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暮春三月, 莺飞草长之际,皇家都会按照惯例举行春猎。
今春,李二陛下因为挂心战事, 便要皇室的小辈们前往禁苑(大兴苑), 互相春蒐比试,也算是全了这场农隙期间的畋猎活动。
唐人射猎成风,太子和诸王殿下皆是自小习武。
此番前往大兴苑, 有南衙十六卫禁军戍卫,加之专口监猎的官员也会随同出行, 因而李二陛下并未有太多担忧。
要知道, 他每逢春猎, 可都是往白鹿原、富平、骊山之类的州县野猎。小子们只是在禁苑里头跑马, 有何挂心?
然而, 李二陛下大大低估了人心。
东宫丽正殿内, 太子殿下伤情严重,正由一众太医紧急做处理。贴身伺候的小黄门急得满头大汗, 奉了药酒, 又捧咬棉,然而后者却并未被李承乾接过去。
十八岁的少年人还无法消化方才太医令之言, 煞白着脸, 只将自己的发辫咬在口中, 示意医官开始上药绑夹板。
这是常人难以忍耐的疼痛。
李承乾却紧咬牙关, 强迫自己只从唇齿间溢出极其细微的闷哼。
他不敢想, 这条腿若真的残了,瘸了,废了,东宫之内、乃至这大唐境内, 还能有他一席之地吗?
权位之争,即便是亲兄弟间,他也不敢多报幻想。
不知过了多久,李承乾才被宫人扶着重新躺下,脱力昏睡过去。阖上眼之前,他依稀看到兕子抹着眼泪跑进来,险些被桌脚绊倒,阿娘也满面忧色地追在后头。
那……阿耶呢?也会如此担心他吗?
李二陛下自然是挂心这个嫡长子的。
只是,此刻他身在东宫前院的崇教殿内,只能抑制怒火,沉声命张阿难将今日的监猎官员提进来。
监猎官战战兢兢,跪地叩首:“陛下,射猎标准一向分有等级,臣不敢擅断呐。今日皇子们按照畋猎法令,分旗各自猎取猎物,多者得胜。太子殿下一时兴起进入山林深处,约莫过了两刻钟才有人传信,说是野猪出没,惊了殿下的马……”
李世民听到这么个荒唐理由,怒极反笑:“南衙禁军和东宫十率都干什么吃的?”
“禁军被众位殿下留守,戍卫外围。至于东宫军府……恕微臣直言,实在是没有多少人马啊。”
监猎官壮着胆子说完,将头深深伏在地上。
李世民默了一瞬,终于冷静下来想起这茬。
这些年,他一直在着手对南衙禁军进行改制,将十六卫分为左右屯营,预备不断从中提纯出一个独立分支,使其脱离南衙,越过兵部等中央部门,只作为帝王私人关系的武装力量。
在这个提炼“北衙禁军”的过程中,李二陛下考虑到“父子相残,兄弟阋墙”的惨痛教训,便顺手将东宫军府也削弱了一轮。
如今的东宫十率有如病猫,只怕,是连花架子都撑不起来。
李世民一念至此,忽然生出几分愧疚,与更多压不住的怒火。
他从来没有起过易储之心,但似乎在无意之间被人钻了漏子,借此趁机伤害了他的儿子。
他不允许,再有人伤害和离间他的两个儿子。
“朕且问你,太子出事之时,青雀何在?”
听到帝王的问话,监猎官终于深吸一口气,像个迎风飘摆的墙头草一般落定了方向。
“陛下,三殿下此番与太子殿下相距甚远,并无异常。不过,微臣在大兴苑内,曾恰巧撞见过京兆韦氏逍遥公一房的人。原以为那人是跟随三殿下出行,如今想来,有诸多可疑之处。”
京兆韦氏乃关西六姓之一。
其中,逍遥公一房如今在朝为官者,要数黄门侍郎韦挺最为风光。巧的是,这人与杜楚客的履历有些相仿,也兼任了李泰王府府事。
李世民垂眸片刻,心中做出决断。
他屏退监猎官,召来太医令仔细问过李承乾的伤情,直到确认这条左腿再难如常行走,才扶着额角,疲惫示意张阿难:“去将青雀给朕寻来,别叫观音婢知晓。”
张阿难低低应一声,退了出去。
午后的阳光西移,暖融融照射在窗棂前,给深褐色的樟木镶上一道金边。
兕子在李承乾床边守了许久,这般欢脱的小萝莉,今日瞧见她阿兄的腿,也忍不住一直掉金豆豆。
长孙皇后看得眼中发涩,连忙偏过头,用帕子沾了沾。
兕子是个情绪感知很强的孩子,察觉到长孙皇后伤心了,连忙胡乱擦擦小脸,吸溜着鼻涕揽住人脖子:“阿娘,你别伤心,太医令都是胡说的,阿兄的腿一定能治好,兕子保证!”
长孙皇后虽然知晓女儿上通神灵之事,却因父女俩的隐瞒,未曾看出这背后延寿续命的端倪。
她只当兕子是在说安慰话,便强忍着心中的酸涩怜惜,搂了搂怀中人:“阿娘相信,阿娘自是信你的。”
身为母亲,她比谁都更希望这话是真。
母女俩这般加油打气又坐了一会儿,等到上灯时分,李承乾朦胧中醒来一次,要了些水,又被兕子苦口婆心说服,用了一小碗茄汁酸汤汤饼。
李承乾在等。
但他始终没等到阿耶来探望。
长孙皇后看着长子眼中的光亮逐渐黯淡,正欲开口解释,却见李承乾翻了个身,背对她们躺下:“阿娘,时候晚了,还请带兕子回宫,早些歇息去吧。”
左右,他已是半残之躯,将要被阿耶抛下了。
……
“太子坠马落下足疾”一事,不出两日便传遍朝野,震惊一干重臣。
没几日,更令朝臣们震惊的事发生了。
李二陛下竟然在太极殿大朝会上寻了个由头,徙封越王李泰为魏王,遥领相州都督,督相、卫、黎、魏、洺、邢、贝七州军事①,仍旧并“不之官”。
所谓不之官,就是不必封地上任,留驻京畿的意思。
赶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大如此明显地偏宠李泰这个嫡次子,叫魏征、褚遂良和长孙无忌等人惊出一身冷汗。
李二陛下看着两仪殿上吵成一团,冷眼旁观了许久,忽然开口:“青雀在魏王府内,朕与皇后时刻担忧少子无知,恐其为人左右。不若,就叫他搬来武德殿久居,诸爱卿以为如何?”
武德殿地处东宫之西。
昔年,李元吉便是住在武德殿,与李建成互通有无的。
长孙无忌拢眉侧目,与房玄龄交换个眼神。他们都有些明白过来,陛下这是在给人搭台唱戏呢。
果不其然,朝堂上这回吵得更欢了。
以杜楚客、韦挺为首的魏王党高呼“陛下为父仁心,此乃家事,有何不可”,而魏征、褚遂良这些坚定拥护嫡长子继承制的臣子,则嚷着“陛下爱子,更应避开此等嫌疑之地,不使魏王落入流言蜚语,亦不伤太子之心呐”②。
况且,太子殿下八成要落下足疾,此时放任魏王久居武德殿,他心中真能一直宁息,不起异心吗?
两党之间互
掐起来,有来有往,简直比坊市里头抢新鲜菜叶的婶娘们还带劲儿。
李二陛下就这般看着,直到散朝,也没表露自己真正的态度。
巳时五刻,已到了用大食的时辰。
朝臣们按序在太极殿廊下进食,而李泰则被张阿难引进朱明门,进了两仪殿内,与李世民一道用膳。
今日满桌大食丰盛,却没有一道是李泰喜欢用的。
李世民将儿子的表情看在眼中,却不像往常那样,宠溺地要张阿难再添几道菜来。他自顾自进食,片刻后开口:“你若不饿,就跟朕说说今日大朝会的感想。”
李泰闻言,耷拉着眉眼:“阿耶还是不信我?我真不知韦挺擅作主张,也从未想过要以害长兄的方式,证明自己比他强。”
什么魏王,什么久居武德殿,他根本一点也不稀罕。
李世民抬眸打量了青雀片刻,头一次觉着这孩子只是表面聪慧,实则缺了些政治敏锐性,什么都看不分明。
大唐建朝以来,立储表面上虽遵循着嫡长子继承制,但因为鲜卑化的缘故,他们的血统里不可避免的带有尚武好勇、以能力定高低的色彩。
皇族觊觎皇位的情况无法遏制,就会在一定程度上,让嫡长子继承制流于形式。③
从前,李二陛下兄弟之间不和,就没能引起太上皇的重视,这才走到了血溅玄武门的地步;
而今,先辈没有的手段,若他李世民再不重视弥补,岂不是要叫孩子们也走上同样的路?
原来溺爱青雀,只会害了他们兄弟二人呐。
李世民长叹一声,将李泰唤到跟前来:“你与承乾是一母同胞的兄弟,无论外人说些什么,阿耶都希望你能亲自去探望他,将事情说个明白。”
“至于韦挺……朕自有决断,此事你不必再过问。”
……
李泰本质上是个不错的孩子。
他心中很清楚:李承乾若落下足疾,虽非他所为,却也脱不开干系。胖少年就这样带着些许愧意和忐忑,寻到东宫探望。
然后,吃了个闭门羹。
守门的小宫娥颤着嗓子禀告:“三、三殿下……近日阴湿天多,太子殿下腿上不适,夜里常常难以安睡,这会子才服药躺下了,特意吩咐谁也不见……”
李泰挺了挺肚子,难得没有因此生气,只道一声“我改日再来”,便顺着广运门直出东城去。
小宫娥探头瞧了半晌,这才阖上东宫宫门,小步疾跑回去呈禀。
丽正殿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苦药味儿。
李承乾躺在床榻间,面色惨白道:“你是说,青雀没有回武德殿,而是出宫回王府去了?”
小宫娥点头应是。
李承乾想不明白阿耶和青雀的心思,头痛欲裂,索性挥手叫人退出去。
约莫一刻钟后,宫人又来报:“殿下,晋阳公主过来了,说是来给您送些吃食。”
李承乾下意识瞧了一眼自己的左腿,苦笑道:“这种时候,兕子倒还是惦记着与我这个兄长分享吃食,没白疼她一场。东西收下,至于人……就别进来了,免得殿内药气熏着她——”
话音未落,兕子就双手提着食盒,从门缝之间挤了进来。她两条小短腿抡得欢实,嘴上还要告状:“阿兄阿兄,子安不让我来看你,子安坏!”
追着兕子进来的小内侍连忙摆手,求助地望向他家太子殿下。
李承乾只好道:“你们退下吧。小机灵鬼,快给阿兄瞧瞧,都带了什么好东西?”
兕子的注意力很容易就被转移了,当即开心地跟李承乾分享起来:“阿兄快瞧,这是南瓜燕麦饼干,里头搁了好多榛果碎,香香酥酥的,可好吃啦。”
“这是胡萝卜胡瓜肉丸,炸得可脆,里头的肉劲道弹牙呢。”
“还有还有,这个是茄汁豆腐,那是南瓜烤蛋奶,我听子安说阿兄疼得睡不着觉吃不好饭,才请尚食局弄了这些开胃的小食,南瓜健脾养胃,阿兄可要快快好起来呀。”
李承乾听着兕子小嘴叭叭叭,心头堵着的大石块忽然之间就裂出许多缝隙,有了喘息片刻的工夫。
算起来,他已经有数日不曾好好进食了。
打起精神的太子殿下将妹妹这一片关怀全都塞入口中,仔细咀嚼吞咽下肚后,忍不住问道:“兕子,若阿兄往后不能再做太子,你还愿意这么喜欢阿兄吗?”
兕子歪了歪脑袋,耳边两个丫髻也跟着灵活抖动。
“阿兄不做太子,是不是就有大把的空闲时间陪着兕子啦?那……等阿兄伤养好了,就跟我一道去南山种田吧!”
……
兕子这话并非随便说说,哄李承乾开心的。
这趟来东宫之前,她就跟系统交涉过了。遗憾的是,胡萝卜收获后赚得的二百点生命值,并不足以治好阿兄的足疾。
兕子还气呼呼抱怨:“上回只要一百分,明明就治好了李靖呀。你是不是想奇虎我阿兄!”
【……】
【李靖年事已高,其足疾严重性也比储君李承乾要轻,因而,系统综合评估治愈只需一百点生命值。】
兕子一想也对,老李都六十六岁了,阿兄才十八的小郎君呢,那的确要值钱一些。
小萝莉往长廊底下一坐,开始掰着指头算起来:“二百点生命值都不够阿兄一个人用,更别提阿娘和翁翁了。还得看今年夏秋时候,懒懒树的果子收成如何,要是榨出懒懒油就能有一千点啦。”
不过,这样也不足以叫小兕子放下心来。
毕竟,李承乾的足疾要完全治愈,需要整整一千五百点生命值。即便有橄榄树的额外积分也不够,更何况,兕子要兼顾长孙皇后和太上皇,并不敢一股脑儿都给阿兄用。
还是得开源才行。
小萝莉正想着,脑中传来系统提示:
【叮。】
【种植任务4:请宿主兑换玉米幼苗,完成种植和收获。】
【因玉米属于粗粮,具有主食特性,平行时空中要在明朝嘉靖年前后才传入这片大陆,十分珍贵,本次兑换玉米苗所需的朝臣好感值为两千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53点。请再接再厉。】
兕子听到这话,小脸一下子就垮了。
上回她又是种南瓜胡萝卜,又是弄辣椒面油茶面的,前前后后忙活那么久,才攒了这一千八百多的好感值。
没成想,这些还不够换个玉米苗呢!
小萝莉在春光底下耍了一会儿赖,又躺平摆烂一刻钟,忽然有了主意弹坐起来,蹬上鞋就往外头跑。
松萝吓了一跳,丢下手中剥了一半的柑橘追上去:“公主这是去哪儿?”
兕子回眸,笑嘻嘻答:“去找老魏薅羊毛!”
