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位遛得心安理得, 轻车熟路,就这么跟回自己家似的,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二楼的大接待室内。
洛温移开了几厘米捂住耳朵的手, 仔细听了几秒, 确认楼上那位的声音没法传达到这儿来,才心有余悸地彻底放下。
一不小心听的那两句开头……
几乎要用她至少十年的噩梦来治愈。
整层二楼冷清异常,除了洛温,只剩下垂手而立的布兰迪,就像他们误入了什么刚结束的葬礼一样。
这里别说什么在巡逻的医生了。
洛温扫了眼比她脸都干净的地板,这上面连个可能存在过的医生脚印都没有。
荒凉又整洁。
“为什么来二楼?”布兰迪轻咳了下,问道。
他一路跟在洛温后面, 对方目标明确, 直冲乔斯明示危险的二楼。
在这位眼里,“二楼危险”,宛如一句屁话。
“不能跳湖,那当然只有这条路能走啊。”洛温理所当然道,“成群结队的医生呢?”
“可能在一楼吧。”
洛温点点头, 觉得也是,再怎么说这也是个有规模的精神病院,总不能一名值班的医生都没有。
“那去一楼看看。”她说。
布兰迪声音低沉地“嗯”了声。
洛温脚步一顿,狐疑地打量了他两眼, “你说话好像带了些鼻音。”
“……”布兰迪沉默几秒,面若冰霜的点了点头, “你不觉得, 这里比其他楼层要冷得多吗?”
洛温心说这不就是让人意识不到冷热的, 那种正常温度么?
但很快她又反应过来,她觉得舒适的温度, 对正常人来说,好像确实不怎么高。
尤其这位衣着单薄的管家。
洛温犹豫两秒,抬手就做了个脱病房外套的假动作:“要不,这件给你穿?”
“……”布兰迪冻着张脸道:“不用。”
洛温于是又笑眯眯地放下手,想了想还是安慰道:“真生病了也没事,卡丽不是在学医术典籍了么。我们有家庭医生的。”
布兰迪:“……”你指望着那位小老太太一天能学多少?
这是把他当手边上能用的病例了。
布兰迪眼神冷淡,却没多说什么,只是敛下眼皮,淡淡道:“走吧。”
越接近楼梯口,洛温便越神清气爽。
二楼里舒适的阴冷,原来大部分都是从一楼自下而上传来的。似乎全莱布德镇的冷空气都拼了命地盘旋在一楼里,殷勤地等着她的靠近。
洛温楼梯还没走几阶,旁边人又连着轻咳了好几声。
“……”
然而她侧头去看,对方又是一副平静自持的模样,好像那几声咳嗽是她的幻觉一般。
布兰迪泰然自若道:“怎么了?”
“……”洛温:“你怕冷?”
布兰迪面色不改:“怎么会?”
有人死撑着装硬气,洛温也不想失去这位同行的工具人,于是颇为耐心地点了点头:“太好了,我们喜好一致。”
说完,她三步并作两步,赶路似的窜过一楼的楼梯转角。
布兰迪顿了顿,还是默默跟了上去。
两人前后差了几秒,却双双停滞在楼梯口处,统一地没再动弹。
“乔斯·费舍尔说的话,”洛温声音极轻道,“竟然没用夸张手法。”
“……嗯。”
两人目光所及之处,走道上,玻璃台前台后,等候座椅上,半敞开的医生诊疗室门里门外,全站满了人,露出的地板面积少得可怜。
这些白大褂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却全是面朝着两人。中间十几个迈着腿的,还伸手朝前抓着,面目极为狰狞。
洛温和布兰迪沐浴在此等渗人的近百道目光里,默契地都没轻举妄动。
这场面,这动静,真要扑上来抓他们……
难以想象。
洛温往后试探着退了一步,白大褂们没动。
她眯了眯眼,余光中却瞄到一个分外熟悉的身影。
洛温想看得更清些,又尝试着往前走了两步,白大褂们依旧没动,只是那成吨的视线变得更刺骨了些。
“……”一进一退的,在耍鬼?
布兰迪压低声音道:“你在做什么?”
洛温也沉声,指了指处在人群中心:“你看那个躺地上的……是不是乔森?”
乔森·约翰,阔别几十分钟,躺在白大褂脚下,横得格外安详,人似乎已经领先两人生命进度一大截,提前去见上帝了。
“是他。”布兰迪也往前走了两步,认可道。
洛温暗道一声可惜,刚认识几小时,再见面就是具遗体了。
她正要退后另寻出路,就见倒在地上的乔森抬起手,慢吞吞地揉了揉眼睛。
“布兰迪。”
“嗯。”
“乔森诈尸了。”
“……”
诈尸的乔森跟看见地狱里没什么区别,他僵硬地保持着倒在地上的姿势,闭上眼睛,完全接受不了现实。
“想救?”布兰迪问。
“我在思考……”洛温往前又迈了一步。
白大褂们眼神凶狠,望向两人的眼珠几乎都要瞪出来。
只是越这么瞪着,他们僵硬的周身便越往外散着冷气,宛若对洛温的什么亲切信号。
洛温走下台阶,眼见着这些白大褂还是纹丝未动,渐渐唇角扬起,露出了个大义灭亲般的笑容。
白大褂们:“……”
洛温抬起手,抵住其中一名白大褂的脑门,往左用力推了下去。
像连锁反应一样,从第一个倒下的白大褂开始,那一小片的医生全维持着原先的姿势,和多米诺骨牌一样硬邦邦地相撞,而后砸在地上,砰砰作响。
清脆地像冰柱砸在冰湖上。
布兰迪跟着推右边的白大褂,几十秒后,乔森的面前硬生生被开辟了条能走的道来。
而两边,全是倒地不起的僵硬医生。
乔森还闭着眼,声音颤抖道:“是,来救我的吗?”
“嗯……不一定。”洛温说。
“……?”
