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 沈琴央拖着一只残败的病腿,一身素白出了昭晨宫。
她身边没有跟着人,也没有坐轿撵, 就这么一点点支着腿挪步, 未施脂粉的脸颊因为行路艰难而染上了一抹不自然的红。而那一头乌黑茂密的发,仅仅插了支素银簪子, 就连路过的宫女丫鬟看上去都要比她华贵些许。
可依旧没人敢因此怠慢了沈琴央。
皇帝驾崩, 她还是尊贵无比的皇后。
“皇后娘娘万安。”
沿途的宫人纷纷行礼问安道。
是的, 瑞王登基继位, 沈琴央却未能加封太后, 宫内上上下下照旧称她为皇后。
下人难免议论, 古往今来, 还未曾有过这种先例。虽说登基大典匆忙, 但总不至于疏忽至此。
不过纵然t下人们不敢过问, 朝堂之上总有大臣上书提醒新帝,可瑞王对此的反应实在略显淡然。只推脱说母后因为贼人攻城时从城墙跌落, 伤了腿不方便行走, 暂时无法受封太后迁移宫殿。
于是一拖再拖,也就没人提些什么了。不过明眼人都知道,这其中似乎大有深意。
沈琴央已经不在乎这些虚名了,现在她想要弄清楚的,是另一件事。
她来到了养居殿, 关贺成衍的地方,也是他死的地方。
据说,贺成衍死在了一个雪夜, 原本守在门外的丫鬟小厮都嫌风雪太盛,天气太冷, 所以找背风处歇息去了。贺成衍独自一人被锁在屋里,即便弄出了许多声响也被呼啸的夜风吞噬殆尽。等到次日清晨下人开门进屋侍奉,才发现他的尸首已经冷在了榻上。
屋里,尽是破碎的花瓶,倾倒的桌椅。
他似乎挣扎了许久,走得并不平静。一国之君,竟是这般不得体面的结局,实在令人唏嘘。
沈琴央站在被搬空的屋子中央,闻到了一种腐朽的冷意,她忍不住地去想象贺成衍死时的样子。曾经床榻上温存流连的枕边人,多年来朝堂上分毫不让的政敌,说不感慨是不可能的。
甚至,沈琴央竟生出些许悲伤,但并非出于对贺成衍的追思,而是一种兔死狗烹的凄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说到底,她和贺成衍不过是一种人。
起初沈琴央自认为是异世界的穿书者,因为早已通读过所有人的命运,便觉得站在了上帝视角可以俯瞰一切。她借助着剧情,不择手段地除掉所有挡她路的人,费尽心力爬上了想要的位置。回过头来,自己也成了权力驱使的怪物,早已和这个虚幻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这一路,她不断安慰自己:我不过是想活着,何错之有?
可贺成衍的死突然让沈琴央觉得,这一路的种种竟没有任何意义。斗到现在,她与贺成衍没有一个人得到了想要的东西。
但沈琴央还是支撑着,将屋中仅存的几个物件翻找了一遍。贺成衍死后尸体抬出去,贺景廷即刻就命人将这件屋子的所有东西都清理干净,早已没什么可以搜的了。但沈琴央总觉得,贺成衍不可能不留只字片语离开。
她在空荡荡的床榻上摸了摸,沈琴央控制着不要去想贺成衍就是死在这上面的,床褥下一片潮湿的冰冷,她掀开来看,床板上竟残留有干涸的血迹。
沈琴央凑上去,才看清楚这原是用血写成的字句,只是写的人手抖得太厉害,才看上去凌乱难辨。
“这是贺成衍留下的。”
生命的最后时刻,贺成衍咬破手指用鲜血也要写下来的话,不过五个字——
是你选了他。
短短的一句话,没有说你是谁,更没有说他又是谁。可沈琴央却清楚地知道,贺成衍是写给她看的。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在他死后来找线索,才留下了这句话。
“是我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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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闭了闭眼,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迷茫。身后,屋门被推开,有人迈过门槛进了房间,但沈琴央没有回头。
带着寒意的冷风灌进屋里来,身后那人的声音温和:
“母后怎么在这里站着?屋子里没炭盆,还是回昭晨宫吧。”
贺景廷如今已经是一国之君,身上也换成了帝王服制,丝毫看不出从前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竟有些自幼养尊处优供养出来的天骄贵气。
沈琴央淡淡道:“如今你既已称帝,就没有必要再称皇后为母后了。”
贺景廷苦笑一声:“母后这是在怪儿臣不行太后册封典仪了。”
沈琴央也不否认,她扶着贺景廷上位,就是为了做太后不被任何人掣肘。这一点贺景廷也清楚,没必要遮遮掩掩。
“现如今你登上帝位,朝廷之上呼风唤雨,无论先前是我的人还是贺成衍的人都被你砍去大半,罢免的罢□□放的流放。朝堂之上可谓是一人之上,还有什么是你说的不算的?”
贺景廷上前一步,似乎想要辩解什么,却因为沈琴央突然冷下来的眼神欲言又止。
沈琴央继续道:“你始终记恨我在浙北时毁了你多年的苦心经营,也是,习惯了背后执棋的人,怎么会心甘情愿做别人的棋子?来到京城后,明面上受限与贺成衍,暗中又被我摆布着,这滋味的确不好受。”
沈琴央不紧不慢地说着她认为的事实,没有看到贺景廷眼中的震颤。
“原来母后从未真正信任过我。”
沈琴央道:“事到如今说信任与否,陛下未免有些太过天真了,我只看结果罢了。皇帝驾崩,皇后失权,而你得到了最初想要的一切,还不够说明局面吗?”
贺景廷垂眸,方才的失仪已经很好地掩盖了过去,要说的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只落成一个无奈的笑。
“既然儿臣说什么都扭转不了母后的看法,再多辩解也显得虚伪了。”
沈琴央道:“但我不理解的是,拖着不册封太后,除了令朝野上下非议不止,残余下的皇后党日日在你面前上书进谏,不过是为了让我待在皇后这个不尴不尬的位置上。但若你只是想羞辱我,比这行之有效的法子有的是。”
如果说先前的话仅仅是令贺景廷失望,这句话便是彻底激怒了贺景廷。
他三步化作一步上前抓住沈琴央的肩膀,“我从未想过要羞辱你!”
沈琴央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大,皱了皱眉道:“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贺景廷欲言又止,继而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静下来松开沈琴央低声道:
“母后只需要知道,儿臣没有要难为您的意思,就好了”
说完他像下定了什么决心,看了看这间有些过于败落的屋子,“不过现下朝中还有许多变故,宫中也不得完全的安宁。从今日起,母后就好好在昭晨宫修养吧,腿不好就不要再到处乱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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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完,门外贺景廷随身的护卫进到屋中,意识已经十分明确。
离开前,他最后留下一句:
“就相信我一次吧,母后,没有人比我更想行册封太后典仪了。”
沈琴央:“”
贺景廷走后,他的几个护卫上前行礼示意道:“皇后娘娘,请回昭晨宫吧。”
沈琴央也不抗拒,迈出了屋门,无视了门前早就停着的软轿,径直出了养居殿大门。
但去的,却是完全同昭晨宫相反的方向。
贺景廷的几个护卫面面相觑,但又没人敢上前拦住沈琴央。他们都是在贺景廷身边做事的人,自然清楚陛下对这位先皇后的重视程度,哪怕她还没有册封太后,也是陛下见了都恭恭敬敬的存在。
但陛下方才的话的确有禁足皇后的意思
于是只得在一旁委屈道:“皇后娘娘陛下有口谕”
沈琴央厉声出言打断道:“放肆,你们既然称本宫为皇后,陛下该是谁?”
几个护卫不过一群武夫,哪里懂礼教上的各种讲究,顿时支支吾吾不敢再言语,纷纷跟着谢罪。
没办法,只能远远地跟着皇后,看看她要去哪再同陛下禀报了。也许她就是知道要被禁足,打算最后透透风呢?反正总归皇宫就这么大,等娘娘逛够了,早晚还是要回昭晨宫的。
结果没想到,沈琴央来到了停放先帝的灵堂。
虽然新帝匆忙登基,但先帝还需在大丧后再停灵七日,百官大臣祭拜,宫妃需在此行跪礼哭丧。但因为仪式冗长繁杂,贺景廷对自己这个父皇也没什么感情,巴不得他丧礼凄凉收场,所以许多陪着跪着的宫妃都各回各宫待着了。
灵堂之中静悄悄地,只有白烛燃烧的声响,贺成衍的棺椁摆在中央,看上去有些凄凉。
她从香案上抽了三支香点燃,没有叩拜,直接插在了香炉之中,随后便跪坐在了灵柩前的蒲团之上,再也没有动作了。
贺景廷的护卫在灵堂外看傻了眼,不是说先帝和皇后关系不好吗?怎么往日其他与先帝你侬我侬情深似海的宫妃一个都没出现,反倒是与先帝水火不容的皇后来为他守灵了?
几个护卫当即去回禀了贺景廷。
本以为陛下会亲自前去,将皇后好言相劝哄回昭晨宫去,没想到贺景廷听完后当即冷了脸。
“她要跪,就让她跪吧。”
第t102章 索命
线香焚烧, 灵堂中轻悄悄地,散开一片沉静的香火味。
沈琴央跪坐中央,双手合十, 掌中是一串浑圆的岫玉珠串。
她已经在此跪了一天一夜, 再跪下去,那条本就伤了的腿算是彻底废了。皇帝派人来劝过几次无果, 便放弃了。似乎是发现了她根本没有要离开的想法, 亦或是觉得她那条病腿也逃不远了, 所以就连殿前看守的侍卫都撤了下去, 任由她独自一人于灵堂长跪。
没有皇帝的准许, 更是无一人敢擅自前来探视。
明眼人都看得出, 这是新帝在和皇后闹脾气, 正是僵持不下的时候。谁这个时候敢上前多说话, 那就是触怒圣上的大罪。
灵堂中, 静得出奇。
突然,一道脚步声渐起, 自庭中缓步行至堂前。听声音, 来的至少有三人。
沈琴央并没有睁开眼,只是将掌中的玉石珠串捻了捻,等待着来人率先开口。
踏入灵堂的却只有一人,偏巧,那人也没打算先开口。
沈琴央等得不耐烦:“停灵的时日还有最后一天, 陛下就已经没耐心了吗?”
她清楚,若是那日真的顺了贺景廷的意,直接回了昭晨宫, 那她的后半生便彻底成了新朝遗留在皇宫一隅的笑柄,百无一用的废物。只能永远受制于贺景廷, 终生圈禁在那如冷宫一般的昭晨宫。
她跪在这里,是在为自己争取最后的时间。作为先帝之后的沈琴央只要多在先帝灵前跪一日,前朝的非议之声就盛一分,她手下还有愿意尽忠之人。连翘或许也会在暗中调度,虽然现在以连翘自己的力量可能难以匹敌掌握着绝对权力的贺景廷,但总归也是一个希望,不是吗?
赫函已死,贺景廷背叛,浔江派也被收归朝廷,她手中的棋,已经满盘皆输,难以为继。曾经用以傍身的权势凋零,现在她只有自己了。
“我怕再晚来一日,你这条腿就彻底废了。”
沈琴央微微一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声音她熟悉又陌生,熟悉是因为曾经有人数次用这个声音喊过自己,陌生是因为已经时过境迁。她回过头去,背着光,那人的面容看不太真切。
“皇嫂,好久不见。”
这声皇嫂,沈琴央早就听贺成烨叫过了许多次,有时他带着些许耍赖撒娇的意味,有时又像为了与她疏离开来的刻意为之。
但在经历了他随军南下假死失踪、皇城宫变他携大军出现后,这声皇嫂在沈琴央听来,只觉得无比戏谑可笑。
这个人从头到尾,都是带着目的来接近她的。
其实沈琴央早就知道贺成烨的不对劲,分明是个疾病缠身闭门久居宫外的闲散王爷,突然体格康健甚至算得上是矫健地出现在她面前,从不与世族王室来往,却开始频繁地往来宫中。更不必说在西北时他毫无道理的保护与偏袒,宁可跨域半个西北费劲心力也要护着她重回宫中。
沈琴央一直是不相信没有由来的好意的,这世上只有利益驱成的盟友,就像她选择与贺景廷暂时为盟,因为他们的目标都是扳倒贺成衍,一但贺成衍垮台,他们便又站在了对立的阵营。
她默认了所有人都是追名逐利的存在,可贺成烨所追逐的利益在何处,她看不清,想不透。
在浙北时他突如其来的表白,近乎卑微的投诚,沈琴央历历在目。那时,她是真以为贺成烨是芸芸众生里唯一的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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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他也并不能免俗。
甚至贺成烨是所有带着目的接近她的人里,野心最大的一个。
因为他不为名,不为利,为的是复仇。
“皇嫂何故惊讶,你不是早就知道我根本没死吗。”
贺成烨负手俯身看向跪在地上的沈琴央,看她因为受不了自己居高临下的视线而努力地想站起来,却因为那条病腿拖累着,只能强撑在蒲团上,无处发泄的力量令她微微颤抖着,眼中尽是怒色。
“贺成烨,你就应该死在南边。”
她并不介意在贺成烨面前露出自己本来的面目,狠毒、决绝、充满了对背叛者的恶意。而贺成烨也欣然接受她的诅咒,笑道:
“我死了,皇嫂也就掉下城墙死了,我怎么能看着你去死呢?所以我努力在南边活了下来。”
其实沈琴央醒来后就知道了,那日她被罗萨推下城墙,接住她的人是贺成烨。哪怕醒来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那一身的松竹木香骗不了人。
但沈琴央还是恶狠狠道:“荒谬,南边根本没有战火,你是早知道赫函会背叛我,瞒过所有人的耳目藏了起来!”