……
魏征才给学龄的皇子们授完课,此刻正坐在值房内,与孔颖达两人商议编修书籍《孝经疏义》的事。
按照老魏的想法,应当建议陛下由太子殿下总揽修书之事,孔颖达、颜师古从旁坐镇,或可解除此番坠马带来的冲击。
这会儿,小老头就使劲浑身解数,正耐心劝着孔颖达出马。
孔颖达于贞观六年已被任命为太子右庶子,还协同魏征修撰过《隋史》,是出了名的太子严师。有时候,孔颖达脾气上来,谏诤储君行止不合规矩之处,魏征都听得瞠目结舌。
实在是这老小子一点儿没给太子留面子。
虽然,魏征也就半斤八两吧。
孔颖达沉思片刻,还有些顾虑,抬眸就瞧见兕子半个身子趴在窗边,笑眯眯跟他们打招呼:“中午好呀,老魏老孔,吃过饭了吗?”
古板老学究孔颖达闻言,嘴角抽了抽。
倒是魏征已然适应了这种
称呼,起身回话:“已经丑时三刻,臣等早就用过大食了。公主来这里有事?”
“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你们。然后,有一个小小的请求。”兕子用大拇指和食指比划一番,被魏征从窗框上拎着后领子薅下来。
魏征:“公主但说无妨。”
兕子露出一副“那我可就不客气了”的表情:“老魏,你们能不能再多喜欢兕子一点,一点点就好啦!。”
魏征:“……”
孔颖达:“……”
在晋阳公主身上,没有最离谱,只有更离谱。
孔颖达就没见过这么直白来讨喜欢的小孩儿,老古板的脸上露出一丝错愕,有些为难地看向魏征。
魏征……魏征他也不会应付这种情况啊!
小兕子乘胜追击,双手合十摇了摇,拜托道:“兕子超喜欢你们的,想要老魏和老孔也喜欢兕子!”
萌嘟嘟的小萝莉今日穿着一身浅黄的半臂,底下是橙绿间色的八破裙,在靓丽春光中简直像是个花间小精灵,魏征和孔颖达的心一下子就被萌化了。
要知道,就是他们的亲孙女,都不曾说过这样讨阿翁欢心的话!
【叮,检测到好感值变化。】
【魏征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孔颖达对您的好感值增加10点。】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1873点,请再接再厉。】
嘴甜会卖萌,果然是一门能混饭吃的手艺!
兕子决定趁热打铁,再去找认识的朝臣们薅羊一圈,指不定就凑够两千好感值了。
于是,魏征和孔颖达还没来得及吱声,就看到晋阳公主欢天喜地又蹦跶着跑出去了。
离开前,公主还不忘折回头对他们招招手:“老魏,老孔,要好好的,下次再找你们玩。”
……
没几日,这件事就传到了李二陛下的耳朵里。
张阿难忍不住笑意,只好将头埋得极低,禀报道:“晋阳公主先找上了魏侍中与孔司业,而后又按序寻了房相公、长孙相公、褚侍郎、虞老县公(虞世南)等。咱们公主一向嘴甜,逗得诸位大人心花怒放,无不欢喜呢。”
李世民近日正暗中派人去查韦氏,等待时机处置争储之事,这一堆乌烟瘴气的事情搞得人心烦得很。
谁知道,乍一听到兕子的消息,竟是他的贴心棉袄跑路了,去逗别的小老头儿开心了。
李二陛下很不满,冷哼一声道:“他们一个个在朝堂上数落朕倒是牛劲十足的!”
“兕子也是,朕心中郁闷,也不知来宽慰宽慰做阿耶的,跑去跟他们亲近……”
这股醋劲儿还没发泄完,兕子就从外头推门进来了。
小萝莉今儿个也奔波了大半日,累得精疲力尽,一进门就熟稔地爬上食床,四仰八叉倒下后,才幽幽道:“耶耶不是有青雀嘛,连阿兄生病都不怎么探望关心,哪里需要兕子亲近。”
李世民气笑了:“谁说朕没有去看承乾,朕跑了几趟,都被他闹脾气挡在外头了!”
兕子眼前一亮,真诚夸赞:“阿兄好腻害!”
李世民:“……”
贴心小棉袄不贴心了,还反过来刮得他心里凉飕飕的。李二陛下有些不是滋味,往食床另一头坐下,说起了气话:“青雀不省心,承乾也不是叫人省心的,你这小丫头,最不叫朕省心。”
兕子满脸无辜。
要不是为了给耶耶换玉米苗,给阿兄治腿,她才不用这么累呢!
小萝莉也生气了,将身子一扭,背对着李二陛下盘腿抱胸坐好,扁扁嘴道:“哼,仙家果然说的没错,子女不和,多半是老人无德!”
李二陛下闻言如遭雷劈。
什么?仙家都知道这事了?无德?谁无德?哦,老人,那看来是说太上皇。
谁知兕子又贴心地补一句:“耶耶不是好耶耶,是无德耶耶!”
这一句话,换来了李二陛下整晚的沉默。
……
兕子可不管她阿耶拔凉拔凉的心。
这几日气温适宜,正处在立夏之前的玉米定植时期,自然要抓紧时机,将刚换到手的玉米苗种下。
堆肥起垄,提前整地的事务,宋管事已经做得得心应手。因而兕子一过来,就可以不用耽搁时间,开启定植。
鉴于玉米这外来物还挺容易生病,兕子便特意跟系统讨教了趋避害虫、促进生长的种植好法子。
说起来也不难,大唐本土的主要粮食作物有稻、麦、粟、菽、黍、栗这几类,其中,菽(豆类)中有一种红小豆,在它的根上广泛共生着根瘤菌,不仅能固定土壤氮肥,免去施肥,还能有效忌避玉米的天敌害虫。
听到兕子要种红小豆,宋英成等人都有些惊讶。
在大唐,菽类通常会被官府用作饲料,只有穷一些的百姓才会将其用作主食。④
不过公主的建议向来能够避免许多农作物的虫害问题,这一点,宋英成和庄户们深有体会,便都没有提出异议。
须臾,庄户们便将去年留的红小豆种子都搬了出来,与垄边几乎望不到头的玉米苗堆在一处,以待播种。
这一回与种胡萝卜不同,植物都种在田垄上头,垄宽不到三尺(90厘米),高三寸(10厘米),两边留出下陷的走道,也能方便做排水沟渠。
兕子叫人均匀挖好了小坑,每垄种植两行玉米苗,又在玉米苗的外侧各种一行红小豆。
相比起定植玉米苗,红小豆的穴播可就轻松多啦。庄户们只需要在穴中撒上三粒种子,盖好薄土就成了。
今年种植的玉米大约有三十亩地。
万界庄园内的这种玉米产量不算高,按照大唐的地力施肥条件,亩产最多能达到一千斤。但好在,该品种抗倒伏、抗病害的能力尤其强,种植成活的几率也就大大提升了。
七八日后,玉米苗与红小豆全部种下。
兕子又手写了一份指南,还特意口头叮嘱宋管事:“其他的没什么,培土才是最重要的。”
如果玉米植株的基部出现了次生根,就需要进行培土。当然了,也可以对红小豆多培几次土,侧根伸展后,还能促进其生长速度。
“再有六七十天,就可以吃到香香的烤玉米啦!”回宫的马车上,小萝莉伸了个大懒腰,语气里满是幸福河憧憬。
松萝好奇问:“公主怎么说的好像吃过这个玉米一样?”
兕子扬起下巴,骄傲脸道:“我是没吃过,可是梦里头见过呀,黄橙橙的颗粒,烤香了一定很好吃的!”
松萝被这番梦话逗笑了,掩唇跟着兕子一道乐起来。
……
五月末,乌海再传战报,说李靖大军主力追上了仓皇出逃的伏允可汗,大败其军,而薛万均部也同时于赤海击败了吐谷浑的天柱王军。
唐军连战告捷!
战况逼得吐谷浑起了内讧,没几日,伏允可汗被杀,长子慕容顺携部众投降。
李二陛下在立政殿内得了消息,大喜过望,不断跟长孙皇后夸赞:“观音婢,你看到了信中所写了吗?此番追击敌寇,慕容伏允特意命人烧了唐军马草,是随军携带的胡萝卜保证了战马的长途追击。我们兕子是好样的!”
长孙皇后无奈笑道:“陛下,这是您第五遍夸兕子了,就没有别的词吗?”
李二陛下扬了扬眉梢,带着几分小得意:“那我们兕子就是好样的。”
“陛下昨日还跟我说,兕子不是贴心小棉袄了,漏风漏的您心凉呢。”
“那是朕的气话。”李二陛下喜笑颜开,又将手中信件看了一遍,叠好放在怀中,这才试探着问,“臭丫头人呢,朕这几日总不见她。”
长孙皇后微怔片刻,旋即以手掩唇,难得坏心眼笑话:“兕子新得了一种叫
做玉米的粮食作物,这几日正赶农忙,种到南山庄子上了。怎么,陛下竟不知晓吗?”
满面笑容的李二陛下,再一次受到了心灵暴击。
这件事最终还是被兕子搞定了。
小萝莉听说她阿耶闷闷不乐,哒哒跑到两仪殿去,提笔写了三张大字,上头满满全是对李二陛下的彩虹屁。
“兕子最最最最最爱耶耶啦!”
“耶耶英明神武,是兕子心中的大英雄!”
“旁人都在催兕子长大,只有耶耶阿娘,盼着兕子永远是个臭丫头。”
李二陛下看到最后一句眼眶都红了,哪里还有什么气呢。他伸开双臂,将这调皮的丫头拎起来抱在怀中,用胡茬轻柔地扎了扎她的脸颊,叹道:“这几日忙着种地,可曾好好吃饭了?阿耶瞧你都瘦了。”
兕子乖巧坐在李二陛下怀中,眨巴眨巴眼:“我吃得可好啦,跟宋管事他们吃了烤羊腿,刷一层辣椒油可香了。”
只可惜,烤羊腿没能涂上系统说的安息茴香(孜然)。
等过一段日子,她攒够了好感值,一定要缠着系统兑换这种香料!
小萝莉继续掰着指头数道:“昨日,兕子又给阿兄带了两条鲜钓鱼补补身子;对啦,今天回来还跟城阳和雉奴分了南瓜燕麦饼干,还有红小豆酒酿吃呢!”
李二陛下那点感动荡然无存:“……”
朕就多余问!
*
六月末,李靖班师回朝。
与此同时,李世民也终于查到了韦氏逍遥公一房谋害太子的人证物证。
太极殿大朝会上。
帝王先是重赏了以李靖、侯君集、李道宗为首的出征武将们,随即话锋一转,雷厉风行地处置了韦挺,当朝卸去他黄门侍郎、魏王府府事、银青光禄大夫的官职,旋即押入大牢听候发落。
逍遥公这一房,算是彻底栽了。
其余京兆韦氏族人为了与韦挺划清界限,连忙向陛下表忠心,站在了太子殿下那一边。
如此一来,韦贵妃膝下所出的皇子李慎,也就失去了争储的最后一点余地。
李世民神色淡然,给这个儿子赐下了一条出路:“着申王李慎,改封纪王,立冬之前出任襄州刺史,不得有延。”
李慎出京畿,就好像是一道帝王释放的政治信号。
先前朝中所有的蠢蠢欲动、流言蜚语,在这一刻都安歇下来,等着看陛下到底意欲何为。
然而,终究还是发生了一件出乎李世民意料的事情。
盐泽道总管高甑生,联同广州都督府长史唐奉义状告李靖,说他出征途中试图谋反。
这番诬告,在所有人眼中都像是天方夜谭一般,可笑至极。
李二陛下甚至都不愿理会。
谁知,代国公李靖却主动摘下官帽,一把老骨头笔直地跪在两仪殿内:“老臣一身清白而来,也盼着两袖清风地归隐。还请陛下彻查此事,还老臣一个公道。”
李世民默然许久,哽着嗓子答应下来。
事情查清楚是在半月之后。
此番进击吐谷浑,高甑生曾因贻误战机,被李靖口头责备过一次。就因为这点小事,他便怀恨在心,伺机串通人诬告了李靖。
李二陛下得知真相后大为震怒,亲自下令,判高甑生诬罔罪流放边地;
随后,他又想要补偿这位一心为国、忠心耿耿的老将军。思来想去,他决意改李靖“代国公”封号为“卫国公”,并依照大唐的世袭刺史制,授李靖为濮州刺史,世代承袭。
李二陛下满意点头,觉着这么一来,李靖总该明白他的良苦用心了。
谁知道,这老小子回到国公府之后,向外发了一条通告,说从此“阖门自守,杜绝宾客,便是亲戚来了也不能妄进”。⑤
……
兕子不算李家的宾客,更不是亲戚。
正值玉米丰收季,小萝莉才摘了满满一车玉米,就丝毫不见外地直接拉到代国公府上。一道被她载过来的,还有搞不清状况的太子殿下。
李承乾的腿伤已经好了大半,只是落下病根,走起路来一瘸一拐,仪态尽失。从前万事尽善尽美的太子殿下一时无法接受,索性成日闷在他那东宫里,也不爱起身走动了。
兕子今日便是特意拉着阿兄出来遛弯儿的。
她都想好了,来国公府上转一圈,开导开导老李,趁机再把那两百生命值给阿兄用上。阿兄觉着腿脚有好转,就会愿意多多出门行走啦!
她可真是个小机灵鬼。
兕子叫宫人们卸下几筐玉米,就牵紧了李承乾的手,堂堂正正叩响代国公家的大门。
李承乾忍不住笑着:“今日,只怕我们兄妹要吃闭门羹。”
话才说完,李靖竟然携夫人欢天喜地亲自迎了出来。
兕子对这反应速度极为满意,熟稔地跳起来,拍了拍李靖的肩膀:“可以呀,老李,我阿娘说会变通的人无论如何都能把自己过得很好。阿兄,你可得多学学老李,他像个泥鳅一样滑溜。”
李承乾:“……”
说好的阖门自守呢,这才发文自证不到一日。所以是弹性阖门是吗?
太子殿下沉思片刻,忽然对这位以兵法谋略闻名天下的代国公有了进一步认识。他应当是一个……很会自保的人。
李靖笑呵呵与兕子介绍家眷,说了几句俏皮话后,瞧见竹筐中的玉米,忍不住惊叹:“公主,这是何物啊?”
兕子自豪地一抹鼻尖:“亩产一千斤的玉米,好吃又顶饿呢。老李,快叫人烧火搭架,咱们今日吃烤玉米。后头还有一筐紫芋和白芋,火上烤熟的煨芋头可香糯了。”
小萝莉自来熟地与李靖并肩而行。
她时不时说些天马行空之言,逗得李靖夫人几度笑出声来。
身侧,李承乾瘸着腿脚,稍微落后几人半步,约莫是不想被人看到走路的姿态。
李靖心中了然,也不说破,只笑着建议:“老臣府中的西花园由夫人打理多年,这时节繁花竞开,殿下和公主不如前往一观,顺道在那处用膳,岂不快哉?”
