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 手术如期进行。
手术时间相当长,许鸣珂的助理把葵葵和后?来?的陈清雾单独安排在一个休息室内。
陈清雾原本已经回香港上学了,得知许颂宁手术的事又赶了回来?。
毕竟许颂宁帮过她好几次, 也算得上一个不?错的朋友。
手术进行到下午两点左右, 许鸣珂终于忙完了手头的事赶过来?。
陈清雾从休息室出来?, 正好与他撞见。
许鸣珂这两年?变化很大。
面上已经极难见到少年?时那股子漫不?经心和慵懒随意,取而代之的是上位者独有的冷漠与疏离。
寸寸考究的银灰西装,分毫不?乱的发丝, 以及那张俊气?张狂的脸。
一身上下都是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的傲气?, 骨子里透出的矜贵让人见了就忍不?住退避。
他身旁有护士领路, 身后?还?跟着几个人, 一行人神色凝重从走廊经过,径直往贵宾休息区去。
许鸣珂从陈清雾身旁路过, 但?他习惯了目空一切, 纵然擦身而过也没瞧见她?。
还?是跟在他后?面的何翊看见了, 黑亮的眸子震惊几秒, 立刻停住脚步绕了出来?。
“清雾, 你?怎么在这里?”
何翊是许鸣珂自小?一起长大的兄弟,跟在他身边多?年?,但?也算出淤泥而不?染, 身上没有半点豪门子弟的桀骜之气?。
许鸣珂众多?兄弟中,陈清雾跟他关系最好。
“这么大的手术,我当然得来?。”
“也对,我忘了你?和小?宁儿的媳妇儿是朋友。”
陈清雾苦笑,转头看见许鸣珂已经进入贵宾休息室了。
那里头都是许家?长辈, 个个身份不?凡,方?才那一堆人里面, 只有何翊可以进去。
“他最近还?好吗?”
她?还?望着那方?向回不?过神,何翊无?奈,“姐姐,您还?想着珂哥儿呢?”
陈清雾沉默。
“他能不?好吗,他这辈子吃过最大的苦就是当年?在纽约误喝了两口黑咖啡。”
陈清雾也笑,“也是,我替他担心个什么劲儿。”
“忘了他吧,过去那么久了。”
陈清雾点头,“好。谢谢你?,小?翊。”
“每次都答应的利索,过阵子还?是念念不?忘。”何翊叹气?,“清雾啊,我们真的都替你?惋惜。”
“没什么好惋惜的。”
何翊摇头,“你?是珂哥儿所有女人中最特殊的那个,离开他,你?依然有自己的追求。”
“我自己的追求?”
何翊点头。
陈清雾笑了笑,“好吧。”
何翊跟随许鸣珂进了休息室,陈清雾在原地?静静站了片刻,已经忘了自己为?什么出来?。
再回到葵葵那间休息室,看见她?正在打电话。
葵葵最近神经非常脆弱,尤其是今天,从早上一直紧张到现在,连口饭都没吃。
她?站在阳台紧蹙眉头,陈清雾刚要上前问?情况,便听她?说:“你?等着,我坐最快的航班回来?!”
陈清雾震惊,竟然还?有事情比许颂宁的手术还?要紧。
葵葵迅速挂断电话,转头抓住陈清雾的手,“清雾,我必须立刻回成都!”
“出什么事了?我和你?一起回去吧!”
“不?用,你?在这里帮我陪着小?宁儿,出结果立刻告诉我!”
陈清雾郑重的点头,“万事小?心,如果需要我,随时打电话。”
“好!”
今天注定是个不?平凡的日子,事情竟然都撞到了一起。
葵葵是个理智的人,许颂宁这边有家?人有朋友陪伴,而她?妈妈那边只有她?一个人,所以她?不?得不?回去。
她?的父母早在多?年?前就离婚了,当年?妈妈出了一场医疗事故后?在家?里崩溃很久,经常和爸爸大吵大闹,最后?两人离婚,妈妈也消沉了好些年?,至今都没有跟葵葵提过那年?的事。
没想到过去经年?的旧事会选在这样一个紧张的时刻被翻出来?。
抵达机场后?,程小?安开车来?接了她?。
两个人一路往葵葵城北的家?里奔,刚进到楼梯间就隐隐听见玻璃破碎的打砸怒骂声。
加快脚步跑上六楼,看见爸爸正站在门口。
“爸!发生?什么了?”