贺成烨也不辩解,静静地站在她面前听着。
“你找到崇多,不知道用了什么理由说动了他,让崇多不仅没有听从他父亲的命令,还倒过头来与你一同回京。你与贺景廷里应外合,他在宫内故意制造宫防疏漏将赫函放出去,并料定他一定会南下,想尽办法联系崇多与他会合。”
沈琴央冷笑一声:“可惜我们三人各怀目的一番筹谋,最后竟给你行了方便。朝廷的五千精兵,崇多带走的擎栾族人,浔江派潇山盟,到最后各方人马都成了你围城掌权的力量。贺成烨,我本以为这盘棋局里,你是最蠢的一枚棋子,没想到你竟是所有棋局之上的执棋者。”
贺成烨笑了笑,算是认下了所有,“皇嫂真是抬举我了。”
沈琴央强撑着从蒲团上站起来,无论如何,她绝不会跪在背叛者面前。
“贺成烨,你到底要什么。”
哪怕走到今日,沈琴央都看不清贺成烨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如果只是掌权,那城破之日他当即就可以杀掉贺景廷自己坐上皇位。他本就是贺姓皇子,根本无需什么冠冕堂皇的由头就可以顺理成章即位,何苦忙活半天最后还是扶贺景廷上位,把他当作傀儡去排除异己。
贺成烨擦着沈琴央的肩膀走到香案前,抽了支香就着贺成衍牌位前的烛火点了,火焰在线香顶端烧起来,他轻轻一吹,随手插在了香炉中。
“皇嫂很聪明,既然已经猜到了我的棋局,又怎么会看不破我想要什么?”
沈琴央看着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眸子,她看过这双眼的明明灭灭,更看过里面盛着近乎疯癫的怒意。
“皇嫂再好好想想,御花园中你抢了我的猫,那当真是你我二人的初见吗?”
贺成烨一步步地走近她。
“我也许比皇嫂以为的初遇,更早认识你。”
不怪沈琴央一直以来看不透贺成烨的目的。因为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贺成烨。
像是终于印证了自己的猜想,沈琴央反倒释然地笑了:“我知道了,既然贺成衍已经死了”
她上前一步,迎上贺成烨的目光:
“下一步,你想要我死吗,贺尧。”
贺尧,十分陌生的一个名字,贺姓宗亲中,单名一字的只有那没被延续下来的一脉。贺成衍弑君篡位杀的那位先皇帝,《隐玉匣》中的反派暴君。
“很久没有人用这个名字叫我了,即便是上一世,也很少有人敢直呼其名。”
眼前的贺成烨在身份大白后已经全然没有了从前松散的气质,黑色的大氅衬得那张本该眉目含笑的脸肃穆而冷峻,生在帝王家与生俱来的威仪是刻在骨血中的印记,不加掩饰后张扬而狂放地四散开来。
恍惚间,沈琴央再次看到了那个被架空权力,身侧空无一人,逼到大殿中在大火里用一根白绫了此残生的暴君。
那时,自己就站在贺成衍身边,看着他死在了大火里。
十年过去,那人换了副皮相,眸子却还是那一双;映着火光,狠戾又决然。
“你猜的不错,夺回本该是我的权力,杀掉谋逆的不忠之臣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贺成烨缓缓地从袖中带出一柄卷轴,那竟是绣有龙纹的圣旨。
“按理说是要传旨之人宣读的,不过以你我的关系,就不必了。”
他随意得像是递了一张平平无奇的纸给沈琴央,殊不知上面的一字一句都是决定了她命运的枷锁:
“先皇后与先皇伉俪,德配坤元。自先皇龙驭上宾,朕不忍见先皇后悲痛无尽,念及追思之诚,特旨命先皇后随棺同赴皇陵,为先皇守陵以尽夫妻之情。”
待到将圣旨上的内容全部读完,沈琴央笑起来:
“贺景廷只是想将我圈禁在昭晨宫,你却要我守着贺成衍的坟头过完后半生。比起t来,还是你更懂得折磨人些。”
她将那卷圣旨扔在地上,过分苍白的面庞神色却坚毅,因而染上了些许血色:
“你不如杀了我。”
从沈琴央进入到这个世界,贺成衍就是她为了活下而拼命抓住的救命稻草。为了活,她倾尽心力,不惜做小伏低讨好于他,在宗亲王府睡在他身边的每一夜,她看着身侧熟睡的男人都要按下杀心和恨意才能勉强入睡。终于,贺成衍死了,现在却要她守着贺成衍的尸骨日日为他诵经扫墓,怎么可能!
“留在贺景廷身边,你可以是太后。守在贺成衍棺前,你可以继续做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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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烨看着她,抬手摸了摸腰间的佩剑,携刀入灵堂乃是大忌,况且是在先帝棺柩前亮剑,但他丝毫不在意。
“既然,你都不想做,一心求死”
刀剑的冷光乍现,沈琴央下意识地后撤一步,贺成烨的佩剑已然出鞘。
“我便成全你。”
棋差一招,兵败便如山倒,有道是胜败乃兵家常事,但落子无悔,输了这一局,恐怕再无重新执棋的资格了。
愿赌服输吧,况且,她曾经做局杀了他一次。这次,也算是一命换一命,扯平。
沈琴央闭上眼前这么想着,预想中被利器抹去生命的刺痛并未袭来,却觉眼前火光渐浓。她睁开眼,灵堂烛台倾倒,他以剑划开黑暗,大火点燃了所有。
灵柩,牌位,包括那一柄守陵的圣旨。
第103章 选择
深夜, 昭晨宫。
“竹苓,怎么样了?”
竹苓将手中夜里探路的灯笼熄灭,又把屋门严丝合缝地合上, 才谨慎地回过头看向屋内。
没有点太多烛火的寝宫内显得冷清, 平白还多了些鬼气。屋里只留有连翘一人,看她着急上火的样子, 似乎已经等了很久。
竹苓摇摇头, “娘娘, 跪着, 在灵堂。”
连翘抓紧了手里的帕子, “这个天气, 灵堂里又不设炭盆, 她的腿还没好, 再跪下去要出事的”
竹苓向来沉稳, 哪怕顶着夜色潜出去独自打听了一圈消息回来,原本也是稳得住的。可现如今听到连翘这么说, 一时间慌了神, 眼里含泪就要朝着连翘跪下,急道:“娘娘,求您救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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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连忙扶她起来,又从袖中抽了帕子给她亲手擦了泪。先不说自己从前和竹苓一同都是在沈琴央身边伺候的,连翘的尊卑意识本就淡薄, 更是没有让竹苓跪自己的道理。
现如今没有了白芷,沈琴央又身陷囹圄,竹苓能倚靠的只有她了。
连翘咬了咬牙, 上一次沈琴央孤身前往城楼处,为的就是不连累她们。可自己却没有保护好她的人, 让白芷白白地送了命。
她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了,总不能一直躲在沈琴央的身后。
连翘握住竹苓的手,无比郑重道:“竹苓,你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救她出来。”
她想了想,继而灵光一现:“国丧期间,禁军宫中戒严,几个武职都会守在宫中,你去东极门找领将崇多,告诉他有人在昭晨宫等他。”
竹苓愣了一瞬,似乎是没想到连翘为何会认识擎栾族的小王子,有些担忧道:“擎栾,娘娘?”
相处了这些时日,连翘已经非常熟悉竹苓的说话方式,立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安慰道:“你放心,先前我跟随娘娘曾去往松香山围猎,崇多王子曾对我与娘娘有救命之恩。现如今怕是只有他肯帮我们了。”
竹苓点点头,随即便重新点了灯笼,再次离开了昭晨宫。
事关沈琴央的安危,她不敢耽误,几乎没过多久屋门便被重新敲响。连翘打开门,看到的就是崇多穿着一身普通侍卫的服饰,气喘吁吁一脸急色的样子。
看样子是一得知昭晨宫的消息,多问一句都没有便赶过来。连翘立马知道,自己找对人了。
“她怎么样了?”
连翘摇摇头,先请崇多进了屋。
“难为王子还记得我家娘娘,她现在处境艰难,我实在找不到可以帮忙的人”
崇多皱眉急道:“姑娘这是什么话,当初在西北我承诺过护着她,如今她遇险,我自然会信守承诺!”
连翘看似愁云惨淡地垂着头,实际上悄悄一瞥——那崇多的眼中诚挚之色溢于言表,甚至比当年在松香山时初见更甚。
她顿时放心了大半。
毕竟他父亲赫函最后背叛了沈琴央,连翘对他留下的这个小儿子也不能全然相信。
“娘娘现在跪在灵堂,瑞王陛下没有指令,任何人都不能靠近,看样子是铁了心要她跪,直到娘娘自愿回到昭晨宫禁足!但以她的性格,是绝不会自甘步入牢笼的,我怕她这次要走极端”
崇多皱了皱眉,垂头丧气地坐到了一旁的太师椅上。
“连翘姑娘,不是我不帮,只要是她的事,我必然是倾尽全力的。但现在的局面,恐怕你我都无能为力了。”
连翘急道:“这是何意?”
崇多道:“你可知道现在朝中掌权的是谁?”
连翘道:“瑞王登基后将先帝和皇后的人尽数拔除,自然是他独大专权,难不成还有谁能盖过他?”
崇多摇摇头否认道:“不,瑞王看似稳坐帝位,实际上已经同傀儡没有什么分别。京城之乱过后,朝中早已不是文臣的天下,谁掌握着兵权谁说的算。当时围城之际,瑞王的手里只有残败的禁军,即便后来南下的军队前来救驾,可实际上皇家军队早已不再听命于天子。”
连翘震惊道:“这怎么可能?贺成衍在位时最忌惮贺姓的宗室子,还活着的几乎从未在朝中展露过头角,谁还能越过当时已是太子的瑞王夺得兵权?”
崇多就是与南下的皇家军队一道归来的,是谁他当然最清楚,于是没有绕弯子直言道:
“统领军队的是骠骑将军魏林,而魏林,从始至终都是舒王贺成烨的人。”
连翘皱眉道:“舒王还活着?”
崇多点点头:“嗯,当时父王命我带领一支军队南下偷袭朝廷派出去的军队,实际上是为了杀掉舒王。”
那时,已经决意背叛的擎栾族热血高涨,族人与中原皇帝的积恨并非一朝一夕,早就有人暗中拱火撺掇赫函攻打京城,可惜赫函始终犹豫不决。终于等到赫函想通决定起兵,自然是一呼百应。
而崇多是当时唯一持反对意见的人,不仅是因为他知道如若起兵,还留在皇城中的沈琴央有性命之忧,更是因为他清楚,这场起兵注定是失败的。
这一点,他在浙北再见到贺成烨时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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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翘见他神色凝重,知道他刚经历了父亲兄长具丧的悲痛,不愿提及这些事,于是隐晦地问道:
“那你最后为何不仅没有杀掉舒王,反而和魏林的队伍一道回京了?”
崇多直言道:“因为他告诉我,皇后沈琴央,不属于这个世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崇多还记得他刚到浙北时,接到的消息是浔江派北上之际会与魏林带领的皇城军对上。他盘算着等到两方打的差不多了,魏林的队伍寡不敌众遭受重创,擎栾再出现将其一举围剿便可以最小损失拿下舒王。
可他们压根没对上,甚至,魏林的队伍直接在南下的路上消失了。
紧接着,跟着浔江派的擎栾族人来报,说舒王死了,尸身被挂在城墙上。
可崇多根本不信,舒王不可能死,因为贺成烨已经是这个世界的男主,他不会死得如此轻而易举。
于是,崇多花了几天的功夫寻找贺成烨的踪迹,万万没想到,最后竟是贺成烨自己找上了他。
“贺成烨,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
崇多没头没脑地突然说道。
连翘愣住了,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以为崇多也被穿了,不然怎么会说出“男主角”这种过于现代化的词?
“你你怎么知道?”
连翘被突如其来接受的消息冲昏了头脑,以致于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回答对崇多而言相当于直接摊牌,崇多果然立即反问:
“你也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两人都有一瞬间的沉默,他们都清楚,事到如今已经没有必要再彼此隐瞒。掌握着不同消息面的同盟,唯有消息共享才能令破局的可能性最大化。
于是连翘正色道:
“崇多王子,时间紧迫,你我都不必再纠结彼此消息来源的途径,既然我们都清楚这个概念,就敞开说清楚吧。”
连翘见他犹豫,率先坦白:“直到今天之前t,我了解到的‘男主角’已经经历了一次更迭,从先帝贺成衍到新帝贺景廷。即便你说如今的新帝不过是一个傀儡,但男主的位置和皇位一样,新帝杀先皇,才完成了位置的继承。”
崇多看上去并不认同连翘的说法,但也没有急于反驳,而是问道:“所以你判断所谓男主的依据,就是皇位吗?”