这个提议得到了一致好评。
于是,七月雨后,微凉清风中,兕子等人围坐花园树下,吃着现烤的玉米芋头、羊腿肉串、蘑菇长茄,不时再饮一杯自家糯米酿成的米酒,简直就是人生享受。
李承乾在这样的氛围中,竟也卸下心防,放开了许多。
李靖用食箸打着节拍,哼着小调,又哭又笑道:“公主这个玉米好哇!是真好!若老臣从前就能遇上这耐旱、产量又高的粮食,就不会有那么多兵饿着肚子,在战场上丢去性命了。”
老将军说到这里,掩面大哭起来。
李靖夫人无奈地看了自家国公一眼,解释道:“他这是高兴的有些醉了酒,还请殿下与公主见谅。”
李承乾摆摆手,示意无妨,继而垂眸看着火上正烤的玉米,陷入沉思。
兕子才不管什么醉酒失态呢。
老李就是高兴嘛,她也高兴,自己种的玉米真是好吃!
小萝莉安慰地拍了拍李靖,递上一块小手绢:“老李别哭啦,以后,兕子种了好东西,还偷偷来找你一起吃。我耶耶都只能吃咱们剩下的,牛吧!”
花园外,一墙之隔的幽静小道上。
李靖府中的老管家吓得双腿发抖,不敢吱声。
他面前,微服前来探望的李二陛下正咬牙切齿,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声。
第24章 24 耶耶可真是性感。
李二陛下是真觉着有点委屈。
他独个儿在两仪殿殚精竭虑, 不愿叫李靖这般的老臣寒了心,因此特意巴巴儿地登门来搞安抚。
结果好嘛,人家欢聚一堂, 就他是个吃残羹剩饭的寡人。
老父亲斤斤计较着, 因为没有吃到闺女种下的第一根玉米,索性连此番来国公府的目的都抛于脑后了。
“张阿难,你去, 将兕子带来的几
筐玉米一个不落,全都给朕带回两仪殿去!”
李二陛下大袖一甩, 是臣子也不哄了, 儿女也不管了, 抱着收缴来的玉米独个回了京大内, 誓要自己烤出更香的玉米, 再叫司农寺种它百十顷玉米田!
帝王气呼呼地走远了。
国公府的管家缓缓松一口气, 这才颤颤巍巍,将事情禀告给了李靖。
老将军闻言, 只抚着胡子嘿嘿笑。
倒是兕子摸了摸滚圆的小肚子, 一脸的无可奈何:“你看吧,我就说了, 哪怕是剩下的, 我耶耶也会抢着要呢。”
正啃玉米的李承乾险些被呛着。
不知为何, 看阿耶在兕子这里吃瘪, 他心头积攒起来的无奈怨怼竟也消散了许多。或许, 像兕子这样随性一些,坦诚一些,才是他最好的出路。
太子殿下出一趟门,胸中感悟颇多。
回到东宫第二日, 李承乾就察觉到腿脚的变化。虽说行走间还有明显跛足,但没那么疼了,动作也不像之前僵硬。
这让他整个人又重新燃起了希望。
太子殿下思来想去,颇有些不好意思地跑去兕子那里,表示想要学种地。
正值三伏天的中伏,菜田农活可繁忙得紧。
兕子听到这话眼睛都亮了。
如今,李承乾在她眼里都不是阿兄,那简直就是一个免费使唤的小长工!
“阿兄来得正好,南山那头,宋管事忙得都快头顶冒烟啦!”
小萝莉自然而然牵着李承乾,小嘴叭叭讲述起来。
近日农忙,庄户们既要兼顾着露地种植的胡萝卜、卞萝卜开沟播种,还得同时将秋茬的番茄定植在暖房里头。除此之外,庄子上今年越夏的蔬菜实在太多,像辣椒、苋菜、茄子之类的植株,也得需要精心照管,及时整枝打杈,做好遮阳降温。
这桩桩件件细数下来,三伏天里头可不轻松。
李承乾原本打算要来一些番茄、辣椒等茄果类的种子,自己在东宫里头播种育苗。
可这会儿,听着妹妹描述地手舞足蹈,声情并茂,他突然改了念头,也想去南山亲自体会一下普通百姓的日子。
他想去试试,寻常人家的烟火辛劳。
兄妹俩一拍即合,定下了次日一道前往南山,兕子还坏心眼地问青雀去不去。
青雀在这事儿上吃过亏,哪里肯答应。他不着痕迹地看一眼李承乾的腿,叮咛兕子:“大兄的伤还未痊愈,出去散散心就行了,你可别做没分寸的事。”
兕子挥挥小手:“怎么会呢,我对你,对老李、老侯都很关照啊。”
青雀无言以对,越发觉着不靠谱起来。
果不其然,等到次日日落时分,李二陛下正和长孙皇后炫耀着自己抢来的玉米,就瞧见了一枚满身伤痕、精疲力尽的长子拖着沉重的步伐进来了。
李承乾走了一遭南山,整个人就像失去灵魂的木偶,瘫软在座椅上,嗓子沙哑得说不出话来;
反观兕子,还精力充沛地跟头牛似的。
李二陛下那点“玉米仇”当即抛到一边,眼神怪异地看一眼兕子,问:“这是奴役你阿兄做了多少农活儿?”
兕子连忙将头摇成拨浪鼓。
“可不能怪兕子。阿兄只用耧车种了二分地的胡萝卜种子,就难受歇下了。后来,宋管事说玉米地里间种的红小豆熟了,阿兄又要去摘豆荚,可是玉米还在盛收期,庄户们都没来得及斫秆呢,阿兄在里头,自然就被玉米杆划伤了……”
就这样,还没叫他掰玉米呢。
这才是真的苦活累活,兕子仔细瞧过,农户们每一个人的手指头关节都是肿胀的,被苞谷杆划出来大大小小的伤口,那就更不用提了。
李承乾今日也看到了这一幕。
正因为亲身试过一回,他才能切身知晓其中不易。
想到这里,虚弱的太子扶着座椅起身,对上首的帝后二人道:“稼穑之事太难,却关乎民本,可定国本。儿臣想要继续跟着兕子前往南山耕种,还请阿耶允准。”
李世民挑了挑眉梢,看着李承乾清亮的眼神光,与长孙皇后相视一笑,应允下来。
算起来,他们父子二人,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坐下来聊一聊了。
先前,承乾自困于腿疾之中,不愿给他机会弥补和修复裂缝。
而今看来,这小子跟着兕子往田野之间跑一跑,反倒开阔许多。实在是一桩幸事呐!
……
整个暑热至初秋,太子殿下都沉迷于往返宫中和南山之间,有时候,甚至跑得比兕子还要勤。
为了更好地修习农务,李承乾扎根在了庄子上的田区,跟那些农户们同吃同耕作,穿着打扮也愈发随心所欲。
没过几日,他就开始念叨着“租庸调制漏洞太多”,“地税户税人头税,也不知重复收了多少税”,“难怪白芒村农户都愿意被征调来皇庄做工,赏赐银钱而非粮布,实在是最为公正公平的标准”。①
对他来说,只来往于长安周边,已经不足以发现问题,寻找解决之道了。
生平头一次,承乾开始向往探索更广阔的大唐。
兕子听他阿兄念念叨叨,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这般熬到了连阴雨前的秋分时节,南山的两千棵橄榄树终于开始挂果了。
繁茂林区内。
宋英成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请罪道:“公主,都是奴的疏忽。今年五月橄榄开花期间,奴一心只顾着防治病害了,后来处理过卷叶蛾之后,才发现庄子上现有的肥料养分不足,这才……导致今年的橄榄挂果稀疏。请公主责罚。”
兕子仰起小脑袋,看着稀稀拉拉挂在树上的橄榄果,心头难免担忧。
要是拿不到这一千生命值,阿兄怎么办?阿娘和翁翁又怎么办?
即便如此,小萝莉还是稳住心神,先安慰了宋管事:“懒懒树第一年挂果本来就不多,而且,堆肥的事情也是我疏忽大意,不能全怪你。”
早先,系统就提醒过她,说大唐目前的肥料,不足以供应万界庄园内的所部分植物正常生长。
是她犯懒,没有重视和及时解决问题。
兕子对着手指,暗搓搓在脑内问:“这样能算种植懒懒树成功吗?”
【叮。】
【当前橄榄树挂果低于第一年平均挂果数据,但橄榄形态饱满,出油率达标,恭喜宿主,种植橄榄树挂果成功。】
【您获得三百点生命值。】
小萝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等她制作出那个什么橄榄油和果酱,就能回过头来,仔细研究怎么堆出好肥料了。
【请问宿主,这300点生命值需要如何分配?】
【友情提示,唐高祖距离上次延寿太久,剩余总寿元已不足一个月。】
【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一年八个月。】
兕子惊呆了,险些抱着橄榄坐在地上,幸而被松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
小萝莉咬咬牙,命人先摘两大筐橄榄带回宫中。
旋即对系统道:“难怪翁翁最近懒洋洋的,总是睡觉。那……三百分还是平分给翁翁和阿娘吧。”
【好的,宿主。】
【150点生命值赠予唐高祖,延寿450天,唐高祖剩余总寿元:一年三个月(预警:已达上限)】
【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两年十一个月】
兕子年岁尚小,精力有限,方才又被太上皇的寿数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没回过神来。因而,她也就没有注意到系统对于寿命上限的预警。
这会子放松下来,她忍不住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俯仰之间,是碧空灼日,风吹树叶沙沙响,以及林中三三两两冒出的野蘑菇间,有小鸡追着母鸡漫步行。
兕子瞧着那些毛茸茸的小玩意儿,忽然有些想回家,扑进阿娘怀里撒娇了。
……
申时一刻,两仪殿内。
李二陛下批完奏疏,与房玄龄商定好今秋要务,便自然而然唠起了家常话。
“朕昨夜又梦到克明(杜如晦)。自他走后,一晃眼六年过去了啊,他家的小子是唤作……杜荷吧?”
房玄龄拱手:“正是。”
“这孩子今年多大了?”
“该满十四了。”
“那与你家那个一心练武的二小子差不多年纪,房遗爱,今年也该十三了吧?”
听陛下提到自家的倒霉孩子,房玄龄坐着的身子不由紧绷,脊背挺直,唯恐这小子又惹了什么祸事。
然而,李二陛下却眼角带笑:“朕一众女儿中,得受宠爱的不过几人,其中,大多都是朕与观音婢的孩子。”
“如今,朕有心为高阳、城阳择定驸马,与你和克明结为姻亲,爱卿以为如何啊?”
房玄龄平日里挺聪慧,挺能言善辩一个人,此刻就像个飞岔了族群的呆雁,袖着手答:“啊?”
李二陛下不满意:“啊什么啊?”
房玄龄结巴道:“臣只是觉着,房遗爱这小子……横冲直撞一根筋,恐怕会吓到公主。”
李二陛下哈哈大笑,很为自己的择婿眼光得意:“爱卿放心,朕都提前打听过两个孩子的性情为人。高阳行事风风火火,爽直活泼,与你家小子凑在一处,也是个志同道合的玩伴。”
房玄龄:“……”
这两人真的不会打起来吗?
李二陛下又絮絮叨叨说了许久,大多都是城阳和高阳幼时的暖心事迹。
说到最后,当阿耶的免不得从怀中掏出手绢沾了沾眼角:“虽说要择定亲事,可朕这两个女儿年纪都尚小,定是要留在宫中多养几年的。你可不能催。”
房玄龄是在朝多年的老人了。
他深知李世民有十分感性的一面,且从不忌讳在臣子面前显露情绪,哭泣落泪。有一次,他还亲眼看到陛下因读一本丧仪类的书太过共情,放声大哭起来。②
于是,老相公只好见怪不怪地拱拱手,哄道:“陛下安心,臣只会在家中好好调教次子。”
李二陛下满意挥挥手,示意房公慢走。
桑榆暮影中。
他就这般独自坐在主位上,想象着高阳与城阳再过几年长成大姑娘,出嫁房杜两家的模样,忍不住又掩面低泣起来。
他已经有些后悔跟房玄龄提起此事了!
李二陛下哭得真情实感,旁若无人。张阿难只好屏退两仪殿侍奉的宫人,独自留守身边。
兕子就是这时候回来的。
小萝莉怀中抱着两个最大的橄榄果,哒哒哒推开门跑进殿内,扑向李世民:“耶耶,快看,兕子种的懒懒树结果子啦!这是第一颗懒懒果,特意给耶耶送来呢!”
李二陛下一把接住女儿,抱在怀中,仔细打量这棉花团子一样的小人儿。而后再度因为自己的脑补痛哭流涕。
兕子懵懵然:“耶耶,一个懒懒果,也不用这么激动吧?”
李二陛下红着眼眶,囔着鼻子:“兕子,阿耶最舍不得的就是你啊。”
典型的你说城门楼子,我说胯骨轴子。
小萝莉歪着脑袋,费劲儿思索一番,才老气横秋地叹一口气,伸出右手,一下又一下轻柔拍着李二陛下的后背顺毛。
“我今日出宫统共才用了一二三……五个时辰而已,这不就快快回来了吗?耶耶怎么就变成了粘人精,爱哭鬼呢?”
李二陛下的抽泣声一顿,正欲开口解释。
兕子又叹道:“唉,阿娘说的没错,耶耶可真是性感呐。”
第25章 25 《有兄妹情,但不多》
李二陛下被闺女嫌弃太过性感的事儿, 终究是传到了立政殿。
长孙皇后扶额,无奈提了提兕子的小耳朵:“再乱说话,下回御史就该指着阿娘的鼻子来讽谏了。”
兕子护着自己的耳根:“不会的, 阿娘, 我跟老魏关系可好了。”
长孙皇后噎了片刻,没法反驳,只好转移方向:“拦住一个魏征, 还有个王珪呢。他虽性情温和淡雅,却因多番直言上谏而与魏征齐名。”
兕子默默将这小老头儿记下来, 打算下回寻个机会, 套套近乎, 要是能顺便混点好感值就更妙啦!
