顺顺遂遂、快快乐乐地成长,最好能把他们这两个做爹爹的从未曾经历过的快乐童年,全都给体验上一遍。
而养育蔺韶光的亲子时光,总是快乐而温馨的。
又仿佛是蔺韶光在用他的纯真无邪与灿烂笑容,来养育少年坎坷的爹爹们。
树荫下持续响着书声琅琅,念诵声洋洋盈耳。
多鱼坐在两个祖宗的边上,懒懒地伺候笔墨。
他一手拿着墨条随意地画圈,另一手拿着个话本细细翻看。
一页读完后,他搁下墨锭,伸手翻动纸张,手指便粘在了书页上,好半会才想起来再去研两下墨——反正小祖宗字写的不勤,不用他一直伺候着。
春光透过桃花枝,落在眉清目秀的少年郎面颊上,一对深深地酒窝扑闪扑闪,像是两颗小星子,随着话本里的爱恨情仇忽隐忽现。
桌下路过大鹅两只,蹭着多鱼的腿弯,他低头一看,是小鱼和小元。
多鱼撇撇嘴,踹了一脚小元,抓起桌上的瓜子,给小鱼喂了一把,惹得两个畜生发出全然不同的“嗷嗷”叫声。
蔺韶光往多鱼脚边看了两眼,拽着小元的脖子,就把他的鹅小弟抱进了怀里,继续念书,道:“三折其……其……”
蔺南星点着那个元宵不认识的字道:“这是肱,指手臂,‘三折其肱,谓医士老成谙练*’。一个人多折几次手臂,就懂得医治的方法,指经历的事情多了,就会变得熟练,成为行家,也可以指大夫医术高明。”
蔺韶光煞有其事地听到最后,眼睛一亮,高声道:“大爹爹就三折其肱的好大夫!”
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沐九如也算是久病成良医,蔺南星笑道:“对,你大爹爹是三折其肱的杏林圣手。”
蔺韶光想到他的大爹爹最近开设了诊位,在家里给村人们治病,被病患还有村民们交口称赞,风光无限,蔺韶光这个做儿子的就脸上有光,与有荣焉。
蔺韶光眉飞色舞地挥动小手,兴奋道:“村里人还说大爹爹妙手回春,好厉害的!齐叔叔肚子上破的洞就是爹爹治好的,昨天还有个爷爷的腿断了,大爹爹也给接上去了!大爹爹真厉害!”
蔺南星最爱听人夸沐九如,顿时鼻尖一扬,气焰简直能捅到天上去,哼哼道:“这是自然,你大爹爹的厉害之处多着呢!”他揉了揉好大儿的脑袋,“不然怎么把元宵养得聪明伶俐又白白胖胖的,嗯?”
蔺韶光被夸得“咯咯”直笑,道:“小爹爹也被大爹爹养的又高又大,武功好好的,又聪明又帅气!”他总结,“大爹爹最厉害了,好会养人!”
元宵这嘴真是越来越谄媚了,也不知是和谁学得,但蔺南星还就是吃好大儿的这一套,被这通马屁拍得身心舒泰,连腰背都雄赳赳地挺直了,快要腆出肚腩来。
小元见蔺南星和个大公鸡似得挺胸抬头,也嗷嗷叫着支楞起了脑袋,脖子水蛇一般地晃悠,当即被蔺南星赏了个大脑锛儿。
小元嗷呜一声,脑袋往蔺韶光咯吱窝下藏好,只露出个抖抖索索的圆屁股在外面。
要是平日里蔺小爹爹这么欺负鹅将军的子弟兵们,蔺韶光早就给小东西们打抱不平了,此刻的蔺韶光却有些出神。
那张小脸皱巴巴的,嘴巴嘟起,担心地道:“可是……大爹爹怎么不把自己养得好好的呀?他前几天都病得起不来床了,元宵好担心他啊,还有大爹爹身上好多红红的包,为什么蚊子总是欺负大爹爹啊……”
多鱼在书册后面发出一声“噗”。
蔺南星脸上一黑,瞪了眼看好戏的多鱼,但小多鱼的脑袋埋在书里,半点也没露出来,压根接不到蔺公的眼刀子。
这家里的奴婢们,一个个都反了天了!
蔺公公脸色更黑,但这“无理取闹”的心情也没有持续太久。
他思及前几日病恹恹的,卧床不起的主子,就心虚又心痛了起来。
几日前的那次鱼水之欢时,他家少爷比起平日来更加动情,还主动亲他,在他的腹肌上咬了几下,弄得他昏头昏脑的,翻来覆去地伺候他家少爷。
沐九如忍耐又纵容的模样,好像在他脑海里点了一把不熄的火苗,只要他看着沐九如,就会想要探索更多、拥有更多。
而他的少爷也总是敞开一切,允许包容他的所有行为,所有痴迷。
然后就……也不知是因为少爷……了太多次,还是因为被子掉在了地上……
总之沐九如第二天醒来后就病倒了,在床上躺了好些天才好转过来。
自从他们来了南边以后,沐九如的身体就越来越好,已经很久没病的那么厉害过了。
蔺南星差点不敢再和沐九如同床共枕。
他也确实别别扭扭地企图和主子分床……还是沐九如拖着发烧的身子,半夜找到小榻上缩进他怀里,第二日又让他把小榻扔进库房,这茬才算过去了。
但蔺南星想想还是有点后怕,怎么他少了点东西,还会情不自禁呢!
要是没少,那得多可怕,多禽兽!
可少爷忘情的样子真的非常美丽,小祜之也万分可爱……不论是颤抖的样子,还是发出的声音,都让他半点也不想停下,只想一直看到那样的沐九如……
蔺南星大惊失色地回过神来。
他怎么又想起这些来了!
……简直不知悔改!
合该被阉!
蔺南星深深忏悔,教育蔺韶光,也教育自己:“你大爹爹天生身子弱,就会比常人更容易生病一些,所以我们也都要乖一点,别给大爹爹添麻烦,让大爹爹累着。不然大爹爹生病了很难受,还会耽搁做正事……”
蔺韶光乖乖应道:“好,元宵知道了,元宵会乖乖的,不闹大爹爹,小爹爹也不能和大爹爹调皮捣蛋呀!”
蔺南星:“……”
多鱼:“噗。”
蔺南星一个眼刀子甩过去,看到的还是书的封皮。
一个个的,都倒反天罡!
但这件事上,蔺南星确实心虚不已,就连面对多鱼的嘲笑他都不敢叫板。
心虚的蔺小爹爹只好抹了把脸,以身作则和好大儿相约一同做个乖宝宝,不给沐九如添麻烦。
蔺韶光想起他的大爹爹,好奇心又发散了开来,问道:“不知道大爹爹今天都会诊些什么病呀,会不会还给人接手手呢?”
沐九如此时此刻正在前院坐诊治病,蔺南星耳朵灵敏,相隔几间屋子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
不论是排队病人们唠嗑拉呱的议论声,还是沐九如治病问诊时温雅的语调,都清晰地响在他耳畔。
竹里书斋敞开院门收诊已有两日,介于有刘大田和齐四郎这两个病例做活招牌,沐大夫甫一开张,前来看病的人就络绎不绝。
昨日来的人倒还不算太多,一日也就诊了四五个人,好些身上毛病不严重的村人那时还在观望情况。
今日大伙知道了沐九如收的诊金不贵以后,就都来排队看病了。
蔺南星来教蔺韶光读书之前,前院那儿还是人头济济、门庭若市的情况,男女老少都挤在里面,或站或坐地等着就医。
就连地痞流.氓都来了两个,也不知是不是年前蔺南星动的手脚太重,这些人至今都没好全。
现在沐九如那边的稠人广众、鱼龙混杂,虽说院里院外蔺南星都安排了死士照看场子,但他总还是有些不太放心……
也有些想念快一个时辰没见到面的心上人。
蔺小爹爹轻咳一声,扬了扬书册,假公济私道:“那我们快些把这篇学完,就去院子里看大爹爹给别人治病。”
蔺韶光不讨厌学习,但连读一个时辰的书,也让他有些心思散漫了。
他拍拍小手,已经期待起来看完这篇去前院了,欢呼道:“好耶!”
与蔺韶光欢快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一声自前院而来的嚎叫。
“啊——!!啊啊!!”
是个男子的声音。
叫的十分凄惨绵长,听上去像是受了莫大的痛楚。
蔺南星动了动耳朵,又听到了一些搏斗闷哼的声音,还有前院病患们的紧张的议论声,座椅的翻倒声。
有人道:“怎么打起来了?”
还有人道:“这人怎么一下子倒地上了?”
一人回道:“是沐大夫打了他!”
蔺南星心头一揪,眉头紧皱,立刻做出判断:他家少爷绝不会无端端出手打人,定是发生了什么乱子!
他脑子里霎时闪过不少严峻的可能性,一双腿脚已经快过思绪,自主地站了起来,在往外走。
多鱼也从书册里抬起头来,小脸上满是凝重之色。
他虽没有蔺南星听得清楚,却能明显感觉到前面的气氛不太对劲。
蔺韶光吓得捂了捂耳朵,嘟囔道:“爹爹又在给人接手了……”
蔺南星走了两步才想起来手上的书,随意往桌上一抛,两条长腿迈得快要生风,吩咐道:“我去前面看看,多鱼,你带着元宵在这里,先别到前面去。”
多鱼立时进入了状态,手掌摸上腿侧绑着的短刀,戒备地应道:“是。”
他说完这句话时,蔺南星的人已经彻底离开后院,连片衣袂都看不见了。
蔺小郎君急匆匆穿过长廊和屋侧,赶到前院时只见到乌泱泱的一片人,十来个待诊的病患全都聚在了一起,对着一处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视线汇聚处是一个男子倒在了地上,双手捂着裆.部,正嚎叫着满地打滚。
除他之外,还有一个男子被院里的死士钳制着,双手反剪,脸部着地,面上青肿了一大块,龇牙咧嘴地忍着痛,张开的嘴里还少了一枚板牙。
这两个人蔺南星都有印象,都是村里的地痞流.氓……
他眼神一暗。
这些流.氓之前就对他家少爷有些不三不四的念头,如今院里的这场变故,只有可能是这两个惹了事!
其中一个还伤在那个位置,他家少爷到底受了什么委屈,他想都不敢想。
蔺南星的视线从闲杂人等那里一晃而过,飞速聚拢向心上人的背影。
沐九如此刻正站在倒地的两人身前,低着头不知是什么表情。
风兮正捋着袖子,一脸气愤地也打算去揍这两混蛋一顿,却因视角地关系,一眼就发现了蔺公。
那就没他什么可以表现的地方了。
风兮立即告状道:“沐夫郎,这两个登徒子轻薄沐哥!”
沐九如闻声回头,看向蔺南星的方向。
一对清丽的眼眸里还有未褪尽的冷意与嫌恶。
第152章 杀意 沐九如像是握住了无愁!
沐九如冰冷的眼神让蔺南星心口骤然一紧。
他快步跑上前去, 用自己高大的身躯挡在沐九如前方,把主子和地上那两个脏东西彻底隔开。
蔺南星面向他家少爷,关切地问道:“祜之, 你没事吧?”
沐九如低垂下眼眸,将手背到身后,紧紧握拳, 道:“无事。”
他合了合眼, 沉沉吸了口气,才勉强平静下来些许, 伸出另一只手,点了点还在捂裆打滚的人, 道:“这人方才假装腿上有伤, 趁我查看的时候行为不轨,我给他折了一下,另一个是他的同伙, 想滋事打人, 给地上的那个抱不平,被家丁给制住了。”
沐九如现在回想起刚才的遭遇,还觉得胃里翻腾不止。
方才那个登徒子趁他不备,抓着他的手, 就放到了腰胯上,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哥哥本钱怎么样,能不能让你满意?”
沐九如出当时只觉得脑子里空白一片,往昔他的容貌算再如何引人倾慕,都因为身份摆在那里,而从未遇到过这样直白的猥.亵。
衣料下的东西甚至还动了两下,沐九如回过神来, 只觉得怒气冲霄,手上用足了吃奶的力气,拽着那里,从中间往边上全力一折。
那人便惨叫着倒在地上了。
沐九如行医治病是出于对医术的喜欢,也是出于对他人的善意,却在出诊时遭到了装病欺骗,甚至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被人动手动脚,行为不轨。
说不心寒是不可能的,甚至就连沐九如入宫后遭遇到的那些身不由己,也在此刻被一并唤醒了过来,让他面上心里都有些难堪,也觉得恶心脏污。
能大致对蔺南星说出之前的情况,让他家小郎君放心些许,已是他此时能做到的极限。
其他更加具体的细节,沐九如不想告诉蔺南星,也不想回顾。
他冷冷地看着地上两人,吩咐死士:“把他们都扔出去。”
压着人的死士应了一声;院外守着的死士也进了院中,不由分说地把地上打滚的那人压制好,提了起来。
沐九如不再管身后的动静,背过身去,又把那只脏了的手握到胸前,皱着眉道:“我去洗个手。”
蔺南星看向沐九如藏好的那只手,估摸着他的少爷就是用这只手打了人。
他担心地跟上前去,小心翼翼地碰了下沐九如的手背。
洁白的肌肤下,掌骨根根清晰,青翠的经络比起以往更加凸出明显,一碰就泛着白,隐入了血肉里,看着好不可怜。
他见沐九如没有抗拒,又试着握住主子的手,用他的食指钻进掌心里,想要摊开查看:“手有伤着吗?”
沐九如摇了摇头,素白微凉的手掌挣了挣,还是柔顺地舒展开来,安放到了蔺南星的手里。
手掌见了风,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此时的沐九如后知后觉地,也生出了一些后怕。
不为别的,只是庆幸,还好他现在是蔺南星的夫君。
方才他一时气愤,直接上手对付了那人。
若这事发生在京城里,或是他此时的身份还是蔺南星的夫郎,哪怕他是无辜被调戏的那方,之后也不知会传出什么难听的闲言碎语,让蔺南星在村里待得难堪。
蔺南星握住沐九如的手掌,仔细翻看了一遍,确认没有哪里青了肿了,这才放下心来。
他回过头去,眼里的担忧和温存一瞬尽退,只剩下冷冷的杀意,道:“把这两人扔远点,腿全都打断。”
蔺南星只恨自己来了南边,想着要过些和气的好日子,就心慈手软了,没一早地把那些对沐九如污言碎语过的人全打残打死,打到他们不敢对主子有半点非分之想。
他以为在沐九如的身边一直人守着,就出不了什么岔子,也不想让这些腌臜事舞到沐九如的面前,给主子招惹上什么污耳朵的流言蜚语。
结果这些人竟恬不知耻到这个地步,敢装病来偷袭他家如玉如月,一尘不染的少爷!
那就直接杀一儆百。
这两人敢骗他的主子说腿脚不好,那就让他们这辈子都用不上腿。
要不是这里外人太多,直接杀人太过惹眼,蔺南星不止想断他们的腿,还想把他们整个人都拦腰折断。
蔺南星眼里杀意更甚,冷冷地闪着寒光,今日杀不了人,就往后再寻个机会,不声不响地送他们上路。
毕竟腿断了的人,活不过太多时日,也是常事。
他家主子,岂是这些蝇营狗苟的脏东西能侮辱的!