葵葵心跳得很快,刚走上前,看见屋子里已然是满地?狼藉,一地?打翻的物品,墙上沙发上全是脏污,空气?中还?弥漫着浓浓酒气?。
爸爸浓眉紧拧,叹气?道:“你?去看看你?妈妈吧。”
房间里有哭泣的声音传来?,葵葵拔腿往里跑,程小?安及时拉住她?,“小?心地?上的瓷片!”
葵葵点头,放慢脚步走进去。
妈妈正曲膝坐在卧室床上,头发极乱,埋头痛哭。
“妈!”葵葵向她?扑过去,“怎么了?”
妈妈听见葵葵的声音,哭声暂停了两秒,又抬起头伸出手来?抱住她?。
这么多?年?妈妈一直是坚强稳重的模样,仿佛天塌下来?也不?着急。
这是葵葵第一次看见她?如此模样。
“妈,别怕,我回来?了。”
身后?的程小?安突然惊呼,“阿姨的手!”
葵葵低头一看,妈妈手里正握着几片碎瓷片,边缘锐利,已经把她?的手掌割破。
“妈!”
葵葵急忙把瓷片从她?手里抠出来?,但?她?越握越紧,程小?安也立刻来?帮忙,两个人都吓得大汗淋漓,好半天才清理干净。
爸爸远远站在房间外,沉声说:“臻臻,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你?还?不?肯放过你?自己吗?”
葵葵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要结婚了。”爸爸没看葵葵,皱眉盯着床上的妈妈,眼睛里已没有光彩。
“臻臻,别再执着下去了!”
爸爸转身要离开,程小?安见状赶忙追出去,拉住他的手。
“叔叔,您先跟我说一下情况吧。”
整件事情其实并不?复杂。
当年?妈妈出的那场医疗事故主要原因是患者隐瞒情况,最终那位患者没能出手术室,妈妈也因此心理阴影不?能再握手术刀。
造化弄人,那位患者正是爸爸的战友。
战友过世后?不?久,爸爸妈妈便离婚了。
爸爸多?年?来?一直想方?设法弥补并照顾战友的遗孀,两个人之间恩恩怨怨缓和又化解,逐渐产生?了别样的情愫。
爸爸妈妈两个人至今依然经常吵闹,这次爸爸来?是为?了告诉妈妈自己将要再婚。
没想到再次大闹起来?了。
父母辈之间的爱恨情仇远比他们所面对的情况复杂,葵葵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自己母亲。
她?只能抱着妈妈,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劝她?。
最后?不?知道过了多?久,在妈妈的哭声中——
葵葵忽然晕了过去。
葵葵向来?身体健康,想来?是最近精神太高压,加上今天一天都没有吃饭,身体透支了。
葵葵自己感觉只是晕了片刻,醒来?后?,隐约听见程小?安在自己耳边念叨:“小?姑奶奶,你?再睡会儿天都要塌了。”
他们已经来?到医院里了。
葵葵慢慢坐起来?,揉着脑袋问?:“我睡了多?久?”
“两天一夜吧。”程小?安把水递给她?。
水杯瞬间从葵葵指间滑落,掉在床上,浸湿了一大片。
“干什么!睡痴呆了这是!”程小?安骂。
葵葵从床上连滚带爬跑下来?,慌忙左右看,“我妈怎么样了?我手机呢?小?宁儿手术结束了吗?”
“阿姨那边已经没事了,你?姥姥那边来?了个亲戚,说是你?妈妈的二?姐,把她?带回娘家?休息几天。”程小?安转头看了看,“至于你?手机,好像没电了。”
“清雾没给你?发消息吗?”葵葵慌得要命,从抽屉里取出无?法开机的手机。
“没有,她?没发消息给我,我也还?没顾得上问?她?。”
那看来?要么是没事要么是大事。
葵葵把手机充到勉强可以开机,还?没来?得及拨给陈清雾,一个电话已经打过来?了。
许鸣珂。
那年?家?里起火时她?顺手存了他的号码。
“葵葵,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了?”是许鸣珂本人的声音。
“事情复杂以后?再说,小?宁儿怎么样?”
“他情况不?好。”
葵葵心惊,“怎么不?好?”
“电话里说不?清。你?处理完手头的事尽快来?北京,确认时间发给我订票。”
“现在,订最快的一班!”