一场秋雨之后, 长安的天气开始转凉。
兕子在寝殿苦学两日后, 终于长叹一口气, 四仰八叉躺在床榻上不干了。
实在是橄榄油的制作太麻烦了,不仅要用石头修三层相联通可关闭的水槽沟渠, 还得寻到能工巧匠, 按照图纸,制作一种巨大的榨油木石装置。
相较起来, 橄榄果酱就要简单多了。
兕子一面吩咐松萝传讯南山, 要宋管事去准备榨油的用具;一面要了些橄榄果子, 打算先将果酱做出来。
内宫尚食局官署中。
杜尚食才一收到消息, 就命宫娥们接下一竹篓橄榄果, 搓盐洗净后,将果实放入沸水煮一刻钟。等到橄榄将要变成黄色时,加入适量蜂蜜和糖霜(冰糖),再由小宫人们小火慢慢熬煮, 直到核肉分离的状态,去核盛出,细细打磨至糊状。
这样,就成了一罐天然抑制喉痹(慢性咽炎)的橄榄果酱。
兕子收到新制成的果酱,已经是次日清晨。
松萝有些为难地看着桌上二三十罐果酱,问道:“公主,杜尚食特意提醒,这东西一罐只能存放四五日,得快些吃完,不然就放坏了。咱们是不是得送出去一些啊?”
这种刷好感的机会,怎么能少得了兕子呢。
小萝莉当即点点头,要来笔墨,开始给阿耶阿娘、姊妹兄弟、以及那些平日与她关系还不错的老大臣们分配橄榄果酱。
“我记得耶耶说过,程咬金的喉痹一入冬就可严重啦,给老程送三罐过去吧!每天挖两勺懒懒果酱,定能叫喉痹减轻许多。”
松萝闻言有点意外,约摸是没想到公主竟能记得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
可在兕子看来,关乎身边人的身体健康,就不是小事情。
她一直都在做大事呢!
次日是长乐公主奉旨回宫,探望双亲和姊妹们。小萝莉有好几个月没见过她大姊姊了,一大早就爬起来,抱着两罐橄榄果酱坐在廊下,翘首以盼。
长乐才走东横门过来,兕子便飞奔出去,一下子扑到她怀中。
“大姊姊,兕子好想你呀!”
长乐一向最疼爱这个俏皮爱撒娇、实则鬼主意超多的妹妹,忍不住展露笑颜,揽着兕子揉搓她Q弹的脸颊:“阿姊也想你呀,还从东市给你们买了许多小玩意,快去喊了城阳雉奴,一起瞧瞧喜不喜欢。”
兕子嘴甜地在长乐怀中拱了拱:“只要是阿姊给的,兕子都喜欢!”
长乐扑哧笑出来:“小贫嘴。”
姐妹俩搂搂抱抱,毫不顾忌仪态,一路晃悠着慢慢向主殿前行。
跟随两位公主侍奉的宫娥们眼观鼻鼻观心,都只垂头袖手,当作没瞧见。
只有回到立政殿内,回了熟悉的家,才会叫公主卸下一身担子,得到片刻松快。
小兕子抱着阿姊的手臂晃呀晃,小嘴没个停歇地讲述着近日的“丰功伟绩”。长乐在外自是有所耳闻,但亲耳听妹妹讲得眉飞色舞,还是觉得十分欢喜。
她攥了攥兕子的手指:“阿姊听说,你还要用橄榄榨油呢?”
小萝莉想起这茬就唉声叹气,蹙起鼻子像个可爱的老阿婆:“大姊姊你都不知道,榨油可麻烦啦,还要花兕子的小钱钱,造好大一个木石装置,宋管事一时都找不到合适的巧匠呢。”
花她的钱,办耶耶和阿兄的事。
这就叫兕子很不愉快啦。
长乐公主闻言,几欲张口,看起来颇有几分为难。
她是住在宫外,驸马又是当朝重臣长孙无忌的长子,阖该有许多门路帮帮兕子。
可长乐从未与阿耶阿娘提起过,她与长孙冲的感情并不和睦。长孙冲心里有个一直未曾放下的小娘子,而她为了不让阿耶操心,不叫阿娘的母族——长孙氏一族陷入风波,只好委屈自己忍耐下来。
她垂眸思索片刻,笑着点了点兕子的鼻尖:“我记得,阿敬(清河公主)的驸马程处亮常在军中研制兵械,认识不少这样的能工巧匠。你
放心,这件事两个姊姊定然给你办妥。”
兕子眼中流露出惊喜,在长乐怀中撒娇卖萌拱起来。
……
自李二陛下登基以来,程咬金大部分时间都是留居长安城的。
这位也是闲不住的主儿,无聊起来,就会约着秦琼去渭河湾钓钓鱼,或是去白鹿原上放马。今日秦琼身体抱恙,他索性寻上了儿子程处亮。
程处亮才帮清河公主寻了两个民间巧匠,正要往南山皇庄上送去,哪有功夫陪他阿耶玩儿。
程咬金听儿子道明原委,一下子更来劲了。
嘿,又是这个晋阳公主在搞新鲜玩意。上回的番茄浓汤汤饼他就没吃过瘾,后来散朝用廊下食,又出了一款酸汤茄汁汤饼,程咬金为了多吃一碗,险些没赖在两仪殿,叫李二陛下哭笑不得好一阵子。
老程兴冲冲问儿子:“晋阳公主又搞什么吃的啊?”
程处亮默了一瞬,无奈扶额:“阿耶,这回公主是要榨油,您吃不得一碗,两碗更不行。”
老程:“切,没劲!”
程处亮人都走出去了,想起件事,又折回来。
他从随身的袖兜里头掏了个小罐出来:“阿耶,这是晋阳公主新制成的橄榄果酱,听说对喉痹有奇效,特意给您送了三罐来,叮嘱要每日服两勺。”
老程顿时喜笑颜开。
他与人相交,最见不得那些花把式,就吃这种实实在在的好!
这么一想,程咬金又改主意了,抱着小罐跟在儿子身后:“走,阿耶与你一道去南山,看看公主有啥要帮忙的!”
程处亮:“……”
您老还真是好哄又善变。
……
事实证明,像这种专业的活儿,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
老程跟来完全派不上什么用场。
不过,南山庄子里这时节正是丰收季,一切应有尽有,程咬金躺在地头吃瓜摘豆,再抓一只山鸡打打牙祭,都能乐呵呵一整日。
这是个好地方啊,嘹咂咧①,他爱来!
老程就这么厚脸皮在庄子上混了小半月,匠人那头的木石装置终于制成了。
今日秋高气爽,阳光暖而不刺。
兕子便打算试一试整个榨油装置,若能一次成功榨出油,那就再好不过啦。
才搭建的油坊内,庄户们已然热火朝天忙起来。
他们将盐水浸泡一夜的橄榄果捞出,保留果肉,用马匹带动石碾子碾压半个时辰。等到橄榄完全磨成泥,装入特制的厚纱布袋中。
有人提着大铁勺,往上面浇了一圈滚烫的热水。
约摸是通过这种汆水烫,来去除橄榄的苦味儿。
随后,庄户们将布袋置入特定的大槽内,不断往袋子上叠加实木块,大约七八层之后,木块就会与大槽上方的榆木横梁相接触。
接下来,就该木石装置登场啦。
这东西已经请匠人做好几日了。今日第一次使用,兕子兴致勃勃撸起袖子,打算自己亲自上。
“嘿呦!”
小萝莉使出了吃奶的劲儿,然而悬臂愣是纹丝不动。
程咬金在边上抱着半个大西瓜,正挖得起劲,瞧见这一幕忍不住嘿嘿乐起来。见小公主回眸气呼呼瞧他,这才不好意思地放下瓜,挽起袖子:“搁着,俺老程来!”
兕子哼唧一声,还给他打气:“老程加油。”
横梁尾部有悬臂,程咬金独自一人上前,发力推动之后,橡木主轴开始缓缓移动,将前端千斤重的石塔压在横梁上。
不过一会儿,橄榄泥中的油脂就自然而然顺着大槽的沟渠,流入第二道槽中。
这时候,庄户们往槽中再加一点滚水,去除油脂中剩余的最后一点酸苦味,就可以打开沟槽的开关,使其顺着流入下方。
油要比水轻。
水会通过第二道沟槽流入石槽下方,而油就会留在上一道沟槽中。
最简单的古法自酿橄榄油,就这样成啦!②
程咬金瞧着稀奇,亲自上去用手沾了一点橄榄油,抿入口中,继而大笑道:“好油,真能吃!”
与此同时,兕子脑海内:
【叮。】
【检测到宿主制作完成橄榄油和橄榄果酱,达到可食用级别。】
【种植树木附加任务已完成,恭喜宿主,获取1000点生命值积分。】
【请问宿主,要将这一千点生命值积分分享给太子李承乾,用于治愈他的腿疾吗?】
小萝莉哪里见过这么多积分,笑得腮帮子都发疼了,这才小鸡啄米式点点头:“要的要的,都给阿兄先!”
【叮。】
【请稍侯,庄园等级提升中,正在更新对宿主开放的功能区……】
【预知之眼功能已激活。】
【本功能将随机向宿主预警危机,包括但不限于天灾,虫害,贞观朝历史名人的危险大事件。】
兕子歪着脑袋,迷茫地眨了眨眼,还有些没回味过来。
【叮,预知上线!】
【不久的将来,晋阳公主将因病痛折磨,早夭离世。唐太宗因此悲痛欲绝,罢朝足足三月之久。】
咦惹,好可怜的晋阳小公主……
呸,那不就是她自己嘛!!
兕子呆呆立在原地,震惊了好一阵子。
随后颤着嗓音,有些不好意思地对着食指,跟系统打商量:“要不……还是让阿兄再多瘸一阵吧……”
“兕子真的好怕死呀。”
第26章 26 一顿操作猛如虎,驸马皆是二百五……
“唉!”
窗外阑风长雨, 兕子蜷腿抱臂坐在罗汉床边,再一次老气横秋地发出叹息。
李二陛下就纳闷了,这孩子今日从南山庄子上回来, 分明成功制出了一种清亮可食用的橄榄油, 那出油率还不低呢,怎么苦大仇深地哀叹上了。
好奇心勾得李世民将御笔奏疏搁置一边,凑到女儿身边, 半哄半探问道:“今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咱们兕子竟也变得唉声叹气的。是不是……程咬金那老小子将你庄子上的鸡鸭蔬果糟蹋太多了?跟阿耶说说,阿耶帮你教训他!”
李二陛下满脸都是老父亲的关心宠爱, 还带了那么一丢丢不易察觉的八卦。
兕子仰起小脸, 仔细打量了半晌, 伸开双臂示意阿耶给她一个抱抱。
李世民笑着将女儿揽在怀中, 拍了拍后背, 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兕子想到系统关于早夭的话, 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搂紧李世民的脖颈讲悄悄话:“耶耶, 为什么那么那么疼爱兕子啊?”
疼爱到失去她之后, 痛不欲生,罢朝数月。
这是六岁的兕子从未见过、也完全无法想象的李世民。
李二陛下被这童言稚语逗笑了, 轻轻扇一下兕子的屁股:“做阿耶的, 疼爱自己的女儿, 还需要什么理由呐。臭丫头成日里古灵精怪的, 总胡思乱想。”
兕子哼唧一声, 毫不客气地捉住李世民的衣袍前襟,使劲儿擤了鼻涕。
李二陛下:“……”
自己宠出来的娃,还能怎么办!受着吧。
小萝莉这回身心都舒坦了,嫌弃地从她阿耶脏兮兮的衣袍间爬起来, 叉腰站在窗边,气沉丹田,发出一声凶巴巴的恶牛咆哮。
她决定了,绝对、绝对不要阿耶阿娘伤心难过。
她要好好活着,将阿兄的腿快些治好!
……
因为预知之眼功能的随机性,兕子没法了解自己到底因为什么病,几岁而夭折的。
要是下个月她就挂了,那阿兄是不是还得给她磕头守灵?
小萝莉想破了脑袋,只能将手里的一千点生命值分成四份:“兕子续命三百点,给阿兄治腿疾三百点,剩下四百点对半分给阿娘和翁翁!”
这样一来,即便下次耕种的植物一时半刻不能收获,他们也都没有性命之忧。
【叮。】
【300点生命值赠予宿主自身,延寿900天,宿主剩余总寿元:七年整。】
兕子:?
你预警的那么火急火燎,结果还有好几年才死啊。
小萝莉心特别宽,看到这个比自己年纪还大的剩余寿元数,一下子把忧心和害怕放回肚里去,嘴上还嘟囔着:“嗨呀,早知道就先治好阿兄啦。”
【………
…】
【300点生命值已用于治愈李承乾的腿疾。】
【200点生命值已赠予文德皇后,文德皇后剩余总寿元:四年七个月。】
【叮。唐高祖剩余寿元已达上限,无法继续赠予。】
方才还为自己的小命余额沾沾自喜,并因此变得欢快的兕子,闻言有些蔫儿下来。她蹙着眉头,攥拳紧张地小声问:“……什么意思啊?”
【这意味着:太上皇只剩下一年时间,可以陪伴在宿主身侧了。请宿主节哀,珍惜亲人在侧有所依,有可恋的这段时光。】
年幼的兕子还无法完全理解这些建议。
她只是有些迷茫地抬起头,看向大安宫所在的方位。秋风寒凉,黄叶凋零,群鸟在夕阳余辉中展翅回巢,不欲再在这萧索中逗留片刻。
兕子抿紧双唇,而后拼尽全力飞奔着跑向大安宫。
她要去寻翁翁。
……
大安宫内。
太上皇正跟几个宫里伺候的老人玩着六博之戏。
这是一种投掷类的兵种棋戏,囊括了棋盘、黑白各六枚的棋子,以及投掷用的博箸。
太上皇年轻的时候便尤其喜欢玩这个,如今年纪大了,思维远不如从前灵活,却也愿意抓几个身边的奴婢陪着玩一玩,好打发打发时间。
兕子到的时候,太上皇刚赢了一局棋。
小萝莉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要松萝给擦汗,一股脑儿钻进了她阿翁怀里头,搂着那把白胡子不撒手了。
太上皇有那么几根胡须扯得生疼,也不吱声,由着小孙女随意折腾,还剥了个柑橘笑眯眯递过去:“跑累了吧?瞧这满头大汗的,你吃橘子,翁翁给你擦汗。”
兕子望着面前人的白发白胡,又摸到他手上粗糙的老茧,头一次对“衰老与死亡”有了切实的感悟。
她接过柑橘,掰开一瓣,塞入口中。
又酸,又涩,熏得人都要掉下眼泪来了。
太上皇早就瞧出兕子的情绪不对劲,却不点破道明,而是慢吞吞重新摆好棋盘,笑问:“要不要跟翁翁杀两局?你赢了,可以跟翁翁提个要求。”
兕子终于来了些兴致:“翁翁,什么事都会答应兕子吗?”