崇多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连翘姑娘,并非是我不信任你,才要刨根问底追问你如何知道谁是男主角这一消息的。而是因为我所知道的一切,都是来自真实发生过的、发生在我祖父祖母身上的事。”
连翘凝神轻声道:“你的意思是,你的祖父也曾是男主,而你的祖母也来自另一个世界?”
“不错,但当年我的祖父,并不是唯一的男主角,而我的祖母也并非唯一的女主角。祖母最后死的蹊跷,极有可能是被后来居上的异世女子害死。而我的祖父在祖母死后,愈发势微,擎栾几次险些被敌族吞并。原因…正是因为当年的敌族中,有一个小王子横空出世。”
连翘怎么都没想到在她与沈琴央看过的这本书之外,还有更早前的版本。那是独属于西北主场的故事,主角是完全不同的一批人。
“所以那个横空出世的敌族小王子,就是与你祖父对立的,新的男主?”
“不错。”崇多点点头。
甚至听上去,两个交错出场彼此对立的男主,两个自相残杀的异世女主与现在的他们何其相似
崇多接下来的话像是肯定了连翘心中所想:
“现在京中发生的这一切,在二十年前的西北草原,早已上演过一模一样的剧情。倘若那个小王子继续在草原上征战掠夺,失去了祖母的祖父也许早就被他斩于刀下。”
崇多讲着讲着,脸上突然出现了一种十分诡异的神色,像是一个自幼被神话故事中的厉鬼恐吓,即便长大后再次提起也带着童年难以忘却阴影的人。
他干涩的喉结滚了滚,继续讲道:“之所以没有发生,是因为后来那个小王子遇到了一个为之倾倒的中原女子。”
连翘疑惑道:“一个女子?为何会因为一个女子?”
“连翘姑娘,听我说了这些,没有觉得奇怪吗?我的祖母死后,从前驰骋草原的祖父却屡战屡败。而那个小王子却在结实了一个女子后,带领着部族迅速壮大起来。”
连翘将崇多刚才的话重新在脑中过了一遍,确实发现了异样,他几次三番强调祖父失去祖母后的种种,而崇多的祖母又是被一个异世女子害死连翘猛然明白过来:
“害死你祖母的异世女子,就是那个小王子娶的中原女子!”
崇多一时间沉默不语,算是默认了。而一下接受太多冲击性消息的连翘,咬着嘴唇在屋中来回踱步,脑中快速地梳理这些关系。思索至一半,突然停下来问崇多:
“你说那个小王子最后没有得逞,那你祖父最后是如何重新做回男主的?”
“没有,他没有做回男主。”
也是,如若不然,擎栾族早就打到中原,自己称帝了,这个世界的主场也不会偏移到京城。
“那那异世女子呢?”
崇多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女子,消失了。”
连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也许接触到了这个世界的另一面,就差一点,便可以摸清所有的运作规则。
“说了这么多,连翘姑娘总该明白了吧。”
崇多说了太久的话,因而声音有些嘶哑,令接下来的话题越发显得沉重无比——
“这个世界根本没有男主。他们不过是被女主选中,才成了所谓的‘男主角’。”
“所以,沈琴央选择了谁,谁就是男主。”
第104章 更迭
烛火摇曳, 给并排坐在太师椅上的两个人衬得面色愈发愁云惨淡。
很显然,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人为可控的了。起码, 不是他们两个可以控制的。
“那异世女子与那小王子成婚的当晚就凭空消失了。甚至还有传言, 那女人不是人,是鬼。”
不是死了, 不是逃了, 而是消失。
崇多幽幽地看着昭晨宫外的夜色, 喃喃道:
“但我猜, 她也不是消失了, 而是回到她的世界去了。不过从前我也仅仅是猜测, 毕竟她消失后西北的风波渐平, 就没什么可追究的了。”
连翘的袖中, 拳头悄悄地捏紧。
崇多的猜测并非空穴来风, 她是最清楚的。那女子恐怕是完成了系统指派的任务,没有选择继续留在这里, 而是回到现世。
崇多:“直到舒王告诉我沈琴央或许来自另一个世界后, 我突然意识到也许我的猜测没有错。女主并不会被这个世界的人杀掉,她只会被后来的异世女主取代。但男主不是,只要不再被女主所选择,任何人都可以取他性命。”
所以贺成衍死了,他注定的死亡早已埋在了沈琴央放弃他的那一日。但连翘始终还有一事想不清楚——
为什么是舒王?
无论怎么看, 下一个男主都该在浙北靠着绝顶聪慧和狠辣手段活下来,并暗中调动了两大江湖帮派的贺景廷。而他的发迹也恰巧与沈琴央这个女主的行动轨迹是重合的,十分符合一本小说发展的剧情曲线。
卧薪尝胆未雨绸缪十余年, 棋逢对手的女主登场,从两相对立彼此试探的敌人, 到以屠龙为共同目的的队友。这其中除了沈琴央压根对这个白捡来的儿子没有半点意思之外,几乎是合情合理的男主选择。
为什么是舒王呢?在连翘看来,沈琴央与这个人交集甚少,但这个人又的的确确无比特殊。他可以跳出既定的剧情制造意外。又与他原本被设定好闭门不出多病体弱的人设背道而驰
这时,崇多开口打断了她的思绪——
“对了,既然男主的更迭已经完成,那必然会再出现一个异世女子,就像当年我祖母在时那样潜伏在她身边。我先前在西北对宫内的人都不太了解,连翘姑娘一直在皇后身边,有没有可疑的人选?”
连翘险些咬到舌头,“呃这个”
崇多凝眉担忧道:“如果那个异世女子已经在宫中,那皇后娘娘现在一定很危险!我选择留在宫中没有回到擎栾也是因为这件事,咱们既然帮不上别的忙,就帮她找出那个异世女子控制住她!”
“这个先不着急。”
“急啊!怎么不急”
连翘无奈,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同他解释,只得咳了咳转移话题道:
“这个暂且不谈,既然你都清楚这些,为何赫函还要背叛皇后?”
崇多叹了口气,转而说道:
“父亲先前以为只要贺成衍还没死,男主的更替就没有完成,所以才打算冒险在舒王回京前杀掉他,然后然后”
“然后什么?”
崇多耳朵红起来,眼神不自然地看向别处,似乎十分难以启齿:
“然后咳让皇后娘娘选择我。”
连翘:“”
“我、我也知道不可能!虽然我确实喜欢她。但当时在西北,她曾断言,说如果有一日我坐上父亲的位置,我也会做出同他一样的选择。”
杀掉舒王,控制皇后。然后,世界的重心会再一次偏移到擎栾。完成先辈到死都没能完成的宏图大志,成为整个西境和中原的主人。
“我没有,我选择了我认为更好的路。虽然…因此害死了父兄,但我知道如果我真的去杀舒王,会害死所有族人。”
崇多的想法是对的,如今看来,舒王南下是早有预谋。而贺成衍更不是可靠的盟友,对赫函只有利用之心。贺景廷更不会轻易信任背叛过皇后,还差点把他们都害死的擎栾。反倒是因为崇多最后对舒王的卖好,保下了剩余的族人
连翘看着崇多坚定的眼神,突然产生了一瞬间触动。即便是这个世界的配角,也一样有着自己的性格、原则,甚至理想。
崇多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其实也是因为知道她不可能选择我吧!你知道她的,只要是她不愿意的事,谁也逼不了她。”
越来越深的夜色,悄无声地侵染着屋中的烛火,连翘与崇多这两个刚刚达成消息互通的盟友,依旧热火朝天地规划着未来可能发生的事与应对之策。
丝毫没有察觉到今夜的所有对话,早已顺着昭晨宫卧房外靠窗的塌下,隔着厚厚的软垫t,尽数传到了那条几乎无人知晓的密道之中。
此时的密道之中,正立着一个人。
贺景廷嘴角微微勾了勾,露出了一个说不上苦涩还是庆幸的笑。
“原来是因为没有选择我吗?”
他深吸了一口气,眸子被密道中的烛火点燃,明明灭灭看不出喜怒。他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脖颈,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昭晨宫中两人的声音还在不断地传入密道——
“你说你选择了更好的路,是指?”
“帮她回到她原来的世界。这样一来,女主消失,这个世界就会重新洗牌,就像当年擎栾没落后贺成衍名声渐起那样。我相信下一次世界的重心会再次偏移到擎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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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万一,下一个异世女子已经进入这个世界了呢?”
“那就把她找出来,再再想办法。”
贺景廷闭了闭眼,觉得有些困倦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转过身,望着仿佛没有尽头的幽幽密道,头一次对自己的存在产生了怀疑。
密道的另一头连接着现如今已经是新帝寝宫的养居殿,他抬步往回走去,将昭晨宫中还在不断传来的声音抛掷身后,渐渐地一点也听不到了。
密道重新回到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自己留下的脚步声。
突然,一道空灵而突兀的声音响起,带着毫无人类感情的声调。
贺景廷停步一愣,因为这声音显然不是来自密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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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是来自于他的脑中——
“你想成为真正的男主吗?”
就在连翘与崇多一筹莫展之际,屋门被敲响,门外传来竹苓急切的声音:
“着火!灭火!”
连翘打开门,这才听到了昭晨宫外隔着宫门隐约传来的呼救,顺着宫人纷乱的脚步声看过去,天边火光一片——
正是先帝停灵的灵堂方向。
“不好,快去救火!”
连翘和崇多没有任何犹豫跑出了昭晨宫,深夜的宫道来来往往都是宫人和侍卫,他们提着一桶桶的水跑向灵堂的方向,又抱着空的桶往回跑找雨坛和水井。
可天边的火光没有丝毫暗淡的迹象,大火似乎已经连成片地烧了起来。
连翘按捺住内心强烈的不安,扯住一个从自己身边奔跑过去的宫女,急忙问道:
“是哪里着火了!?”
宫女磕磕巴巴答道:“是、是灵堂!先帝先帝还在”
“谁问先帝了!皇后娘娘在里面吗?皇后在哪!”连翘直接打断她急道。
那小宫女被连翘抓着手臂,力道之大掐得她生疼,又见连翘的服制似是宫妃,也不敢叫嚷,慌张答道:“奴婢、奴婢不知!”
连翘松开她,朝着灵堂跑去。
大火将宫墙的砖瓦映得橙红,灵堂四周挂满的白绸与纸灯笼在火光的映衬中变得愈发诡异。
惨白与赤红相融又对立,给人一种如坠九幽的错觉。
“火势暂时控制住了,只烧掉了旁边的几间空置的库房,好歹没有蔓延开来,也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但这灵堂的火怎么不见小啊?”
“废话,灵堂里全是烛火灯油,又摆了许多木制排位,更不必说那最大的一口棺咳,总之还得要些功夫呢,先去禀报陛下吧。”
“这如何禀报啊,灵堂是先皇后烧的,先皇后现在又”
连翘听见这话,拨开救火的宫人上前来,原来是几个禁军侍卫模样的男子。
“你们在说什么,皇后怎么了?她现下在何处?!”
几个侍卫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似乎没太认出来连翘的身份,但见她身着嫔妃服制,也不敢随意顶撞,恭敬道:
“大火危险,这位娘娘还请速速回宫吧。”
连翘上前一步:“本宫在问你们话。”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虽然不知连翘身份,但见她面容从容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场,一时间也拿不准主意。
新帝登基后并没有封妃,可谁能保证眼前这位不是新帝早已选定还未册封的宠妃?这宫中风起云涌瞬息万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白日里还风光无量的宠臣,傍晚便有可能被抄家流放。谁也不能保证眼前的是不是正经主子。
最后还是一个领头的侍卫站出来,恭恭敬敬地解释道:
“娘娘恕罪,只是先皇后放火烧了先帝灵堂,事关重大消息不宜泄露,我等也不敢在禀报陛下前轻易告知”
本以为这个嫔妃不过是着急先帝灵堂被毁,迫切想知道起火原因,没想到她突然抓住自己吼道:
“皇后呢!我他妈问你皇后在哪!”
“皇、皇后引火自焚,自然是、是在灵堂中了”
连翘死死地抓着侍卫的衣领,明明矮着男人一头,却愤怒地仿佛要取他性命:
“你们明知道她就在灵堂中却不去救人,还站在外面胡说八道什么!”
几个侍卫慌张起来:“这火已经烧了好些时候了,就算里面有人恐怕也再说火这么大,根本进不去还谈何救人”
连翘吼道:“那是当今皇帝的生母!就算是死你们几个去救又如何!我要去御前告你们谋害太后我要去告你们”
几个侍卫见她神志恍惚地喃喃着听不清的话,也不敢再说什么了。说实话,单看火势就知道,里面不可能有活人了。就算投入再多的人力,捞出来的也只能是一堆被烧成灰的骨头。
“不可能她不可能死,她不是这个世界的重心吗?不是独一无二的女主吗?”
连翘瘫坐在火光冲天的灵堂前,不断喷涌而出的热度烘得人睁不开眼,泪水流出来顷刻便烤干了。
“是的,她是女主,除非被我杀掉,不可能死的。”
连翘自顾自地点点头,似乎是说服了自己,正支撑着身子准备站起身,脑中突然久违地响起了熟悉的机械音——
“你已完成系统任务一,杀掉原书女主。”
本该毫无感情的系统,声音竟带了些许微不可察的雀跃之色:
“恭喜,现在,你是新的女主了。”
第105章 心门
沈琴央睁开眼, 发现自己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身下的被褥柔软厚实,屋里的炭火烧得正旺。她向来不喜热,掀开被子摸索着下床, 竟发现腿上的伤都被仔细地上药包扎。又试探着活动了一下, 已经没有先前的刺痛难忍了。
屋门响了两下,便自外被推开。
“醒了?”