布兰迪会意的点点头,上前按住乔森的脸,扒开他的眼皮,转身回话道:“是正常的。”
乔森:“……”我似乎可以直接睁眼?
他敢怒不敢言,毫不怀疑如果他眼睛有什么问题,这两人会扭头就走。
洛温淡定道:“对,是在救你。”
“……”乔森爬起身,木着脸道:“谢谢。”
靠近乔森,还站着几名医生,幸运地没被倒地的浪潮趋势卷进去。他们还没多幸灾乐祸的多嘲笑同僚几秒,就见面前的红头发抬起手,微笑着朝他们伸了过来。
“……”
等确认这场地没有第四双挨着地面的脚后,洛温蹲下身,好奇地摸了摸其中的一个白大褂脑袋。
触感冰凉,十分值得把玩。
乔森劫后余生般地瘫倒在地,闭着眼,大喘着粗气,“这鬼地方……不是人能待的。”
洛温手里还把抚摸着其中一个医生的头,闻言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如果庄园经营不善,这地方或许会成为她的第二个居住地。
“我刚到二层,他们就抓住了我,要拿我做手术……”
布兰迪:“嗯。”
这是有关精神病院老生常谈的怪谈,既然到这里,发生这种事也合理。
“但他们突然就和疯了一样往后退,直到退到一层,之后就一动不动了。”
“那你怎么不跑?”洛温随口道。
乔森诚实道:“吓晕了。”
“……”
他搓搓胳膊两侧:“我就记得,这地方突然冷得和冰窟一样,他们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突然?
洛温手指一顿:“……”这不会跟她有关系吧?
她垂眼,若无其事道:“之前这里有过这种现象吗?”
乔森茫然:“但我第一次来啊?”
洛温心说你这话说的……谁又是常客了。
布兰迪声音闷闷的,音质比平常粗哑了八个度,“在我来之前的调查里,是没有的。”
洛温要笑不笑地抬了抬嘴角,心说真相大白,十有八九和她有关。
见鬼了,平时都没事,偏偏到这儿身上的冷气大范围扩散了。
……非说幸运的话,就是没人感觉出来?
“是我思考不周,回去后,我会更仔细的再做调查。”布兰迪沙哑道。
“不用。”
“……?”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洛温站起身,拍拍布兰迪的肩膀,义正言辞道,“再说,我们之后再也不会来这个鬼地方,知道那么多没用的信息干什么?”
“……好。”
洛温急着转移话题,又望向乔森。
几秒后,她敲了下手心:“忘了和你说了,贝丝在三层。”
乔森“啊”了声。
他表情扭曲了一瞬:“贝丝?就是她骗我去的二层。”
洛温迟疑道:“……这也是你们兄妹的相处之道?”
乔森深吸口气,眼神悲愤道:“我根本没有妹妹!”
洛温:“……”
布兰迪:“……”
乔森咬牙:“我全都想起来了。”
贝丝是种需要寄宿于其他人类身边才能生存的怪谈。寄宿期间,被寄宿的人类会自动生成与之有关的记忆,并与此和谐生活,直到被抽干生命力。
“我父母不知道求了哪路高人,终于把她从我身边弄走了,但是,没彻底解决。”
“我保留了一点儿她的记忆,就和失心疯了一样,非要找她……”
乔森回忆着就是两行泪。
那警长明明是善意提醒,他非得理解成对方不作为。
幸好他习惯性的窝囊,没当面跟人家顶嘴叫板。
那边乔森还在长吁短叹,这边洛温恍然大悟般点点头:“怪不得那些报纸上,是贝丝在找你。”
乔森脸变得白青:“她在找我?”
布兰迪:“是《文艺周报》。”
乔森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吐了口气道:“那没事,这报纸又没人看。”
洛温反应两秒,意识到是那堆散在走廊里的废纸,赞同地点了点头。
*
精神病院一层,三人分头行动,绕着墙找了一圈门,最终全都铩羽而归。
“没门怎么走?”乔森又绝望道。
不仅没门,各堵墙上连扇窗户都没有,只有三层以上的走廊尽头,有扇能跳湖的窗。
直通食人鱼嘴边,一步到胃。
洛温也没办法,心道最坏的情况就是不走了,等我出去后帮你们风光大葬,纪念一下今晚着若有若无的友谊。
她温和地笑了笑:“事已至此,先去找乔斯·费舍尔吧。”死也要死个全乎的。
布兰迪在旁,轻轻挑了下眉。
一股悚意直冲乔森额头,他吞了口口水,也不敢再抱怨,唯唯诺诺道:“好。”
刚上了二层,三人便被同样穿着白大褂的女人拦在了当场。
同一个人,三人的反应却大不相同。
洛温:“哦豁,熟人。”这是之前塞给她名片的那位。
布兰迪:“嗯。”
乔森大惊,脚尖一转差点要往一层跑:“她就是那个占卜师!”
布兰迪轻松拉住对方的衣领。
洛温眯眼看这位胆量为零的成年人:“……你说她是谁?”
乔森小声又快速道:“我不会认错的,这就是那个让我去住鬼楼的占卜师!”
洛温偏过头,忍住笑咳嗽了声。
记忆恢复,对公寓楼的称呼都成带恨意的那种了。
真是爱恨分明。
白大褂乐呵呵地抚了抚头发,“副业,占卜师只是我的副业。”
现阶段,只能当副业。
占卜师想要青史留名,就得活得越长越久越好。最好活个几百年,那时候就算她说对方上辈子是只青蛙,对方都得感谢她帮自己认祖归宗。
她现在太过于年轻,以至于只能哄哄傻子玩。
洛温摇头:“可惜了。”
白大褂:“嗯?”