死士们感觉到泰山压顶般的杀意,半点不敢怠慢,绷着脸皮沉沉应了一声,手脚更加麻利地绑住人就往外拖。
杀人放火对这些死士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这般的常事。
他们这些人,在勇士营里九死一生,踩着同伴的鲜血脱颖而出,就是为了替主家做脏活而存在的。
如今不过是断人一双腿脚,他们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院子里的村民们听了却一片哗然。
往昔他们村人之间矛盾闹得再大,也就是你一拳我一脚,两人或者两家子斗殴一顿的事情,若是冲突间,不小心打断了腿,或是打掉了牙,那就只好自认倒霉。
这沐郎君今日受了屈辱,沐夫郎想要撒气,给相公讨回公道也算是合情合理,但讨回公道也不是沐夫郎这样……轻描淡写地派家丁把人打断腿啊!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闹事的两个汉子固然不是什么好人,但这两人再浑,也就犯些偷鸡摸狗,调戏揩油的小恶事,身上没真惹出什么人命官司。
就是方才调戏了沐大夫的那下,也已经被狠狠地回击过了,何至于把人的腿给打断。
众人纷纷劝道:
“沐夫郎,不至于吧。”
“做生意以和为贵,别打打杀杀的。”
“这救人的地方,杀气这么重,以后没人敢来看病了啊!”
蔺南星眉头紧皱,这些愚民真是拳头不砸在自己身上,就不知道痛。
他心疼地捏着沐九如的手,扬声道:“把这两个狗东西丢出去,腿打断!谁再替他们说话,一样丢出去!相公好心开诊替你们医病,没得平白受人屈辱的道理,哪怕往后再不开诊,这两人也别想全须全尾地回去!”
蔺南星这番话说得斩钉截铁,语气不算声嘶力竭,只是来了竹里村后,向来见了谁都和和气气的笑脸消失无踪了。
即便如此,多年秣兵历马、身居高位的气势也把村民们震慑得全都收了声,再不敢多言一句。
这些村人们此刻终于想起了沐家刚来竹里村时,村长对他们的耳提面命——
是了,这沐家人看着就大富大贵、有权有势,买下了竹里书斋不说,平日也不见有什么营收,却比他们任何一家子都过得富足,指不定上头还有人。
就是他们真打断了谁的腿,或是打死了谁,也没得他们这些泥腿子好指手画脚的。
全怪沐家人平日里太和气,让他们一时忘了形。
那沐大夫生得和天仙一样,是能让人随意占便宜的吗,若不打断这人的腿,指不定以后还有什么登徒子要来再占便宜呢。
村人们的眼神立刻就变了,心想:确实该打,反正他们这些老实人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也不会被沐家人打断了腿。
犯不着为了两个混子,得罪了村里的大夫和富户。
死士默不作声地把冒犯了主家的两人绑得严严实实,倒提着脚往院外带。
那个被沐九如击中下.体的流.氓好容易缓过了劲来,一边吃着土,一边骂道:“你们夫夫两都不识好歹,沐夫郎白长这块头,就是个不中用的,老子好心好意想让大夫你也能快活快活,你们竟还要打断我的腿,没王法了!”
旁的污言碎语蔺南星一概没有在意,“不中用”三个字却让他捏着沐九如的手掌一僵。
他竟不知道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漏了馅,让这人知道他是个阉人了!
他心里头顿时七上八下,各种思绪胡乱飘飞。
他家少爷要被当成阉人的相公了吗?
他又要变成沐九如不光彩的污点了吗?
蔺南星一时间慌乱非常,脑子里竟只有一个想法,就是立刻带着沐九如离开竹里村,他们重新去个无人知晓的地方定居。
那样他们就又只是一对清清白白,让人艳羡的寻常夫夫了。
沐九如也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身形一滞。
他的表情和动作还来不及有什么变化,气场却直接冷了下来,整个人由内而外地透出一股彻骨钻心的寒意。
村人们不知沐家夫夫的实情,只觉得混子在胡乱攀扯,平白地污蔑人,纷纷出言反驳。
“你瞎说什么呢,占便宜不成,就胡乱给人抹黑是吧!沐夫郎这般好体格,好力气,他还不中用,你中用?”
“就是沐夫郎真有这问题,沐大夫这么好的本事,不三两下就治好了,我信你个鬼!”
“泼脏水也不知道挑个有谱的事说,又傻又坏,活该沐夫郎要打断你的腿!”
死士自然知道蔺公的情况,不敢再让这人多少,一下就堵住了那个混子的嘴。
混混们今日丢了大脸,等下还要被打断腿,此刻也一不做二不休了,另一个豁了牙的吐了口嘴里的泥巴,大声道:“沐夫郎就是不行的,他在平义镇的玉器铺子里打玉势,你们一问就知道了,有本事的男儿谁用——啊啊!”
他话没说完,就被死士拦腰踹了一脚,手脚麻利地卸了下巴。
咔咔两声,村人们又被这手段吓得不敢吱声了。
有些爱听书的,都已想到了茶馆说书人讲的武侠故事,怀疑沐家是什么江湖侠士的秘密据点了!
这看着身体不好,却是一家之主的沐大夫,指不定就是什么虽然先天不足,但内力浑厚的少当家,还会一手好医术!
那沐夫郎看着就能打,还对沐郎君毕恭毕敬温柔体贴的,指不定从前是贴身侍卫或是下属护法,后来才被主上相中,结为夫夫的!
还有那风兮、阿芙、多鱼,一个个都长得俊,有本事,哪个好人家,家里亲戚连胡人都有的,养的家丁还身手了得,杀人断腿都不眨眼的!
这……甚至不像正派人士……
竹里书斋怕不是成了魔教的隐秘据点!
有两个村民已经捂着脑袋,准备离开此地了。
管他行不行的,万一沐家一家子被激怒了,气得大开杀戒,把他们都灭口了,他们就成冤死鬼了!
村人们不管脑子里想的是什么,都齐齐倒抽一口冷气,后退几步,远离了死士和混子们,以免被伤及无辜。
好一会后,才又开始小声地交头接耳起来。
蔺南星差点丢了的魂儿,直到现在才刚刚落了地。
原来不是他阉宦的身份被发现了,而是他之前去打玉势的事被人知道了。
对……那个豁牙的混子,他年节前在平义镇里遇上过,还暗算过这人一次,那时这人也好像说起过,他是玉器铺的远房亲戚。
村里的混子一共有好几人,加上这几人别的村子里的狐朋狗友,蔺南星暗中对付过的足有十几人,这才没能第一时间把他们给对上号。
现在蛛丝马迹被串联起来,今日这场混乱的缘由浮出水面,反倒让蔺南星松了口气。
不是他的身份被发现了,也不是朝堂里的纷扰闹了过来,只是……他不中用被人知道了。
……那就好。
如果被人知道他是阉宦的话,哪怕竹里村民风淳朴,村民们也必然会用审视的,带有成见的眼光来看他家少爷。
甚至还有可能会怀疑少爷行医济世的用心,败坏沐九如的善意和风评。
蔺南星在京城时,没少被人当面叫阉竖、阉狗、不男不女。
而“不中用”这个词,对他来说反倒没有那么的刺耳。
只是又要委屈少爷了,屋里人不中用被这么多人都知道了……
蔺南星掩去低落和委屈的心情,又牵了牵沐九如的手,想把人带离喧闹的院子,去清净点的地方仔细洗手,也好好安慰一下他的少爷。
他轻轻一拉,沐九如却纹丝不动。
两人手掌处交接的皮肤,透来异常的冰凉感,像是他家少爷的手在数九寒天里吹了许久的冷风,又像是他捧得压根就是一枚冰块那般。
蔺南星心疼地用掌心将沐九如捂好,又试着扯了一扯。
沐九如一改往昔的温柔,整个人像是枚钉子一般,僵硬地立在原地。
蔺南星当即低下头,关切地查看沐九如身形和脸庞。
沐九如此刻的脸色有些苍白,额上冒了细汗,好看的眉眼全都低低垂着,让他瞧不清神色,红润的嘴唇颜色浅了许多,绷直成了一线。
像是身体不适,又或是极度不悦。
在蔺南星刚才视角地盲区里,沐九如的另一只没被他握住的手,不知何时伸到了腰带的内侧。
像是握住了无愁!
杀意——从沐九如的身上传来。
蔺南星心头一紧,立马唤了声:“祜之!”
第153章 剖白 沐九如:“不中用的人是我,我这……
“祜之!”
清越温润的嗓音响起。
音声如钟, 骤然敲响在沐九如的灵台之中,驱散耳畔轰鸣的嘈杂和诋毁。
这才使得沐九如堪堪回了些神。
此前的二十九年来,他似乎从未经历过如此铺天盖地, 汹涌而来的怒火。
不论是被沐家出卖,送进宫时;又或是与宋维谦绝交之时,或是之前被人轻薄之时……
唯有方才, 他听见那两人出言侮辱蔺南星的时候, 他的情绪彻底地失控——
美好生活被打乱的愤恨、心上人的痛处被当中揭开的憎恶,让他在那一瞬间只想杀了那两人, 或是把那两人也阉了。
他和蔺南星历经千辛万苦,筹备多时才来到竹里村, 寻得了一方净土, 一段时间的小憩。
如今他们阖家圆满,成了一对寻常的夫夫,却还要被人无端地打扰和羞辱。
原来人盛怒到极点的时候, 确实会失去理智, 失去原则,失去从容和思考。
他方才满脑子都只有一个想法,便是——
这地方既然已不再清净,那他和蔺南星就重新寻个清净的地方去。
竹里村不让蔺南星自在, 世上定会有能让蔺南星自在生活的地方。
这两个败类敢拿蔺南星的残缺来诋毁说道,那就让他们也尝尝和蔺南星一样的辛苦。
但蔺南星的一声呼唤,归拢了沐九如的理智,也让他想起事情还远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和蔺南星如今在竹里村已定居了半年。
他虽不常出门,却能感觉到街坊邻里大多都是和善的人,村民们也时常会照拂于他们这新来村里的一大家子。
蔺南星每日去溪边洗衣,去田里劳作, 偶尔也上山打猎,已和村里的许多人有了良好的往来,是村里人人交口称誉的好夫郎。
元宵和村里的孩子们也玩到了一起,不再形单影只。
而沐九如自己也找到了一份想做的事业,诊位才开放没几天。
他们一家人的好日子才刚刚开始。
——这样完满安逸的生活,不该因为这两个人的破坏而毁于一旦。
情绪忽然放大,又极快地收束,沐九如的眼前也随之冒出一阵五光十色的幻影。
身体头重脚轻,有些摇摇欲坠,但他的思绪却无比清晰。
沐九如空前地明确自己想要做什么,想要施加什么,还有想要夺回什么。
他在小相公担忧的视线里握紧了吱嘎作响的指节,将无愁稳稳地插回鞘内。
随后他拉着蔺南星走到医治病患的桌边。
视线变得模模糊糊,却和摘下叆叇时的朦胧感截然不同。
四周的景物被拉成了短短长长、飞速穿梭的线条,只有视线中央的东西无比清晰。
沐九如在幻影重重的视野里寻找到桌上的砚台,伸出一只手,捏住凹凸卡手的边沿,紧紧抓握在手里。
沉重的石器上手便是沉沉一坠,漆黑的墨水滴滴答答落了满地。
沐九如捏稳了他的相公,也捏稳了棱角分明的砚台,他看着眼底的路,顺着混混们被拖曳的痕迹,一直向外。
一直向外。
视野的边缘划过许许多多的椅脚、人脚。
然后是门槛,是坑洼的泥地、歪倒的野草、零落的野花……
他听见身后、身前、四面八方都是人声、风声、脚步声,还有蔺南星的“祜之”、“祜之”……
一声,又一声。
沐九如听在耳一,但脚步不停,只是低低地说:“落故,你跟住我。”
蔺南星立时哑了声,不再焦急地呼唤,静静跟在沐九如身后,像一弯庞大的影子,又或是亦步亦趋的忠犬。
他走在沐九如的后方,看着身前的主子脚步蹒跚,颤抖冰凉的手与自己紧紧交握,还有一只手握着砚台,松松垮垮地,像是随时都要抓握不住。
可那抹沉重的漆黑始终吸附在清瘦的手掌里。
污黑的墨迹落了一路,染了沐九如的满手,也甩了蔺南星满身。
沐九如近乎憋着一口气般向前移动着双脚。
天地晃动、万物奔涌的视野里,流星和火焰落在前方的路上,哨声和雷声炸响在他的耳边。
不知过了多久,沐九如终于追到了那个两个出言不逊的人,看到他们在地上拖了许久,发髻散乱和满是灰尘的头脸。
沐九如停下脚步,稳稳地,堂堂正正地站立在他们身前。
很多人,很多脚步声围在他们周围。
沐九如知道竹里书斋里的人都会跟出来,哪怕他不回头去看,不张望分辨。
砚台里的余墨还在淅淅沥沥地落,冷汗也一滴滴地顺着他的鼻梁下滑,自下巴和颚角坠落。
蔺南星眼里的沐九如每走一步,整个人都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跌倒,就要碎裂。
可这样瘦弱的背影,却擎在他的身前,像一座高不可攀的大山,将他整个人遮蔽在身后,拢在羽翼里。
十年如一日。
蔺南星伸出手去,想要扶住这人打摆的身躯,却突然听见沐九如的声音清晰传来。
气息虚弱,又仿若声嘶力竭。
一句一句的宣告,炸响在他的耳畔。
“别污蔑落故,他是世界上最好的夫郎,他比谁都好,比谁都厉害。”
“不中用的人是我,我心悦他,我这辈子非他不可,我就是起不来我也要他,是我让他去镇上买的玉势。”
“你该庆幸你不是在我们老家说出这些话,不然你们今天不止会断两条腿。”
沐九如说完,深深地喘了口气,用尽全力扬起手上的砚台。
墨水四散飞扬,污黑的水渍顺着素白的手臂一路向下流淌。
被沐九如打过一下的地痞满脸惊恐,目眦欲裂,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半个“啊”声。
艳红的桃花瓣被微风带起,拂过沐九如与花同色、猩红欲燃的眼眸。
“呼——”
破风声响。
砚台脱出沐九如的手心,势如千钧落在地痞的两条小腿上。
“哐啷”一声,四分五裂。
桃花瓣擦过睫羽,飘飞远走。
绵长的惨叫声久久不断。
从院里追出来的村民们肃然一静,各个瞠目结舌。
谁也想不到素来文质彬彬、见人三分笑的沐大夫被惹急了、发起狠来会做出这样的疯事。
大伙平日只见到沐夫郎在忙里忙外地操持家事,就觉得那小夫夫俩个,定是沐夫郎更在乎些沐郎君的。
不想有财有貌的沐郎君,七寸竟也生在自家夫郎的身上。
方才沐郎君自个儿被人调戏了,也不过是小惩大诫一番,整个人依旧是八风不动的姿态。
可沐夫郎被人说句不是,这沐郎君就连自个儿不中用都交代了,要给夫郎正名。
太情深义重了。
难怪沐夫郎爱他至深,沐郎君起不来又怎么了,多会疼人啊,还长得俊呢!