贺成烨穿着一身常服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见沈琴央扶着床, 站得还有些不自然, 还一脸防备地看着自己, 贺成烨哑然失笑:
“腿怎么样了?宫里的太监看过, 说这几日不让你久站。”
说着也没管沈琴央的表情如何, 自顾自坐到圆桌边, 倒了杯水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来, 坐着说。”
不是她不想站着, 是她确实站不住太久,看着屋里唯二的那张贺成烨身边的椅子, 沈琴央转身做到了床沿上。
贺成烨看她跟自己置气反倒喜笑颜开:“还在气我?我还以为你醒来以后会谢我呢。”
沈琴央哂笑道:“你要是真死在浙北, 我倒是有可能谢谢你。”
贺成烨拿着那杯水走过来,递给她笑道:“你要是真舍得,我也就放心去死了。”
沈琴央看了看握在手中的那杯水,感受着手心里传来的温度,小小地饮下一口, 是带了些苦涩的白茶。
“从入宫接近我,在西北以身犯险也要保我回宫,在浙北又进一步获取我的信任到最后赫函贺成衍都死了, 贺景廷成了你的傀儡,皇后也没有了利用价值, 你手握重权可以决定任何人的生死。苦心谋划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你怎么舍得死?”
贺成烨见她冷着一张脸和他算账的样子,苦笑着摇摇头:
“你在意的原来是这些吗?我原以为你早就厌倦了待在皇宫那个镶金笼子似的地方,和那些无趣的人斗来斗去。”
沈琴央讥讽道:“你不是我,你怎知我不喜欢待在那里?”
她看着贺成烨望着自己的双眼中暗了一瞬,继而看向了别处:
“因为我待过,待过很久,所以你一定也不喜欢。”
沈琴央简直被他这番武断又毫无道理的话气笑了,但想起那位到死都孤苦伶仃的先皇帝贺尧,被心腹背叛,所有的百姓都盼着他不得好死。宫宴散去后,漆黑的深宫之中拿着刀不断地划着自己手腕
他的确是对皇宫那个地方最深恶痛绝的人。
可沈琴央还是不想和这种人共情,故意拿话噎t他道:“我看你该是很喜欢才对,不然这辈子终于当上了闲散王爷,大可去云游四海,永不回京都没有人再管。非要再费劲回到宫里,和那些你口中的无趣之人争权夺势”
她原本还想继续说几句,没想到贺成烨突然凑近:
“不去争这些,你怎么肯多看我一眼呢?”
他身上的茶竹香因为突然靠近带起的风扑过来,沈琴央推开他,心里清楚他不过是借着插科打诨绕过这个话题罢了。
他作为贺尧的一生死得实在凄惨,而他的死和自己有直接关系,再回到皇宫,自然是要报仇的。
他以为当年害了自己的是贺成衍,沈琴央在他眼里只是个帮凶。殊不知推他入深渊的每一步都是沈琴央在背后谋划,贺成衍不过是她引导的傀儡。
若是知道,以他这般决心,必不会轻易放过。
沈琴央垂下眼帘,在灵堂之中时,她是真以为贺成烨会杀了自己。即便现在看他有说有笑,似乎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
但两人之间终归是隔着血海深仇的。
沈琴央不觉得一个前世十恶不赦的反派,会将复仇这件事高高举起后又轻轻放下。
“你到底想做什么?”
贺成烨笑笑,没有回答,而是起身打开了窗户。
窗外,是一方恬静的小院,积雪扫得干净,种了许多腊梅,开的正盛。角落里随意地摆着用来存雪水的水缸,旁边随意地倚着扫雪的扫帚。
与宫中空旷规整的院落十分不同。
若不是他提醒,沈琴央醒来后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处。
“你带我出宫了!?”
贺成烨看她望着那些院子里的腊梅,眼中似有星星点点的光亮,也许她自己都不知道说这话时眼里不经意流露的期待。
“嗯,是我在京郊的一方小院,不常来住。”
说完他又补了一句:“几乎没有人知道,不会被打扰,你想住多久都可以。”
沈琴央没想到自己还能有机会再出宫,她缓缓地起身走到窗边,有些不敢置信地轻轻吸了一口外面的空气。冷风里夹了丝丝缕缕的腊梅清香,甚是好闻。
不过是一方最平常的小院落,却莫名觉得比宫中都开阔许多。
半晌,她却想起什么了似的,轻轻叹了口气:
“被贺景廷禁足在昭晨宫,和被你圈在这小院里,又有什么区别。”
起码在宫中,她还有竹苓和连翘。沈琴央后知后觉明白过来,他果然不会轻易放过自己。贺成衍的报应不过是瞬时解脱的死亡,等待她的是更漫长的一场折磨。
看来这间小院落就是她后半生的归宿了。
沈琴央一脸英勇就义的样子把贺成烨逗笑了,他轻轻覆上她紧抓着窗棂而指节泛白的手,故作轻浮道:
“嗯,你就在这院子里,每天只能见我,和我一起吃饭,一起晒太阳,哪也不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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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后扶着她重新坐回到床上,才肯把后半句吐出来:
“直到你把腿养好了。”
贺成烨半跪在床边仰头看着她,方才扶她坐下时抓着的手都没来得及放开,就这么自然地半握着,无意识地用指腹摩挲着。
沈琴央心中微动,这一刻仿佛回到了浙北时,他们假作夫妻共处一室。那时贺成烨似乎也是这样在她面前,轻而易举地俯身跪下,说着一些根本不能作数的浑话。
他当时说,若她要去争,便为她倾尽全力。若哪天累了倦了,即便亡命天涯,他亦同她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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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以为自己当时根本没有把这些话放在心上,今天却突然发现,竟一字一句不落地都记得清楚。
“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当初我们说好的,去西北骑马看星星,回浙北去吃周嫂做的饭。”
这是他们在浙北时半开着玩笑说过的,原来记得这些话的人不止沈琴央一个。但记得有什么用,都不作数的。
沈琴央冷冷道:“你在浙北承诺过许多,这句最没用的你倒是记得最清楚。”
贺成烨歪歪头:“还有什么我没做到的?”
沈琴央说:“你还说要为我倾尽全力,为我去争。这就是你为我争的吗?十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培植多年的朝中势力尽散,贺家父子的皇位依旧,独我像逃兵一样窝藏在这个小院里。你倒是为我争了一个好结局。”
贺成烨也不急于同她辩解,故作无知道:“你觉得这些才是最重要的吗?我以为我承诺你的话里,一起去云游四海才是最重要的。”
他一抬衣摆侧身坐到沈琴央旁边,面色稍正经了些问她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我问你,你与贺成衍争了这些年,是为了什么?”
事到如今,两人从同盟到图穷匕见,又到眼下在同一间屋子里坐在同一张床上,也算是彼此什么样子都见过了,沈琴央大大方方承认:
“为了权力制衡,有足够自保的力量不被他害死。”
贺成烨继续问:“那贺成衍死了以后呢,你为什么而争?”
沈琴央答道:“为了做太后,有更多的权力傍身,不被贺景廷害死。”
其实都一样,无论谁做皇帝,她要权力稳稳地握在自己手里。这样无论谁是男主,谁又是穿越女,她都有足够能力自保,主动害人总好过被动地被害。
“活着,就是我唯一的目的。”
沈琴央目光如剑,又看着他问道:
“那你呢?从前你是贺成烨时,我问过你。但我现在想知道的是,贺尧的目的。”
贺成烨不置可否,只是微笑着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我的目的?其实和你差不多,我也要活着,但我要随自己的心意活着。”
贺成烨手臂撑在床上往后仰了仰,眯着眼看着她笑道:
“甚至我的野心更大些,我要你也能随心而活。”
沈琴央也看着他,久久没能说话。
随心而活,可她的心早就死了。宫中这十余年里,如果她一直心存妄想,只会活得更痛苦。不如单纯些,毕竟仅仅是活着都已经足够艰辛。
沈琴央把脸别了过去,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转而问道:
“宫中怎么样了?”
贺成烨没打算瞒她,如实道:“全乱了,古往今来先帝遗体还没下葬就给火化了还是头一遭,更不必说是先皇后亲手放的火。”
沈琴央嘴角抽了抽,那是她放的吗?不过现在追究是谁放的火也没意义了。
“但现在消息还被圈在宫里,我令贺景廷控制着没走漏出去。不过就算走漏了也无妨,以皇后殉葬的说法公开,在史书上也算说得过去。”
沈琴央敏锐地把握住了他话中的端倪,“贺景廷现在已经完全听命于你了?”
贺成烨笑得恣睢,“不,他听命于你,因为我听你的。”
不算太宽裕的床坐了两个人难免显得有些拥挤,贺成烨不过稍稍凑近了些,那股总爱扰她心神的茶竹香就扑了上来。
沈琴央的手猝不及防被贺成烨握住,牵着,按在了他跳动的心口处。
“怎么样?若你现在说还是想回宫,明日你就是太后,我保着你后半生都不会有谁来分你半分权势。”
他将沈琴央的手按得更深,指尖下的心脏随着呼吸而跳动,热烈而坦诚。
“但如果你说要走,天涯海角,我一道陪你,咱们玩个尽兴。”
沈琴央原本听到第一句时就已经想好了答案,可偏偏那后一句的“玩个尽兴”直直地撞开了她闭锁的心门,如此地令人晕头转向,振聋发聩。余音又像最甜美的蜜糖,引人遐想它的味道。
犹豫产生的瞬间,便已经是答案。
沈琴央心跳如鼓。那颗将死未死的冷硬心脏久违地鲜活起来,鼓动着、颤抖着,催促着她做出足矣改变命运的决定。
而这个决定,甚至可能掀翻过往她认定的,关于这个世界的全部规则。
她深吸一口气,看着贺成烨的眼睛笑了。
“走。”
第106章 王妃
三年后, 京中一派祥和安宁,朝野动荡吏治混乱的局面不复以往,大有要重回盛世的意思。
百姓对于这位刚刚上位就迅速控制住局面, 督察百官、推行新法, 激浊扬清的新帝十分推崇。不仅如此,帝后和睦, 皇后慈爱, 新帝与皇后的故事也被奉为一段佳话。
不知不觉中, 人们早已忘记了前朝帝后两相对立分庭抗礼的日子。
又是乍暖还寒的初春, 上京的官道两旁开t满了金灿灿的桂花, 一支车队踏着满地的碎金, 缓缓驶入了京城。
前后官兵护卫着车队中央最华丽的那辆马车, 帷幔被一只素手拨开。
沈琴央吸了一口满是桂花甜香的空气, 回头, 便看到身边人递了一支开得正好的桂花过来。
“什么时候折的?”
沈琴央接过来,摸了摸那些盈黄的小花瓣。
贺成烨看着她笑道:“你刚刚看花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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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驶入京城, 在王府停稳后, 小厮侍女忙活着搬东西,沈琴央被贺成烨扶着下了马车。看着繁华热闹的街道,沈琴央愣愣出神。
三年没有回来,京中一切照旧,甚至隐约比她离开时更好了些。
贺成烨见她望着人来人往的街道发呆, 上前来牵了她的手,柔声问道:
“在看什么?”
沈琴央摇摇头,“没什么, 就是觉得京城有我没我好像都一样。”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的意思,但还是故意打趣道:“失望了?”
她抬起头:“不, 我觉得很好。”
王府里的侍女见他们还站在外面说话,笑脸盈盈地上前道:
“王爷,王妃,天气还冷呢,回府再叙吧,日子还长着呢。”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跨进了府门。
没过多久,舒王回京的事就传开了,文武百官都对这位久不在京中却在朝野之中颇有威望的舒王十分好奇。
传闻他曾经在先帝退位时的贼乱中死了,后来又不知怎得横空出世,明明只是陛下挂了个名的皇叔,按理说手里应该并没有什么实权,偏偏几乎垄断了兵权的大将军魏林与他交好,就连陛下对这位皇叔都十分恭敬。不仅重新赐了京城中地段最好的新府邸,还在他回京前就命人精心打理,建园修林,又特设宫宴为他接风洗尘。
宫宴更是宠臣前所未有的规格,先帝驾崩后三年孝期已过,宫中宴饮还是头次大张旗鼓地操办。
丝竹管弦,歌姬舞女目不暇接,流水般的宴席尽是罕见珍馐。有不少朝臣带着家眷前来,其中虽然有许多想一睹舒王风采的,但更多的还是对传闻中舒王妃的好奇。
传闻中的这位舒王妃是在贺成烨在云游四海时结识,令从前不近女色的舒王都为之神魂颠倒。要知道,舒王从前因为不接近女人,甚至都传出过有断袖之癖的荒唐话,现在竟然与一位普通民女结为夫妻,实在是令人惊叹。
“前日我去宝通阁远远地看见了舒王带着王妃,两人就在二楼坐着听说书呢。说来也奇怪,两人明明是来听话本子的,从头到尾都是有说有笑,那舒王的眼睛就没从王妃身上挪下来过。这书净听王妃说了,何必还要来一票难求的宝通阁听!”