洛温张口就来:“明明能力出众,却在精神病院里蹉跎岁月。”
白大褂嘴唇颤抖:“你……”
这人竟然如此懂她。
洛温从口袋里拿出那张名片:“我一直保存着它。”
这话听着像她珍藏了数十年,很难不让人接个“为什么”,哪怕其实距离她拿到名片,就过了十几个小时。
白大褂情不自禁道:“为什么?”
洛温淡淡道:“因为它给我的感觉,和别的名片不一样。”
布兰迪:“……”
乔森张着嘴,看着洛温的人都快傻了,心说你这是在干嘛?
洛温完全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只云淡风轻地继续吹捧,尽管她根本没见过白大褂的占卜。
她用词质朴,却说得天花乱坠,偏偏又长了张不会说瞎话的脸,效果拔群。
白大褂被哄得非常开心,咧嘴道:“想要我为你占卜吗?只要十五美分。”
她已经完全忘记这次来是要阻挠他们离开了。
乔森怒道:“你上次收了我快五十倍的价格!”
白大褂皱眉:“怎么?”
洛温心说你倒是算得快。
她笑了一声,从口袋里掏出再多一倍的钞票:“什么样的质量,配什么样的价格。”
白大褂……
白大褂彻底心花怒放了。
白大褂闭着眼,神神叨叨地原地转了几圈,又左嗅嗅右嗅嗅,一会儿睁开眼两眼翻白,一会儿嘴里呢喃着什么叽里呱啦听不懂的鬼话。
“我看见了两座庄园……”白大褂说。
两座?
“这地方还有别的庄园?”洛温问布兰迪道。
“嗯,还有几座。”布兰迪垂头,轻声解释道,“不过莱布德庄园离镇中心最近,有地理优势。”
白大褂继续道:“荒芜,了无人烟。”
“热闹,人声喧闹。”
洛温眼神一亮:“这是预言吧。”
布兰迪:“怎么说?”
“这不就是预示我们庄园以后的发展道路?”洛温感慨道,“我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奇怪的内容……现在看来,她还是知道怎么讨好顾客的。”
白大褂又吧啦吧啦说了一通长得惊人的句子,似乎混杂了各个国家的语言,几乎没人能捕捉到里面的意思。
洛温背诵了一小段,在白大褂清醒后给对方复述了一遍,“什么意思?”
白大褂脸色隐隐地没那么好看:“……不知道。”
洛温耸耸肩,也没再追究。
毕竟前面的预言,她还是蛮喜欢的。
她上前,握住白大褂的手,不懂声色地又塞给对方几张钞票,轻声道:“简直太精彩绝伦了,以后也能请你到庄园里为我们占卜吗?”
白大褂攥着钱,只感到一阵头晕眼花。
这比她在这儿无所事事工作一个季度的工资都要高……
这让人怎么拒绝?
是个人都没法拒绝。
对了,她来这儿是要干什么的来着?
白大褂晕乎乎地想,好像是把这些人变成病号来的?
这念头刚闪进她的脑海里,就被一卷金光灿灿的钱赶了出去。
……连滚带爬地被赶了出去。
“当然可以。”白大褂笑得热乎乎的。
“那,你能顺便送我们离开么?”洛温耐心抛出最后一句,语气仍旧淡淡的。
仿佛只是随口一说。
白大褂当即答应:“可以。”
洛温背后的乔森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自己说错一句,让这人改了主意。
“不过我只能把你们送回那家公寓楼里。”白大褂说。
“可以啊。我的车就在楼下停着。”洛温弯下眼睫微笑道,“你去哪儿,我和布兰迪送你。”
白大褂摆手:“没事,我不走,正好先去办理离职手续。”
乔森:“……”
洛温:“……”
眼见着事情要尘埃落定,洛温突然想起某个还在吟诵艺术的大作者,“还有位朋友,乔斯·费舍尔,在楼上念书呢……”
白大褂当即变了脸色,“他不行。”
“嗯?”洛温抬眉道,“他是我们的朋友……”
白大褂眉头紧皱,表情真切带了恨意:“那天我坐在咖啡厅里好好的,他跟我离得近,突然就开始念自己的小说……”
布兰迪低声道:“可以理解。”
话已至此,再说就不礼貌了。
这种精神创伤确实不是普通人能承受的。
洛温见着劝说无果,再说对方可能翻脸不认人,也就打了个哈哈将这事挑了过去。
又闲客套了几个来回,白大褂终于露出一个写着“再见”的笑容,扬起手,打了个响指。
像来时一样,电闪雷鸣。
尽管没有门窗,三人还是确确实实地感受到了风雨在耳边飘摇的滋味。
几分钟后,再睁眼,他们集体回了凶案现场公寓楼,三颗头全都晕晕沉沉,不大清醒。
乔森扶着脑袋:“总之,太感谢你们了……”
洛温揉了揉眉心,“我们是莱布德庄园的,知道你经济困难,救命的报酬你酌情给。”
乔森:“……等等?”
这跟他想的似乎不大一样。
洛温停在原地又缓了几秒,觉得恢复了大半后,迈步就往外走,“布兰迪,快走。”
布兰迪跟上,沉声道:“回庄园?”
洛温看了他一眼,极为疑惑不解:“当然是救人!”
那位乔斯不是他的朋友么?
布兰迪隐在公寓楼的阴影里,轻轻笑了下。
*
四楼窗边,乔斯·费舍尔抬头仰望月亮,眼角滑下两颗滚烫的泪水。
那草帽女孩听了她两页的内容,竟然就那么跳窗跑了。他追过去扒在窗边看,那小湖里似乎也没什么涟漪,不知道对方是死是活。
如果那位傻子乔森因此责怪他……
他只能为这位小女孩写本回忆录,让世人记住她的名字。
只不过……
可能得等下辈子了。
乔斯·费舍尔又回过头,望了眼走廊。
浩浩荡荡的病人队伍,以仿佛倒立行走的速度在朝他挪行。
他被追着已经走了一层楼,上堵下截,因为太过惊慌失措,甚至没想着躲回房间。
不过可能躲回房间,也只是谋杀和自杀的区别吧。
乔斯扯了扯自己的病号,摇头想道,毕竟自己已经恢复了神志,跟这帮行尸走肉不是一个境界的人了。
还有十五米的距离。
等他们到了,一定会把他推下去的。
英年早逝啊……
乔斯惶惶不安地向下望,食人鱼群似乎能感知到即将发生的事情,一只一只的轮番着跃出水面。
看它们的行动轨迹……
似乎还是个爱心形状。
乔斯:“……”世风日下,鱼都能这么欺负人了。
他叹口气,自己的作品还没老少皆知,发扬光大……
竟然天妒英才!