“只要翁翁能办到的,都随你!”
兕子点点头,这才不舍地退坐到案几另一边,很快就全神贯注与太上皇对弈起来。
一局棋终,兕子堪堪险胜。
太上皇抚着胡须大笑:“好孩子,说吧,想要翁翁送些什么给你?”
兕子抿了抿唇,一脸期待地请求:“我听人说,翁翁就快要搬进大明宫了,兕子想跟翁翁一道住些时日,可以吗?”
……
掌灯时分,廊庑下的六角白帽宫灯点亮了漆黑一片的夜空。
李二陛下将女儿从大安宫一路抱回两仪殿内,解下披风烤了烤手,这才笑着问:“怎么忽然想起要去大明宫住了?”
兕子乖乖坐在月牙凳上,由着李世民给她用热帕子擦干净手指。
“翁翁的大明宫崭新又漂亮,兕子要有福同享。耶耶,你也想一起去吗?”
李世民被逗笑了,摇摇头道:“阿耶可不去。”
他跟太上皇也就是这一两年关系才有所缓和的。
其中缘由,李二陛下也知晓:一是因为兕子从中牵和;另一半则是因为太上皇看到青雀走歪,联想当年之事,意识到了自身的失德。
昔年旧事,就像一笔翻不完的糊涂账,他们都不欲再提。
只愿互相保持距离,各住各的,逢年过节聚在一处阖家团圆,便是最好的相处方式了。
成年人的世界里,有太多的衡量计较,犹犹豫豫。
都没有必要告诉兕子。
今日天晚了,李世民嫌外头风大,便要兕子宿在两仪殿。内殿有一张特意为她打造的梨花木小床,就贴在龙床边上,隔着一道床帐。
须臾,外厅的宫灯一一熄灭,只留下内殿四盏壁灯。
李世民如从前一般,随手取了册坊间寻来的志怪读物,坐在兕子床边,开始给她讲故事哄睡。
可小丫头今夜却有些睡不着,睁圆双眼,扒拉着书册放到一边:“我想跟耶耶说话,不想听故事。”
李二陛下以手做枕,和衣躺在女儿身侧:“行。你说,耶耶听着呢。”
兕子想了想,侧过身团成一团,倚靠在李世民肩头。
她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不好意思道:“耶耶和阿娘一定要陪着兕子慢慢长大,等兕子长成一个力大如牛、顶天立地的大人了,再慢慢的,一起陪着耶耶阿娘变老……”
“所以……所以……”
“耶耶要等等兕子,慢一点,再慢一点变老呀。”
小萝莉说到这里,已经忍不住打起了哈欠,伸个懒腰蜷在李二陛下肩头,就这么水灵灵地睡着了。
李世民侧目,深深凝望着女儿的睡颜,哽咽着无声应道:“好,耶耶答应你。”
他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唯恐眼红落泪,叫兕子瞧见了,又该笑他是个性感的爱哭鬼。
……
李二陛下的感动没能持续太久。
次日下朝归来,张阿难就贼兮兮地冲他挤眉弄眼:“陛下,晋阳公主和城阳公主已经在里头恭候多时了。”
李世民满面春风进了殿内,兜头就瞧见好大一桌玉米宴。里头有奶香烤玉米,玉米烙,玉米煎饼,玉米面蒸的馒头,甚至还熬了一盅玉米糁(玉米渣)热粥。
饥肠辘辘的李二陛下:“……”
再好吃也不能这么吃吧!
城阳看到阿耶如此震惊为难,有些羞愧地低下头,拽了拽兕子的衣角:“要不,算了吧。”
两个小萝莉嘀嘀咕咕一小会儿,兕子无奈叹气让步。
李二陛下如获大赦:“怎么给阿耶搞出一桌玉米宴来?”
“我听司农寺的老薛说,京畿一带的灌溉田里明年都打算广种春玉米,若成功了,再下一步就要推向中原和江淮。”
李世民震惊于兕子的早智,笑道:不错,这事是朕授意的。”
“老薛因为这事儿,一连吃了五六日煮玉米,苦哈哈寻过来说,觉着玉米作为粮食吃法太过单一。所以,兕子就准备了这些玉米面、玉米渣子来给耶耶尝尝。”
小萝莉露出一脸期待的表情:“若是耶耶一连吃上小半月,都没有肚子不舒服,那百姓们也可以吃啦。”
“看,兕子是不是很聪明?”
李二陛下嘴角抽搐:“……聪明。”
拿你亲阿耶的命给天下百姓做实验,可真是大聪明!
李二陛下心中又好气又好笑,但到底还是明白了闺女的用意。帝王这回不再犹疑,操起食箸夹了一块玉米面制成的馒头。
这东西一个不大,透着淡淡玉米香,口感劲道,咬下去还带着些许微糙感。
竟是出乎意料的好吃。
这回,李世民尝得越发仔细了。
直到一碗热乎乎的玉米糁稀粥下肚,他才拍了拍肚子,笑着看向兕子。
兕子晃悠着小脚丫,得意对着城阳扬起下巴:“看吧,我就说耶耶皮糙肉厚,除了屎不吃什么都吃。”
城阳惊恐地瞪圆了眼。
李世民险些将最后一口玉米渣子粥喷出来。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兕子喜提一记爆栗,终于老实了。
李二陛下老神在在问:“跟阿耶说说,这东西若想推广种满全大唐,难不难?”
小萝莉捂着脑袋上的包包,看了耶耶一眼,随即屈服于绝对力量,开始恶狠狠地向李二陛下介绍玉米的种植区。
玉米分为春夏两季播种。
春玉米不仅可以种在京畿的灌溉区,还能在陇右道、关内道、河东道大部分地方种植;
至于中原和江淮两道的部分地区可就更厉害了,因为气候环境适宜,可以做到春、夏间套复种,一年两熟呢。
除此之外,剑南、山南、岭南三道,亦有合适的丘陵山地作为种植区。
算下来,几乎大半个大唐都是可以种植这种作物的。
李世民越听越激动,巴不得立刻到明年春暖花开时候,叫司农寺试种第一茬春
玉米。
兕子想起抛之脑后许久的橄榄树,又补充道:“对了,耶耶,懒懒树最适合的种植区域其实在陇右。凉州、沙洲等地温暖干燥,坡上种好树苗,几乎就不用管啦。”
至于什么屯兵屯田的,上次她已经跟李靖提过了。
只要是对军中,对大唐有益的事,李靖一定憋不住,恨不得立刻飞奔告诉李二陛下。
因此,兕子并不担心橄榄的后续种植问题。
果不其然,李二陛下听到这话,一下子就想到了吐谷浑之战后的陇右驻军问题。帝王就这么捻着衣袖,陷入沉思。
兕子该说的都说完了,拍拍手,往怀里顺两张玉米饼,就打算拉着城阳溜之大吉。
就在这时,熟悉的机械音再度响起:
【唐太宗擦亮眼睛,千挑万选,为城阳公主选中驸马——杜如晦之子杜荷。二人完婚一年后,杜荷就因参与谋反被斩杀。】
兕子脚步一顿,回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阿耶。
李二陛下抬眸,有些不解问:“怎么,阿耶脸上沾了玉米渣吗?”
兕子嚷道:“耶耶,你竟然给城阳挑了老杜的儿子当驸马?”
李世民一怔,继而笑道:“观音婢悄悄告诉你们了?阿耶还给高阳挑中了房相家的二小子,都是一等一的好儿郎,德行必然随了他们阿耶,没有半点毛病!”
【叮。】
【唐太宗火眼金睛,百般打探,为高阳公主择定驸马——房玄龄之子房遗爱。二人浓情蜜意十年后,双双因谋反罪被处死。】
兕子:“……”
这个还不如杜荷呢。杜荷好歹是自己谋反,房遗爱可连着高阳都带到阴曹地府去啦!
李二陛下昂首挺胸,似乎在等着女儿们的夸赞。
兕子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假笑,凶巴巴喷道:“耶耶,你这个择婿的眼光,还不如学老程呢。”
“程咬金在西瓜地里闭着眼睛挑一个最能吃的,都比你选的好!”
第27章 27 老农属性大激活。
拿程咬金那个三板斧跟朕比?
这一刻, 李二陛下自信放光芒,没有怀疑自己,反而对兕子的眼光产生了深深的忧虑。
兕子实在受不了阿耶这种眼神, 跺跺脚, 气呼呼地大“哼”一声,牵着城阳跑远了。
城阳打从娘胎起,性子就格外胆小软弱一些。她不会争抢, 不爱出门游玩,也不懂得撒娇卖萌跟长辈们表达自己的需求。
就像是角落里一株默默生长的小蘑菇, 安静得过分。
也正是因此, 即便城阳虚长兕子两岁, 也依然被当作妹妹一般守护着。
兕子长吁一口气, 紧了紧城阳稍显冰凉的小手, 嘟囔道:“耶耶真是过分, 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们商量。”
城阳眨眨眼,这种事……好像本来就无需跟小辈商议。
兕子见她不说话, 忽然紧张起来:“你不会真的想要老房家的二小子做驸马吧!”
城阳登时涨红了脸, 连连摇头:“不,不是的, 一点也不想……”
她一点都不想离开阿娘阿耶, 离开兕子, 离开自小长大的家啊。
城阳使劲忍住眼中一包泪水, 攥着衣角看向兕子。除了那句否认, 她分明再未多说一句,却又好像将一切心迹都和盘托出。
兕子伸出双手,捧着城阳的脸颊揉了揉:“安心。耶耶圣旨未下,只要你不愿意, 一定能搅黄!”
这话出口不过四五日,房玄龄家中便出了一件大糗事。
房遗爱因交友不当,跟着几个家中官职远低于房相公的军二代们,偷偷摸去了平康坊内的风月场所。
平康坊这地方比较特殊。
它东临东市,南与达官显贵居住的宣阳坊相接,其坊内又设有十三进奏院,进京述职的各州镇官员都得途径此处逗留。
久而久之,平康妓就与大唐官员之间形成了一层稳定互惠关系。
房遗爱一向不爱动脑子,就这样堂而皇之进来狎妓,不出半日,坊内流言便传到了宫中。
李二陛下是从张阿难口中听说此事的。
张阿难心中怜惜高阳公主,硬着头皮将此事禀告完,随后温声问:“大家,房相公如今正在殿外求见……”
李世民气得一笔朱批歪斜,在奏疏上画了个大叉。
“不见,谁来求情都不见!叫南衙十六卫派一队人,将房玄龄给朕叉回家去!”①
他说到此处,还嫌不够泄愤,又再度高声下令:“张阿难,你出去告诉房玄龄,叫他回家好好带孩子,什么时候长歪的苗掰回来了,什么时候再回朝处置政务来!”
殿外,一门之隔。
听得清清楚楚的房相公:“……”
这件事闹到人尽皆知,房相自然面上无光。
他与夫人情深义重,从未纳妾,却怎么也想不到,房遗爱毛都没长齐的年纪,就敢大摇大摆去狎妓。
房玄龄气得浑身颤抖。
是夜,梁国公府关门闭户,进行了一场精彩绝伦的男女混合双打。
房玄龄瞧着差不多了,与夫人卢氏对视一眼,问:“要不,今日就先打到这里?”
卢氏浅笑:“不打也行。昔年你尚且穷困,病重垂危之际,我曾自剜一目以表明心意。今日,就让二郎也——”
房玄龄连连摆手:“打,接着打!”
房遗爱:“……”
那夜整晚,大半个宣阳坊内,都能听到梁国公府上传来杀猪般的嚎叫声。
……
陛下对新贵之子有不满。
一时之间,朝中人人自危,都顾不得看房公的热闹了。
司空长孙无忌、谯国公柴绍、许国公高士廉、民部尚书唐俭等人下了朝,都匆匆回府,去管教自家不省心的小子。
廊下拐角处,兕子瞧着耶耶气得胡子都翘了,便知驸马的事能暂且告一段落。
小萝莉掸掸裙角转身离去。
这几日忙过了秋收,南山庄子上开始全力研制新肥料了。
先前,橄榄树挂果稀稀拉拉,便是因为施肥肥力不足的原因。为了往后的农作物不再因为地力、肥料影响,而导致种植失败,兕子便特意没接新的种植任务,专注解决当下的问题。
已经入了初冬,终南山境比起长安城寒凉不少。
兕子全身都被绒白的兔裘衣裹严实了,戴好兜帽,从车驾内跳下来,迎面就瞧见李承乾穿得像一头突厥大熊,正用瘸腿那半侧身子倚着锄头,等她一道进去。
兕子惊喜大喊:“阿兄,你怎么来啦?还穿了突厥人的衣服。”
前些年,朝廷琢磨着对付东突厥的时候,西突厥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原则,频频与大唐示好。
如今,□□才灭七年,西突厥就开始时不时闹出一点小动静,借此试探大唐的底线了。
因着这一茬,唐人对突厥人实在没什么好感,对他们的语言、服饰、习俗更是避之不及。而李承乾作为储君,一国太子殿下,怎么能在这时候公然穿一身突厥服饰呢?②
面对妹妹疑惑的眼神,太子殿下不禁浅笑,紧了紧她头上的兜帽,道:“储君的衣裳虽美,田间耕作反而碍事。我瞧着突厥人的穿着还算暖和,也方便活动,稍后堆肥就能帮得上手了。”
兕子认真听完解释,一副恍然大悟状:“阿兄真是太聪明啦!而且这身衣裳穿在阿兄身上,一下子好看许多呢。”
随即,小萝莉又叹气摇摇头:“青雀就不行了,穿着耶耶赐下的响云纱和浮光锦,也只是一个花花绿绿的小胖球。”
李承乾被妹妹的双标发言逗得忍俊不禁。
再往前走,便是庄子上田区和林区的过渡地带,这里有一大片空地,最适合堆肥。
宋管事早早带人收集了今秋山林间枯萎的树叶、灌木和花朵,还有一些稻草、松针、锯末、玉米皮之类的材料,堆在避风的干草地上。
兕子凑过去仔细打量一番。
陈稻草、松针等都是已经放置许久的,颜
色明显发棕了。也只有这样的棕色材料,才是大自然赐予的最好高碳肥料。③
兕子点点头,吩咐道:“陈稻草要放在最上面,增加孔隙,让堆肥更蓬松一些。”
这样一来,也能促进微生物更活跃。
庄户们得了指示,一把子力气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他们从空地上抬过来一个个或陶土、或木造的堆肥箱。这些东西是宋英成按着兕子的图纸,赶工加急弄出来的,统共分成两种形态。
一种是滚筒状堆肥箱,底部有开放盖,箱身上则有专门的通气孔隙,方便每隔几日翻动堆肥;
另一种则是木板拼接的三相连的堆肥箱。它方便大量堆肥时,用干草叉将堆肥材料从一个单元,叉到另一个单元。
兕子一边看着庄户们忙活,一边给李承乾解释了这些堆肥箱的用法。
李承乾从未想过,堆肥竟也是这么大一门学问。
他眼中带着几分跃跃欲试,问兕子:“待会儿忙完了,阿兄可以带几个小的堆肥箱回宫吗?”