趁着还没开席,几个臣子亲眷凑在一处说着闲话,议论的正是舒王与舒王妃。
“哎?你也遇到了?我是先前在宵金楼遇见的,真是大开眼界啊!几乎是王妃指一件舒王就给买一件,到最后压轴的一柄嵌紫金坠白玉的短刀一端上来,舒王见王妃喜欢,直接给出了宵金楼前所未有的高价。结果我亲眼看到舒王拿那刀给王妃削苹果吃”
“你们也遇到了!?我是在京郊皇家马场,看到舒王牵着马给王妃遛”
“你们怎么都遇到了!我是在泫月湖钓鱼,看到舒王亲手给王妃做鱼汤”
“我是在”
几番话对下来,几个人都沉默了,这舒王也太宠妻了吧!
其中一人幽幽开口道:“但你们没发现更奇怪的地方吗?虽说只远远地看了一眼,但那舒王妃竟有几分像为先皇殉葬的先皇后”
这句话一出,像是一块石子被投入平静的湖面,揭开了所有人早已发现却不敢直言的隐晦。
“何止是几分像,我险些以为先皇后根本没死。”
“哎呀,越说越吓人了,先皇后都已经死了三年了,她长什么样子我都快忘了,你怕是记混了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但你不觉得这件事很耐人寻味吗?舒王是先皇兄弟,先皇在位时舒王不娶妻不纳妾,可先皇驾鹤西去后,他竟然娶了一个长相酷似先皇后的女人”
“快别说了,舒王到了!”
所有人瞬间正襟危坐,一副端正恭谨地样子起身见礼。虽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实际上朝中还是有许多前朝老臣在的,其中甚至有几个当年皇后党的忠臣,现如今一样被提拔重用起来。
见到舒王携王妃入殿,纷纷上前拜会,没想到这一凑近就被吓了一跳——
舒王旁边站的赫然就是先皇后沈琴央!
吓得几个老臣险些腿一软跪下去,登时满头冷汗,颤颤巍巍小声问道:
“这这位是莫不就是”
“是我夫人。”舒王笑道。
群臣相互一看,非常识趣地纷纷开始道贺舒王新婚之喜,但还是忍不住地拿眼睛时不时地打量着沈琴央,想从她的身上找出些故人之姿。
可惜,眼前的女子虽然与先皇后有着几乎一样的面容,周身的气质却是完全不同的。
当年的皇后沈琴央,虽说是毋庸置疑的美人,却从来没有人将美貌当做她最大的特点来看待。她就像一块冷硬而尖锐的磐石,由内而外散发出的压迫感直教人抬不起头,根本无法做到坦然地与其对视,因为那双几乎看不到感情色彩的眼睛仿佛能洞穿一切人心。
可眼前的女人,平和地看着每一个向她投来目光的人,嘴角含着笑意,并没有初入宫廷的局促不安。哪怕在人群中被当做视线中心被反复打量,也丝毫没有露怯的意思,反而愈发地沉稳端和。
就像一杯温吞的水,毫无波澜,看着她却莫名地安下心来。
与那位如冰似剑的先皇后可谓是截然相反,若不是因为容貌过于相似,其实根本不会有人将她们联想到一处。
也许,真的只是凑巧的相像。
几位先前还心存异样的大臣也放下心来,若真是先皇后,起码绝不会给他们一个笑脸,于是纷纷与王妃贺喜。就在这时,皇帝入席了。
众人赶忙散开来行礼拜道陛下万安,贺景廷淡淡地瞥了眼阶下俯身的群臣,道了声平身。
就在这时,他猛然在人群中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容。
与沈琴央眼神交汇的那一刻,贺景廷发现自己在害怕。
因为她在打量他,他知道她在重新审视自己。三年过去,他这个皇帝做得如何,他扪心自问是无愧的,但为什么自己还是下意识去担忧沈琴央的判断呢?
大概是因为自己始终比不上她身边的那个人吧。
贺景廷移开了目光,僵硬地转身坐到了龙椅上,饮了一口甘冽的清酒。再抬头时,便已经整理好容色,笑着举杯:
“今日与众爱卿相聚于此共同庆贺,是为着舒王游历回京。本是家宴,但因三年国丧刚过,宫中已许久没有热闹过了,借此机会朕便也与众卿畅饮一番,算是为舒王接风洗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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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成烨起身,笑着遥遥举杯道:“那臣就谢过陛下了。”
随后他一口饮下满杯的酒,朝贺景廷倒了倒杯盏,一滴未剩。
贺成烨毕竟名义上是贺景廷的皇叔,哪怕贺景廷如今贵为天子也不好驳他的面子,只好饮尽了杯中酒。
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头,贺景廷顿时觉得胃中如火烧般被点燃。
众臣都知道陛下酒量实在差,这一杯下去,怕是早早地就要离席了。
不过倒是也好,宫宴这种场合,谁来是为了陪皇帝喝酒的?都是等着上位者离席了大家才能真正放松起来。
可没想到,眼见着陛下喝了一杯又一杯,早已到了该醉的时候,脸颊都泛起了异样的红色,那双眼睛却越发凌厉。
从前这位小陛下还是瑞王的时候几乎没有人觉得他像先皇,可等到他继位后,大刀阔斧改革的魄力,朝堂吏治愈发清明,众臣才慢慢发觉他身上是有先皇影子的。
当然,是从前一样刚继位的先皇。
尤其是那双眉眼,平日里看不出什么,可冷下来时,带有明显压抑着情绪的暗潮,与后期同先皇后斗到最白热化时的癫狂劲简直如出一辙。
令人…忍不住怀疑他会不会走上先帝的旧路;越发看重自己手中的t权势,越发执着于集权而非治国之本。
紧接着,众臣又发现了些许端倪,怎么陛下和舒王喝着酒,眼睛却似乎一直在盯着舒王妃?
像是为了印证众臣所想似的,贺景廷突然斟了一杯酒举向沈琴央:
“舒王妃,很像朕熟识的一位故人。”
宫宴之上,随着这个问题的抛出,瞬间安静得落针可闻,所有人都在暗自期待着舒王妃该如何作答。
沈琴央淡淡一笑,拿起手边的酒杯起身垂眸道:
“臣妾自初入京城之际就常听人说,能与先皇后有相似之处,是臣妾的荣幸。”
既然舒王妃都大大方方地主动提起,看样子的确心中坦荡。
其实这些年哪怕陛下没有明说,朝臣也能隐约感受到先皇后似乎是陛下的一块逆鳞,只要提起总是神情恍惚,眼神晦暗。必然是当年皇帝还是瑞王时,先皇后没少拿捏他,才留下的阴影吧。
可没想到,陛下像是对舒王妃的回答不满意,继续追问道:
“如此说来也算是缘分,不知王妃名讳?”
众臣这下惊呆了,陛下这绝对是吃酒吃醉了,竟然当庭追问一个女子名讳,还是他皇叔的女人。
沈琴央嘴角抽了抽,她早知道贺景廷会在宫宴之上难为她,但没想到他如此明目张胆,竟还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话。
“臣妾不过一介民女,家中也非名门望族。”
贺景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的话不妥,他继而饮了一口酒,却觉得嗓子还是干涩难忍。
就在众臣以为陛下总算反应过来失态,该放过舒王妃时,他却又不依不饶地开口问道:
“听闻舒王妃与皇叔是在南下的路上结识,相伴而行从浙北一路到了西北。”
这话是对着沈琴央说的,但贺成烨率先答道:
“是,还要谢过陛下,在臣还未归京时便赐了御笔亲书的册封诏书。”
贺景廷喃喃道:“是啊,是朕亲手写下的。”他重新抬起头,目光越过挡在沈琴央身前的贺成烨,不加掩饰地直直看向她:
“只是如此旅途中仓促成婚,不觉得草率吗?”
话音一落,座下不知谁被酒呛到了,猛烈地咳了两声,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皇帝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太离谱了!
人家舒王成婚,舒王妃都没觉得草率,他有什么好草率的?
还没等沈琴央再说什么,贺成烨便挡在她前面开口道:
“臣也觉得有些草率。 ”
沈琴央:“?”
“所以借这次宫宴,众卿家也做个见证。”
只见贺成烨三步并两步上前拱手道:
“臣想为王妃,再大婚一次。十里红妆,八抬大轿入舒王府,绝不草率。”
第107章 重回
深夜, 昭晨宫。
几个小侍女正忙前忙后地来往着净房与寝宫,因为手里端着水盆,迈出门槛时没注意, 险些撞了门外进来的人。
小侍女抬头一看, 见是皇后身边的大宫女,连忙惊慌道:“竹苓姐姐, 我、我没看见哎呀, 水泼到姐姐衣服上了, 我给你擦擦!”
竹苓有些无奈, 内廷司近来送到昭晨宫的人实在年纪太小, 做事难免毛手毛脚。
她摇摇头:“不用, 去吧。”
给皇后娘娘梳洗完毕, 小侍女赶紧端着水撤下去。竹苓看了看安静下来的院子, 屋中烛火昏黄, 是熄灯的时辰了。
她刚准备掩上屋门去灭烛火,外门竟被敲响了。
屋里传来一个疲惫的女声, 问道:
“竹苓, 外面是什么声音?”
“有人、敲门。”
屋里的人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这么晚了,你叫两个小厮去开门看看是谁。”
竹苓恭敬道:“是,娘娘。”
她正准备去喊小厮,背后的屋门被打开, 竹苓有些惊讶道:“娘娘、怎么出来?”
连翘只穿了一件中衣,外面披着件淡紫色的薄衫,头发已经散开了, 显然不是能见外人的样子。她盯着外门看了一会儿,面色紧张道:
“先别叫了, 去开门。”
竹苓意识到门外的人可能不一般,十分谨慎地深吸一口气,将外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然后,便见到了她最日思夜想牵挂着的人——
“娘娘!是、是皇后娘娘!”
竹苓小声惊呼起来,眼睛眨了又眨,像是生怕将眼前的人看错。
门外,沈琴央拉住她,手指轻轻点在竹苓的唇上:“嘘,现在可不能乱叫人了。”
她笑着,眼神越过竹苓看向她身后远远站着的连翘:
“你的皇后娘娘在那儿呢。”
竹苓顺着沈琴央回头看去,屋前阶上站着的连翘,却早已泣不成声
回到屋中,连翘紧紧地抓着沈琴央的手,借着烛光反复打量着她:
“胖了,也爱笑了。看样子姐姐这三年玩得不错,和舒王在一起也不错。”
沈琴央笑着垂下眼睫,不置可否。连翘一见她的神情便知道她的确过的很好,若是从前,以沈琴央的性格绝不会如此坦然承认自己的幸福。
“你假死时,系统重新开始与我对话,我吓坏了还以为你真的死了,幸好当时你第一时间给我从宫外递了信件。”
说着,连翘收敛了笑意:
“若不是有要是与姐姐相商,我原本也不想打扰你。你好不容能远走高飞,我实在不愿你再卷进来。”
这三年来,哪怕沈琴央与贺成烨一直在四处游历,但其实她一直与留在宫中的连翘保持着书信往来。宫中发生的事她大都知晓,甚至很多决断都是沈琴央暗中帮连翘做的,并不完全算置身事外。
沈琴央知道,以连翘的性格若不是遇到了实在棘手的事,是不会轻易加急送来信件要她速速回京的。但如今她作为舒王妃,又顶着一张先皇后的脸,几乎所有的贵族高官都对舒王妃这个身份异常好奇,在京中行走实在引人注目,恐怕舒王府都有人在盯着。
所以才趁着宫宴宴请百官之际,借着贺成烨喝醉了只能暂时借宿宫中的这晚来找连翘。
连翘神色凝重道:“知道你打算离开京城时,我就知道,系统放任你的离开转而选择我,必然没有表面上这么简单。”
系统重新设定好男女主后,开始给连翘重新分配任务,不过都是一些并没有太大难度的攻略。无非就是增加贺景廷的好感度,令他为自己改变身份,从先皇的嫔妃变为自己的,继而成为皇后等等。
一开始,连翘以为攻略只会持续到她坐上后位。
因为当年沈琴央的主线任务就是到此为止,在贺成衍顺利登基后,沈琴央顺理成章成为一国之后,帝后和睦,标准的大圆满剧情。紧接着沈琴央就接到了系统的最终选择——
回到现实,还是留在书中。
可已经成为皇后的连翘等来等去,等来的是新的一轮攻略任务。
与出生在不错的官宦世家,落魄后成为宗亲王养子的贺成衍不同,贺景廷出身最卑贱的行当,活在最底层的社会。贺成衍埋在性格里的卑怯与偏执,仅仅是因为以庶子的身份,受到了王公贵族行列的冷遇排挤,又见证了太多权力所带来的荣华富贵,才生出了异于常人的魄力与野心。
可回望贺景廷的成长经历,远远比贺成衍艰难数倍,他性格中扭曲的部分也只会比贺成衍更加严重。
哪怕做了他三年之久的枕边人,连翘都看不懂这个人,猜不透他的心思究竟有多深。
起初她只是以为贺景廷的攻略难度更高,于是只能按部就班地完成着系统持续发布的任务,但渐渐地,系统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连翘最后一次寄信给沈琴央前,系统已经停止发布任务数月之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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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她厌恶系统的存在,但时不时出现的系统也是一种变相的慰藉,提醒着她是脱离这个世界的现代人。可幽幽深宫之中生存久了,沈琴央也不在身边,连翘甚至已经产生了一种,她已经与这个世界同化、融合为一体的错觉。
但某一日,系统突然重新发布了任务,任务只有一句话——
让沈琴央回来。
连翘的第一反应就是一定不能让沈琴央回来,可左思右想,总是觉得这件事太过蹊跷。最终连翘还是决定书信一封将这件事告诉沈琴央,至于回不回来,由她自己决定。
看了连翘最后寄来的书信后,沈琴央顿时记起从前连翘因为不想伤害她与系统作对,几次三番险些丧命。于是几乎连想都没有想,即刻便决定启程回京。因为无论系统的意图是什么,若她不回京,连翘t必然会被判定为违背规则而被惩罚。
“我回京以后,系统有再发布任务吗?”沈琴央问道。
连翘摇摇头,“没有,甚至连任务完成的提示都没有。”
见连翘满面愁容,沈琴央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先别多想,既然如今我们已经处在被动的位置,多思无益,走一步看一步吧。”
连翘反握住她的手,“姐姐,其实你能回来,我很开心。”
沈琴央看见连翘眼底的落寞,又怎么会不懂这种感受,她就是这么走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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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这段日子我会留在京中,若发生什么变故,两个人总归比一个人强。”
沈琴央说笑道:“再说,贺成烨今日在宫宴上说要再办一次婚礼。贺景廷主动提出要给我们操办,就在宫中,你也可来观礼。”
连翘一愣:“婚礼?”