村名们顿时议论纷纷,可惜的也有,赞赏的也有,不忍的也有……
然而再多的声响,此刻都传不进蔺南星的耳中。
他已彻底被沐九如突然说的话,做的动作给砸懵了。
蔺南星和沐九如相识十余年来,他家少爷向来是个情绪稳定,不喜不怒的人。
此刻的沐九如却为了他大动肝火,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心悦他,还为他揽了不中用的毛病,为了他动手打人……
蔺南星一时都分辨不出自己心里是什么感觉,所有的情绪都被搅成了一团。
他想哭又想笑,觉得心疼,又觉得欢欣。
心口满满的,又似乎缺了好大一块,让他想把沐九如香花供养在这个缺口里,又想把沐九如彻底地据为己有,不再让任何人看到这份举世无双的好。
蔺南星眼眶红红的,还未能回过神来,前面的沐九如又一字一句,冷冷地命令道:“把他们,带走,腿都打断。”
死士们连忙应了一声,继续拖着两个招惹了主家的东西往僻静处走。
沐九如不再看那两人的去处,慢慢转回了身子,面向他的小郎君,也面向他们的家。
周围像是还有许许多多的人,但沐九如已无力去观察分辨,他握紧了他的小相公,竭尽全力笔挺地站直,道:“今日闭门谢客,诸位改日再来。”
说完他径自带着蔺南星劈开人潮,向着青砖白墙的院门前行。
半开的门扉远得好像在洞穴的另一端,道路被无限地拉长。
蔺南星亲手绘制的对联和门神像却一笔一划都格外清晰,仿佛跃然眼底。
除夕清晨,他和蔺南星亲自贴上它们的情景也恍若就在昨日。
沐九如踩着一个墨点,一个墨点,带着蔺南星回归他们共同经营的家宅。
等待看病的村民们有几人发出不满的声音,蔺南星回头瞪了两眼,也没人再敢有什么异议了。
那沐夫郎人高马大的,一言不合就让家丁打断人的腿,谁敢惹?
阿芙和风兮同样被这变故吓得噤若寒蝉,不敢多话,蒙着头跟在主家背后往院子里走。
沐九如抬脚跨过院门,地上的墨痕、拖痕、落花和尘土好像浪头一样,在他脚下翻涌起伏。
可他的手里,始终握着他的命脉,他的未来,他的心上人。
院门被风兮阿芙两人合力关起。
“吱嘎”一声,小小的天地再与外界纷繁无关。
沐九如抬眼望着天空,远处是碧空如洗,韶光淑气。
飞散的竹叶像是在空中遨游的小舟,一叶叶闯入他的视野,又飘飘然地驶离,不知要去往哪里。
日头圆润光洁,许许多多个排开在天上,极为得耀眼,极为得明媚。
他放低视线,在杂乱的景物中看向他的小心上人。
高高的,俊俊的。
是很好很好的。
沐九如伸开双手,把他的蔺南星拥在怀里。
这个永远都对他敞开,为他遮风挡雨的怀抱温暖一如往昔。
他的小郎君就应该有很好很好的生活,很好很好的爱人,很好很好的人生。
沐九如闻着蔺南星身上独有的气味,听着让他沉静安稳的心跳,道:“落故,你是……”
你是最好的。
你是我的相公。
你是我这辈子唯一的选择。
你是我心悦的人。
他好像说了很多,又好像在一片沉沉的黑暗里,什么也没来得及说出口。
但没关系,他还有一生可以告诉蔺南星这些话。
第154章 来信 沐九如读着逢力的信,面颊突然红……
沐九如骤然昏厥, 把院里的三人都吓了个半死。
蔺南星当即让死士快马加鞭去了城里,绑来最好的大夫对沐九如进行医治。
大夫给沐九如诊治施针之后,沐九如又吐了场血, 昏迷了好几日,才清醒过来。
家里的其他五人被沐九如之前气急攻心,呕血在床的那幕吓得终日惶惶, 生怕沐九如有个三长两短。
直到沐九如醒来后, 全家这人才放心了下来,一个个围在病床边, 眼眶全都又红又肿的,也不知道此前哭了多少次。
蔺韶光终于看到自己的大爹爹睁开了眼睛, 忍不住又掉起了金豆豆, 小小一个人儿,想要缩进爹爹的怀里,又怕把他爹爹给碰坏了。
小脸蛋哭得红红的, 微挑的大眼睛里泪光闪闪的, 蔺韶光呜噫呜噫道:“大爹爹,你之前咯了好多血,吓坏元宵了,元宵还以为你不要我们了……”
沐九如此时面色还有些苍白, 看着气色不好,但躺了几日,他的力气倒是回来了不少。
他连忙把好大儿揽进怀里,轻轻地拍哄道:“是爹爹不好,吐血吓着元宵了,没事的啊,爹爹现在已经好了。”
蔺韶光越想越后怕, 他亲爹爹亲哥哥就是流了好多血,然后就再也见不着了,听说他们是死了……
小人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两脚蹬了几下,也没能把鞋子蹬掉,就直接爬上床,彻底窝在沐九如怀里,小猴子一样扒着人再也不想撒手。
多鱼连忙替小祖宗把鞋子除了,手上动作十分利索,眼里的泪珠子掉的却不比蔺韶光少。
沐九如看得心疼,摸了把多鱼的脑袋,安慰道:“多鱼,别哭,哭得酒窝都没了,我没事了,放心吧。”
多鱼抹了两把眼泪,强行挤出脸上的酒窝来,叫了声“沐叔叔”,又收不住泪水,落了两串泪花。
沐九如轻叹着,揽过多鱼的脑袋,和蔺韶光一起抱在怀里,柔声道:“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多鱼瞥了眼蔺南星,不太敢动,却被身后的蔺公抿着嘴,面无表情地推了一把,安安稳稳送进了沐九如怀里。
这下委委屈屈缩在怀里哭的孩子又多了一个。
风兮吸了吸发酸的鼻子,道:“沐哥,大夫来看你时差点就要让我们准备后事,你那时的脉象很乱,我和阿芙根本摸不清楚,也不敢瞎治……可把我们吓得够呛……”
沐九如的经脉被御曦改造过,会给寻常大夫摸脉判断时造成干扰。
他刚醒来后见蔺南星三魂丢了七魄的模样,就给自己把过脉了,身体状况是倒退回去了些,但远没到病入膏肓,要准备后事的地步。
阿芙噙着泪,轻笑道:“被吓得最厉害的还是沐夫郎,这些天他一直在礼佛抄经,有时半夜我还见他在给药师佛供香。”
沐九如抬头看向站在人群最后的小相公,这事儿蔺南星倒没和他说过。
蔺南星也一直回望着沐九如,视线一错不错的,炯炯有神,专注恋慕,只是脸色却不比沐九如好太过,看着很是憔悴,眼底青黑一片,眼里也湿漉漉的。
足以想象出小相公这几日里,内心是有多么得煎熬。
沐九如哄了一会儿家人们,大伙的情绪平复下来后,怕影响到病人休息,也就不多叨扰,告辞离开了。
蔺韶光抽噎着趴在多鱼的怀里,风兮和阿芙走在后面,轻轻带上屋门。
如今是春暖花开的三月天,但蔺南星因担心沐九如的身体,还是燃了炕,点了碳火。
屋外是蛙鸣鸟啁,风过疏林之声,屋内还像冬日似得,响着轻轻的燃火噼啪的声响。
闲杂人等都走完了,沐九如的身边只剩下蔺南星一人。
前面人多口杂,小郎君没在心上人的身边凑热闹,现在他才走上前来,捏着被子给人拉上,轻声问道:“有累着么,要不要躺下歇息?”
沐九如摇了摇头,目光追随着眼前这人,招招手道:“你过来些。”
蔺南星坐上床沿,伸手探了探沐九如的体温,关切地道:“怎么了?”
沐九如从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握住蔺南星撑在床上的那只,捏着宽大的指节,扯了扯。
蔺南星垂下视线,又抬眼,正看到沐九如含笑的眼眸,一眨一眨的,像是揶揄,又像是温情:“小南星,要少爷也抱抱你吗?”
蔺小郎君前面当着一家子的面,还能故作持重,此刻却一下子也委屈了起来。
凤眸亮起和元宵一样的泪光,挺翘的鼻尖也染上了淡淡的粉色,他哑声道:“……要的,少爷。”
沐九如立刻伸出双手,把他家要哭不哭的小相公揽进怀里,和刚才对蔺韶光和多鱼做的一模一样。
他轻抚着蔺南星的发丝、后颈、脊背,柔声哄道:“还和小时候一样,又被吓哭了吗?”
暖热的体温氤氲出淡淡体香,把蔺南星包裹其中。
这是他最喜欢,也最让他觉得安心的气味。
蔺南星搂住心上人的腰腹,闷了会儿,才含糊地道:“……没哭。”
沐九如哼笑,拍哄着撒娇的大可人儿,边拍边晃,安抚孩子一般,柔声道:“我病着的这些日子里,村里的人有说你什么闲话吗?他们若是对你不好,我们就搬家去别处住。”
蔺南星这下是真的要哭出来了,他的少爷大病方醒没多久,竟还惦念着他的声誉,害怕他被人说闲话。
他的声音更低更哑,像憋在一个酸酸的罐子里,里面装的全是对沐九如的感念与心疼。
“没人说我们的闲话,这几日有很多人来问少爷的身体情况,刘家和齐家也都来了人探望少爷,他们都希望少爷能早日好转……”他语气认真虔诚,补充道:“村里的大家都很喜欢少爷。”
沐九如被逗得发出一串低哑的笑声。
明明他问的是有没有人说蔺南星的闲话,这小南星却又把话题扯到了他这儿。
沐九如抱住这一大团他软乎乎的心头肉,顺着蔺南星的话道:“嗯嗯,那就好,我们小落故也是很好很好的,大家都很喜欢,我也很喜欢。”
蔺南星贴着清瘦温软的胸膛,在话语间的微微震颤里,不由又想起了那日沐九如满是墨点的手指,落花飞扬中的背影,以及一句句戛玉鸣金的话语。
他把自己镶嵌在沐九如的怀里,轻轻地,依恋地道:“我只要少爷的喜欢,我最喜欢少爷了,祜之,我心悦你,很心悦很心悦……”
沐九如被拱得心头温软,他亲亲小郎君的头顶,道:“嗯,我也很喜欢,很心悦你。”
“我的小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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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又过了几日,在蔺南星的尽心照料下,气急攻心并未对沐九如造成太大的影响。
沐九如的身体很快已好得七七八八。
闲来无事时,沐九如又开放了竹里书斋的院子,每日上午收诊病人,行医治病。
村里人确实和蔺南星说的一样,没对他们一家产生什么成见,也没有说什么闲言碎语。
就是有说什么,也都是好意的,比如叫沐九如补补身子,又或是说两人伉俪情深。
反正真有什么眼红嫉妒,嚼舌根的,也只敢关了门偷偷说。
那两惹事混子的腿自从被打断后,直到现在还没好全。
两人后来去找过西涌村的大夫医治,看病的钱花了不少,人反倒是越治越不成样了,看着就命不久矣。
还有村长老胡,事后也话里话外地提点村人们,别去招惹沐家。
经此一役,谁还敢舞到沐家人的面前,去触那两口子霉头?
于是竹里村的日子,就这么相安无事、恬淡如水地向前流淌。
村里家家户户,各人过着各人的生活,各自忙碌着各自的生计,也没人再想起沐家夫夫身上的这些小缺憾了。
如今村人们说起竹里书斋,说起沐大夫,只剩下满心叹服。
经过沐九如手的病患,大多就能痊愈,就是一时半会儿治不好的,病症也能得到缓解。
更遑论沐九如收的诊金不贵,遇到紧急病情还会亲自出诊,一趟趟,一回回地跟进医治。
这般每日操劳,不图钱也不图名的,可见是个真正心慈好善,妙手圣心的好大夫。
竹里村的村民们已彻底不去西涌村看病了。
毕竟西涌村的郎中口碑确实不好,以前村民们没得选,就只能让西涌村大夫来看。
自从沐大夫的好名声一传十,十传百后,附近其他村子里的病人也都闻风而来,专程到竹里书斋寻医问药了。
沐九如作为一个大夫的名号,在十里八乡算是彻底地打响了。
每日早起后,沐大夫就开始忙忙碌碌地治病救人。
过了午时便关门收摊,余下的时间里,他就陪着家人们一起消磨时间,或是钻研消化些疑难病例,传书回蔺太监第,寻府医们切磋琢磨,质疑问难。
沐大夫的医术经过实操和研讨,进益一日千里,挣到的钱也零零碎碎积了几两。
生活安常履顺,万事亨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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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谷雨已至。
春花月夜,细雨如丝。
半开的窗外蛙鸣成片,青草竹叶的香气越发鲜明,床头栽的芍药花苞已鼓成小球,正含苞待放。
沐九如与蔺南星坐在床上,中间支着一方小桌,床边竖着一对明亮的灯笼。
开春后就闲置了的炕床,因为沐九如身体的缘故,如今日日填着柴在烧。
这温度对沐九如来说穿得里三层外三层,再搭上一条薄被都刚刚好好,很是舒服。
不过对蔺南星来说,还是稍稍有些热了。
但问题也不大。
沐九如穿得多,他就穿少些,抱腹外搭薄纱,就当夏日提前来了,也不至于汗流浃背。
沐九如手上翻着医书,以及同徐太医、府医们的往来信件,偶尔抿一口热乎乎的茶汤。
蔺南星则是盘着一双长腿,手里捏着两块布料,一针一线地给沐九如做夏衣。
他一边穿针引线,一边道:“祜之,明日家里烧盐水鹅、东坡肉、灌藕、你还有什么想吃的么?”
沐九如从书册上收回思绪,想了想道:“前几日听你说田里的韭菜能收成了?那再烧个韭菜吧。”
蔺南星点点头,应声道:“好,明日我去割些回来,炒蛋吃还是做冷盘?”
沐九如手指轻点着书籍,道:“元宵爱吃鸡蛋,炒蛋吃吧。”
蔺南星应了一声,亮出犬牙,咬断手上的线绳,宽大的指节灵活地在线末处打了几个死结。
沐九如翻了页书,又道:“盐水鹅是用今日那户人家的鹅做吗?”
“嗯,就是那只,左右那鹅也活不过几天了,明天杀了吃。”
蔺南星换了根线,对着烛火比了比针孔,麻利地穿线过去,低着头继续摆弄布料,道:“元宵连别人家的畜生都见不得杀,我让阿芙把那鹅绑了,藏在柴房里,没让这小宝知道。”
沐九如轻笑道:“今日可把元宵给委屈着了,人家那鹅也不是他故意弄坏的,那家人还全家出动,和咱们讨说法来了。”
蔺南星想起这茬就来气,他狠狠地戳下布头,嗤道:“他们自己教不好孩子,还来怨我们家元宵,那小儿才五岁就敢偷自家的鹅出来玩,偷了不止,还大张旗鼓得来挑衅元宵,一只鹅斗咱们家好几只鹅兵,脑子也是不好的。”
“那鹅子被我们家吃好喝好的大鹅打残了,他们就全家上门来讨说法,要赔钱。”蔺南星唾弃道,“一家子刁民。”
沐九如放下书,拿起桌上的竹茶杯,递到蔺南星那边,笑道:“喝口茶,消消气。”
蔺南星立即放下针线,接过水杯,抿了几口,又续上热乎乎的茶汤,递回去道:“你也喝点。”
床上的桌子桌面不大,两人亲也亲过不知多少回了,就没再分你的我的水杯,只放了一杯一壶出来。
沐九如喝了点热茶,叹道:“还好有蔺小爹爹能言善道,能文善武,给我们家的元宵宝贝撑腰,把那户人家说得哑口无言,还一百文就拿下了一只鹅,明日咱们一家子就都有盐水鹅吃了。”
他笑盈盈地夸道:“真厉害呢。”
蔺南星耳朵扑棱几下,嘴角挂着暗暗得意的笑容给放在一边的杯子又续了茶,道:“总不能平白让人欺辱了,若是元宵觉得咱们家顶不住事,以后在外面指不定就要忍气吞声,偷偷地受委屈。”
沐九如把书本倒扣在一旁,笑得媚眼如丝:“蔺郎年轻有为,有你在,咱们一家子都不会受委屈。”
蔺南星被夸得脸蛋红红的,直傻笑,沐九如也轻笑着在桌上的小木匣里翻翻找找。
那箱子里放的都是他们两口子和京城往来的信笺,信封信纸的也有,飞鸢传书的小竹筒也有。
翻找时发出一片哒哒的撞击声,和唰唰的纸声。
蔺南星探出脑袋,问道:“找什么?”