乔斯·费舍尔正多愁善感时,就听见“砰”地一声,像什么钢铁碰撞的声音。
“……”什么鬼动静,这么破坏气氛。
他探出大半个身子,极力地往外瞅。
黑夜里,在他的视觉死角内,一辆钴蓝色的跑车正玩命似的撞着精神病院大铁门。
才撞了两下,铁门那边便大喝一声:“停!”
跑车丝毫不搭理,退后着便要继续撞。
“你撞得明白吗?我给你开门!”
跑车:“……”
洛温侧过头,“想必这位就是那名想炸医院的有志青年?”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布兰迪点点头,“确实有理想。”
另一侧,乔斯·费舍尔还在用力听着,差点就这么把自己听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他摇晃的头被团毛绒绒的东西顶了回去,触感不大柔顺。
乔斯·费舍尔从地上爬起,惊喜道:“猫头鹰?”
猫头鹰高贵地扇着翅膀,转了转脑袋,已示回应。
乔斯·费舍尔两行热泪:“你是布兰迪派来救我的吗?”
猫头鹰:“对,待会我说跳,你就跳。”
乔斯·费舍尔:“……”
乔斯·费舍尔肃然起敬:“没想到与阁下几日未见,您已经练成了金刚不坏之喙,能撑得起我这种庞然大物……”
猫头鹰一挥翅膀:“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做个心理准备,不管下面是什么,尽管跳就是了。”
它想象了两秒,吞吐道:“可能会有点疼。”
“哪里有点疼?”
“哪里都有点疼。”
乔斯·费舍尔:“……”
他转身望了眼走廊,那群恶狼般的病号离他的距离所剩无几,眼见着再走几步,就能够着他了。
乔斯·费舍尔摸了摸藏在衣服里的笔记本和手稿,深吸一口气,不成功便成仁。
如果他真就这么死了,这两本小说也能落下个“早逝作家的旷世奇作”的名头。
“跳。”猫头鹰说。
乔斯·费舍尔眼睛一闭,头也不回地便跳了下去。
在这么几秒里,猫头鹰叼住正坠落的乔斯衣领,虽然没坚持多久,但仍旧减缓了些他下坠的速度。
楼下,布兰迪沉着脸握住方向盘,速度像疯了似的飞过那片湖,轮胎在水里激起一溜的浪花。
下坠的和前行的,两方在湖的中央正好碰上,
乔斯这么落在车上,人还正被疼得七荤八素,背上便又被猫头鹰精准打击地往下又砸了几分。
猫头鹰解释道:“为了防止你掉下车去。”
乔斯有气无力:“……”我谢谢你。
车在院子里划过一道潮湿的车痕后,停了下来。
几分钟后,乔斯·费舍尔被成功转移到车后座里,当即便昏倒了过去。
布兰迪回到驾驶座,就见洛温抱着一团病号服,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
“怎么了?”
洛温将病号服打开,里面是几只带了身上带满是土的死鱼,圆眼睛格外愤慨,仿佛死不瞑目。
“刚刚被车撞死的。”洛温说。
猫头鹰:“……”就离谱。
布兰迪“嗯”了声,目含期待:“艾伯特最拿手的便是鱼汤。”
猫头鹰:“……”你也离谱。
*
跑车连夜开到了镇里正规的骨科医院,挂了夜间急诊,就着天黑让乔斯·费舍尔住了院。
手术前,医生两眼黑眼圈,说伤势看着吓人,倒是不重,不过得住院几天,再观察观察。
乔斯·费舍尔想了想,问能直接回家吗?
医生还没开口,病床旁边的洛温就摇头道:“不能。”
“为什么?”
布兰迪在旁,用更冷酷的声音说:“你房子塌了,现在住不成。”
乔斯·费舍尔:“……”感觉身上的伤口更痛了呢。
离开医院后,洛温看着车窗外沉思。
庄园还有一半的距离,布兰迪开口问道:“在想什么?”
“在想,我们一定要把乔斯·费舍尔拉进庄园里住。”
“……”布兰迪瘫着脸,“是啊,房子都没了。”
“对,关键就是这个。”洛温神色凛然,“但我们不能收留,你懂吧?”
“嗯?”
“就是他得付房租。”
“……”
“噢,对了。”洛温从口袋里翻出个盒子,“这是给你的。”
布兰迪瞥了眼:“药?”
“嗯,治你的症状的。”洛温说。
毕竟是由她引起的不适,怎么着也得她负责。
布兰迪空出只手接过,垂眼淡淡道:“谢谢。”
“不用客气。”洛温笑道。
*
回到庄园后,洛温直奔卧室,布兰迪则拎着病号服包着的鱼,抬脚进了厨房。
猫头鹰提前回了庄园,所以这会儿即使是休息时间,艾伯特也仍然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站在了厨房里。
他略带迷茫的接过死不瞑目的食人鱼,“你们去精神病院……还顺便钓了鱼?”
“没。”布兰迪轻松道。
艾伯特心说也是,没了他特质的黑暗死亡料理,要钓上食人鱼只能靠人肉。布兰迪从不会做这种事情。
“从哪里买的?”