她突然面色严肃起来,全然不像听到了一件好消息的样子。沈琴央知道她必然是想到了什么,便静静地等着连翘理顺思绪。
这些年来她不在京中,哪怕知道一些大小事宜,可终究她早已脱离剧情的中心太久。加之精神完全地放松了三年,早已不复从前整日勾心斗角时的才思敏捷,必然不及现在的连翘敏感。
良久,连翘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忖度道:“姐姐,你觉不觉得,所有剧情的关键节点,都是大场面的仪式。”
沈琴央一皱眉,“当时我走到的大结局时,册封皇后的节点?”
连翘道:“不止这一个,崇多说过,当年杀死她祖母的穿越女就是在与当时的男主大婚后消失。我怀疑正是那场大婚她才完成了终极任务,选择了离开这里。”
她越想越觉得对,“还有你与舒王在浙北的假结婚,很有可能那就是系统判定你选择舒王为男主的节点,但那毕竟不是真正的大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连翘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琴央:“你觉得,这次会是吗?”
沈琴央愣住了,她从来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连翘的分析并非毫无道理,作为一本典型的言情小说,完美的HE大结局很有可能是大婚这种宏大场面。先前沈琴央走到的大结局是皇后册封,是因为从剧情的开始她就已经同贺成衍结为夫妻,整本书的主线实际上是男女主的奋斗史,完美结局的落脚点自然是在男主登基,女主封后,帝后和睦,天下大同。
但如果按照这个逻辑看,连翘的结局大概率也是封后。
“你册封皇后时,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沈琴央问道。
连翘摇头道:“没有,系统没有任何提示,之后的贺景廷也没有什么变化。”
沈琴央道:“你说册封后你还是会时不时接到系统下达的攻略任务?”
“是。”
这下连翘也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她是在贺景廷登基许久后才被立为皇后的,自然不会有大婚这种重要名场面,那具有象征意义的重大节点只能是册封皇后。可为何她已经成为皇后,几乎已经从贺景廷身上得到了最高的权力地位,攻略任务却还在下发?
沈琴央见她神色慌乱,试探性地问道:“贺景廷对你如何?”
连翘愣了一瞬,继而眼神躲闪道:
“他对我很好。”
几乎就是小说中完美男主深爱着女主那般,无微不至的好。
第108章 承诺
沈琴央独自从昭晨宫离开, 慢慢地走在寂静无人的宫道。
她还在思考着连翘的话,如果大婚就是她再次迎来的结局,那她也一样会再次获得选择离开与否的机会。
上一次, 她以为贺成衍会如设定般, 保她一辈子平安安逸,可书中结局过后, 现实狠狠地打醒了她。
即便是小说男主, 一样会如现实世界的凡夫俗子一般, 自私自利, 贪恋权贵。再感天动地的爱情, 最终也会走向色驰爱衰, 两看生厌。
贺成衍如此, 贺成烨就会不一样吗?
沈琴央想起了过去三年的点点滴滴, 心口传来阵阵的刺痛骗不了人。贺成烨对她而言, 真的是不一样的。
上一次她轻信了系统设定,贪图安逸留在了这里。这一次, 难道要相信更飘忽不定的感情再次选择留下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知不觉, 沈琴央走回了贺成烨与她在宫中暂歇的宫苑。她站在屋门外犹豫了许久,发觉自己现在脑子全都是乱的,根本无法想明白。
她原以为自己不会是感情用事到干扰原则性问题的人。
窗户是暗的,屋里只有微弱的光亮,贺成烨应该已经睡下。沈琴央叹了口气, 轻轻推开了门。
屋中比想象的更为昏暗,沈琴央轻手轻脚地和上门,正准备转身, 突然被揽入到温热的怀抱中,背后传来的热度将那股好闻的茶竹香混着酒香挥发到了恰到好处的暧昧。沈琴央气得拍了一下贺成烨拦在自己腰上的胳膊:
“干什么不开灯, 吓死我了。”
背后的人把脸埋在她颈窝里吸了吸鼻子,闷声道:“你为什么在门外站那么久?”
沈琴央不知道怎么解释,随便扯了个谎道:“今晚的月亮很好看,多看了几眼。”
贺成烨忍不住笑,“我是醉了,不是傻了。你真是从来不肯用心点骗我。”
原本还有些心烦意乱,被他这么一闹沈琴央也没了再多思的心情,拍了拍把下巴搁在自己肩膀上的脑袋哄道:
“好了,去睡觉,明日还要早些去给陛下请安回府呢。”
贺成烨不服道:“给那小子有什么安好请的,算起来你是他母亲,原本该做太后的,应该是他早点起来给你请安。”
沈琴央这才发现他是真醉了,往常就算是耍赖也不会这么粘人才对,她被贺成烨勒在腰上的手勒得有些喘不过气,偏偏好不容易扯开他马上又贴上来。
“我要是去做太后,就没你的事了。快别闹了,这是在宫里。”
贺成烨不依不饶:“宫里又如何?从前我爬昭晨宫的墙敲后门来找你,不也是宫里?”
沈琴央算是败给他了,好不容易给他哄到床上,刚盖好被子躺下,身后的人又八爪鱼似的黏了上来,呼吸打在耳畔,他却久久没说话。
“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沈琴央轻声问道。
其实沈琴央能感受到他今晚情绪的异样,看似一直在撒娇耍赖,实际上贺成烨并不算心情太好,甚至有些差。
沈琴央叹了口气,她去连翘那里,贺成烨是知道的。这三年来连翘的身份,与自己频繁的书信往来,虽然她没有明说,但贺成烨似乎都知道。她为了连翘的一封信便决意要立即回来,又借着宫宴住到宫中,只为能避开宫外的耳目见连翘一面,必然是知道了什么。
三年里,两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谈过太多彼此之外的事。
沈琴央没有说过世界系统的事,贺成烨没有说过前世贺尧的事。
“那你呢?你就没有想问我的吗?”
夜色中,两个人相拥着,却又彼此各怀心事。沉默良久后,贺成烨蹭了蹭沈琴央柔软的鬓发,先开了口低声追问道:
“为什么不问我?三年来,我一直想你问我的。”
沈琴央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但依旧明知故问道:“问什么?”
贺成烨顿了顿,“我前世的事,有关贺尧的事。”
两人之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终究是被捅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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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琴央不问,不是她不想知道,而是在逃避。那段她与贺成衍站在同一阵营,面对被剧情设定为反派暴君的贺尧,她是如何步步为营地算计他,如何亲手将他推向悬崖,万劫不复。
三年前,她被贺成烨半哄半要挟着从宫中离开,本以为他做了这么多,都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前世的杀身之仇,拿回本就属于他的权力。可后来沈琴央发现,他好像真的如所说那般对京中的一切根本不甚在意。至于复仇,更是无从谈起。
他好像,真的只是想跟她一起玩。
不过这并不代表前世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两人能做到毫无嫌隙,彼此信任。
“以后吧,等大婚之后,你慢慢讲给我听。”
身后的人似乎呼吸一滞,抱紧了她,没有再说话,似乎是被哄好了。沈琴央拽拽被子,缓缓闭上了眼睛。
她怕听完,自己就更没法下定决心走了
为着舒王大婚,陛下特赐了旨意准许舒王与王t妃这些日子都住在宫中。因为沈琴央与连翘见面的机会也多了起来。
大婚的喜服又宫中绣院赶工,一应的礼制章程由礼部负责,皇后也多次吩咐过所以需求按皇后之下的最高规格来操办,就连嫁妆单子都是皇后亲自过目,又添置了许多昂贵的珠宝器具,以示重视。
很快消息就传遍了京城,王公贵族之间都在讨论。届时迎亲的队伍从舒王府一路到皇后寝宫,全城的百姓也可一睹为快,可谓是前所未与的盛况。
可越临近大婚的日子,沈琴央越发犹豫不决起来,时常一个人坐在昭晨宫的庑廊下发呆,直到连翘去喊她才回过神来。
“我以为你早就想好了,才答应办这场婚礼的,结果你竟然还在犹豫。”
连翘显得有些着急,像是生怕沈琴央眼看着机会就在眼前突然变了卦。但沈琴央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思索着喃喃道:
“我是在想,既然现在男女主已经变成了你与贺景廷,那也许我已经被系统判定为npc了。”
连翘知道,沈琴央这是动摇了。
只有主角才会在剧情的重大节点获得选择的机会,对于配角npc而言,多么宏大的场面也不过是他自己的命运节点,影响不到这个世界的运作。
沈琴央这么问,是因为她已经开始心存侥幸,也许成为配角过后,哪怕经历了大婚也不会获得选择的机会。
连翘道:“所以你不想做出选择,宁可系统不给你这个机会。”
沈琴央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无法辩解。
“姐姐,你是不是不想走?”
见沈琴央不回答,连翘急道:“姐姐,你不能再错过一次机会了!难道你还要在这里虚耗十年吗?你有把握贺成烨不会像贺成衍一样改变吗?”
“我没有把握,但连翘,我并不曾后悔。”沈琴央看着虚空道:
“在做出选择的同时,我就已经准备好了对我选择的人生负责。”
所以即便第一次选择没有朝着沈琴央的预想发展,因此被困书中十年之久,她也认。选错了就是选错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因为后悔也没用。
“不,如果这次再错过,难道再等十年吗?十年后还会有下次机会吗?姐姐,这一次你一定要走。”
连翘紧紧地抓着沈琴央,脸颊因为急切上涌的情绪而变得绯红。这下沈琴央才感觉到她的异常,凝眉道:
“连翘,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连翘抓着沈琴央衣袖的手渐渐松开,苦笑道:“到底是瞒不过你。”
沈琴央看着她起身后撤两步,无比郑重地跪下来朝面前的人一拜,沈琴央恍惚了一下,恍然间好像看到了连翘初入昭晨宫时的样子。
“姐姐,如果你不走,我只能杀了你。”
她重重地朝沈琴央磕了一个头,再仰起脸,满眼都是哀求之色:
“就当我求你。”
沈琴央站起身,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连翘。她知道连翘不会这么做,轻声问道:
“是系统给你的任务,对吗?”
连翘咬着嘴唇点点头:“你从昭晨宫走的那晚,系统就提示我完成了将你召回的任务。紧接着就是下一个。”
她深吸一口气:“下一个任务是,让你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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消失,不是杀死,证明判定并非唯一标准,而沈琴央和连翘都清楚系统任务不会平白无故出现这种模棱两可、明显有歧义的词汇。
连翘跪着上前两步,抓住了沈琴央裙摆的一角:
“崇多曾告诉我,当年杀死他祖母的那个穿越女就是在和男主大婚后消失的。她走后,西北没有了女主角,主场才偏移到了中原。”
沈琴央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女主选择男主,女主消失那么男主也没有存在的意义,于是世界重心再次刷新重置,新的穿越女被投入,开始新的剧情。
这也是为什么只有穿越女能杀掉穿越女的原因,因为如果上一个穿越女走完剧情还没有离开,就会有下一个被投入进来,完成新的剧情。
但沈琴央和连翘太例外了,连翘始终没有对沈琴央动手。而沈琴央也完全从京城主场的剧情中抽离出来,在系统判定新的穿越女为女主后也一直存活着。
但她的存在始终是留存的系统bug,沈琴央没有消失,连翘就无法迎来她的结局,等不到她可以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
沈琴央闭了闭眼,全都明白了过来。
她不走,连翘就走不了。
“我知道了。”
沈琴央俯身将连翘扶起来,轻轻地擦掉她无意识流下的泪,柔声道:“我会走的。”
“这一次,我会选择离开。”
半月后,婚期如约而至。
大婚前一晚,沈琴央宿在昭晨宫中。宫里宫外都在忙着准备明日接亲用的东西,竹苓带着几个手熟的宫女把屋子里装饰得一团喜气,就连床帘和被褥都换成了红彤彤的绣鸳鸯戏水纹样的。
连翘与沈琴央坐在窗边的榻上笑着看她们忙前忙后,白芷死后,竹苓很久没有这般开心了,连翘忍不住打趣她道:
“竹苓呀,明天舒王是来接亲的,又不是来咱们昭晨宫洞房,你怎么把喜被都给换好了?”