沐九如挑出一些小竹筒往床上堆:“今日徐太医给我传了封医案来,我还没读就扔进去了……”他捏出个竹筒,外壳上刻着个青鸟的纹样,“没见过的记号,这是谁的信?”
蔺南星看了眼那个竹筒,也加入了在木匣子里翻找的行列,回道:“这是秦屹知的标记,今天刚寄来的,比徐太医的那封信应该是晚了两个时辰,秦公公信里问我讨两个人用,就是也在御前伺候的多金和多骞。”
沐九如“哦”了一声,搭话问道:“你给了么?”
蔺南星点点头,道:“给了,他如今处境困难,我就帮上一帮,别的內侍多少能有点机会捞上油水,这样才有财力人脉发展下线,秦屹知现在天天寸步不离地伺候着景裕,私下见个人都要筹谋许久,手里更是只有一个月二两的月例,收买谁都不够,干干让他一个人卧薪尝胆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得用些……”
宫里那些事沐九如能听懂,但兴趣不大,也不会去指手画脚,他就时不时地“嗯嗯”几声,表示自己在听。
蔺南星念念叨叨着,捏出个竹筒,问道:“少爷,你看看是这封么?”
沐九如接过来看了看竹筒表面,刻着徐太医的纹样,日期也是今天的。
“对,是这封。”他打开竹筒,拿出里面的纸张,道:“怎么还有逢力给你的信……”
竹筒里晃动间,里面还发出些细碎的声响,沐九如倒了倒,一个小圆球滚了出来,应当是个药丸。
他捏起来嗅了嗅,有点甜香气,但更多的是药草味,沐九如道:“这药丸怎么不包一下?是逢力放的么?”
毕竟徐太医是绝对不会把药物直接扔竹筒里的。
蔺南星猜想也是,他伸手去接信笺,道:“逢力办事是越发不着调了,怎么把信和东西往你这儿塞。”
沐九如伸手把那张逢力写的东西递出去,上面的文字一晃而过,像是个药方。
沐九如皱了皱眉,道:“等等……”
蔺南星看他认真阅读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沐九如读着读着耳朵尖和面颊突然红了一些,他抬眼看了下蔺南星,直接把信塞了过去。
蔺南星心下一紧,别是逢力那家伙写了什么孟浪的话在里面。
他接过来一看,松了口气,就是张普普通通,但他看不懂的药方。
没有天南星的方子,一文不值。
蔺南星道:“他给我药方和药作甚,这是什么治什么的?”
还配字,亲身体验,绝对良药,童叟无欺,喝水服用。
是治遗溺的么?
沐九如轻声道:“这是壮.阳药。”
蔺南星瞳孔震颤。
第155章 服药 ……他的东西真的能行吗?……
什什什……什么药!
蔺南星一瞬间脸红脖子粗, 恨不得直接把这张纸和那个药揉成一团,塞进嘴……
不能塞!
……扔进火盆里,彻底毁尸灭迹。
这何止是写了孟浪之词, 压根是直接寄了脏东西过来!
逢力这该死的奴婢!
平白无故毁他清白!
回京后要是见到这人,他定要仔仔细细地收拾一顿!
蔺公心里恶狠狠的,面上却连看都不敢看沐九如一眼, 也不敢看手里的纸、桌上的小药丸。
他磕磕巴巴地试图保全清白:“这这……是他, 自作主张寄来的,我我没没没……”
沐九如轻咳一声, 红着脸道:“……嗯,你别紧张。”
蔺南星紧张死了, 生怕被沐九如当成什么淫.邪之徒, 着急得他嗓子眼都快要冒火。
他抓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灌地了好几口水,这才冷静了点, 道:“真的不是我……逢力他有些不靠谱。”
沐九如自然是相信蔺南星的, 况且,就算这真的是蔺南星让逢力找来的,他也不会怪罪,毕竟男欢女爱, 是人之常情。
蔺南星即便是阉人,也会因情生欲,就连素来寡欲的沐九如,如今也时常会期待和他的小相公鱼水相投。
“我知道不是你。”沐九如温声安抚他,顿了会,又探询道:“……所以,你们吃了这个真的能起?”
蔺南星脑袋里“嗡”得一声, 差点羞到眼前一黑。
他做宦官的这六年里,自然多多少少是听过些关于这事的秘辛的。
有些阉宦为了依附宫妃,讨得贵人的宠爱,会吃壮.阳药物,强行起来伺候人。
但他向来对这些腌臜事兴趣不大,听过也就忘了。
更是从来没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蔺南星现在内心满是“逢力害我”,面上依然强做镇定,羞得脑袋冒烟,道:“好像……能吧……但我没见过。”他强调自己清清白白的一颗心,“我也没吃过……!”
沐九如不及小郎君对此事这般害臊,闻言那双叆叇后的明眸甚至微微亮了一下。
他温声问道:“那你想试试么,南星?”
蔺南星瞪大眼睛,一口气没能缓过来,嘴里的水呛进了鼻子里,顿时咳嗽不止。
沐九如连忙靠过去轻轻拍抚,等到蔺南星不咳了,才继续道:“我之前没能想到这茬,如今知道了,既然是可以起的,那你想试试看……亲自和我欢好么?”
蔺南星的脸也不知是憋得,还是怎么的,都红得有些发紫了,他的头微微颤动了下,点也不是,摇也不是。
“少爷……不……”
一个“不”字之后,声音戛然而止。
蔺南星和沐九如一样,之前也没想到过这茬,乍听之下觉得十分骇人听闻,污人清白。
但非说不想,也是没有的。
如果他能行……自然是想和沐九如真做一次夫夫的。
哪怕就一次也好。
沐九如见他拒绝,便叹道:“你不想啊……唉,之前那混子拿你这处说事,我还气了好久……”
但这事儿他说多了,难免小郎君要觉得他是嫌弃人残缺……
沐九如立刻截断了这个话题,转而道:“你若是不想的话,就罢了。”他笑盈盈地靠着蔺南星,亲昵地道,“落故怎么样我都很喜欢,都觉得很好,角先生也很舒服。”
蔺南星被蛊得昏头昏脑,也被哄得尤其窝心,红彤彤的脸上挂起红彤彤的嘴角。
真是个大可爱。
沐九如不再说这让小郎君羞到呛水的事儿了,伸出手掌,道:“那你把手给我摸摸,让我再研究一下……”
蔺南星立刻递出自己的手腕,沐九如反手搭上,三指稳稳地扣在脉息强劲的寸口上。
他把了一会儿,轻快地道:“你这身子是越发得好了,若是现在你回了宫里,给太医摸了,指不定圣上立刻就要把你抓回御马监去,让你走马上任……”
蔺南星想也不想地夸道:“是少爷医术高明,圣手回春,把我调养得好。”
“你嘴真甜。”沐九如轻轻一笑,又认真品了会脉,思索着喃喃道,“这情况……应当确实是能起的,之前也有过些反应……只是这药吃了对身体也有些损伤……但一年半载一次,估计无妨……那个药方,巴戟天、菟丝子,嗯……”
沐九如一边摸脉,一边碎碎念着,蔺南星则是低着头,仔细观察心上人的神态和举动。
沐九如钻研得十分认真,之前说起这事的时候,也没有表现出不喜的样子……
蔺南星被握着的那只手,指尖悄悄拈了一拈,他心头鼓噪,轻到近乎气声地问道:“那祜之……你想吗?就是,我自己和你……”
沐九如有些惊讶话题怎么又回来了,他抬眼瞥了下蔺南星,小郎君的呼吸近在咫尺,有些急促,让他脸上一热。
他托了下眉间的叆叇,应道:“我……是想的,不是因为觉得用角先生不好,是我也想让你体会一下……”
他松开小郎君的手腕,指尖向前,勾了勾这人的手指,善解人意地问道:“蔺郎,要试试看么?”
蔺南星在沐九如明媚的笑颜里迷失自我,神志不清,他吞咽一声,红着脸头昏脑涨地道:“嗯……嗯……好的,试试……那我什么时候吃……”
他说着已经捏起了桌上的药丸,像是随时准备塞进嘴里。
沐九如连忙按住那只拿了药的大手,道:“这个不能吃,这个药性太烈了,伤身体,我帮你去配一副……”他剥出那粒有些危险的药,温声问道,“是今日就试么?”
蔺南星被方才自己冒冒失失,毛手毛脚的动作给羞住了。
宽大修长的脚趾和手指一同开始扣起床褥,脑袋也瞬间全埋进了沐九如的头发里。
哪怕被主子香香的味道包围,他也觉得自己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他发出嘤.咛般无力的辩解:“不不不是,没有……我……”
沐九如被逗得发出轻笑,主动敲定道:“那就今日吧。”
他从头顶拨出和个发梳一样黏在上面的小郎君,抚了抚那张艳红的俊脸,拉起这人的大手,道:“我们一道抓药去。”
蔺南星和个大娃娃一样,被拉着乖乖地走下了床。
他看着心上人窈窕清丽的背影,顿时又神志不清了,只会呆呆地,羞羞地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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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高马大的小郎君立在门前,手里稳稳地端着一方竹案。
案上立着两碗热气腾腾的汤药,汤色污黑,苦味浓重,药效特殊。
屋门“吱呀”一声,轻轻开启,带入一丝春末凉风,又缓缓合上。
蔺南星带着自己亲手煮的药,两腿自顾自地跨过门槛,进了屋子。
但他的脑子依然是混的,和做了场白日梦一样。
他怎么也没想明白今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逢力为什么要寄那东西来?
然后……他怎么就要用自己的东西和沐九如欢好了?
怎么就是今天了?
太突然了!
而且……他的东西真的能行吗?
万一起不来,少爷会失望吗?
万一起来了,又要怎么用,会不会没角先生好用?
蔺南星虽说刚才色.欲熏心,头昏脑涨地和沐九如敲定了这事儿,也老老实实地煎了药。
但灶屋待着的一个时辰里,他过得无比焦虑,和之前圆房的那次一样,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心里的雀跃和期待完全不值一提,紧张和担忧已经彻底压倒了所有的情绪,只怕会发生什么难以预料的情况。
比如……他不行。
或者……他还是不行。
又或者……反正……他就是不行。
他这辈子就从来没行过,谁知道吃药能不能行啊……
他家少爷的药肯定没问题,也许他就是油盐不进,一卧不起呢!
就是起了,万一没角先生好使呢!万一长得丑呢?万一本钱不足呢?
他家少爷好像还有点期待的样子……更让人忧心了!
蔺南星为这从来没想过要用,但是突然就要用上的东西愁到发慌,甚至时不时地想打退堂鼓。
幸好这次留给他忧虑的时间统共也就一个时辰,没机会让他担心得吃不好睡不着。
他一边煎药,一边临时抱佛脚地做了好些锻炼,把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练得弹弹鼓鼓的。
这样万一那里真的不行,至少别的地方还算差强人意……
他马不停蹄地折腾了整整一个时辰,时间总算是过去了。
两人的药也已经熬好了,可以准备吃了。
蔺南星头皮发麻地端着药走向床榻,本来安放在炕床上的小桌和针黹工具、书册等物件,都已被堆到了床尾的边角,应当是沐九如自己的收拾的。
炕边的柴火动过了,床边的木炭也添了些,应该也是沐九如自己去烧的。
沐九如如今对简单的家务做得已是得心应手,屋里被打点得温度适宜,哪怕再过一夜都不会冻着人。
蔺南星在灶屋里缩头缩脑,闷着不出来的这一个时辰里,他家的少爷也把欢.好前的工作都准备得稳稳当当了。
就连衣衫也褪得只剩下一件素白里衣,整个人都缩在了热乎乎的被子里。
蔺南星想到之后要发生的事情,心头就砰砰直跳,走到床前时都有些同手同脚。
沐九如见蔺南星终于回来了,往床沿边上坐了些许,伸手去接药碗,温声道:“辛苦你了。”
动作间,一双光裸的小腿荡在了床边,蔺南星瞥了一眼,先把沐九如的那份补益气血的汤药递了上去,送到对方的手里。
随后他安置好竹案,放到一边的桌上,手往被子里一伸,想要拉下沐九如的裤腿。
够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摸着,他掀开被子一看,顿时眼睛发直:“少爷……你,你怎么不,不穿里裤,小心着凉……”
脚趾缝里的朱砂痣都隐约可见,蔺南星脸色通红,连忙把被子拉下来许多,裹住沐九如光裸的腿脚。
沐九如笑着点了点他的鼻尖,轻哼道:“你在灶屋忙活了那么久,我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做吧?”
蔺南星一愣,他刚才在被褥里看到的皎洁皮肤上,像是还带着些潮气和水珠。
可两人在上炕之前已经沐浴洗漱过了。
他家少爷这是……把准备工作都做全了……
蔺南星心头更加鼓噪,嘴里也干巴巴的,只想咽口水。
沐九如睨了一他眼,笑道:“我们喝药吧。”
说完他就捧着自己的那碗药,慢条斯理地喝了起来。
蔺南星也拿起自己的那碗,咕嘟咕嘟往肚子里灌,沐九如为他配的这碗药,吃起来苦味不重,竟还有些甘甜,除此之外倒是没什么特别不同的地方。
他喝完了药,含了蜂蜜水,清了下口,等沐九如喝完了,就伺候人也喝了甜滋滋的蜜水,中和嘴里的苦味。
随后蔺南星收拾起药碗,连同小案一并放到床尾的桌上,再把桌子也搬了一起来,打算带走收拾。
沐九如道:“桌子就放地上吧,你过来。”
蔺南星乖乖得把东西都堆在地上,走到沐九如跟前,还没站定,他就被素白的手掌勾住了手指。
蔺南星与沐九如十指交握,低声问道:“少爷刚才润洗过了?”
沐九如点点头,笑道:“暖水釜里还剩了点水,我闲来无事,就自己先润洗了。”
分明沐九如的动作和话语都还算正经,蔺南星却又有些昏头昏脑,还有点火急火燎,他勉强控制着理智,道:“那我,我去擦洗一下……”
“之前都洗过澡了,不必再去擦洗一遍。”沐九如捏捏他的指尖,转而扯上这人腰间的系带,往床上拉,温声细语地哄道:“晚点结束了再洗,落故,上来吧。”
蔺南星脑袋一热,还是坚守住理智,拉紧了衣带,道:“我,方才锻炼了下,出汗了,得去洗澡……!”