“是格林小姐获得的。”
布兰迪稍微美化了“捡”这个动词。
艾伯特彻底惊讶了:“这些鱼到底是怎么死的?”
“车祸。”布兰迪淡笑道。
艾伯特:“…………”你要不要听听你在说什么?
只待一个晚上,精神病院影响人会这么深?
*
中午喝过鱼汤后,洛温照例夸赞了一番,转身便又回到了卧室。
她不知怎么,异常的累。
不过探望病人这一行程,也不需要那么多人去。
布兰迪带着猫头鹰,顺路去了趟乔斯·费舍尔的家,从保险柜里翻出他的支票簿,带去了医院。
“手术费和修车的费用,以及你以后在庄园居住所需要支付的费用。”布兰迪报了个数字。
“……”乔斯·费舍尔嘟嘟囔囔地签了名字。
“还有一件事。”布兰迪说。
“我知道,帮忙鉴定呗。”乔斯右手撑着后脖颈,老神神在道。
布兰迪“嗯”了声,将鉴定书递了过去。
上午时,他对比着其他十七份看了很多遍,除了名字外,基本没看出什么差别。
乔斯其实也没大当回事,毕竟这么多次,总是同一个结果。
真。
猫头鹰同样神游八方,医院的消毒水味刺得它头脑发晕。
它正思考着晚上吃些什么,就听病床上的这位病号失了智的惊呼一声,好像看到了什么天大的噩耗。
“怎么了?”布兰迪皱了皱眉。
乔斯一脸严肃,仰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这位行事难得如此正经,猫头鹰咂摸两秒,自知大事不妙。它左顾右盼,两颗眼珠在两人身上来回流转。
乔斯摊开手,洛温的那份产权书就这么轻飘飘地落在了病床上。
“又是真的?”布兰迪垂眼道。
他俯身,两指拾起产权书,问话的口气像陈述句。
“假的。”乔斯遗憾摇头道,“很像真的……但只是很像罢了。”
布兰迪折好产权书,平静温和道:
“进了趟精神病院,眼睛进瞎了?”
乔斯:“……”几小时不见,这位是去毒罐里沐浴去了么?
“只是客观分析。”布兰迪瞥了眼病床上的乔斯,淡淡道,“如果这份产权书是假的,在占卜师说无法转移你之后,她本可以顺水推舟地就这么将你灭口。”
“……”
“毕竟你是唯一一个能确定她身份的人。”
“或许只是因为她善良。”乔斯摊了摊手,反驳道。
布兰迪静默听着,似乎对他的话有几分认可。
“真的不一定真,但假的一定真不了。”乔斯再接再厉道。
“不过……”他想起洛温·格林赶着来救她的行为,还是打了个补丁道,“十七份真的都是假的,说不定是我的鉴定方法出了问题。”
“嗯。”布兰迪点头。
“……”
第19章 “但难免被人看到?”
乔斯几乎被气笑了。
“鉴定方法出错”这种可能, 不说是胡说八道吧,也能称得上句无稽之谈。
这方法是现任镇长——切斯特·史密斯(也是他的顶头上司),手把手亲自教给他的。
“你怀疑我的学习能力?”乔斯·费舍尔问道。
布兰迪摇头。
没有半点忠心的政府文员乔斯·费舍尔想了想, 用仅有的智慧推测道:“那你是……怀疑史密斯先生?”
“只是一种可能性。”
布兰迪拉了把椅子坐下, 手搭在一边的扶手上,不置可否地撑着头。
他语气平淡自然,乔斯冷静两秒,竟开始认真的思考这种可能性。
办公室内一直有个人尽皆知的秘密——如果莱布德庄园在五年内没等到真正的主人,他们头上的那几位领导,将有权竞争这座庄园。
这秘密当然不合法律,但这儿是莱布德镇, 有个像样的法院都已经很难得了。
不过办公室里也是明争暗斗, 派系混杂。
总而言之,如果真出错……
那这位徇私枉法的镇长先生——就该收拾收拾铺盖滚蛋了。
乔斯思考完此番犯上作乱的幻想,彻底消了气,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人也挂了张微笑甜蜜的脸。
略显得有些变态。
“我是无所谓, 只不过等过几周,镇长亲自来验收,却发现那产权书是假的……”乔斯·费舍尔收住笑,意味深长地瞟了眼窗外, “你明白的,莱布德镇从来都不这么欢迎异乡人。”
布兰迪眼皮抬了抬, 淡淡道:“我看未必。”
“……?”
布兰迪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两份浅粉色的请柬, 包装精美, 上面还缠着淡蓝色的丝带蝴蝶结。
“婚礼请柬?”乔斯观察了两眼,疑惑道。
“阿奇尔鞋店的经理寄来的。”布兰迪又将请柬慢条斯理收了回去, “一份给我,一份给格林小姐。”
乔斯·费舍尔一边的眉毛都快挑到头顶上去了:“你确定是婚礼?”
他看是鸿门宴还差不多。
谁不知道阿奇尔那帮员工既虚伪又傲慢,哪怕你在他们店里购买了七十年的鞋子,等你患上老年痴呆记忆混乱后,他们也照骗不误。
堪称整条街最黑心的商铺,没有之二。
乔斯哈哈一笑,说除非是过命的交情,否则他们怎么可能邀请外人参加婚礼庆典。
布兰迪淡定点头:“嗯。”
“???”
“很难想象?”猫头鹰扒在布兰迪的肩上,气定神闲道,“格林小姐去买东西,正好顺手救了几条命……亏你还是作家呢。”
乔斯有点脸疼:“……”
很好的写作素材,记下了。
*
布兰迪抵达庄园时,洛温已经清醒了有个把小时了。她坐在沙发上,手里还是捧着同一本《尸体指南》,看得格外投入。
猫头鹰飞快地躺到在矮圆桌上,“咕咕”地嘶哑叫了两声,以作对洛温的提醒。
洛温终于从同类的写真集里抽出身来,随手拨弄了把鸟头,又抬头望向来人。
布兰迪也望向她。
两人隔着猫头鹰沉默地对望。
“……”洛温瞄了眼页数,合上书,寒暄道:“乔斯·费舍尔怎么样了?”