小萝莉一脸诧异:“阿兄要这个做什么?”
“你先前设在立政殿前的那片菜园很好。我琢磨着,也在东宫开垦一片,再自己堆些肥料。”李承乾语速不快,斟酌着道出自己的盘算,“我想试试不依靠任何外力,耕种这一亩三分地,究竟要花费一个人多大的精力和成本。”
“或许,只有亲身体会过农事,知晓了切实的民本,我才有资格继续做这个储君。”
兕子微微仰起头,看到阿兄在说这些话时,仿若枯木逢春,眼里泛着从前没有过的光华。
这光她曾见过。
是在耶耶和老魏他们眼里。
小萝莉忽然从心底里为兄长开心起来,蹦跶着揽住李承乾的手臂,亲昵将小脑袋靠上去:“阿兄就是阿兄,是兕子最好的阿兄,自然做什么都有资格。别说要几个堆肥箱了,几百个都让宋管事给你!”
太子殿下浅笑,轻轻敲了一下妹妹的额头:“那怕是要累坏阿兄了。”
开阔的避风地上,兕子揉揉额头,装傻卖萌地甜笑起来;几个近身侍奉的管事、奴婢互相对视,也都跟着弯了唇角。
谈笑之间,空地上的高碳草料已经全都被装入堆肥箱内。
接下来,便是解决氮肥的问题了。
与高碳材料多呈现棕色相反,高氮材料则多为绿色。
只可惜现下是入冬时节,须得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财力,才能寻到足够的蔬果残渣、新茶茶渣、绿草、绿色植物和食草动物的粪便。
兕子只好耸耸肩,示意宋管事等到明年开春之后,再制造这种高氮肥料。除此之外,还有不借助堆肥箱的坑式堆肥,沟式堆肥等等……
都留到春暖花开了,再慢慢尝试吧。
……
从南山回来后,小萝莉险些都要累趴下啦。
立政殿内,火墙烧得正旺,整个内殿熏得暖烘烘的。
兕子摘了罩在外头的兔裘,甩掉皮靴,往食床上懒散躺平,张开嘴巴:“阿娘,饿饿,饭饭。”
长孙皇后无奈笑睨一眼,继续垂眸看书:“阿娘可没有吃食。你自己回宫太晚,自己想办法。”
兕子坐起身,可怜兮兮看向长孙皇后身边的女官:“槐序,饿饿,饭饭。”
除了称呼,简直一字未变。
槐序憋着笑,余光瞥见娘娘的神色,心中有了谱儿。这才笑着回道:“娘娘午后特意点了板栗炖鸡,风炉上还热着番茄牛肉白菜锅子,婢子这就去盛来。”
槐序笑着出去了,长孙皇后才伸手,点了点兕子脑门:“成日在外野,就该叫你饿着。”
兕子哼哼唧唧靠上去,蹭了蹭长孙皇后的手心:“阿娘,阿娘最疼兕子啦。”
长孙皇后在这一声声“阿娘”中,彻底没了脾气。
一通风卷残云之后,兕子挺着鼓囊囊的肚子在内殿晃悠了一会儿。消消食,再跟阿娘聊聊天,就打算回寝殿睡觉。
长孙皇后忽然开口道:“你阿翁小寒当日就要搬进大明宫住了。你呢,是等到过了正旦,立春再搬进去,还是……”
兕子侧目,望见窗外廊下两盏八角宫灯,明亮又孤独地立在寒风中,只有互相作伴。
她毫不犹疑答道:“等翁翁搬好落定了,兕子就搬过去陪着他。”
长孙皇后有些诧异,抬眸瞧了一眼女儿,见她目中坚定,必是有了自己的主意,只好笑道:“今年太常寺要在大明宫举行团拜会,你住在那头,可有眼福了。切记,不要搅了你阿翁的清静。”
兕子眼中划过亮光,连连小鸡啄米点头。
团拜会上总有好看的歌舞杂耍,她不得带着城阳、高阳、雉奴她们,一起去凑凑热闹!
……
再过几日就是大寒了。
大明宫内簌簌飘起了小雪粒,没过一会儿,就转变为漫天鹅毛大雪,洋洋洒洒,不过半日,就将宫道、树木和屋顶盖了个严实。
兕子推开窗,探头看向这一片白雪世界中。
冷飕飕的风雪顺着她的脖子往进灌,不过须臾,就冻得小萝莉打出个喷嚏来。
太上皇连忙取了个夹被,将人连同脑袋都裹起来:“看够了,翁翁可就要关窗了,若是不小心染上风寒,你阿耶还不得打上门来。”
兕子没心没肺笑起来:“才不会呢,兕子壮壮,像牛一样!”
太上皇哈哈大笑:“好好好。真没见过哪家的小娘子成日里钻营着壮如牛,不过这样也好,初生牛犊不怕虎,你这小牛犊子,浑身就有股一往无前的劲儿!”
兕子爱听这话,嘻嘻笑着,用脑袋拱了拱翁翁。
大雪天里,坐在暖烘烘的屋中,围炉烤些榛栗、南瓜、芋头、玉米吃,看着外头雪天一线,心中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幸福感。
小兕子幸福的脑袋都要发晕啦!
她仰头对着太上皇灿笑,从玉米说到芋头,从南瓜说到堆肥,句句都不提自己有多厉害,但太上皇哪能不懂小孙女的心思呢,立马捧场地将兕子从头夸到脚。
直到最后,小萝莉都被夸得不好意思了,连忙加了一句:“翁翁,其实阿兄在南山也帮着堆肥了。”
太上皇眯着眸子,脑海中想起的是那个左腿微瘸的倔强背影。
他问:“承乾腿脚不便,贵为太子,怎么也跟着庄户们做这样的脏活累活?”
兕子摇摇头:“阿兄从不觉得,农务与政务还有高低贵贱之分啊。”
这话有些意思,叫太上皇眉梢微挑,笑问:“哦?仔细跟翁翁说说,你阿兄是怎么说的?”
兕子歪着头想了半晌,学着李承乾的语气道:“阿兄说了,‘农为邦本,本固邦宁’。只有亲身历经农事,他才有资格堂堂正正做这个储君。”
……
年根底下,过节的气氛愈发浓厚。
正常来说,谁都不想在这时候寻不痛快,可偏偏有些御史没眼色,赶在这档口,上书参了储君李承乾一本,说他“好突厥之服饰,被以羊裘,又在东宫内设立草垛、木石舍无数,不理正事,一心只顾玩乐,毫无储君之德”。
李二陛下看完奏疏怒了。
承乾的腿脚尚未完全好转,每隔半月,还得太医署派人登门换药。正是因此,他这个做阿耶的才一力担了所有事务,要孩子多多休息。
谁成想,这小子跑到言官的眼皮子底下浪去了不说,还穿了西突厥的衣服!
李二陛下气哄哄的,也不派张阿难再去查探真相,就要往东宫责问李承乾。他甩开大袖走得飞快,只是还没出两仪门,就被太上皇身边的阿福追上了。
阿福也是宫中的老人了,对着李世民行礼笑道:“太上皇听说了太子殿下被御史参本的事,知道陛下心中定然有怒,请您过去大明宫喝杯茶,消消气呐。”
这
是要替承乾说话了?
李世民扬起眉梢,也不好拒绝,只得背着手道:“那便走吧。喝了太上皇的茶,朕再去东宫不迟。”
大明宫内。
太上皇用南山雪水煮了一壶普洱茶,分茶入杯中,递到李世民手里。身旁的兕子也不甘落后,捧着自己热乎乎的一碗牛乳,仰头咕嘟咕嘟饮下。
李世民看着这悠哉闲适的一老一小,火气顿消,喝了茶无奈笑问:“阿耶想说什么,直言便是。”
太上皇笑着唤了兕子:“翁翁说的话,你耶耶未必全信。还是你跟他仔细说一说,那日你阿兄为何穿突厥衣裳,又是如何跟庄户们堆肥,说出那一番话的。”
小兕子向来最喜欢跟人讲故事了。
即便这事儿已经跟翁翁讲过一回,她依旧眉飞色舞,跟李二陛下又一字不落地说了一遍。
李世民听过之后,沉默许久,才抬手弹了弹兕子的脑壳:“朕看你这嘴皮子吃,去南山种地委屈了,该去西市说书才是!”
兕子眼前一亮:“真的吗?兕子愿意去,耶耶!”
李二陛下对闺女这种顺杆爬的行为没有一点办法,只好掐着她的脸,咬牙切齿道一句“疯丫头想得美”。
今日天晴,将道旁和屋顶上的积雪都晒化了,顺着屋脊和鸱吻飞流下来的水珠,也带着积分俏皮的生命力。
李世民坐在殿内荫蔽处,望见向阳处的兕子。
他的女儿有一头柔软又乖顺的棕色头发,眼瞳则更浅一些,冬日暖阳照耀下,越发显得温暖真挚,招人怜爱。
可惜,承乾不知何时起,就没有了这样一双眸子。
李世民面对家事,从来都是个感性多思的人。他不能停止思绪,太上皇便只好开口阻拦他过于丰沛的情感溢出。
“安心吧,承乾能想明白本固邦宁,愿意躬身务农事,就绝不会长处阴暗之中。”
“东宫如今势弱,以至于谁都能上来踹一脚。二郎该考虑的是,该如何逐步加强东宫权势,又该对东宫放权到哪一步,才是对承乾和青雀最好的保护,也是最不可或缺的信任。”
太上皇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拍了拍李世民的手背。
“阿耶没能做好的事,希望你能不留悔恨。”
……
从大明宫出来,李二陛下的眼尾红红的。
他虽一路垂着头,奈何兕子跟在一边,钻在底下仰头探看:“耶耶,你又要哭了吗?因为翁翁拉了你的手吗?唉,我小时候不缺爱,长大了可不能这么性感。”
李二陛下酝酿的那点情绪荡然无存,咬牙切齿道:“你不缺爱,朕看你是欠打。”
兕子一听,吓得立马抱住李二陛下的大腿就要往上爬。
这是大明宫通往东宫的宫道上,来往宫人不少,虽都低头避讳着,李世民也因为在意形象端着架子。
他低声哄道:“阿耶吓唬你的,不打你,快下来。”
兕子这才放下双脚,落在地上,继续蹦蹦哒哒走自己的路。
李二陛下:“……”
一提挨打就爬树的毛病,也不知是从哪儿学来的!
当阿耶的只觉得一肚子好笑,压根儿提不起半点气恼,只好无奈摇了摇头,叮嘱前头奔跑的女儿“慢一些”。
约莫一刻钟左右,东宫到了。
小兕子轻车熟路,叩门之后,直接越过太子身边的宫人子安,奔向内院大喊:“阿兄,阿兄,我来看你啦!”
“哦对,还有阿耶!”
中院内,李承乾正在鼓捣他那刚弄成型的菜园子。
这片菜地约莫只有二分,西南两边做了树篱攀爬架,打算明年春天种上一些果树苗,以及菜豆和莓类。菜地中央,则用砖石搭建了几个高地不一的苗床,并做好了排水沟渠,引出地头。
最叫李承乾操心的,还是东北角那三个堆肥箱。每个五日,他都要亲自打开,用木叉搅动堆肥,以维持空气孔隙。
今日正好到了通气的时候。
兕子一路跑进来,就看到阿兄举着干草叉,正哼着小曲儿搅和得欢快。堆肥箱内散发出发酵的“美妙”气味,阿兄却一点儿也不嫌弃。
小萝莉倒吸一口气,忍不住捏着鼻子,退后了两步。
李二陛下此时越过中院门也进来了,蹙眉道:“东宫怎么搞这么臭烘烘的,承乾人呢?”
李承乾停止翻动堆肥,穿着一身庄户们给的粗衣,转过身面向李世民:“阿耶,我在。”
李世民沉默了。
实在是儿子这副形象,叫他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中院内万籁俱寂。
兕子的脑海中,却再度响起机械音:
【叮。】
【贞观十七年,太子李承乾预备起兵逼宫,与城阳公主的驸马杜荷等人共议谋逆之事,最终未成而败露。】
小萝莉瞪圆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自己最最最崇敬的兄长。
不知过了多久,她才终于找回嗓音,有些怯怯地问:“阿兄,你……你如今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呀?”
太子殿下拄着干草叉,沉思片刻,肃然答道:“希望阿兄特意搜集的这一锅高氮肥料,明年春日能成吧!”
李二陛下:“……”
兕子:“……”
你这储君的老农属性,是不是有点激活太多了啊喂!
第28章 28 抽我耶耶一百下!
贞观十年的岁除夜, 要比往年都办得更为盛大喜庆。
中庭内,灯珠环映下,木柴、黍秆和松枝被垒成柴塔, 由李二陛下亲手点燃。晰晰暸火光中, 依稀可以闻到浓烈的腊酒香气。
李二陛下今日特意穿戴了祭祀天地宗庙用的衮冕。玄衣繏裳,大带飘垂,一柄天子专用的鹿卢玉具剑悬于革带之上, 看起来霸气又潇洒。
兕子和城阳手牵手跟在长孙皇后身侧。
再往后,则是一众宫妃嫔御随同奏歌高唱:
“筳燎驱邪, 五谷丰登!”
“筳燎”是唐人过除夕夜的盛事, 以期来年有个好兆头。
贞观十年, 天下乂安。李二陛下设庭燎于阶下, 火光混着灯烛, 将庭间映照的恍如白昼。
兕子兴奋仰头, 看着眼前雄浑燃烧的柴塔,又扯了扯城阳的衣袖, 捂嘴小声道:“耶耶真是太帅啦!”