沐九如动作微滞,抬起眼来,浓密的睫毛扑闪扑闪。
他展颜轻笑,露出洁白的贝齿,眉眼弯弯地道:“活动过后的肌肉会格外鼓胀,落故……”
洁白无瑕的手掌松开衣带,贴上小郎君腰腹的衣料,系带在蔺南星的腿侧晃晃荡荡,粉嫩的指尖沿着凹凸的腹肌起伏摸索。
“你是为了同我欢.好,特意去锻炼的吗?”
手下的肉.体刚一被触碰上,就立即绷紧了,即便隔着衣料,摸起来也十分明显,块垒分明。
衣料的里侧,蔺南星那头被指节游移勾连的感觉也分外鲜明,紧张得他肚子都快抽筋了,喉咙口也干得要冒烟。
甚至他开口时,都不知道自己还能发出这么低的声音:“是的,所以我要……沐浴。”
两人之前每次亲昵的时候,蔺南星的肌肉都像现在一样,好摸又明显。
但小郎君从来没告诉过沐九如这些背后偷做的准备功夫。
小相公真是哪里都体贴,哪里都让他喜爱。
沐九如思及这些,眉眼唇角都是笑意,姝丽的容色极尽妍态。
天神下凡般的貌美,足以让天地失色。
蔺南星被这笑容惑得施了定身术一般动弹不得。
沐九如见了小相公痴痴的模样,心头微动。
他和蔺南星已好过了许多次,亲昵的次数更是数不胜数,他很清楚怎么样能把蔺南星撩得无暇他顾,就连沐浴洗澡的事情也抛之脑后。
沐九如再接再厉,继续移动自己摸着腹肌的手,贴着小郎君的肌肉穿过腰侧,又摸上起伏不平的后背,沿着皮肉上的缺口与凹陷,在一个个伤疤,一块块旧伤间辗转来回。
他继续勾着微微发颤的大人儿人靠近自己,用面颊贴上蔺南星的腹部,缱绻地道:“别去了,落故,让我摸摸你。”
话音刚落,就有什么碰了他一下。
他微微一愣,后退了些,蔺南星也愣住了。
夫夫两人一起低着头,看向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东西。
第156章 起身 蔺南星对自己的物件很嫌弃:“不……
沐九如对此有些意外, 他隔着衣服点了点那处,道:“药效……起的好快。”
蔺南星浑身一颤,也难以置信地碰了碰。
清晰的知觉传了回来, 这确实是他的东西。
沐九如眨了眨眼睛,立即拉着小相公的手,往床里挪了挪, 让出个位置来, 道:“快上来,让我看看。”
蔺南星担忧了足有一个多时辰, 如今心中大石终于落了地,甚至还有些让他被这情理之中, 也意料之内的惊喜给砸昏了头。
他再也顾不上纠结沐浴的事情, 一骨碌爬上了床。
夫夫两个人对这个新物件表达了十足的欢迎,齐心协力给蔺南星除了裤子,随后脑袋顶着脑袋, 一同看向那处。
沐九如高兴地笑道:“我就说我的落故本钱不少。”
蔺南星被看得有些羞涩, 轻咳了一声,问道:“少爷……还,还成吗?”
沐九如对这东西没什么鉴赏能力,也不懂这怎么分辨成不成, 总之他看着挺好的。
他安抚了下小郎君,柔声道:“是落故的,我就喜欢。”
蔺南星“呜”了一声,凤眸激灵地眯了缝,像是只炸毛的小狗一般。
这反应太过青涩可爱了,沐九如顿时就有些理解蔺南星之前对小九如的痴迷了。
他随便碰了碰,小郎君就神魂颠倒了。
这成就感简直会让人上瘾。
沐九如生怕蔺南星有什么不适应, 或是不对劲的地方,还是问了下:“什么感觉?”
蔺南星已经快要哭出来了,别着脸压根不敢看沐九如,也不敢看怪异的小南星。
但又忍不住眯着眼睛,偷偷地去看。
他一对眸子眼神乱飞,一双手揪住被子,脑袋埋在沐九如头发里,呜呜地道:“别问了少爷……”
沐九如被这模样逗得爱不释手。
看来小相公是很舒服的。
…………
…………
沐九如的手很酸,非常酸。
他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什么时候算是好了一场?”
蔺南星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凤眸和面颊都像是涂了胭脂似得,红得桃花儿一般,那张纤薄的唇微微张着,上面润着水光,看着就很好亲。
过于刺激的感觉让小郎君眼眸水亮,虽还没哭,但睫毛也沾了些晶莹,变得湿漉漉的。
他被沐九如说得羞极了,几乎想把自己埋进被子里。
这个东西,根本不受控制。
还很奇怪……
他也不知道怎么才算好了。
蔺南星用汗湿的手掌轻轻扒拉沐九如,轻喘着道:“我也,不知道……少爷,不用了,你仔细手累……”
这模样好生可爱,又有些可怜,让人想要欺负。
沐九如顺从地放开了手,低下头道:“我瞧瞧怎么回事。”
热乎乎的鼻息喷洒在肌肤上,感知十分鲜明。
蔺南星心脏咚咚直跳,半眯着眼睛,呼吸也不知不觉地停了。
突然他感觉有点湿润。
蔺南星猛地坐直身体,一把捂住了沐九如的嘴:“少爷,你不要这样。”
沐九如无辜地眨眨眼睛,在蔺南星的手心里发出闷闷柔柔的声音:“下次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让我也帮你……”
他早前就有想这么做过,但一直没寻着合适的机会,如今正好回报一下小郎君往日对他兢兢业业的侍奉。
蔺南星一张脸涨得通红,连忙道:“不用,少爷真的不用,我……”他急中生智,“我……想亲你!”
都急得开始转移话题了,沐九如若是再坚持,就成了折磨人。
温柔体贴的夫郎适时放弃了这个打算,反正他们来日方长。
他拉过小郎君的手,身体后倾,柔顺地仰躺在床上,把他英俊魁梧的相公拢到自己身上,温声笑道:“你亲吧,想亲哪儿都可以。”
蔺南星看着郎君依赖舒展的动人情态,目光逐渐显露痴迷,伏下身子,含糊不清地呢喃:“祜之……”
他吻上那张含笑的红唇,温柔地缠绵了好一会儿,再一路向下,剥开轻薄的里衣,与心上人耳鬓厮磨。
不过多时,沐九如的身上就不着寸.缕了,不过屋内的温度还算适宜,蔺南星也有注意给沐九如裹着被子,不至于让人再着凉了。
沐九如拉动蔺南星微微散乱的上衣,轻声道:“落故,你也脱了。”
蔺南星啄了下沐九如,应道:“嗯。”
他直起身子,解开有些松散的系带,三两下脱掉了单衣,大片肌肤顿时裸.露了出来。
他把衣服扔到床边,又两手背到身后,去解抱腹的系带,手臂上的肌肉因为方才的运动显得鼓鼓胀胀,向后动作时更是块垒鲜明。
衣摆下伸出的一双大腿,也在跪姿时显得线条流利而硬朗,看起来性感强劲。
沐九如凝望着身上的小郎君,道:“等等……”
蔺南星停下动作:“怎么了?”
小郎君在还是小厮的时候,并没有穿抱腹的习惯,如今却总喜欢穿这种小衣。
抱腹与肚兜款式接近,但穿在蔺南星的身上非但不显女气,反而将胸膛和手臂的肌肉衬得更加紧实有力。
尤其是胸口这处,露在外面的皮肉被衣料勒着,看起来格外得柔软,好似呼之欲出。
沐九如伸手摸上,又缓缓下滑,隔着抱腹仔细触碰腹肌,手下的肉.体一棱一棱的,起伏连绵,沙沙作响。
沐九如眸色微深,喜爱地道:“若是红色的就好了,一定衬得落故很是俊俏,但这样也很好,像……”他抬眼,轻柔地呢喃,“……小媳妇。”
手下的腹肌一阵颤抖,边上的手臂肌肤本就十分艳红了,居然在他的调戏下又变红了许多,交叠的伤疤陈横在肌肤上,呈现微浅的色泽,闪着盈盈汗光。
沐九如眨了眨眼,叹道:“呼,居然还能更精神,落故是真的很喜欢被叫小媳妇。”
蔺南星的肚子又快抽筋了,被欺负得眼睛里冒了红红的泪光。
他捉住沐九如使坏的手,心里满溢的全是爱意。
不管是对他温柔包容的沐九如,还是使坏逗弄的沐九如,他都喜欢到想吃进肚子里,养在心窝里。
想一直亲亲,或是用力地咬上一口,在沐九如的身上到处都留下自己的痕迹。
他捏着沐九如的俊秀洁白的手放到嘴边,却不舍得咬也不舍得啃,只是很轻很珍重地嘬了嘬手心,讨饶道:“少爷……别逗我了……”
手掌内的软肉被烘得又潮又热,像是一直能暖到心里,沐九如笑着道:“嗯,不逗你了……”
他抬起腿道:“你来吧。”
这姿势邀请的意味太过明显,让蔺南星的羞耻心在这一刻攀升到了顶点。
他又开始打退堂鼓了,甚至冒出了想要去拿角先生的冲动。
明明只是东西从死的换成了活的,他却有种少了什么步骤,又多了什么不该有的东西的感觉。
不管从心里还是生理上,都很不习惯。
蔺南星又在想:逢力害我。
逢力教了他怎么用角先生,但没教过他怎么用自己的东西!
用起来是一样的吗?
他还没用上,已经感觉很不一样了……
沐九如见他呆愣愣的,就侧过身子,伸手摸出边上的脂膏盒。
他也有一些些地羞涩,但比起蔺南星算是从容不迫了:“我帮你。”
蔺南星:“!”
小郎君霎时表情一凛。
不能让少爷伺候他!
他这下算是被激到了七寸上,顿时什么害羞和慌乱都抛到了脑后,坚定地把脂膏盒拿进了自己的手里。
…………
…………
沐九如眼里雾蒙蒙的,静静地喘着气,还有些愣神。
蔺南星趁着沐九如休息的时候,替人擦拭了身体。
那药效不知怎么回事,竟十分持久,折腾了两回也没能消退。
蔺南星生怕沐九如亏了身子,又要生病,也再不敢多闹,哪怕沐九如还有奉陪的打算,他这头也主动地雨散云收了。
沐九如懒懒地歇了好长一会,等缓过劲来了,才抬起头,去寻他的小相公。
入目的却是蔺南星跪在后面,脑袋低垂着,脸色红红的,嘴唇抿起,不知在捣鼓什么。
沐九如的视线向下移动。
汗淋淋的健硕手臂经络虬结凸出,一路往下,手掌握拳,最前端伸出一根食指,正怼着依然没有休息意思的小落故往下压。
表情和动作都很嫌弃的样子。
沐九如出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吗?”
蔺南星摇了摇头,皱着眉道:“……说不清楚舒不舒服,有点不太习惯,总是会注意这里……这个不受控制……”
欢.好结束了,他该干活了。
蔺南星对自己的物件依然秉承着对角先生一样,用完就扔的态度,嫌弃地道:“不是很方便。”
就差把希望这东西立刻消失写在脸上了。
沐九如被这孩子气的模样逗笑,道:“傻南星。”
蔺南星也跟着笑了起来,露出排牙齿,俊朗的眉眼还带着运动后的嫣红,神采飞扬。
手上也随着笑容一松。
东西回归原位。
蔺南星的笑脸顿时没了,剑眉紧皱,又低下了头去。
这东西一直这样,他就没办法伺候人了。
做事情会磕碰到,还会硌到主子,跑进跑出被别人看到也很不雅观。
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消停……
他现在想干活,想收拾屋子和床榻,想给沐九如沐浴……
但小南星完全碍着他了……!膈应人!
沐九如见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又逗乐得不行,他撑着有点绵软的身体坐了起来,张开双手,道:“你把我抱起来。”
蔺南星立刻停止了和小兄弟的斗争,听从指挥把沐九如打横抱起。
沐九如点点左边,道:“往这边挪些……”
蔺南星不明所以,但还是抱着香香软软的夫郎照着做了。
沐九如又道:“下去点,再这边些……”
蔺南星乖顺地跟着沐九如的话语一令一动。
虽然异常状态的东西一直在从中作梗,让他很不习惯,动作也有些不便。
沐九如便伸手帮了他一把,虽说再来一次他是吃不消了,但也有别的办法可以让小相公得到欢愉。
他笑着摸了摸蔺南星光溜溜的下巴,靠在这人怀里,笑道:“落故,你难得一次,好好尽兴吧。”
蔺南星却浑身僵住,一动也不敢动。
他今天已经多累着少爷一次了,如果还这样做的话,沐九如根本得不了趣味,就是纯粹在伺候他。
这怎么能行!
沐九如大概知道小南星又在纠结什么,但他有的是办法让蔺南星无暇去纠结。
视线里,蔺南星颈项上的那颗小球因为紧张和刺激征在上下攒动,汗液淋漓而下,显得锁骨与那处尤其性感。
沐九如铆上了那儿,揽上住蔺南星的肩头,在喉结上重重地咬了一下。
小球害羞地从唇齿间溜走,隐没进了肌肤里,在颤抖中挤出了一声低沉的闷哼。
沐九如继续撩拨,亲吻着夸赞道:“落故的声音真好听,我很喜欢,还想多听听。”
蔺南星脑子里混成一片,身体的每一处都好像被小南星给掌控了,又像是被沐九如给掌控了……
腰肢在心上人的鼓励下,自作主张地轻轻动了一下。
沐九如立刻发出一个好听的声音,被取悦的感觉让蔺南星眼眶微红,脑海里绷着的那根线彻底断裂。
之前一直要落不落的泪珠终于凝结出了圆润的一颗又一颗,顺着脸颊落成一串。
蔺南星低下头,用湿润面颊的贴上沐九如的脸侧,爱慕的道:“祜之,祜之……你真好,我好喜欢你,我心悦你……祜之……”
沐九如伸出手,怜爱的抚上这人的眉眼,毛茸茸的睫毛和眉毛都变得潮潮的,沾了一手湿漉。
又亲又哭,拱来拱去的心上人就像只淋了雨的小狗,可怜,粘人又可爱。
沐九如抚摸着他,温声应道:“我在,我在落故,我也心悦你,我也喜欢你……”
他亲吻上蔺南星咸涩湿润,又带着微微甘甜的嘴唇,含糊而黏腻地道:“你动吧。”
第157章 邻居 景致宴客气地道:“往后左邻右里……
蔺南星受沐九如的蛊惑, 整个人都神志不清了,同沐九如厮磨了许久,直到两人都困得不成了, 才勉强雨散云收。
第二日早起一看,沐九如的大腿破皮了,小南星也破皮了。
这可真是昏了头的干柴烈火。
还年轻力强。
沐九如对着两人的伤处好一通调笑揶揄, 弄得蔺南星浑身上下无处不红, 和火烤一样。
在清丽郎君的婉转笑声,还有少年郎君支支吾吾、含羞爱重的应答声里, 生活又涓流一般地潺潺前行。
平静的时光一日复一日。
春日向晚,暑气渐浓。
冬麦已丰收完毕, 家家户户忙着上税下田, 整个村落都和炎炎的气候一般热火朝天,到处都是闹腾的吆喝声,脚步声。
竹里书斋的午后, 气氛依然祥和。
空中烈日高悬, 到处蝉鸣大作,院里却是树叶成荫,门扉大开,穿堂风一阵又一阵, 带来丝丝凉意。
沐家的六口人刚用完了午饭,此刻都聚在堂屋的廊下,三三两两地坐着乘凉。
阿芙和风兮两人坐在一张小桌边上,中间摊开几本书册,一个拿着块带皮的猪肉练习外科,一个捏着毫针在自个儿手上寻找针感。
蔺南星和沐九如两人,则是共坐在一张宽大的躺椅上。
沐九如鬓边戴着两朵蔺南星栽的芍药, 粉红的花瓣衬得他面颊气色极好,如明玉映霞。
上午诊了好几个病患,让他有些倦懒,此刻沐九如脑袋歪在身边人挺括的肩上,眼睛半眯,叆叇已褪到了胸前,手里捧着软乎乎、胖嘟嘟的小九,有一搭没一搭地轻抚着。
小九是棚里最漂亮的公鸡,身上洁白如雪,尾羽乌黑亮泽,长可逶地,风吹之下,闪烁出斑斓的色彩,宛如仙女的披帛。
沐九如十分喜爱小九,空闲了就要抱在怀里抚弄,因此蔺南星时时给小九洗澡,还亲手给它缝制了接屎兜,方便少爷随时抱在怀里逗乐。
小九对亮闪闪的叆叇链十分感兴趣,细长的鸡嘴叼起一截,用力咬了咬,没咬断,就狠狠地甩起了头,晃得链条“刷啦啦”直响。
蔺南星连忙捏住小九的嘴巴,把金贵的叆叇解救出来,往上堆了堆。
然后他又长臂一捞,从躺椅上头抓住小星的一对脚,把这畜生放到了沐九如那头的扶手旁。
小星和小九已经被迫同居了三个多月,如今两只怕也怕过了,打也打过了,终于能还算和.谐地共处在一片空间里了。
虽然小星还是很怕小九,毕竟它的个子没小九大,若是打起来后,它不小心伤到小九,主人还要揍它……
小星心里苦,一对圆润的大眼睛里满是泪光,只想立刻就去工作送信,飞回蔺太监第小住几日,这个家,它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蔺南星看着他们相安无事的模样,十分满意。
虽然小九还是很嫌弃小星,小星也很害怕小九,但是总有一天,它们会爱上对方的!