“状态不错。”
“那——”
洛温抓了抓扶手,不自觉地有点儿紧张,她装作随意道:“产权书的鉴定结果,也出来了吧?”
对面人可疑地沉默了几秒。
“嗯。”
“结果是?”洛温问。
“格林小姐……”布兰声音很轻。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了一沓厚厚的信,递给洛温,微微欠身道,“结果是,未来两周内,您至少需要参加两场宴会。”
洛温瞬间不动声色地放松了下来。
“一封私人信件,七份邀请函,一份请柬。”布兰迪恢复了专业的冷脸,介绍道。
洛温也专业地点点头,接过信,草草拆开,翻着了几眼。
私人信件是署名阿奇尔的书面感谢信,除了感谢内容外,在信中,对方又语气诚挚地邀请她参加婚礼。
不过……
“新娘保密?”洛温拆开请柬,疑惑道。
“听说新娘不是莱布德镇的本地居民。”布兰迪说,“这是种隐晦的写法,阿奇尔担心她在结婚前受到暗杀。”
洛温:“……思虑还挺周到的。”
剩下的七封邀请函外表华丽,份量厚重,看着便知道写信人的经济优渥。
但寄信人都是些她毫无印象的姓氏。
“这些是离莱布德庄园稍远些的庄园主。”布兰迪解释道。
洛温:“噢……”
一个合格的庄园主人,需要和周围其他的庄园主建立联系。
洛温:“不过这里有七封邀请函,为什么我只需要去两场宴会?”
布兰迪提着猫头鹰的头,冷漠地将它撒手扔在了地上。后者死鱼一般地滚了两圈,懒洋洋地不动了。
“……”
布兰迪从邀请函里挑出一封浅金色的,又拿出一封深黑色的,点了点道:“这两位庄园主的家族有世仇。”
吃了一家的宴会,另一家便只能吃闭门羹。
“世仇?”
“一百多年前,一方的小姐吃了另一方的少爷。”
难怪世仇。
洛温踌躇两秒,半开玩笑道:“如果我明面上去一家,暗地里又去一家……”
“当然可以。”布兰迪接道。
洛温心说这不大好吧,她刚想说,我就是这么随口一说——
布兰迪淡淡道:“我也是这么做的。”
“……”
“正好这位浅金色的习惯白天招待客人,而深黑色的喜欢夜里举办舞会。”布兰迪说。
“但难免被人看到?”
“不必担心,格林小姐。”布兰迪说,“他们习惯满身黑的出现在舞会中心,越看不出是人,在舞会便越受欢迎。”
洛温“啧”了声,“如果是卡丽和法兰克,大概连门都进不去吧?”
即使进去,这两位爱好白色的狂热分子,也相当于身处人间地狱。
“……”
接下来的二十分钟,布兰迪又粗略地介绍了发生在这七座庄园里的三十七桩秘史,以及各个宴会里,主人堪称变态荒诞的宴会要求。
洛温撑着下巴,听得津津有味。
各类奇闻逸事砸过来,她仿佛回到了刚从墓地里爬出来,对一切都充满好奇的那两天。
就很有趣。
布兰迪介绍完最后一位“要求宴会过程中客人全程噤声”的庄园主人后,问道,“你怎么想?”
怎么想?
洛温心说不愧是在《文艺周报》上发表过文章的奇人,文风和作风竟然能这么高度统一。
她入乡随俗地计划道:“我觉得——我们可以分批次请,然后照搬他们的规则。”
布兰迪一顿:“……什么?”
“就比如——请第一位时,用其他六位的规则限制他们,以此类推。”洛温友善道。
如此这样,还可以给那些老死不相往来的家族一个机会,一个体验死对头家中宴会气氛的机会。
躺在地上的猫头鹰打了个冷颤。
它实在很难想象来这里聚会的客人样子。
“不过照这么说来,”洛温讲完鬼故事后,又难得的说了句人话,“之前的那些继承人确实也挺辛苦的。”
“不辛苦。”布兰迪说。
“即使是骗子,也出过一份力。”洛温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布兰迪沉默两秒,“他们并没有去过宴会。”
“……嗯?”
布兰迪默默理了理信封,思考着怎么组织语言。
那些人的精神状态……一般撑不到宴会开始举行的日子。
洛温这边却已经在电光火石间想好了原因——假继承人,哪来的责任感。尤其是周旋于这些关系错综复杂的各个“家族”之间,尤其麻烦。
这七封邀请函……
恐怕其中的几封,是已经结仇的庄园寄过来的挑衅。
但既然她来了,那还有机会修补。
洛温轻轻甩甩头:“所以,我们现在和哪几座庄园已经结了仇?”
布兰迪淡声道:“关系都很好。”
“……?”洛温张开唇,怀疑道,“这些庄园的主人竟然如此心地善良,包容心这么强?”
“或许是因为,”布兰迪垂着眼,目光缓慢地扫过矮圆桌上的邀请函,“所有的宴会,我都参加过吧。”
这句轻飘飘地的话一出,满厅寂静。
猫头鹰本来只是散躺在地上,闻言羽毛“唰”地一下立了起来——
中间有那么几场宴会它陪着布兰迪去过,氛围压抑异常,待得它眼神涣散,差点儿一头撞死在墙上。
那会儿布兰迪是怎么说的?
“在庄园真正的主人来之前,我有义务保持莱布德庄园和其他庄园的友好关系。”
猫头鹰心说你这是个鬼的义务。
洛温不清楚个中因果,但真情实感地佩服了几秒,“你做管家,我放心。”
赞叹中,全然将之前自己试图辞退对方的念头抛之脑后。
“那你看着安排日程吧,所有的宴会我都去。”洛温说。
“……好。”
布兰迪拾起邀请函,手指突然顿了顿:“格林小姐。”
“嗯?”