城阳也激动的面红耳赤, 攥拳重重点头:“嗯嗯!”
“兕子更崇拜耶耶啦!”
“我、我也是。”
李二陛下竖起耳朵,听两个小萝莉立在旁边嘀嘀咕咕, 手上不自觉紧了紧腰间佩剑。即便如此, 也完全压制不住越发上扬的唇角。
长孙皇后无奈, 低语提醒:“陛下, 该起驾前去观看傩仪了。”
李二陛下这才轻咳一声, 道:“走吧。”
除夕之夜,长安各州县都会举行大傩,热热闹闹地驱除疫鬼,以助万物新生。
宫中的驱傩仪式相对更要声势浩大一些。
千余名挑选出来的护童侲子, 头戴假面,赤布挎褶,在宫城正门前表演傩戏,朝臣和内眷们也要伴驾一同观赏。
兕子今日倒是占了个好地方。
小萝莉们居高临下,一脸兴致勃勃地笑闹探看,偶尔张阿难过来提醒一声,又规规矩矩坐好不到一盏茶的工夫,再度扎堆聚团。
长孙皇后温和道:“还是予去将她们叫过来吧。”
李世民弯眸笑了,在这场如火如荼、群情鼎沸的傩仪中摆了摆手:“丫头们一晃眼又长大一岁,再有几年能像这样伴在你我身侧,自在随性地过呢。”
“且叫她们疯去吧。”
……
于是,几个小萝莉带着一只雉奴当真疯玩了一整夜。
兕子对于除夕守岁有种别样的执念,要不是新城年纪太小,怕是也得被她薅起来,用小木棍儿支着眼皮守到新年降临。
大明宫东偏殿内。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刻,热乎乎的炕榻上七仰八叉,睡倒了一大片。
松萝取了厚度适中的夹被,悄无声息地一一给盖好,这才穿过中厅出了殿内。年初一的瑞雪已经翩然而至,细细的,轻柔的落在宫道
上,铺出薄薄一层雪白地垫。
等到兕子揉着眼睛,摇摇晃晃从窗边坐起来,一下子就醒神了。
“哇!城阳,高阳,雉奴快起来呀!我们可以打雪仗啦!”
小萝莉一声呼唤,连拉带扯地将人都喊起来,头一个顺着炕沿蹬上皮靴,就要往外扑。
松萝才呈着新酿的柏叶岁酒进来,连忙展臂将人拦住:“公主,外头风大雪急,猛不丁跑出去怕是要染风寒了。再者说,新年元日,几位公主和殿下都要先饮一杯柏叶酒,讨个好兆头才是。”
除夕喝椒酒,元日用岁酒,都是有唐以来的习俗了。
小家伙们都不敢在这种事情上造次,乖巧坐成一排,捏着鼻子龇牙咧嘴,“滋溜滋溜”地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松萝眼带笑意,一面收拾酒盏,一面禀告:“前些日子年根底下,公主特意叮嘱婢子,要宋管事送一批新鲜些的橄榄和辣椒进宫,说是要给相熟的诸位大人们送新年贺礼。昨夜,内宫尚食局的宫人都已经赶制出来了,公主要不要瞧瞧?”
兕子一经提醒,终于想起来这茬刷好感的大事,遂连忙点头:“要看要看!”
东西早就备在她的小库房里头了。
不过一会儿,小宫娥们捧着几样瓶瓶罐罐进来,一一摆在兕子面前。
这回,杜尚食做的不仅有橄榄果酱,南瓜榛果碎饼干,还有独家秘制的辣椒酱,上头浇几勺红封油,就能存放大半月慢慢享用。
除此之外,还有一样较为特殊,是宋英成从庄子上专程送来的橄榄油香皂。
民间能工巧匠诸多。
先前程处亮给兕子引荐了几位,宋管事就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顺藤摸瓜,给庄子上寻来近百好手,各行皆有。
其中一位闲来无事,就用这橄榄果制出了能清洁肌肤的香皂。
这东西宋英成试过几日,松萝也用了一回。兑了水滑滑润润的,搓洗之后,污垢和油脂都一下子去干净了,清爽得紧。最重要的是,擦干之后,还不会觉着干燥紧绷。
简直就是收买各家夫人的利器呀!
兕子只要想象一下,老魏老房他们抱着香皂回府得到夫人夸赞,并因此对她好感大增,就忍不住“嘻嘻嘻”地掩唇偷乐起来。
李治看着兕子不怀好意的笑,缩了缩脖子后退两步:“你别笑了,我害怕。”
小萝莉反过去做个鬼脸:“略略略。”
她才不要跟小屁孩解释,送礼是多么奥妙精深的一门学问呢。
……
元日朝贺大典,今岁也一如既往,在太极殿上举行。
此刻,帝王御用的御幄之下,群臣王公尚未散去。尚食命人奉来御酒御品,请李二陛下亲自赐菜。
李世民扫一眼阶下。
酒行十二遍之后,百官都已醺醺,这时候赐下什么菜都不重要了,唯其背后象征的荣耀最为打动人心。
一念至此,他心中已有人选,兜头喊了几个预备启用的中等小官。
殿中静了一瞬,继而响起恭贺道喜声,不绝于耳。
直到朝贺大典就此散去,相交好的官员们才三三两两出了太极殿,一头雾水地猜测起了陛下的用意。
兕子就是这时候,带着两排小宫娥,杀到了散朝现场。
还没来得及走远的王公臣子们,就这样巴巴看着魏征、房玄龄、长孙无忌、虞世南、程咬金等人得了晋阳公主一重又一重贺礼。那些东西都分别用绸布包起来,叫人伸长了脖子也瞧不分明。
兕子大大方方道:“这里头各有两罐橄榄果酱,两罐辣椒酱,一包南瓜小饼干。另外,木匣子里头的香皂是给夫人们的香皂,小小一块,净手方便还带着香气,老魏你们可别独吞啦。”
魏征愣了一下,想到家中日日操劳着柴米油盐的老妻,心中一软,拱手谢道:“公主有心了,魏征替拙荆谢过。”
程咬金嘿嘿笑着:“俺老程今冬喉痹再没犯过,还想着问公主讨要果酱呢!”
众人一番千恩万谢,又说了几句新年吉祥话,遂喜笑颜开各自散去。兕子等着人都走远了,才出声单独唤住了长孙无忌。
从亲缘关系上来说,她该喊长孙无忌一声舅父。
可是今日,兕子敛去面上笑意与童真,肃着小脸仰头看去,径直发问:“长孙司空,长孙冲在家中是不是欺负我大姊姊了?”
长孙无忌这老狐狸一贯藏得住心思,原本正笑呵呵地静待下文,听到这话,表情险些漏了陷。但也只是一瞬间,这位周旋权力场多年的老臣便微微倾身拱手,温和笑答:“怎么会呢,大郎对长乐呵护有加,情真意切,捧在手心里宠爱都来不及。”
“晋阳公主,怎会有此疑问啊?”
兕子拥有小牛犊一般的直觉。
这不是长孙无忌的真话。
她不禁想起了除夕夜前三五日,大姊姊曾经借口想念她们这几个妹妹,特意回宫小住。那时候,阿耶阿娘还满脸欢喜,念叨着“也算是一家团聚贺新年了”。
宫中几日相处,大姊姊一直都是笑着的。
但兕子就是敏锐地察觉到,阿姊并没有发自内心的开心。她变得更沉默寡言了,那几日大雪天,她坐在廊下看着她们打雪仗堆雪人,一看就是大半日,却不从参与进来一起玩。
长乐公主,变得不快乐了。
兕子忍不住开始回忆,夏天回宫的阿姊,眉间有藏着这样似有若无的忧伤吗?
能让阿姊这等出身的人犯愁,怕也只有长孙冲了。
兕子收起打量和试探,一双清亮的眼睛望进长孙无忌眼中,什么也没有说,只咧着嘴甜甜笑一下,道:“只是有些想念大姊姊了。舅父既然这么说,那兕子就放心啦!”
“若是年后得闲,兕子还想请大姊姊带着驸马,一道去南山庄子上小住几日呢。”
长孙无忌也跟着笑了:“听闻南山如今日新月异,公主姐妹情深,大郎自然是愿意作陪的。”
……
年初晌午,长孙无忌乘车回到了齐国公府。
长孙冲今日并未出门,听闻阿耶从宫中归来召唤,只当又有什么新年家规叮咛,叹了口气,从西院往正院去。
自贞观七年尚公主之后,长孙冲便搬来了西院居住。
原本,长乐的公主府已经修造竣工,陛下特许他们二人搬进公主府内,一切如长乐在宫中行事。
是长乐主动提出,愿意住在齐国公府内,这才叫长孙冲心头舒坦一些。
西院仿制公主府而建,甚是气派。
长孙冲慢吞吞行至正院书房内,才跨进门唤了一声“阿耶”,就被长孙无忌伸手赏了个巴掌。
长孙冲怔愣片刻,抹去鼻血,问:“阿耶这又是作甚?”
“问问你自己干的好事。”长孙无忌冷着脸,伸手指向长子,没忍住又踹了一脚上去,“年初我就警告过你,要你跟那小娘子断了联络,可你呢,胆大包天肆意妄为,竟在我眼皮子底下将人藏在外头,还置办了房地。”
“若非今日晋阳公主探问,我派人前去查验,你还打算瞒到什么时候!”
长孙冲原先渐强的气势登时弱下去,解释道:“阿耶,并非她们想的那样。瑶娘如今虽被大赦免罪,家中人却都死绝了,她伶仃一人如何能活得下去。我们到底自幼相识,帮她置办宅邸田产,也算全了一场情谊,并无其他啊。”
长孙无忌冷笑一声。
大郎三天两头就不知去向,想来都是去寻那女子。这样的事情持续了半年之久,莫说是长乐,就是他这个当阿耶的,也觉得是养了个“外室”。
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父子二人对峙片刻,长孙无忌沉声道:“只要长乐觉着你二人有私情,凭你一张嘴说出花来,到陛下面前也是无从分辨。重要的不是你如何想,而是皇家如何想。”
“若还想保住长孙一门荣耀,留着我与你姑母的兄妹情分,你就
趁早做个了断。”
“不然,阿耶自会亲自出手,斩断这孽缘。”
……
贞观十一年的春日来得有些早。
溪水化冻,潺潺东流,灞河两岸的春柳也一夜之间冒出了许多新芽,嫩生生的叫人心头欢喜。
兕子猫了一整个寒冬,终于能够舒展腰肢,褪下厚实的裘衣冬袄,往南山里去放风啦!
也不知过了这两个多月,庄子里的高碳肥料堆得如何了?
小萝莉坐在两仪殿的偏殿内,手上练大字,满心却盘算着出门。这样一心二用到最后,索性将笔一丢,开始查探自己的朝臣好感值。
【叮。】
【宿主当前朝臣好感值:2524点。已达到兑换次级任务的所需值,请宿主尽快兑换。】
这回,因为新年正旦的送礼行为,兕子可算是踩着耶耶的肩膀,赚了个盆满钵满。
不仅老魏、老房这些得了新年礼的人对她好感大增,甚至还有一些小萝莉压根不认识的大臣,也默默对她加了几点好感值。
约莫,是觉得她出手大方吧。
手里有好感值的兕子挺直了腰杆,分毫不虚地查探起新任务来。
【叮。】
【种植任务5:请宿主兑换水培番薯苗,完成沙壤土地上的种植和收获。】
【番薯是明朝时期福州商人陈振龙从吕宋岛(菲律宾)发现,后藏匿船体,绕过重重筛查才得以回国,偷感虽重,却来之不易。另外,番薯具有耐旱、易活、高产的特点,能够解决许多突发性的粮食危机。】
【综合评估,本次兑换所需的好感值为:2500点。】
兕子方才还一脸笑意,听到最后一句登时臭了脸。
这一兑换,岂不是又要变成兜里没子儿的穷鬼兕子了嘛。
小萝莉有些犹豫起来。
正殿另一头,李二陛下此刻正在召见魏征。
“……陛下,河水化冻正值春汛,因黄河水溢,河道两岸二十八州并发大水,东都洛阳城内亦遭水患,毁去良田无数,百姓流离失所不计其数啊。”
李世民垂眸看着手中更为详细的奏疏,眉头蹙成一团。
从贞观初年起,水灾、旱灾、虫害就像是排着队一般袭来。他这个皇帝从来不好当,可更多的,李二陛下却是忧心子民度日艰难。
李世民叹息一声,道:“按照先前几年的规律,大水之后,必有大旱。朕这就要戴道国预备好开仓赈粮,救济灾民。”
魏征拱手:“只怕这套仓储建立年份太短,不足以应付二十八州的灾荒。若水灾之后天象恢复正常,没有旱情来影响田地明年的收成,或许还能一救。可若是大旱……”
李世民肃声道:“若是大旱,朕会颁下一份罪己诏。”
君臣二人对视,都陷入长久的沉默中。
兕子顺着墙角偷听完全程,瞥见耶耶坐在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虽脊背挺直,整个人却好似背负着极为沉重的东西。
耶耶看起来很累了。
小萝莉心疼的看了许久,随即咬咬牙,跟系统兑换了番薯苗,哒哒奔向正殿,扑进李二陛下怀中。
“耶耶,我知道一种作物,名字叫做番薯。它耐旱、高产、还特别顶饿,这时节种在大水褪去的沙壤土上,四五个月就长熟了,这样,是不是……能解耶耶的心事,叫你开心一些啊?”
李世民与魏征怔愣片刻,都有些激动起来。
李二陛下因为知晓女儿神通,对她的话没有丝毫怀疑,惊喜摇晃着怀中人道:“兕子,此话当真?”
小萝莉乖巧点点头。
魏征却有些不放心,再度掰开揉碎讲清楚:“公主,此事涉及黎民苍生,能救万千性命于水火,可不是能随意玩笑的。”
兕子没有被魏征信任,有些不满地叹一口气。
她从李二陛下膝头蹦起来,往怀里摸了半晌,掏出一根不短的番薯藤。又上前几步,递到魏征手中。
“老魏,兕子从不说谎,说话算话。”
“要是不算话,你就拿这条藤,使劲抽打我耶耶一百下!”