就像他和沐九如一样!
蔺南星自我认可地点点头,从小星脚上取下了今日新到的飞鸢传书,打开查看。
这封信是逢会寄来的,写的内容是:景裕前些日子归档秦世贞抄家相关卷宗时,和秦屹知发生口角,两人起了矛盾,景裕把秦屹知狠狠地罚了一通。
事发当日,景裕把这消息封锁得很牢,逢会查了好些时候,才从旁侧击出来,就立刻传信告知了蔺公。
蔺南星眉头微挑,无甚兴趣地将书信收拾起来。
他手边放了个小桌,桌上的小篮子里都是近日堆着未读的书信,大大小小有十来个竹筒。
蔺南星把阅读过的密信扔进桌下的小框里,“哚”一声轻响。
这种无用的消息,不能不知道,但也无需留档,之后全都烧了就行。
他又从篮子里摸出一份新的,展开查看。
正好是秦屹知的,写着的是:秦屹知此前被景裕罚的极重,到了茶饭难咽的地步,但也得了圣上的体恤,被允许他继续教导辅佐,偶尔再做做帝师的工作。
蔺南星收起信笺,又往桌下一扔。
好个“茶饭难咽”,要不是蔺南星各种大内的处罚都受过,还真信了他那套。
真想活命的话,肠子烂了,吃的都能忘嘴里塞。
这绝食不吃的苦肉计,秦公公玩转得真是不错,让景裕都同意一个奴婢继续做帝师的活了。
蔺南星又捏出下一份信笺,打开一看。
呵,是逢力的。
飞鸢传书的纸张容量有限,小小一张信笺里,逢力写的大半都是毫无意义的溜须拍马之词,剩下的则是汇报了下御马监的近况,末了还要问上一嘴:看在他上供神阳大力丸的份上,能不能让他也卸职,来乡下潇洒。
蔺南星直接把信揉成一团,丢进筐里,还有那竹筒也一并扔进去。
满纸废话,公私不分,污他双眼,费他时间,还想也来乡下,做什么梦。
蔺南星又摸出一封。
是多贤寄来的,写的是:张宁祥的铺子生意兴隆,分店已开了许多家,一跃成为了京城商会里的新贵。
如今夏月他们在京城中开的六个店铺日进斗金,这个月的营收足有八千两白银,夏月已开始着手往外省扩张经营。
蔺南星总算看到了点有用的东西。
还是他家少爷知人善用,有夏月他们三个赚钱的能人在,以后他们家的钱越滚越多,想做什么都方便。
这封信件里还写了不少关于账务的内容,就不能烧掉了。
蔺南星将信好好地收了起来。
如今家里的帐暂时交由他来管,沐九如负责验收,他这个小夫郎可得把这事儿完成得漂漂亮亮的,半点也不能马虎。
蔺南星再拿出一封信,展开后眼睛微微一亮。
是耿角的信,上书:孙连虎和白锦在抗倭战场上表现神勇,虽然两人受了些伤,但都是可塑之才,耿角会全力教导栽培,信末,耿角还邀请他们一家去冼城做客。
蔺南星收起信,想要扔进竹筐里,犹豫了片刻,还是好好收了起来。
他看着身边已快要睡着的沐九如,心想:若是过一阵得空了,是可以同祜之一起去冼城,看望一下他的老朋友。
毕竟之前沐九如想要见耿信达一家,却因为京城人多眼杂,直到离京南下都没能见成。
蔺南星手指伸进桌上的竹筐里,摸上下一份传书。
蔺韶光的声音远远响起——
“吃——西瓜——啦——!”
清脆的童声伴随欢快的脚步声“哒哒”传来,粉雕玉琢的人儿小腿迈得生风,手里捏着两片红艳艳的西瓜,一蹦一跳地由远及近。
多鱼则是跟在后头,手里端着个小案,上面放了几盘摆得整整齐齐的三角形西瓜片,都是他们刚才从井里提上来,洗净切好的。
沐九如被叫得瞌睡也没了,他见小家伙冲得快,叆叇都来不及戴上,连忙伸开手,扶住人道:“小宝跑慢点,仔细摔着。”
蔺韶光被大爹爹抱了满怀,献宝一样地奉上一片西瓜,甜甜地道:“这是元宵切的,给大爹爹。”他又拿出另一快西瓜给蔺南星,“这个是小爹爹的。”
沐九如被好大儿的一片孝心逗得喜上眉梢,蔺南星也高高兴兴的接过了自己的那片,两个爹爹对家里的小宝贝好一通夸赞。
多鱼把几盘西瓜分发好,自个儿寻了个位子坐下,阿芙和风兮都暂停了手上的事情,一大家子闲聊着吃起了西瓜。
夏日午后的气温是灼热的,连风都带着潮湿的暖意。
蝉鸣聒噪不歇,嘴里却满是爽脆清甜的果肉,让燥热的节气变得清凉甜蜜,芬芳馥郁。
“咄咄咄”。
院门处传来敲击声。
竹里书斋今日门扉大敞,村里人不讲规矩,若是有事,直接就进院了。
蔺南星抬眼望去,家门外站着高高低低五六个人。
最前头那个,是吴王景致宴。
身后跟着的是吴王妃、苗承、一个丫鬟。
丫鬟手里抱着个三两岁的孩子,估计是小世子。
还有个穿着奇特的异族女郎。
一群人青鞋布袜,穿着朴素,和蔺南星一家看起来别无二致,都是比村民们富庶上一些,但也不到王公贵族的规制。
蔺南星看着他们,凤眸微眯。
这景致宴全家出动来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难不成还真是拜见沐九如这个“长辈”来了。
多鱼已经直接愣了神,手里西瓜皮“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他猛地站起身来,膝盖要软不软,下意识地想跪,但对方微服前来,他又不方便跪。
沐九如也注意到了门外的不速之客,自蔺南星在竹里村遇见了吴王之后,他已做好了要同景致宴再会的准备。
两人此前也说不上有什么交情,但曾经的身份和辈分却还在那里,真对上了,还是有些让人尴尬的。
院外的景致宴倒是再不复几个月前,听闻沐九如大名就落荒而逃的状态。
他快速地扫视了一圈院内的众人,和和气气地自报家门,道:“沐家的诸位午好,我们一家从颍州而来,将要定居此地,今日刚到村中,就住在胡村长家后头那里。如今家中的下人还在收拾院落,家里待不了人,我们就想着往后同你们左邻右里的,先拜访一下。”
他动了动手指,苗承提出一个竹篮,景致宴友好客气地道:“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吴王竟是把自己全家都带过来了,也当得上一句“艺高人胆大”。
万一这当中哪个步骤出了什么差错,叫别人发现吴王离开封地,东窗事发了,景致宴带来的人越多,事情就越难圆。
更何况看这人礼数周全的样子,估计是真要定居于此了……
蔺南星颇为烦躁,大家都是朝廷里混过的,话不用说太多,有时候单是放个屁,都知道对方是香是臭。
吴王居然做出了这么大的动静,蔺南星总觉得自己的清闲日子快到头了。
蔺南星看了眼沐九如,后者轻笑着点了点头,让他放手去忙活。
蔺小郎君便站了起来,径直走到了院门口。
他身高腿长,比吴王一众里最高的苗承还要高上许多,因此视线轻而易举地就越过了门外这几人,看到不远处还聚了许多凑热闹的村民。
那人头攒动的情景,和他们一家子刚来竹里村时一模一样。
这下与人为善的沐夫郎就不便明着给人脸色看了。
他从苗承那儿接过了篮子,粗略扫了一眼,里面多是些农家的酒肉蔬菜,做戏做得还挺全,真像是来走亲访友一般。
蔺南星皮笑肉不笑地道:“你们太客气了,我家也是从颍州来的,异地见同乡,可真是叫人‘惊喜’,可惜今日上午相公治病医人有些劳累,此刻已经歇下了,不便招待客人。”
景致宴一家子的眼神直直落在屋檐下,躺椅中,沐九如大睁着的一对眸子上。
第158章 徐威 景致宴的脸上笑意尽退:“徐威在……
蔺南星在御前说谎话时, 都眼睛也带不眨一下,对着个把柄递到他手上的亲王,敷衍推脱之词更是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反正村里人离他家有些远, 看不到沐九如如今正精神着。
他回过头去,装模作样客气地吩咐道:“多鱼,去灶屋里拿一份我们颍州特产的‘离别糕’来。”
多鱼机灵地应了一声, 立即进了灶屋。
离别糕是什么, 多鱼南下以后就没听过,也没见过。
但顶头上峰会睁眼说瞎话, 他这直系亲信做起真方卖假药的活计来,也是得心应手。
家里如今别说是离别糕了, 就连块糕点都没有, 只有野菜饼几张。
但蔺公说家里有离别糕,那几张野菜饼也能是离别糕。
小多鱼察言观色,想了一下, 还是决定再多放一些鸡蛋进去, 人家给的篮子满满当当的,咱们家回礼只回几块吃剩下的菜饼,也有点给蔺公丢分。
屋外的蔺南星还在继续表示“友好”,他对着门口的客人热情道:“离别糕是今日早上家里刚刚做的, 想来你们思乡情切,也十分怀念故乡的味道。”
景致宴含笑的脸上神色微顿,吴王妃和苗承闻言也皱起了眉头。
离别糕在南方并不盛行,村里人不知是何物,只听蔺南星这么说,怕是真要以为是颍州的特产。
可北边却是家家户户都知晓这东西的:通常送别亲友,辞客请回, 甚至坟头祭品,都会送上此物。
这蔺公公还是一如既往得油盐不进,给脸不要脸。
比起吴王妃和苗承万般不虞的神情,景致宴很快回过神来,端起笑脸,温声客套道:“沐夫郎客气,回礼就不必了,只是看在同乡一场的份上,在下有个不情之请。我们家中如今乱糟糟成一团,实在不便妻儿入住,可否向你借个小屋稍坐片刻,我们保证不叨扰到沐大夫休息。”
曾经京城里的太子是个要脸的,如今穷乡僻壤里的远行客可就不需要在意颜面了。
相比之下,还是在此地已定居半年,安家立业的蔺南星更在意名声和面子。
蔺南星暗暗咬了咬牙,抱歉地道:“相公素来浅眠,一点声音都会让他惊醒,实在不太方便。”他伸手一指边上的人家,“那边的牛家是好客的,你们可以去他们家小坐片刻。”
景致宴叹息道:“那太可惜了,我身边这位苗疆的蛊医傍晚就要离开这里,继续赶路了。”
他指引了下身后的那位异族女子,女郎高鼻深目,皮肤黝黑微红,身上有好些花纹诡异的刺青,穿着打扮倒是已经过了一部分虞化,与蔺南星深入南夷时见到的苗人略有不同。
那苗疆女郎抬头看了看蔺南星,点了下头作为见礼。
景致宴道:“她医听闻沐大夫医术高明,本是打算切磋讨教一番的,如今看来许是她和沐大夫缘分不够,她那手医治先天不足,强健体魄的本事只好去别处再钻研了。”
“先天不足、强健体魄”八个字,重重地敲进了蔺南星的耳里。
苗疆地处南夷内部,苗人在南夷子民中人数极少,神出鬼没,苗人中会蛊术者更是百中无一。
但关于蛊术的各种传闻,在南夷国内却处处都能听见。
南夷的皇室御医里,也有好几位是苗疆的蛊医。
景致宴因性子使然,不太可能做出无的放矢,鼠窃狗偷的事,他敢带来的人,多半是真有本事的蛊医。
而他敢说出能治先天不足,强健体魄,那这大夫必然有这方面的本事。
这阳谋,蔺南星不得不中。
这瓮中的鳖,蔺南星也不得不当。
景致宴素来不爱给人难堪,他递出台阶,道:“说来浅眠之症,这位桑召大夫似乎也很擅长治疗。”
他言罢,侧身看向站在最边上的苗族女郎。
桑召一直闷声不响,没什么存在感,此刻被点了名后,才开了口,用不太娴熟的汉话道:“嗯,会治,等沐大夫醒,治病,切磋。”
蔺南星这才不情不愿地松了口,让出条道来:“那就请客人入内,稍作休息。”他沉声强调,“勿要惊扰到我家相公。”
景致宴拱了拱手,脸上并没有得意之色,依然谦谦君子般淡然笑道:“自然。”
他扶了把吴王妃,带着一家六人进了竹里书斋的院子。
蔺南星立刻关上院门,又落了个锁,彻底隔绝掉外界村民窥探的视线。
阿芙和风兮都是见识过不少世面的,他们虽不知面前这些人的身份,但只听京城的口音,以及蔺公打的那些机锋,心中已估算出来者的背景不小了。
沐九如见他们有点惶惶,出言安抚道:“你们带着西瓜进屋里去吃吧,客人离去前,都莫要出屋。”
阿芙和风兮应了一声,立刻开始收拾东西,不敢多听多看。
蔺韶光大眼睛眨巴眨巴,这情况他在秦家也不是没遇到过,便小小声地道:“大爹爹,这都是谁啊?那个大姐姐也是大夫吗?看着好凶凶的,元宵怕怕。”
沐九如抱着蔺韶光拍了拍,哄道:“别怕,都是客人,你跟着爹爹们,没事的啊。”
他哄了一哄,见蔺南星还在慢条斯理地关门,倒是把吴王一群贵客全都晾在了大太阳下面,晒得面红耳赤的,好不狼狈。
沐九如轻叹一声,带着蔺韶光站起身来,道:“都进堂屋里来聊吧。”
景致宴当面对上沐九如时,心里依然有些别扭,他垂下视线,作揖道:“有劳。”
多鱼提着篮子出来的时候,吴王一众已经开始往堂屋里走了。
他带着饼和鸡蛋走到屋门口的蔺南星身边,斟酌着小声道:“蔺公,‘离别糕’先不送了?那我去烧水沏茶伺候贵人?”