“我保持关系,并不是说也要求你维持关系的意思。我只是为你提供一个选择,交好或结仇,全是你的自由。
“……只是如果你想选择前者,至少不会多几层阻碍。”
洛温双眼恍惚了一下,布兰迪身上仿佛散着光。
她思考两秒,恍然大悟。
那是层莱布德庄园里,每个人都在散发的——
敬业光辉。
而在这位管家身上,格外强烈。
就很难不让人……
洛温叹了口气,原来自己根本做不了什么黑心资本家。
她抿抿唇,“布兰迪,你现在工资多少?我再给你多涨些。”
布兰迪:“……”
猫头鹰:“……”
第20章 “您这是什么造型?”
满厅沉默。
猫头鹰用翅膀捂脸。
难得遇上蹦人话的雇主, 偏偏另一位听人话的是布兰迪。
这位管家对莱布德庄园里仅有的几项传统异常坚持,几乎到了固执死板的程度。
这其中,就包括了薪酬规划。
之前也有庄园主提过这件事, 但显然不论“减薪加薪”, 在布兰迪眼里,都属于打破莱布德庄园的规则。
不必、不好,不建议。
猫头鹰曾经怀疑过,即使未来通货膨胀几百倍,布兰迪也只会默不作声地守着那份每月只能买一筐面包的工资,继续打理庄园。
……就很敬业。
果不其然,布兰迪冻着张脸, 仿佛面前人在说什么火车会跑天上的胡话。
洛温保持微笑:“……?”
布兰迪轻轻摇头:“格林小姐, 这都是我份内的工作。”
这倒是。
洛温点点头,又摇头:“嗯,但涨薪酬,也是雇主的份内工作。”
猫头鹰蜷了蜷爪子,心说这么通人性的雇主……
鸟都想变成人打工。
布兰迪垂眸道:“不用。”
洛温淡定道:“可以少涨点。”
“……”
布兰迪手上动作没停, 他理好手上邀请函,眼皮一抬道,“格林小姐,我去书房写回信了。”
洛温:“嗯。”
“至于您说的, 提高薪资的事情么……”布兰迪慢声道。
“你怎么觉得?”
“万分荣幸。”
洛温微笑:“可以。”
布兰迪欠身:“不胜感激。”
猫头鹰:“……”
敢情前面那一套不可置信和拒绝的动作……
全是你的拉扯和套路?
虽然差点把自己拉扯脱了。
去书房的路上,它还是忍不住挖苦了几声:“怎么, 是上升的物价改变了你么?”
布兰迪偏头, 看了眼肩上这只倚蠢卖蠢的生物。
他平静道:“等乔斯·费舍尔住进来, 你最好也在他耳边这么重复。”
猫头鹰刚想就着话怼回去,突然福至心灵地昂起头:“……你是故意的?”
管家先生不轻不重地笑了声。
傻鸟开窍, 值得鼓励。
*
相较于精神病院的不确定性,莱布德庄园显得格外平和温馨。
对此,庄园主人稍许满意。
晚餐结束,洛温还没离开餐厅几步,便被满脸压着雀跃的格蕾丝拦了下来。
洛温耐心道:“怎么了?”
这小女佣一直殷切主动地找她说话,很是讨人喜欢。
格蕾丝难掩激动,神态和上次邀功打扫房间的模样相差无几:“那个……卡丽医生在书库里等您。”
她阴测测地笑了笑,上次是洛温·格林太过幸运,卡丽医生刚被唤醒,神智不清,这才没对她下手。
这次么……
对面人愣了下:“你是说,卡丽在书库?”
格蕾丝仰头:“是……”
“她在多久了?”
“大概十几分钟……”
格蕾丝脸色僵硬,心说这位这是什么反应?
卡丽留守书库,现在大概端着盏白蜡烛,就等洛温·格林过去后,朝她说几句“魔鬼般的低语”。
——但面前这位语气严肃,仿佛卡丽正计划着炸毁庄园,后果不堪设想。
实际上,格蕾丝猜对了七七八八。
书库里各类图书塞了不少,满满当当,难保不会有什么《杀人秘辛》或是《手把手教你配置毒药》的书。
这要是卡丽正好翻开看了两页……
庄严就可以收拾收拾,原地改造成墓地了。
洛温转过身,隔着餐厅的长桌,叫了声布兰迪。
布兰迪闻言放下刀叉,“嗯”了声。
洛温神色严峻:“走,去查书。”
她极为痛心疾首地看了眼格蕾丝:“书库和书房的钥匙,以后都不要给卡丽。”
格蕾丝:“……”
在书房里一身白衣,凹着空洞眼神造型的卡丽,等来的就是这么个脚步匆匆,表情充满关心的年轻人。
洛温一把按开电灯,眯眼道:“你看了什么书?”
举着白蜡烛的卡丽:“……书?”
洛温自然而然地接过卡丽手中的白蜡烛,两口吹熄,眼神责备道:“容易失火。”
卡丽本撑着一张恐怖鬼脸,这会儿被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哽了几秒。
洛温耐心道:“不是不让你看书,但……有些书的内容不好。”
卡丽不明就里,但还是摇了摇头:“我还没来得及看。”
洛温自然不大相信,看了眼布兰迪,后者点点头,顺着书架便开始向深处排查。
卡丽:“……”
这和格蕾丝说的完全不一样。
洛温:“我们还是出去吧。”
两人离开书库,彼此都心有余悸地在走廊里站着,互相提防。
洛温等着布兰迪出来,随口问道:“所以,你找我是有什么事?”