竹苓毕竟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听了这话难免不好意思,耳垂都是红的。
“红色、好看!”
沈琴央见竹苓羞得都快熟了,赶紧帮着她说起连翘来:“不许欺负我们竹苓,她怎么说得过你。”
连翘也笑笑:“我说的过她,可说不过你们主仆二人!”
竹苓害羞一笑,从柜子里把明天要穿的喜服捧了出来,小心翼翼地挂在衣架上,省得明天生出折痕。做完这些,才带着小宫女们退了出去,把屋子留给了连翘和沈琴央说话。
屋门一关,方才人多的热闹顿时冷了下来,两人相对无言,彼此都知道,也许明天就是永别的日子了。
即便这几日连翘已经努力让自己显得开心,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在了为沈琴央准备这场完美的大婚,可沈琴央能看出,她是在自责。
自责因为自己想要离开,才逼沈琴央先走。
沈琴央率先打破了沉默:“明天是个好日子,别难过。”
她笑着安慰连翘道:“我走以后,应该不会过多久你就也可以离开了。说不定回到我们原本的时代,你我还有机会再遇见呢?”
连翘自然知道她是在说笑安慰自己,强打起精神:
“那姐姐不要把我认错了,也不要因为等了太久把我忘了。”
沈琴央走以后,这个世界就只剩连翘这一个现代人。在一个满是古人的封建虚构世界独自活着是什么感觉,没有人比沈琴央更懂那是一种怎样的折磨。
“不会太久的,我走以后,你很快也会走到结局的。贺景廷虽然是个深不可测的人,但所幸你与他情投意合,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推进的剧情了。”
连翘笑着点点头。
“姐姐早休息吧,明天,会是一个好日子的。”
她起身朝沈琴央俯首一拜,一如从前的安稳宁静。沈琴央突然觉得连翘变了,虽然从一开始她几乎做到了天衣无缝,令熟悉穿越女特质的沈琴央都没有察觉到明显的异常,但这几年下来,连翘身上的气质愈发沉了下来。
一行一动,就像一个真正的古人。
“连翘。”
沈琴央突然叫住了已经转身准备离开的连翘,“这个名字是我给你起的,那你真实的名字呢?你现实世界的名字。”
连翘似乎被这个问题问住了,良久,才轻声道:
“尹橡屿。”
竟意外地是一个非常现代的名字。
沈琴央笑道:“我记住了,等回去以后也不会忘记你的。快去睡吧,明天见。”
连翘没有再说什么,离开掩上了门。屋内重新回到了寂静,只有几盏烛火偶尔发出些许燃烧的声响。沈琴央看着昭晨宫内熟悉的摆设,她离开后虽然连翘作为皇后入主昭晨宫,但并没有改动以往太多沈琴央在此生活的痕迹。
沈琴央转了一圈,不知是不是因为知道也许以后没有机会回到这里,竟生出了一种异样的不舍。
她已经在这个世界过了十年有余,再回到从前的世界,也许一样还是异类。
无论身在哪个世界,她都没有归属感了。
就在沈琴央还沉浸在这些纷乱的想法中时,昭晨宫后院的门突然被叩响。
记忆中的熟悉之感纷至沓来,她小跑t着去打开连接后院的门,门外站着的人,一如她心中所想的跟往昔重合起来。
贺成烨笑着看她道:
“好久不见啊,嫂嫂。”
第109章 大婚
贺成烨大摇大摆地进了屋, 丝毫没有夜里翻墙走后门的觉悟。
虽说今时不同往日,沈琴央今日还是宿在昭晨宫,贺成烨也还是偷着来看她, 但身份却是天翻地覆。她不再是权倾朝野的皇后, 他也不再是人微言轻的落魄王爷。
“你来做什么?不是说大婚前不能见的吗?”
贺成烨笑道:“你我也不是新婚夫妇了,哪里还要讲求这些虚礼。”
沈琴央见他一副轻浮样子背着手在屋里转, 一会撩下花灯下的穗头, 一会拨弄那囍烛的灯芯, 最后目光落在衣架上搭着的, 那身大红的喜服。
“这个颜色好看, 你穿合适。”
沈琴央做皇后时碍于宫中礼制, 服装总是要繁琐庄重些, 在宫中行走也不能穿的太简单。后来与贺成烨离了宫没了身份的限制, 想穿什么穿什么了, 反而不愿意打扮起来。总是挑些颜色雅致款式简单的来穿,已经很久没有穿这般艳丽的颜色大妆过了。
“你又知道我穿合适了。”沈琴央全当他贫嘴, 并没有当真。
贺成烨却笑道:“我就是知道, 当时在浙北时你穿过,我一直记得。只是那身不如这件华贵,更衬你。”
宫中绣院的绣娘手艺是最好的,又有连翘的反复叮嘱,喜服缝制得又快又好, 光是腰封坠的南海珠子就要百颗有余,十分精致。浙北时那场玩笑一般仓促而就的婚礼,喜服还是周嫂小妹的, 款式是民间时兴的款式,却并不算合身。
沈琴央也走上前去, 抚摸着喜服上绣的祥云凤纹,“我倒是更喜欢那件。”
贺成烨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笑了笑没说话。
烛火摇曳,衬得屋中大红的装饰更加鲜艳,就连空气似乎都变得温暖起来。
贺成烨盯着她被烛光勾勒的侧脸,线条柔和,连眼睫都镀了金光。半响,他声音有些哑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
“明日你会来吗?”
沈琴央有些疑惑地看向他:“不是你来接我吗?我去哪?”
贺成烨咽了咽,试探道:“我怕你后悔了,不想跟我大婚,去别的地方了。”
沈琴央愣了愣,想到她与连翘的约定,心中第一个念头就是贺成烨知道她要走了。但仔细想想又觉得他不会知道,可能只是怕她临时变卦,不嫁他了吧。
见她不说话,贺成烨急道:“如果你不想,离开京城,就像我们之前一样,去哪都好。”
沈琴央无奈道:“你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大婚不是你自己提出来的吗?”
贺成烨垂头扯了扯那喜服上的缎带,有些失落道:“我这不是怕你也觉得草率嘛。”
听他这么说,沈琴央心中说不上来是一种什么感觉,贺成烨会知道自己无心的一个提议就成了她离开这个世界的契机吗?又或许就连他的提议,也是算在系统安排下、剧情中的一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如果我说,我想离开呢?”
贺成烨见她神色认真,于是也收起了惯常玩笑的语气认真道:
“那我们现在就走?”
沈琴央抓住他的手道:“不,贺成烨,我的意思是,我自己一个人离开的话,你会怎么样?”
贺成烨没说话,转过头去回避了沈琴央的目光,看向了那件红艳艳的喜袍。
“你穿会很好看的,再穿一次吧,就当是为了我。”
沈琴央本想试探他一下,没想到得到的是这样答非所问的话,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现在穿什么,反正明天你就看到了。再说,在浙北时我不就穿过了吗?”
贺成烨摇摇头,“不一样,那次你不是为我穿的。明天明天也许会有很多人看,也不是只为我了。”
这人做事向来随心所欲没个章程,不过倒是难得执意要她为了自己去做一件事,沈琴央只当他是又犯什么毛病,无奈地拿了那件喜服去屏风后换了。再出来时,身上已是一片华美而艳丽的大红喜色。
只是沈琴央没有梳妆,缎子一样的乌发流泻于背后,未施粉黛的素面却并不显得清淡,黛眉红唇并不减颜色、因为只穿了这件重工的喜服,庄重之中又平添了几分柔美。
贺成烨呆了一瞬,很快又笑起来:
“好看。”
沈琴央有些不自在地扯了扯袖子,她自然是知道自己这张皮是好看的,但这么多年从来只敢有人当着她的面夸赞她手段高明,计谋得当。已经很久没人敢只夸一句肤浅的好看。
沈琴央撇了撇嘴,抱怨道:“沉死了,既然你看过了我就去”
她话都没说完,贺成烨就抱住了她。两人的身子紧贴着,腰封上坠的珠子硌得她有些痒,沈琴央不安分地扭了扭。
“不舒服?”贺成烨低声笑着问她道。
“嗯”
他抱着自己的胳膊松了松,沈琴央一个没留意,腰封就被他勾开脱了下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夫君帮你脱下来。”他故意把话说得极轻,吹在沈琴央耳畔,更痒了。
喜服繁琐,层层叠叠,沈琴央穿时都费了些力气,贺成烨竟不费吹灰之力就把外袍松了,紧接着就是中衣。
“你还挺会脱女人衣服的。”沈琴央默默吐槽。
“谬赞谬赞。”
屋里的烛火已经不如先前燃得旺盛,因为没有人来添渐渐黯淡了下去。沈琴央拥着大红色的喜被,突然想到竹苓的多此一举竟然真的派上了用场。她看着四周大红色的床帘,有一种珍重的仪式感。
哪怕今天并不是大婚的日子,竟也觉得圆满。
近乎灭顶的快感过后是迭起的欲海情潮,她在颠簸的漂流中发出长长的叹息,胸口处的空虚在被一点点地填满,沈琴央轻轻地托起贺成烨的脸,视线模糊着,但想努力记住他的脸。
“为什么哭了?”
沈琴央的话已经连不成串,“我不知道。”
痛苦裹挟着快乐,情///欲之上是奇妙的自由之感,她内心纠结无比,因为沈琴央发现这一刻,她是期待的。
她其实想要回去的,哪怕她舍不得眼前的这个人。
意识到这一点后,沈琴央再也没有任何顾虑地吻住了他,贺成烨继而加重了这个吻。最情动的时候,沈琴央几乎是无意识地喊着他的名字,却被他捂住了嘴。
“唔”
贺成烨看她被自己欺负,眯眯眼睛坏心眼地顶了一下:
“嘘,不要叫那个名字。”
他像一只兽类,轻轻地舔舐着沈琴央耳后最敏感的位置,温柔地威胁道:
“叫我的名字,你知道的。”
沈琴央被他磨得没办法,只得依他,喃喃出声:
“贺贺尧。”
明明她叫得不情不愿,不知为何那声音从嗓子里溢出来就变了味道,像在撒娇。
贺成烨满足地重重咬了她一大口在肩膀上,疼得沈琴央惊叫出声,手在他背后乱抓,又被捞回来按在枕边。
“疼吗?疼就好。”
贺成烨叹道:
“疼就会记得,要永远记得我。”
次日,沈琴央被竹苓连哄带劝地叫醒时,身边的床榻早已空空如也。
贺成烨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她竟一点察觉都没有。
“娘娘,腿?”
沈琴央昨晚被折腾得够呛,都没有察觉到自己瘸了。竹苓见她下床后一瘸一拐,忙上前扶她,还以为是她从前的腿伤复发,吓了一大跳。
“没事,腿伤早就好全了,我这是睡觉抽筋了。”
竹苓好不容易放下心来,结果待会梳头时又从上面看到沈琴央领口下的红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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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脖子?”
沈琴央往铜镜里一看,何止脖子,肩膀上还有个牙印真是属狗的,沈琴央知道瞒不过去,无奈道:
“竹苓,你就当没看到吧,别问。”
竹苓虽然没明白过来,但见沈琴央身体的确没什么大碍,脸色也还好,甚至比平日里还红润了不少,也就放下心来,没有再问什么,开始认真地给她梳头。
为了戴凤冠,竹苓将沈琴央又厚又密实的头发全盘在了头顶,看上去人都挺拔庄重了不少。她本就眉目清晰,用黛笔描画后更是精致明丽。大红的口脂同喜服交相辉映,衬得脸颊仿若有霞光相映,顾盼生姿。
实在是,t美得惊心动魄。
沈琴央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觉得有些可惜,早知道全妆后再穿喜服这么好看,昨晚就不该提前穿给他看。
那今日洞房时揭了盖头岂不是没有惊喜了?沈琴央有些郁闷地想。
等到都梳妆完毕,竹苓笑着来告诉她接亲的队伍已经入了宫城,正往这边来呢。
“竟然这么快?连翘呢?她还说要一早来和我一起收拾,怎么也没来?”
竹苓也不知道,想必是仪程上有什么麻烦事耽误了吧。
听着锣鼓声就要到昭晨宫前了,竹苓赶忙拿了盖头来,和几个小宫女热热闹闹地扶着沈琴央出了宫。
因着只是为了走个流程,且舒王的父母就是先宗亲王夫妇,都早已不在人世。沈琴央原身的设定也是父母早亡,现下改换身份,更没有什么父母兄弟可言。于是辞别父母也是由竹苓扶着,在小祠堂对着几块排位象征性地拜了拜,就上了马车出宫,一路朝着舒王府去了。
自始至终,沈琴央都盖着厚重的大红色盖头,只能数着脚下宫中的青石板地砖。
也许是因为什么也看不见,只能依靠身边的人扶着,沈琴央的心中愈发没底,总是惴惴不安的。
虽说婚礼的仪程是赶了些,但似乎有些太快了?而且就算新妇不能掀盖头,但为何从昭晨宫出来以后,身边的人除了竹苓,再无一个她熟悉的人?