蔺南星把门闩插好,拍了拍手,向屋里扬起下巴,道:“你只管陪元宵玩去,咱们一家六口,哪来伺候人的奴婢?”他嗤笑道,“让那人带的两个奴婢伺候着吧。”
多鱼那对杏仁眼眨了一眨,小的酒窝深深凹陷,嘻嘻笑道:“好嘞,蔺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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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里书斋的堂屋地方不大,没有专门用作会客的中堂家具,只在最中间摆放了一张用来吃饭的大圆桌。
此刻两家人家除了景致宴带来的一名婢女和苗承公公之外,其余大人都绕着桌边依次坐开。
多鱼和吴王的婢女则是带着小世子与蔺韶光在边上玩耍。
沐九如与桑召打过招呼之后,就一同对着好几罐子蛊虫开始了研究与诊断。
吴王妃则是在一旁温温柔柔地与两人交谈帮腔,顺道暗戳戳地在沐九如面前给吴王说好话,希望这位漂亮的男妻在听进了她的一言半语之后,能帮忙向他的公公夫君吹点枕头风。
这样也不枉他们一家子豁出性命,从封地来到湖州的竹里村礼贤下士,三顾茅庐了。
苗承独自一人站在吴王的身后,腰背微弯,随时准备给桌上的贵人们端茶送水。
是极为标准谦卑的奴婢姿态。
而和苗承品阶相同,甚至曾经矮他许多头的蔺南星此刻却坐在桌上,与他的主子吴王相谈甚欢……
不,甚至没有相谈甚欢。
那蔺公公始终摆着张臭脸,也不知他父亲苗善河是看上了这人哪里,竟觉得蔺南星会是可用之人。
苗公公对谈话对象目无尊长的场面不太习惯,他的主子景致宴也对这样的言谈场合感到诸多变扭——
不远处是两个孩童嘻嘻哈哈的吵闹声,小宫人和婢女时不时还要发出一些呼喊的声音来。
女眷们和他们同坐一桌,不论说些什么都会被听去。
桌上只放了粗茶几杯,一臂的距离外还有好几罐黑黑白白的蛊虫在肆意蠕动,让人连喝茶都失去了胃口。
更遑论同桌还坐着他父皇应当已死的男妃,而面前的蔺南星成了太妃的新夫君,还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半点也不心虚。
面对他这一国亲王的示好,蔺南星更是几次想要扫客,脸上挂着阴阳怪气的笑容。
这么糟糕的会谈现场,让景致宴觉得,时光仿佛回到了他刚到吴地的第一日。
那日的吴王府内,各州各县的官员们,在面对他的考察时八仙过海,群魔乱舞:有贿赂他的,有威胁他的,有当场斗殴的,还有暗中打他的。
甚至半夜的时候,还有人收买了他的婢女,扔了两个赤.条条的美人到他床上,让他迷蒙中差点以为自己尚在东宫,遇到了行刺太子的刺客……
那样混乱难度的日子,他也挨过来了,如今这小小一间陋室,对景致宴来说,倒是不足以成为他的困扰了。
为了吴州和大虞的百姓,他必然要劝动蔺南星,离开这片安乐的小乡村。
景致宴收敛起思绪,继续和蔺南星谈论方才的话题,道:“蔺公此言差矣,今年吴地的冬天漫长,和尽早拿下徐威之事自然是有关系的——南边气候温暖,冬季漫长点确实死不了人,只会减少一些收成,可南方尚且如此,北边的的情况怕是更糟。”
他有条不紊地娓娓道来:“我如今接触不到北方的谍报,只能按照以往的国情推测,像寒州、凉州等苦寒的州郡估计现在已经酿成了雪灾。而大灾之后多有时疫,赈灾防疫需要官府投入大量资金,扬州作为经济重地,税收将近能占全国的十分之一,大虞举国都在等着扬州的钱,因此不能再让徐威再胡乱施政了。”
蔺南星听他言辞恳切的说了一通,也不过是微微挑眉。
不管景致宴是真拿不到北方的情报,还是和他客套藏拙,北方确实如同景致宴推测的那般,已经酿成了雪灾,官府拨下大量银钱为北方几州赈灾,时疫的苗头也有所显露。
但北方百姓的难,大虞官府的难,和他蔺南星一家有什么关系?
他合上手里的册子,随意扔到桌上。
这本书册是景致宴刚才给他的,里面记载的全是徐威镇守扬州二十年来犯下的种种罪证。
其中大多和蔺南星查出来的别无二致,还有一些过于秘辛的官场往来,蔺南星尚没有开始调查,但册子里也都写全了。
单是这么一本东西递交给朝廷,蔺南星就能直接漂漂亮亮地完成景裕给的差事。
但对蔺南星来说,查办徐威的时机不是现在。
他无动于衷地道:“国库里如今现有的钱足够官府一厘不入,再赈上两年的灾,徐威那厮就算是今日暴毙,也不可能让北边百姓复活,让时疫消失。现在去拿办徐威,充其量就是让扬州少些乱象,多些税收,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他垂眸看了眼身侧的沐九如,眼神一瞬温柔了下来,道:“大虞如何,百姓如何,我不过是一个卑不足道的奴婢,没有心怀天下的胸襟,我只求小家安好,我与家人生活无需藏头露尾,危如累卵。”
“查办了徐威,我们一家就得继续回京,过东掩西遮的日子,一个不慎还要掉脑袋,再多人的命,那也是旁人的命,又如何比得上亲人的命?”蔺南星加油添醋地开成公布道,“我至少要在这里住满五年再回朝廷。”
景致宴本还不置可否地耐心听着,直到他听到“五年”这个夸张的时间后,表情这才有了些许的崩溃。
虽然他知道这是蔺南星为了留给他讨价还价的余地,才额外拉长的期限,但想到徐威那狗东西还有在他辖地里猖狂五年的可能,景致宴就一阵头痛。
他直接放弃了这个话题,转而道:“蔺公,你可知道,如今北边的鞑子和西边洋人有什么异动?”
蔺南星撩起眼皮,瞅他一眼:“我已离开了御马监,身上只有个暗查徐威的差事,如何知晓举国的军机要事?”
景致宴修养极好地轻轻一笑,道:“是我冒昧了,不过关于东倭的异动,我这里倒知道一些。”
他不疾不徐道:“十日前耿角的属下活捉了一匹倭寇,从他们嘴里撬出倭人的十六国如今已兼并到只剩两国,并且一方势强,一方势弱,迟早要归并一统。东倭地势狭长,上连北鞑,下通南夷,如今的东倭国君野心勃勃,南夷虽与大虞已议和……”
景致宴沉声道:“但北鞑和西洋若是近来无异动和骚扰,只怕才是最大的异动。”
蔺南星闻言,脑内已开始快速地回忆开春后关于边陲冲突的谍报。
——少,数量极少……
确实与往年的数量相较,几乎不成比例。
蔺南星脸上从容随意的神态顿时一收,腰背都挺直了,正色道:“倭寇的具体口供你可有带来,我确认无误后立即传书回朝廷,让他们注意此事。”
景致宴应道:“回头你随我去府上拿。”
蔺南星哼笑一声,原来是在这儿等他,想把他骗去吴王府呢。
他若是离开了竹里村,进了吴王府,之后自有连环套等着他不得不上钩,乖乖顺着吴王的心意办事。
这江山是景家的,同他区区一个阉宦有什么关系,外邦异动,真正该急的人是吴王、是景裕,反正不是他蔺南星。
可以给沐九如治病的大夫已经请进了门,蔺小公公就又恢复了油盐不进的状态,半搭不理、似笑非笑地抱起胳膊。
景致宴也不气恼,老神在在地道:“还有一事,想必蔺公听了,会动容上几分。”他的脸上笑意尽退,低声道,“徐威在暗中通倭。”
蔺南星周身的气息肃然一凛。
这何止动容,简直就要动怒。
他瞬间矮下了身子,迫近到吴王的身前,低低俯视这人。
平日就略显犀利的凤眸里,更是闪烁着极为不善的寒光,像是要把景致宴的话瞪得咽回肚里,又像是看到了自己悠闲的日子化为泡影。
他杀气四溢,恶狠狠地道:“你说什么?”
苗承的手瞬间伸进袖中,摸上匕首的刀柄,低喝道:“蔺南星,休得无礼!”
第159章 国贼 蔺南星,骂道:“徐威个狗娘养的……
景致宴面对蔺南星不善的迫近行为并未怪罪。
他摆摆手, 挥退苗承的从护,在蔺南星杀人般的的眼神中,继续有条不紊地道:“此事我也已查得一清二楚, 没有一丝冤情诬枉徐威的可能。”
“去年的二月上旬,苏州的官府拦到一艘从扬州发出的商船,船上运输了不少盐粮和家用农用的铁器, 事后徐威派人出面收回了那艘船只。”
“盐铁向来是国之根本, 百姓买进卖出的量都是有定数的,那船却并非皇商也非官府所有, 倒像是哪个富户的私船,苏州知州觉得事有蹊跷, 就上告知府, 吴知府不愿深入探查这事,最后是我去查的。”
景致宴又拿出一本极薄的册子,道:“我的人暗中跟着那些船, 调查了足有半年, 这才查出这狗奴婢竟吃里扒外,将我大虞的盐铁偷梁换柱贱卖给倭人。”
他说起这些,脸上温润的神色已消散殆尽,与景裕相似又比之成熟狭长上几分的眼里含着锐利的冷意, 显然是被徐威的所作所为触及到了底线,让他只是谈起都愤怒难当。
蔺南星一言不发地接过册子,一页页仔细翻看,半点信息都不敢错漏。
书页里的内容不算太多,早期的情报多有缺漏,应当是还在摸索徐威底细的阶段。
到了近半年时,关于徐威一党的所作所为已桩桩件件写得十分清楚:如徐威是在何年何月, 用何手段买进的盐铁,又如何派遣亲信把物资伪装成下等布匹和瓷器资贱卖给东倭……等等无可饶恕之罪和双方的接头日期全都在书册中记录的一清二楚。
信息虽是详实,但仅凭景致宴或是蔺南星的一面之词,并不能成为呈堂证供。
景致宴自然也知道这些,他出言解释道:“我怕打草惊蛇,让徐威狗急跳墙做出什么混事,扰得扬州百姓和大虞国土不宁,因此没有动过徐威的人和物资,确切的罪证和凭据还需要蔺公公跟随本王亲自去取,务必一击即中。”
他怕蔺南星还要推三阻四,又道:“圣上对我有疑虑和忌惮,因此我投鼠忌器,忍了徐威足有半年。他鱼肉扬州百姓,胡乱税收,用百姓的血汗钱和贪赃枉法的钱来买盐铁军资,全都送给了倭人,东倭用我们的钱打造武器,兼并国土壮大自身,这些钱若是都进了国库,兵强马壮的就是我大虞。”
景致宴道:“蔺公曾经随军出征,经历过粮草不济,军备不足的情况,你当比我更痛恨徐威的所作所为。”他铿镪顿挫,金声振玉道,“此事不容再拖!”
蔺南星随军两年,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流血流汗,结交了生死相托的友人,也遭遇过刻骨铭心的背叛。
因此光是听到通倭二字,他已心中发恨,更遑论徐威还把军资往异国输送。
敌人壮大一分,就有不知多少的大虞兵士要因此马革裹尸。
东倭和大虞周边的邻国近来情势并不明朗,若是真因徐威通敌卖国而招致战火,届时覆巢之下无完卵,估计连竹里村也将不复如今的安居乐道。
徐威必然要立即拿办,刻不容缓!
蔺南星知道事情的轻重,但安生日子被打乱,依然让他怫然不悦,他把书“啪”地一声砸在桌上,骂道:“东厂的那些锦衣卫全是废物,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也不敢经手。”
景致宴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沉声道:“徐威作为宣帝派来的三朝老臣、代表朝廷的镇守太监,做出通敌卖国的丑事,这是赤.裸裸地在打天家脸面……正是因为兹事体大,反倒无人敢说,谁也不敢赌,圣上是否会为了保全皇室颜面,而将知情的锦衣卫全部灭口。”
他轻掸衣袖,不喜不怒地道:“相比之下,查不出案情,不过是办事不力,被大惩小戒罢了,除了蔺大伴,当今大虞哪怕是东厂厂公亲自暗访,得知此事,也得掂量掂量到底该和圣上说几分真话。”
蔺南星烦不胜烦,难怪景致宴和苗承非得要苗善河把他给弄过来,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宴席。
蔺南星道:“我收拾收拾,过几日就去扬州。”
景致宴道:“嗯,本王同你一起去,对了……”他翻开徐威通倭记录的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放在蔺南星眼底,不急不缓地道,“今日夜里就有一艘盐铁要从扬州沿岸出发,运往东倭,蔺公可要夜里就前去密访?”
蔺南星瞥了眼纸上的内容,赫然写着今日船上运了铁锅百只,农具近千把。
倭人若是得到这些铁器,至少能制造几百把兵器或是甲胄。
大虞的兵士如今都尚有甲胄不足的情况,蔺南星监军的那会儿,战到最困难的时候,虞军的披甲率甚至不足一半。
他们大虞的东西,竟要平白便宜他国!
蔺南星愤恨到想要拍桌,但沐九如就坐在边上,他可不能吓着主子,只好狠狠地一拍大腿,骂道:“徐威个狗娘养的东西!这船盐铁休想离开大虞的地盘!你带点人马,今夜我们就去拿下那群贼子!”
景致宴露出个温文尔雅的笑容,道:“好,蔺公公心怀大义,令人钦佩。”
他夸了一句后,又道:“等下我就让苗承去召些人手,不过我们一走,此处就只留王妃和犬子孤儿寡母二人,实在让本王担心,不知蔺公是否愿意让他们在竹里书斋小住几日,事情落定后,本王就来将她们接走。”
蔺南星一口气梗在胸口不上不下。
这景致宴为了查处徐威真是机关算尽,带来的人,说出的事,桩桩件件都环环相扣,一个浪费的棋子都没有。
连自家妻儿也豁的出,愿意扣在他家当人质。
蔺南星彻底没了脾气,嗤了一声,嘟囔道:“姓景的就是一群狗东西……”
景致宴听见了这声对他全家的问候,但并不放在心上,他今日前来的目的已经达成,无需再呈口舌之快。
心头的大石落地,景致宴神色微松,举止有度地端起茶杯,悠悠抿了口杯中粗茶,茶汤的味道清甜适口,舒爽得他眯起了眼睛。
蔺南星的心里却是依然不快。
不止不高兴,他想到等下他就要去扬州,一去也不知几日才能彻查出徐威的罪证,再回到竹里书斋来,他就对沐九如万分得不舍。
自从他和沐九如重逢以后,两人最长也就分开过两天的时光。
只是两天,都很让蔺南星抓心挠肺了。
更别说十几日,甚至一个月!
蔺南星目光哀怨,一对凤眸湿漉漉地望向边上的沐九如,却正见一个大虫子吸附在沐九如的手背上,身子一蛄蛹一蛄蛹的,像在吸血一般,极为可怕!