走廊顶端的灯泡终于应景似的,闪了一下。
卡丽定定地看了会儿洛温,半天没说话。
直到觉得气氛勉强到了,她才张开口,声音刻意压得苍老而沙哑:“格林小姐,我一直觉得……您的头盖骨很圆滑,形状很好。”
已经学到骨骼了?
洛温摸摸脑袋,礼尚往来地随口道:“还好,你的也不错。”
“……”卡丽手已经探向了身后,幽幽道:“您愿意把头借给我……让我研究两天吗?”
洛温啧了声,刚想拒绝,转念一想,心说也是啊。
学医里重要的一步,不就是对比着尸体,研究研究内部结构什么的么?
合情合理。
现今这个年头,不去正规学医,很难合理合法地找到什么正经尸体。而如果让卡丽刨开某个坟墓,她又觉得此番此举,不太尊重自己的同胞。
想来想去,洛温还是决定自我奉献一下。
她一脸坦然地伸出手,“可以啊,你的斧子呢?”
卡丽八百年都没见过这种反应,愣是呆了几秒没开口:“……您要这个干嘛?”
“砍个头。”洛温尽量说得轻描淡写。
卡丽心口一阵发寒,砍头?
砍谁的头?
她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可不大经得起砍啊。
卡丽动了动唇,思考着要不要先下手为强时——
“还想要人体的哪个部分?”对方露出一个极为惊悚的笑容,声音也轻飘飘的,“我晚点给你送过去?”
卡丽:“…………”
布兰迪出来时,走廊里只剩下靠着墙放空的洛温。
“格林小姐,书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布兰迪走近了两步,“卡丽医生呢?”
洛温回过神,抬起手,朝布兰迪晃了晃两串钥匙。
“嗯,她回房间了。”洛温缓缓道,“她说……她还是想当名心理医生。”
尤其还特别强调了只想对心灵负责,身体上的事情,半点都不想掺和。
就很……
三分钟热度。
布兰迪点点头:“我会再挑些心理学相关的书送过去。”
洛温说了声好。
经过和卡丽的这么一番对话,她莫名的有些想念之前的墓地,还有当时那些曝尸荒野,一动不动的尸体朋友。
嗯……不过友谊都不大深厚。
她最后都就近找了个墓地,把他们安葬好,认真做了告别。
非常耗费钱财。
“布兰迪。”洛温说。
“我在。”
“镇上有没有很大型的墓地?”
“……”
“或者是什么埋了很多人的那种荒郊野岭?”
“……”
好半响,布兰迪才回答道:“据我所知,镇上是有几座无人看管的墓园。但卡丽医生不是已经宣扬,要专心做名心理医生了么?”
洛温干笑一声,心说你误会了,其实是我有点想家。
但这事说出来确实有够变态,万一布兰迪受到惊吓,而后卡丽端着才看了两分钟的医书来治病……
管家先生刚提升的工资,还没发放就得全数充公,交给精神病院医生。
不能说。
但自己的心理需求也不能这么忽视。
洛温沉吟片刻:“这样吧,你帮我找把铲子,要趁手锋利的。”
布兰迪:“……好。”
月黑风高,鬼气森森。
两人在后院里找了个不会污染车道的地方,开始默不作声地挖掘。
洛温铲起一铲子土,扔在一旁。
布兰迪铲起三铲子土,扔在另一旁。
十几铲后,洛温杵着铲子,客气道:“会不会太辛苦?”
布兰迪淡淡道:“不会。”
洛温继续客气:“我们连夜挖坑,总归是不大好。”
“嗯?”
“像不像什么犯罪后的杀人埋尸现场?”洛温委婉道。
布兰迪终于放下铲子,抬头道:“你累了?”
洛温啧了声。
这话说的……
看人真准。
她挖第十下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其实可能大概似乎也没那么想家。
洛温随手将铲子仍在小土堆上,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我们还是要规律作息。”
布兰迪也放下铲子,道了声“好”。
达成共识的两人拍了拍身上沾到的灰尘,刚转身走了几米,就听见背后传来极为狰狞的一声叫喊:“还我医生!”
喊声凄厉,饱含感情。
洛温转身,远远地看到一个人影:“……?”
这谁?
恰逢此时,庄园头顶上又迸出一片鸟的惊叫,两个种类扯着嗓子互相较劲,一声更压一声高。
洛温木着脸:“这是?”
布兰迪没动:“庄园特有的自然警报器,每当有威胁的入侵者进入庄园时,就会响。”
洛温心说入侵者都快站在我们脸上喊了,这警报器意义何在……为对方助威做的么?
头上鸟叫停了,高声喊着的入侵者也哑了。
两方熄声,夜光下,只能看见个微微反着光的东西,在快速接近。
就很吸引人。
来人速度未减,眼见着他越来越近,洛温看了眼面前几米远处的,不甚明显的小坑和两个土堆,突然说道:“你说,他会不会……”
“我押会。”
“我也。”
两人心照不宣地互看了眼。
下一秒,这位高速接近的入侵者“哐当”一声,一脚踩在坑里,脸接着土堆,结结实实地扑了满脸土。
入侵者:“……”
他从土里挣扎着爬起,恶狠狠道:“还我医生!”
月光下,来人头顶寸草不生,腹部插了把小刀,正孜孜不倦的流着血。
洛温:“您这是什么造型?”
威胁人……先拿自己插刀?
入侵者快气疯了,心说还不都是这坑。
他拿着刀好好的冲过来,本来也看到了坑,就想着这么捅过去,谁知道腿莫名的一冷一僵,刀就这么见鬼似的绊到了自己身上。
入侵者:“我是精神病院院长!还我医生!”
洛温眯了眯眼,又仔细看了这位院长。
衣服脏不兮兮的不说,前胸和衣领上,还到处沾着不规则的泛黄酒渍。
“你是院长?”
“我是!”入侵者理直气壮道。
“瞎扯什么,”洛温笑了声,“你不就是昨晚精神病院看大门的那位?”
而且还没看住。
入侵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