就连迎新郎时,她也没有听见贺成烨的声音。
连翘又去哪了?
她正担心着,轿子停了,赞者扶着沈琴央下了轿,在一片热闹和祝福中迈入了舒王府的门槛。周围的人似乎都是沈琴央不认识的,她试探地侧头叫竹苓,却没有回答。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有力的手牵住了她的。沈琴央盖头下方看过去,只看到了那只手袖口处大红的绣纹,显然穿着十分精致的新郎喜袍。
那双手一路牵着她入了正堂,对着父母牌位拜了高堂,夫妻对拜时,沈琴央看着面前那一双洁净的皂靴,心中终于安定下来。
然后便是入洞房,解缨结发,撒帐祝词,合卺酒饮下,就要揭盖头了。
屋中观礼的人嬉闹着退去,沈琴央能感受到面前的人在看着自己,缓缓地抬起了手。
她竟一时间有些紧张,绞紧了手里的帕子。
就算要在大婚当天离开这里,也请一定要让我完整地,与他度过这一天。
哪怕只看一眼。
沈琴央在心中默默道——这是她第一次祈求系统。
眼前的大红色撤去,她抬眼,却没有如愿看到与她刚刚正式结为夫妻的贺成烨。
站在她面前俯首垂望着沈琴央的,是贺景廷。
第110章 别离
贺景廷望着沈琴央穿着大红喜服蒙着红盖头, 被赞者扶着从轿子里下来,迈过门槛时她脚步顿了一下,像是险些被门槛绊到。
他的心也跟着一紧。
以她的聪慧, 应该已经察觉出周围的异常了吧, 所以才走得如此谨慎,就连手里的团扇都有些拿不稳。
偌大的舒王府挤满了人, 都笑盈盈地恭贺着新娘子, 围着她, 笑啊, 闹啊。但只要沈琴央揭开盖头就会发现, 整个舒王府的人, 他们没有一个是本该赴宴到场的王公贵族。
像一个巨大的戏台子, 所有人陪着她演戏, 给了她一场热闹无比的大婚。
而贺景廷, 就是唯一的观众。
贺景廷上前,轻轻地拉起她的手, 他能感受到手掌中她的手因为自己的触碰而放松下来, 没有起疑心。
他们就像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妇,共拜天地,一拜赐良缘,二拜喜联姻,三拜结同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不知道沈琴央在想什么, 他知道沈琴央向来不是会拜奉天地神鬼的人。
他也不是,所以他以为沈琴央和他一种人。为了达到目的,可以牺牲所有珍视的东西, 哪怕是心上之人。
可那一刻,他却突然生出一种近乎卑微的祈盼, 希望老天能留住她,留在自己身边。
这个想法冒出来时,贺景廷觉得自己荒唐极了。送她离开就是他的主意,他默默地做了这么多,为的就是今天,能亲手送她走。
现在,他竟然在求老天爷不要带走她。
人心真是复杂又矛盾啊,如果沈琴央真的留在了这里,这亦是贺景廷不愿意看到的,因为那她将只有死路一条。
他会杀了她的,相比起来,还是送她离开比较轻松些。
掀开沈琴央盖头时,他没有意外地看着那双眸子的神色从惊异变为厌恶,她的身子往后缩了一下,像是面对什么洪水猛兽般地如临大敌。就算曾做过名义上的母子,站在同一阵营又如何,到底她对自己还是和在浙北时一样百般防备。
不过,无所谓了,她越厌恶自己,厌恶这里的所有人,越容易下定决定离开。
他告诉沈琴央,所有人都背叛了她,连翘,贺成烨,还有他自己。沈琴央所相熟的这些人,全都盼着她能离开。
新的世界已经洗牌,她留在这里,对所有人来说是一种累赘。
沈琴央意外地没有太大的反应,在得知是连翘希望她离开成为真正的女主后,平静地接受了。
然后她问道:“贺成烨在哪?”
为什么?为什么还要记挂着这个人呢?明明是他要我与你成婚,他把你抛下,为什么在最后还要找他呢?
贺景廷看着沈琴央的眼睛,还是撒了谎:
“他走了。”
“他已经离开京城,不知去向。”
闻言,沈琴央闭眼笑了笑,再睁开眼时已经没有了迷茫与犹豫,只有坦然的清明:
“我知道了。”
贺景廷本以为她会悲伤、会恼怒,可她只是平静地接受了,像是根本不在乎任何人,早已做好了随时离开的准备。
这才是他认识的沈琴央,永远冷静自持,永远无情无义。
贺景廷也笑了,他很开心看到沈琴央这个样子,证明她根本不在乎那个贺成烨,也证明她与自己是一种人。
“你出去吧,我累了,想休息了。”
沈琴央背过身去,身上的凤冠霞帔实在累赘,已经压得她有些喘不过气。
贺景廷还想再说些什么,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看了她的背影最后一眼,推门离开了这间屋子。
屋中重回寂静,沈琴央兀自更了衣衫,卸去妆容,愣愣地坐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日光渐沉,暮色四合。
这一天就快要结束了
是夜,昭晨宫内烛火黯然,连翘独自在屋中,整晚都没有传下人来侍奉。
屋内的烛火虽然还是接亲时准备的喜烛,此时此刻的冷清却衬得这片喜色有些不合时宜。连翘跪在屋中那唯一的一尊佛像前,双手合十,看上去无比虔诚。
她原也是不信佛的,来到这个世界后更是如此。
据说,这尊佛是先皇后从宗亲王府移来的,连翘一直很疑惑,为何沈琴央明明和她一样,知道这个世界不过是虚构的,唯一的超自然力量只有系统,却还要设一尊神佛日日供奉。
她现在也许有点明白了,因为无能为力。
人为的力量已经走到了山穷水尽时,还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只有求神拜佛。
线香静静地燃烧,脚步声打破了宁静,随后屋门被敲响:
“皇后娘娘!陛下来看娘娘了!”
小宫女应该是新来的,见往日昭晨宫总是清清冷冷地,陛下几乎不会主动踏足此处。若不是外面都在说帝后和睦恩爱,还以为皇后娘娘不受宠。今晚陛下竟然没有事先通传就来了昭晨宫,昭晨宫的宫女们自然欢喜。
连翘神色淡淡地起身,踉跄了一下,跪得太久,膝盖都有些痛了。
“接驾吧。”
贺景廷进屋后,闻到屋中焚香的味道,不由得皱了皱眉。他看向屋子里角落里那尊佛像,面前的香炉里果然有些许未能燃烧殆尽,还带着火星的灰烬。
“你竟然信佛?朕原本以为你不是那种自欺欺人的人。”
连翘垂眸给贺景廷沏了杯茶,“但求心安罢了。”
贺景廷把玩着茶杯,饮了一口她为自己沏的茶水,勾了勾嘴角:
“那就是心不安了。”
连翘听出他语气不善,也笑着回礼道:“不如陛下也拜一拜吧,免得和臣妾一样,往后夜夜良心不安。”
贺景廷嘴角抽了抽,“朕有什么好良心不安的?要送她走的是你,骗她的也是你。”
连翘实在看不惯他这副得了便宜还要卖乖的样子,沈琴央走了,最直接的受益者就是贺景廷。贺成烨没有了男主光环的加持,恐怕魏林都会渐渐失权势微下去,贺成烨不再对他构成威胁,t届时朝堂之上不会再有能阻拦贺景廷的人。
“你就不心虚吗?贺景廷,是你打破了所有的规则,毁了他们两人本该可以远走高飞的未来!原本我们所有人都可以相安无事,都是因为你!”
连翘红着眼睛,越说越激动,眼中满是恨意。贺景廷一拍桌子站起身,冷冷地看着她。
两人不发一言对峙着,对待彼此如同水火不容的宿敌,哪里有外界宣扬的那般帝后恩爱的样子?
“相安无事?凭什么贺成烨可以带着她一走了之,逍遥江湖,却留下一个魏林把持朝纲,朕身为天子,竟被一个武将逼到此等地步,就因为贺成烨才是母后选中的人吗?”
贺景廷一贯温雅端方的样子不复存在,他眼角泛红,竟令人觉得有些癫狂,声音都发颤了:
“她本该选我的,她应该选我的”
连翘道:“你自己都喊她是母后了,哪怕现在她已经摆脱了先皇后的身份,你们曾经也隔着礼制人伦,她从来只当你是祸端,哪怕对你有过青睐,也仅仅是因为你是一枚有价值的棋子。”
连翘冷冷地看着他,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
“是你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才导致了这一切。”
贺景廷冷笑讥讽道:“那你呢?既然你说一切都是因为我,你又是怎么对我的?”
他朝着连翘走近,突然抬起手,柔情似水地拨弄着她发髻上的珠钗,笑道:
“你骗她说你与我两情相悦,你已经按照‘那位’的指示做了所有能做的事。但实际上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按他说的做。”
他抚摸着连翘的脸颊,珠串的冷意还残留在他的指尖,触到连翘的刹那连翘忍不住一抖。
“我猜‘那位’已经很久没有与你对话了吧。”
连翘没有说话,因为贺景廷猜中了。
贺成烨与沈琴央作为上一轮剧情的男女主,因为彼此都无意留在京中,所以脱离了京中这个故事主场,留下来的贺景廷与连翘顺理成章地成为了新的男女主。
如果新的男女主能开始走剧情,那么离开的沈琴央与贺成烨就会渐渐地被同化为配角,甚至于完全脱离出来,游离于剧情控制之外。就像当年贺成衍与沈琴央成为主角后,崇多的祖父虽然不再是男主,但也依旧走完了属于他的一生。
原本如此就可以相安无事继续下去,可问题就出在,贺景廷与连翘并没有按照剧情发展走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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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景廷从始至终,喜欢的还是上一任的女主沈琴央。
而连翘也根本没有按照系统的指示完成攻略贺景廷的任务,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违背系统了,可以巧妙地规避系统的暗算。
被剧情强行凑在一起的两个人根本就是同床异梦,于是上一任的男女主也无法真正地脱离出去。沈琴央的影响力依然存在,即便贺景廷喜欢她,她选择的依旧是贺成烨。
所以贺成烨对贺景廷隐隐地还是有压制的能力。
事已至此,归咎责任在谁身上已经没有意义,贺景廷平静下来道:
“母后她走之前都认为是你背叛了她,贺成烨也抛弃了她。是你说的,越是对这个世界的人存有留恋,越无法下定决心离开。总之,她现在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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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甩了甩袖子,转身离开:
“你也不必如此针锋相对,日子还长着,你我就凑合过下去吧。”
屋门被关上后,带起的风吹得屋内烛火光影震颤,更加昏暗了。
连翘瘫坐在凳子上,耳边反复回荡着贺景廷留下的话:
“她走之前都认为是你背叛了她。”
连翘闭了闭眼,从她违抗系统攻略贺景廷的任务开始,她就没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但沈琴央一定要离开。
系统早已抛弃她不再与她对话,但她依旧以系统的名义欺骗沈琴央赶回来,再为了让她完成系统任务而选择离开。
贺景廷对沈琴央的心思连翘不是不知道,但她更知道贺景廷不是为了情情爱爱牺牲自己前途的人。这个皇位是他自幼的执念,是他杀了无数的人,流了太多的血才谋得的,绝不会轻易放弃。更受不了被人压制,分得他的权力。
他已经明白了女主选择男主的规则,贺成烨还在一日,贺景廷就不会放过沈琴央。如果沈琴央不会到原来的世界,那贺景廷只能杀了她。
连翘不信贺成烨能护住她,也不信他能护她一辈子。
她已经是看过沈琴央更上一层的剧情穿进来的人,绝不会相信一个男人能从一而终地对女主好。更何况是天性冷血的贺家人。贺成衍、贺成烨。贺景廷,在连翘眼里都一样。
姐姐,不要怪我,我真的不能再眼睁睁地看着你选错一次了。
连翘疲惫地走到床边,沈琴央离开后,被褥都已经换成了原来的样式,大红的窗帘也换回了淡雅的素色,白日的喜庆不复存在,恍惚像是没有发生过。
她躺到床上,抱起枕头把脸埋了进去,突然听到枕芯里有什么东西沙沙作响,她把手伸进去摸了摸,从枕芯中掏出了一张叠得方方正正的纸。
展开,是沈琴央的字迹,没有用古体字,而是现代人用的简体。
是写给她的——
写给橡屿:
思来想去,还是给你留一封信以防我走得太匆忙,没能再见上一面。
其实你不必为了让我安心走而说什么狠话,那日你跪下求我离开,我就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谁来动摇我,为了你,我也会试上一试。
或许在你看来,贺成烨改变了我许多,把我从执着于权力对弈的泥潭中解放出来,开始思考我究竟想要什么。但实际上最初改变我的人,是你。
原来在这样一个荒诞不经的世界里,也有你这样的人。
这很好,我想你不会像从前的我一样选错,一步步踏入万劫不复的结局,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
贺景廷的成长环境注定了他不会是一个像贺成衍一样简单的人,与他走到结局不易,不丢失本心地走到结局更难。不过,我相信你
连翘的手抚着最后的落款,两滴清泪继而落于纸上。展信之人早已泣不成声,她反复地读着最后的两行,上面写的是:
不要走上我的来路,我在未来等你。
夏微微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