程小?安眼看她?火急火燎跳下床,一瞬间,头又大了。
有她?和陈清雾两个朋友也算他程小?安作孽。
程小?安只能自认倒霉,陪葵葵一起去北京。路上葵葵打电话给妈妈,嘱咐了一大堆,让她?有事情一定要第一时间告诉她?。
悬着的心始终没有放下。
抵达北京时又是夜晚了。
葵葵马不?停蹄直奔医院,程小?安唯恐她?又饿昏在路上,买了菠萝包硬给她?塞了大半。
他们一同赶到医院,刚进门,就看见浑身插满管子的许颂宁。
他状况的确不?好,一堆医生?围在旁边。
葵葵脑子一蒙直接冲了进去,来?不?及说话,握住他的手就哇哇大哭。
程小?安赶忙拍拍她?,“别嚎了,人还?活着呢!”
葵葵急忙睁开眼,看见许颂宁那双黑眸半睁,氧气?面罩下的苍白的嘴唇微启,呼吸艰难,虚弱异常。
葵葵都快疯掉了,更加忍不?住,仰头放声大哭起来?。
“这是哪位家?属?赶紧带出去!”
“小?姑娘别哭了,病人不?能被吵到。”
程小?安倒吸一口气?,提住她?的衣领就给她?拖了出去。
葵葵扑在地?上挣扎,程小?安嫌丢人,跑得更快了。
……
纷纷乱乱,心惊胆战。
因为?葵葵见到许颂宁就要哭,许鸣珂勒令葵葵在许颂宁出院前都不?准见他。
葵葵急得快疯掉,试图硬闯也不?行,强压之下,每天在酒店里喝得烂醉。
程小?安气?得直想揍她?。
窝在酒店里担心也没用,终于在第十天时,程小?安成功把葵葵硬拖出去玩了一圈。
两个人从早玩到晚,什么好玩玩什么,有程小?安这个损友陪伴,葵葵的心情也略微放松了一些。
他们在三里屯吃了晚饭,沿着一条直道途径亮马河,回了酒店。
“我跟你?讲,今天也就是我没上台,否则台下还?能再乐呵点。”程小?安说。
葵葵掏出卡片刷,“谁能跟你?比啊,你?是老郭素未谋面的亲传梗王。”
“那是当然。还?记得高中咱小?组的名字吗?”
“可不?敢忘。”
程小?安自豪,“人民当家?做组。”
葵葵笑了笑,从玄关走进来?。
屋子里灯光未熄,所见之处皆是亮堂堂。
葵葵的脚步忽然定住。
北京宝格丽酒店。
宽敞豪华的总统套,开阔明亮的布局。
落地?窗外,都市的夜晚灯火辉煌。
落地?窗内,消瘦的人儿雪肤白衫。
许颂宁不?知道等了她?多?久。
他今天被允许离开医院逛逛,因为?手术太大,身体还?没恢复,只能乖乖坐着轮椅。
一张苍白漂亮的脸,鼻下带着透明氧气?细管,微微笑时,细管也轻轻扬起。
许颂宁哑声温柔的笑:“葵葵,小?安,你?们好。”
葵葵立马就要跑过去,程小?安及时拽住她?的胳膊。
葵葵只好放慢了脚步,缓缓走到许颂宁面前,俯身抱住他。
消瘦脆弱的身躯,胸口还?裹着厚厚的绷带,周身弥漫着药物的味道。
许颂宁靠在她?怀里,闭上眼,长叹了一口气?。
“我以为?,你?这次真的不?要我了。”
葵葵止不?住的颤抖,哽咽道:“世界上只有一个小?宁儿,我怎么可能不?要你?。”
许颂宁嗓子沙哑,微微喘着气?,隐约含了几分委屈。
“我一直在医院等你?。这次实在太痛苦了,很多?时候都觉得熬不?过来?,好几个晚上醒来?,感觉仿佛到了天堂。”
许颂宁顿了顿,声音又渐渐染上几分绝望的哭腔,“葵葵,如果还?留在北京,能来?医院看看我么?我真的很想你?……”
葵葵终于忍不?住了,眼泪鼻涕都直往外冒,抱着怀里的人儿一秒也不?肯松手,哭着大喊:“妈的,我要杀了许鸣珂!”
程小?安无?奈笑起来?,静静看着屋子里两个痴男怨女。
他退出来?,轻轻合上房门。
转过身,走进了北京璀璨寂静的夜晚。
他要去寻找城市某个角落里,那同样喝得烂醉的陈清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