前面桑召刚刚开始给沐九如诊断的时候,也是拿了个虫子往沐九如身上放。
蔺南星那时就看得汗毛倒竖,满心质疑,恨不得这虫子往自己身上钻,别去祸害他家少爷。
还好那虫子在沐九如皮肤下面走了一圈,又安安稳稳地出来了,蔺南星的一颗心才算从半空中落了下来。
后面他和景致宴谈起了徐威的事情,约谈越是严峻,就对沐九如这里疏漏了些许,结果他一回头,又是个虫子粘在了少爷的千金之躯上!
蔺南星连忙问道:“这又何物,做什么用的?”他关切道,“祜之,会痛么?”
沐九如摇了摇头,道:“不痛,没什么感觉,你放心,这不是坏东西。”
他碰了碰大黑虫的外壳,那虫子又是一阵蛄蛹,除此之外便没有其他的反应了,看着确实还算无害。
他安抚了小郎君,又柔声问道:“你同吴王谈完了?晚上就要去办事了吗?”
蔺南星刚才气得动静太大,整桌人都听到他骂徐威,也听到他骂天家了。
蔺南星这下又委屈上了,垂着眼帘,虽还不至于到撒娇的地步,但肉眼可见得整个人都像是柔软了下来,乖顺又温驯地道:“是,过会儿就启程了,兴许要去上十天半个月……”
他越想越不舍得,恨不得抓紧每分每秒,立刻把沐九如拐进房里亲亲抱抱,吸足沐九如身上的香气,把自己彻底腌成沐九如的味道,提前预解了之后的相思之苦。
但客人还在家,他若平白无故地喊人进屋,还要求.欢的话,就是轻慢沐九如了。
蔺南星憋得肚子里气鼓鼓的,更是不满景致宴这个不请自来的麻烦鬼。
他只好眼巴巴地看着沐九如,在一堆外人面前,说些正经事:“你身子如何?大夫怎么说?”
桑召的汉话不算流利,性子也相对沉闷,压根就没打算替病患解答。
所幸沐九如对自身的情况十分清楚,也差不多弄明白了桑召说的下蛊方案,他答道:“我先天体弱,主要的病因源自心血不足。气病和畏寒、少食都是因此而起的,桑召姑娘有一劳永逸、根治的方法,但我需要同你商量一下。”
他眨眨眼睛,笑道:“等下我们回屋里说,不耽搁你多少时间。”
蔺南星耳朵动了几下,勾着嘴角点点脑袋,巴不得和沐九如窝进房里,永远都不要出来。
景致宴招来苗承,主仆二人附耳私语,不知在聊些什么,偶尔也同边上的吴王妃低语几句家常。
远处的孩子们还在欢声笑语地玩闹,从蹴鞠到陀螺,从斗草到读书……
桑召给沐九如的手上摘了蛊虫,捏着那蠕动的一大坨,面无表情地问道:“还有一个用谁?”
沐九如手背上有个小小的豁口,是蛊虫吸血时留下的。
据桑召说,这些蛊虫在繁育的过程中,已养出了口器带麻醉液体的特性,不管是钻入人体还是吸附在皮肤上吸血时,都不会痛痒,甚至难以让人察觉。
这也是苗人的蛊毒让人防不胜防之处。
沐九如新奇地蹭了两下伤口,对蛊术万分好奇,不过现在并不是研究蛊虫的好时机。
他将心思从伤口上收回,道:“劳烦桑召大夫稍等,我需要和相公沟通之后,再回复你。”
桑召无甚所谓地点点头,将那枚蛊虫单独放好,随后就开始一罐罐地收拾桌上的虫子,整整齐齐地码进箩筐里。
沐九如笑眼盈盈地对蔺南星道:“走吧,我们回屋去聊聊。”他起身,又温和地对客人招呼道,“失陪一会。”
桌上几人客客气气地应了,蔺南星立即抛弃堂屋里的贵客们,屁颠屁颠地跟着沐九如跑进了卧房。
临走前他只多看了两眼多鱼和蔺韶光,其他的半个眼神都没给分给客人们。
两人进了屋子,门扉一关,堂屋里顿时显得空旷了许多。
桑召是个闷葫芦,收拾完蛊虫,就独自坐着,闷声不响地喝起茶来。
苗承利索地收拾了下桌子,又替主子们重新沏了热茶。
景致宴总算是松了口气,他看了两眼屋子角落里已经交上朋友的两个孩子,温柔地对吴王妃道:“后面的这一个月,就要委屈你和安安住在竹里书斋了。”他低声道,“奴婢们的功夫都是好的,若是蔺南星家里人有什么异状,直接让奴婢们带你们回府。”
吴王妃柔声道:“臣妾知道了,我和安安算不得委屈。”她也压低了声音,叹道,“倒是蔺公公还是一如既往得目中无人,言行无状,王爷天潢贵胄,还要看一个阉人的脸色,王爷才是受委屈了。”
景致宴摇了摇头,淡笑道:“无事,蔺公公对我直来直往,总比口蜜腹剑来得好,幸亏他不是第二个蔺广,不然我们的处境只怕更难……”
他将目光放远,扫过堂屋供奉着的牌位,铁画银钩的二字,让他想起了在宣帝起居注里读到的那个目无天子的少年将军。
景致宴笑道:“岑渊啊……蔺南星这脾性,或许算是故人遗风吧。”
第160章 同心 他实在顶不住这样的刺激,一把捂……
闭合的门扉彻底隔开堂屋和卧房。
也给夫夫两腾出一个密闭温馨的空间。
沐九如带着蔺南星径直走到炕前, 两人一起坐在了床边,大腿贴着大腿,肩膀挨着肩膀。
蔺南星的手慢慢腾腾地蹭上了沐九如的腰, 随后另一个手也搭了上去,很快就连脑袋也埋进了沐九如的肩窝。
整个人像是被酷暑热化了一般,黏黏糊糊, 又严丝合缝地粘在了香香软软的夫郎身上。
他深深嗅入沐九如的体香, 小声地,不舍地哼唧:“祜之……再过两个时辰, 我就要动身去扬州了……”
沐九如被他这委屈样给逗乐了,但一屋之隔的堂屋里还有客人在, 孩子们的喧闹声都隐约可见, 又让他对这样亲昵的行为有些微的害羞。
他红着脸,轻轻抚摸小郎君的鬓发,柔声道:“嗯, 家里有我在, 你放心去办差吧,查得慢些也不打紧,别伤着累着了。”他拍拍小郎君的开阔的背脊,哄道, “我家落故要去为民除害了,真是位厉害的官老爷,九如就在家里等你回来,啊。”
蔺南星两个耳朵通红红的,一下子就被哄好了。
像是他真成了个巡抚监察的朝臣一般,要去为民请命,为国除害了。
而他心爱的夫郎就在家里等他办差回归……
本来不情不愿的心情, 忽然就成了豪情壮志,志得意满。
蔺南星低声应道:“嗯,我查办了徐威就立刻回来。”
他想了想又道:“吴王妃和他们的儿子要在我们家暂住些时日,他们的那个丫鬟看着会点功夫,这附近估计也还有他们的其他人马在暗中接应。景致宴虽说不喜欢用阴招,但难保事情有变……”
他提醒道:“我离家以后,少爷记得就算睡觉也要留个死士在屋里,沐浴的话让多鱼守着你,蒙汗药不要离身,若是出了什么意外就把人全都药倒,榴霞我也不骑走了,它与你相熟,你若要骑马就用它,安全一些……”
沐九如安安静静地听小相公絮叨各种注意的事项,嘴角挂起柔柔的微笑。
眼前这人不像是个要出门办事的老爷,反倒像是个难得回次娘家,对家里万般放不下心的小媳妇。
这是沐九如此前未曾体验过的,又遐想过、艳羡过的,离别前夕来自家人、爱人依依惜别的关怀。
他听得认真又窝心,等蔺南星全都叮嘱完,再想不出什么要交代的了,他才柔声应道:“好,我都记住了。”
蔺南星对沐九如又爱慕又眷恋,还十分不舍,他用高挺的鼻尖拱拱沐九如洁白细腻的后颈,哼哼唧唧道:“我一定尽快回来,你等我,少爷。”
沐九如轻轻一笑,顺着小郎君的后颈一下一下抚顺,道:“好,你放心,我会安安好好地在家里着你回来的,落故。”
蔺南星依恋地抱了沐九如一会,这才想起他们进屋的缘由,问道:“你前头说那大夫能治疗心血不足的病症,需要同我商量什么,是用蛊术治病是会有危险吗?”
沐九如道:“危险倒是没有的,但桑召大夫要用到的蛊虫是一种名为同心蛊的虫子。一对蛊虫需由两人分别服用,此后两只蛊会分别寄居在种蛊两人的心脏里,依据心脉更强者的脉息运作,如此就能改善我先天心血不足的毛病。”
蛊虫居然要直接寄居在人的心里。
蔺南星乍听之下,只觉得心头像是被噬咬一般难受瘙痒。
这种医治手段,难怪汉人难以信任和接受。
若非他对景致宴的人品和办事的靠谱程度有相对的信心,他绝对不会相信把虫子放进人的身体里也能治病。
但景致宴这人,身为太子时宁愿和皇位失之交臂,都不愿做出鸡鸣狗盗、有背道义之事,现在更不可能用邪门歪道来拿捏人。
那人就算是使用手段,也只会像今天一样,用阳谋把算盘敲得响响亮亮,让人心服口服得与他同道而行。
因此那个叫桑召的大夫,必然是有真本事在身的。
而这个叫同心蛊的东西,多半也是真的有用。
沐九如此前的人生里,缠绵病榻接近三十载,哪怕在他身体最好的时候,也运动不了太长时间,动弹得久了、剧烈了,就会心悸哮喘。
而对常人而言,如同家常便饭一般的喜怒哀乐,对沐九如来说都是容易诱发疾病的引子。
他家少爷只能日日克制着情绪,把人都忍成了波澜不惊的性子。
若是蛊虫真能让沐九如的体质得到改善,别说是心里长个虫子,就是叫蔺南星把自己的心挖给沐九如,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蔺南星立即应道:“若是种蛊对你没有危险,那我就和你一起服用同心蛊,我身体敦实,心脉强劲,定能支援你日日精力充沛,行步如飞。”
沐九如对蔺南星会有此回答并不意外,但种下同心蛊后,两人几乎就等同于共同一颗心脏,并不是一桩小事。
他补充道:“你听我说完,这蛊虫还有个副作用呢,同心蛊种下后,若是其中一方因心脏以外的问题生机断绝,从而导致心脉停滞的话,另一方的蛊虫也会很快毙命,导致宿主死亡,是真正会让人同生共死的东西。”
蔺南星的眼眸顿时一亮,显然对“同生共死”这个说辞相当喜爱。
毕竟他的身体哪儿都比沐九如好,甚至年龄也比沐九如小上许多,若是真有一方会先走,那多半会是沐九如。
有了这个蛊虫,他就能和沐九如同时离去,虽少了帮沐九如操办后事的机会,却也透着股别样的缠绵和亲昵。
沐九如见他那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捧着小郎君的脸,语调轻柔,不带立场地道:“落故,我的身子孱弱是自小就有的毛病,三十年都这样活过来了,若说曾经我还埋怨过上天不公,如今也早就习惯了随时犯些小毛小病的生活。”
“同心蛊要是种下了,只是会让我的身子好上些许。维持如今这样的体况,对我而言已经足够,可对你来说却是要在好端端的身体里埋下一个祸端。”
他怜爱地拂过小郎君的毛茸茸的剑眉,以及温驯地眉眼,柔声道:“你再仔细考虑一下,桑召这一个月都会同吴王妃一起住在这里,我们不着急决定这事,等你回来了再考虑种蛊与否也不迟。”
蔺南星半点犹豫也没有,直接答道:“祜之,我要和你一起种同心蛊,我想让你的身体健健康康的,我想教你习武,与你并辔同游,想看你自由自在地大哭大笑……”
他真心实意,赤诚肯定地道:“这些都值得我用生命来换,只是种个蛊就能做成的话,对我来说这很值得。”
沐九如闻言,一整颗都被蔺南星给填得满满的,又哄得软软呼呼,像是冬天的烤橘子一样,又酸又甜又暖。
他轻叹一声:“小傻子。”
蔺南星爱恋地蹭蹭沐九如覆在他脸上的手心,伸手揽过心上人的后颈,把芬芳妍丽的郎君簇拥在自己的胸怀中。
他有些害羞地道:“我想和少爷同生共死,若是种了同心蛊,有什么意外的话,我就不会被少爷抛下,孤零零地在这世上了。”他缱绻地,撒娇一般地呢喃,“少爷,我都想现在就和你一起种下它。”
宫里宫外对沐九如追寻的那六年里,蔺南星的身上烙下了无数伤疤,而他的心里也留了一处无法消弭的阴影。
他太害怕沐九如会消失不见,会去往什么他找寻不到、追随不到的地方。
他偶尔甚至会无端端地害怕:人死后究竟要去哪里,若是沐九如成佛成圣了,他在地狱里要如何找到高不可及的心上人。
若是人死之后会被黑白无常带走,那他给沐九如办完后事,距离沐九如亡故已过去数月之久,届时偌大的地府,他又要何处去寻觅少爷的踪迹。
想来只有同生共死,手拉着手死在一处,才能让魂魄也贴合在一起,不至于流离失散,无处找寻。
沐九如对蔺南星的恐惧虽略有所觉,却也只能想象到其中的万一,就只是这万分之一的不舍与害怕,已让沐九如对他的小郎君产生了无尽的怜爱。
还有不舍。
蔺南星不舍得与沐九如分开,沐九如也是不舍得同他粘人的小相公别离的。
他轻叹道:“惯会招人疼的,小南星。”他停顿片刻,敛去眼中的不舍,轻笑道,“你再这样撒娇下去,我可忍不住要恃宠而骄地做个祸水,不愿让你去扬州做正事了。”
他舌尖微卷,柔柔地呢喃:“蔺郎。”
沐九如那点水润的艳红在唇齿间一隐一现,看得蔺南星心猿意马,昏头昏脑。
他心想:扬州哪有我的正事,我的正事只有少爷。
他很小声很小声,心虚地哼哼唧唧:“我也不舍得少爷……不想管徐威,不想去扬州了……”
沐九如被孩子气的小郎君逗得一团乐呵,他看了眼门扉的方向,飞快地啄了下小郎君的唇瓣,哄道:“乖,别闹,早去早回啊。”
蔺南星嘴唇湿润了一点点,香甜的气息瞬间沁入他的唇齿,却一触即离,他立刻贴了上去,伸出舌尖索求一点离别前的缠绵。
沐九如眼睛骤然睁大,圆溜溜得在叆叇后忽闪忽闪。
他脸色通红,不停地盯着门扉直看,身体都紧张得在细细发抖。
几息之后,他实在顶不住这样的刺激,一把捂住了蔺南星濡湿的嘴唇,喘着气低声嗔道:“胡闹……”
音色哑哑的,又软软的,配上绯红的眼尾,水润的眸光,半点杀伤力都没有。
但沐九如确实也不是真恼了蔺南星,他抿起被亲红的嘴唇,用粉白指尖擦去蔺南星嘴上的水渍,温声道:“你乖乖得,等你回来以后,我们就去找桑召种同心蛊,好不好?”
蔺南星目光柔柔,握住沐九如蹭在他唇瓣的手,爱恋地贴在脸庞上,应道:“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