第29章 29 程咬金:皮糙肉厚猕猴桃~
夕阳西斜, 群鸟还巢。
漏刻中的昼刻走到尽头,长安各坊市终于迎来六百响“闭门鼓”。
魏征着一身旧官袍,走在回家的小道上。他双手捧着那条略显棘手的番薯藤, 只肖垂眸瞧一眼, 便抖着胡子忍不住笑起来。
陛下当时的脸,比他家用了二十年的锅底还黑,可即便如此, 还是顺了女儿的意,将这条藤交给他保管。
晋阳公主……实在是个妙人呐。
老魏心头卸下件大事, 顿时轻松许多。进了家门, 就跟老妻笑着要咥一碗油泼辣子酸汤汤饼。红油汤饼酸辣入味, 再配上两瓣蒜下肚, 对魏征来说简直就是神仙日子了。
若是有生之年, 他还能得见天下子民都能在家中小院, 吃得起这样一碗热乎乎的汤饼,便是死也瞑目了!
黄河水的桃花汛来得快, 去得也快。
约莫小半月之后, 沿河两岸二十八州洪涝已尽数褪去,河水冲刷过后, 残留的大量泥沙堆积在原先的农田里, 变成了沙壤土。
这种沙壤土保水性很差, 通气却良好, 往年若遇上了, 农户们多半只能在上头种些豆子、芝麻之类的作物,今年可好,朝廷随同赈灾粮一道拨下来的,竟还有适宜种在沙壤土的粮食。
那些被洪水闹得流离失所, 预备逃荒的百姓们一下子就心定了。
说真的,他们不怕在田垄间风吹日晒雨淋,也不怕吃苦受累。农民的收成和饥饱,就藏在这一日日挥洒的汗水里头。
他们只怕天灾无情,人事无果,一年种不成,再二再三还不成。
到那时候,谁还会一直给他们托底呢?
幸好,当今天子忧民之所忧,既给他们送来了鱼,也送来了最好的钓竿。
……
这根钓竿要送好也不容易。
此番遭难的涉及各道二十八州,要保证这些州县百姓的最低温饱水平,番薯的需求量可不小。然而,兕子能拿出来的番薯藤却是有限的。
因此,即便番薯的亩产量可以达到五千斤,要保证二十八个州县,也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搞定春番薯苗供应的任务,落在了司农寺卿薛常头上。
为了广种番薯,还不能伤害或是浪费现有的番薯藤,薛常和同僚们讨论出了许多法子,一一写在奏疏上,打算呈禀陛下之后,再一一小心尝试。
光是这份奏疏,就熬得薛寺卿顶了俩熊猫眼。
兕子悄悄观察好几日,急得终于看不下去了,哒哒哒找上他:“老薛啊,你这样不行呀。”
薛常看到兕子,简直像是看到了农神转世,眼头发亮,连连拱手作揖请晋阳公主指点一二。
兕子本就是来解决问题的嘛。
闻言也不藏私,将万界庄园学来的扦插法注意事项都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薛常。
扦插而定苗,早在南北朝时期的《齐民要术》中,便已经详细记载了这种无性繁殖培育果树的好处。
而相比起果树,红薯通过这种方法,还能最快收获数量最多的春苗,可算是一本万利的法子。
“要知道,仅一条番薯藤,就能剪下百二十根枝叶呢!”
兕子叉着腰说完,就叫松萝寻来一些麻袋,袋子里装满加了蛋壳碎的营养土壤。
这时候,只需取用一条红薯藤,从上头剪下无数碎枝叶插到麻袋里头,注意保持其中水分就可以啦。
等这些作物苗分批运送到二十八州之后,育苗期也差不多过去,便可以直接下地定植了。
兕子连时间差都算好了呢!
她拍干净手上的泥土,不无感慨地对着薛常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老薛啊,您得多多努力,还需要进步啊。”
薛常下意识拱手,弯身答:“……公主说的极是,薛常受教了。”
不知怎么的,他已经接受了这副七岁稚童指点江山的画面,公主若是哪回不点名批评两句,他全身上下还怪不自在的。
老实的薛寺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真是中了邪。
……
相比起春苗问题的顺利解决,李二陛下这头却为一桩事犯了难。
长安的赈灾银与各处粮仓均已准备妥帖,唯一还没落定的,便是此番外派赈灾的人选。
这些银、粮不是一笔小数目,外加又有新作物的春苗混在其间,李二陛下十分看重,因而只愿意派个信得过的人前去把关。
这个人最好年轻一些,是他看好的小辈,如此,赈灾还朝之后,他也能趁势给人升个官,岂不皆大欢喜。
立政殿内,帝王沉思许久,手中的棋子都未能落定在棋盘上。
长孙皇后只抬眸瞧了对面的人一样,便笑着递了新泡的春茶过去,问:“陛下有烦心之事?”
李世民从不避讳与发妻谈起政事,当即将心中思虑一一告知,又无奈摇头笑道:“今日散朝后,承乾自请前往二十八州赈灾,言辞恳切,但……朕顾念着他的腿疾,实在不忍心叫他连日奔波劳累,加重病情,便拒绝了。”
长孙皇后眼中露出一抹了然。
“陛下是担心承乾这孩子未能如愿,再度犯了轴,因此才仔细斟酌人选,既要避开诸王兄弟们,又得排除与其交好的朝臣之子,这才犯了难吧?”
李世民扬起唇角,与妻子相视一笑:“天上地下,唯有观音婢最懂我。”
长孙皇后摇摇头,有些怜惜地望着李世民:“予与陛下自成婚以来,一路风风雨雨相伴二十四年,如何能不知陛下是何等重情重义之人呢。只是予总想着,陛下惦念着天下百姓,国之重事,还得兼顾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中的平衡,总也没有个喘息的时候,身体可是要吃不消的。”
“承乾既已行冠礼,便是长大成人了。他该学着体谅体谅阿耶的难处,帮着分担一些了。”
长孙皇后的眼波如同一汪才化的春水,温柔且平和地看向李世民。
“陛下,便就此松快些吧。”
李二陛下向来听不得这些直白的内心剖析。
因为他共情能力实在太强了,好几次都在翻阅古籍时,跟一帮老臣感慨着抱头痛哭,互相抹眼泪。
这会子,听到爱妻如此关切真挚的话语,李二陛下理所当然地又湿润了眼眶。
他牵起长孙皇后的手,泪眼朦胧,才准备发表感慨。
炕榻里侧的兕子骨碌碌碌滚出来,一路滚到李二陛下腿边,翘起小脚丫捧着一张脸,乐呵呵接茬道:“就是就是,阿娘说的可太对了。耶耶,太操心容易老得快,你答应过兕子,要慢慢变老的!”
长孙皇后“扑哧”一声笑出来。
李二陛下的感动再度荡然无存。他一忍再忍,还是没忍住:“你这丫头不是午睡了么?竟敢偷听朕与你阿娘说话。”
兕子做个鬼脸,倒打一耙:“才不是呢。耶耶说话声音太大,把兕子吵醒啦!”
李二陛下气笑了,却也只是咬牙切齿地捏了捏小萝莉肉乎乎的脸颊。
手感甚好,看来闺女冬日里又吃得圆润了一些。
兕子手脚并用爬起来,盘盘腿坐在李二陛下身侧,又是捶腿又是捏肩的出起了主意:“耶耶打算派谁去赈灾呢?”
李世民敲她脑门:“小小小年岁,还议起朝政了。”
“我才懒得管嘞。”小萝莉双手抱胸,气呼呼道,“因为仙家给的番薯藤统共就这么多,兕子只给自己留了二分地的苗,其余全都给耶耶派发各地了。若是运送路上出点岔子,或是种植没成活,阿耶能赔给我新的吗?”
李世民自然是不能的。
他仔细想了想,小心探问道:“这些作物若是种不活,仙家就不给你新的了?”
兕子想到那两千五百点好感值,露出一副肉疼的表情:“倒也不是不给,就是……”
耶耶的臣子实在太抠门了,要想兑换新一批番薯苗,怕是得明年才能种下了。
这些话,兕子都没有说出口。
李世民看着女儿变幻莫测的丰富小表情,也聪明的不再追问下去。
对于通灵之事,他一向是默默看着,不多插手,唯恐惊扰了仙家乘风离去,不再眷顾大唐分毫。
如今看来,不多干预兕子的种田事务,该是他做的最为正确的决定。
李世民思索之间,心中已经有了人选:“朕打算叫许国公(高士廉)辛苦走一趟。也无需他亲自下到底下各州县,只要坐镇洛阳,派戴道国与各地仓储协调开仓赈粮之事便是。”
兕子板着一张小脸,跟着她阿耶的思路连连点头。
嗯嗯,外太舅父出任吏部尚书许久,看人的眼光毒辣得很,凡他举荐的官员,从来没有任何劣迹,是个可靠的大人呐。
长孙皇后看着不懂装懂的女儿,忍不住掩唇笑道:“这些年外放的地方官员中,受到舅父(高士廉)照顾提点者不计其数,有他前往坐镇,想来定能事半功倍。”
李世民叹道:“只是,要难为他来回奔波一趟了。许国公到底上了年纪,许多事情在外需要人留神照顾,朕会再派两个相熟的小辈跟去,也好叫朕放心些。”
兕子一听这话,顿时有了鬼主意。
她扯了扯阿耶的袖子,凑上去贼兮兮道:“阿耶,跟外太舅父最熟的,不就是舅父一家吗?我听舅父和大姊姊说,近日驸马可闲了,不如就叫他陪着外太舅父吧?”
李世民下意识地觉着,闺女没打什么好主意。
但不知怎么的,他脑海中电光石火之间,想起了长乐年前回宫时的样子。粉脂朱唇,华服美饰,都不足以遮掩长女眉眼之间的一点疲惫忧愁。
长乐不愿提起,做阿耶的便只好装作不知。但每每忙完政务空闲下来,李世民总能想到那个独自坐在雪天之间,愣神发呆的长乐。
或许,叫长孙冲出去历练历练,也是一件好事。
……
长孙冲就这么一脸懵的被李二陛下派出长安了。
他的任务不重也不多,一是照看好高士廉;二是每日帮着高士廉查看一番麻袋里的番薯,免得路途中就出了岔子。
番薯的生命力真是惊人的旺盛。
它们扎根在小小一只麻袋里,经过一个月左右的颠簸,却依旧苍翠欲滴,昂扬向上。
四月中旬的天,黄河两岸已经彻底回暖。
农户们提前半月就整地起垄,将这肥沃的沙壤土高高堆起,以便加强排水透气。
这时候,甘薯苗已经顺着麻袋四出的空隙疯狂生长,大了一圈。农户们按照朝廷官差的教导,将每只插穗从顶端保留四片叶子左右,小心插入挖好的穴中,或横或纵,任其根须生长。
南山这头,兕子也在种番薯。
虽说只有二分地的番薯苗,小萝莉也依然严谨,要宋管事寻了些红紫苏的苗,来跟番薯栽种在同一垄上,间株成行。
南山的地力足够肥沃,因而适合这种混栽方式。
甘薯的叶、蔓天然具有固氮作用,在肥料养分充足的土壤中,容易引起蔓徒长,地下块根不膨大的问题。
而红紫苏吸肥能力较强,且能驱除金龟甲这种为害地下根块的害虫,使其不来产卵。因而,在肥沃土壤里将两者混栽,到时候得产量是一定会远远高于黄河沿岸的。
哼。
兕子要叫耶耶刮目相看!
小萝莉满脸的嚣张跋扈,看庄户们将番薯苗和红紫苏苗扦插定植好,还特意按照她说的,将番薯苗总插下去,这样就可以得到又大又圆又甜的块根。
不到一个时辰,二分地的农活儿就忙完了。
庄户们彼此面面相觑,还真没给皇家种过这么少的地。
兕子蹲在地头,歪着脑袋思考片刻。
番薯是不需要追肥的。
只是在秋收之前,须得注意一件事。番薯蔓在生长过程中,每一节都有可能在与地面接触中生根。蔓顶端的养分无法流向基部,块根就无法膨大,也就结不出好番薯。
因而,长蔓的过程中,要时时留意反蔓。
兕子将这件事叮嘱了宋管事,便起身拍拍手,打算去瞧瞧去年冬日里堆的高碳肥料。
经过三个
月不间断的干草叉翻动,高碳肥从满满一箱,已经缩至一半。
宋管事:“堆肥逐步升温后,到今春已经缩小成一团。奴按照公主的吩咐,每五日给通气翻动,其中气味也的确越来越轻了。公主,这是不是……就算成了?”
宋英成问的小心翼翼,兕子却长出一口气,露出萌化人心的笑容:“嗯嗯,成啦!”
高碳肥的成功给了小萝莉自信心,她决定一鼓作气,将高氮堆肥也弄出来。
宋管事开春之后就早有准备,连忙派人将收集的蔬果残渣、绿草绿植、庄内牛羊兔子等食草动物产生的粪便都搬来,按照去岁那样的方式,在堆肥箱内耙起来。
与高碳肥不同,氮肥材料气味要更重一些。
等那些天然材料都在堆肥箱内按序耙好,兕子已经承受不住,默默从松萝手中接过棉布条,将两个鼻孔都堵上了。
见宋管事看过来,兕子梗着脑袋解释:“我才不是娇贵。阿娘说了,小孩子的嗅觉就是比大人敏锐好多的!”
所以,他们觉得很臭的时候;
那兕子就快要臭死啦!
宋管事看着小公主生动鲜活的模样,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是奴先前疏忽了,公主。不若今日就先回宫去吧,剩余的差事奴已经心中有数,定会办好的。”
被宋英成一提醒,兕子才想起已经出来了大半日。
她忍不住伸着懒腰打了个哈欠。
“过段日子天热起来了,我要邀请大姊姊来庄子上散心。宋管事,帮阿姊留一座清静的小院收拾出来。”
……
五月末,长安的行道树庇荫成片,风中都带着花果清香。
李二陛下收到数筐珠崖(海南)进贡的越王头(椰子),因实在不好这一口,都打包塞到了立政殿,送到了兕子手里。
兕子得了满满五大筐椰子,简直要开心得飞上天了。
且不说椰果椰汁,就是这椰子壳打磨过后的椰糠就十分有用,可以拿去庄子上做成营养土,配合堆肥成功的氮肥更有奇效呢。
小萝莉跃跃欲试,都有些等不及了。
三日之后便是芒种,到了兕子与长乐公主相约的日子。
小萝莉起了个大早,引着城阳、高阳一道出宫。才到南山庄子大门前,她就眼尖地瞧见了长乐公主的车驾。
兕子一跃跳下车驾,提着裙摆奔过去:“大姊姊!”
长乐才站定,瞧见妹妹自由撒丫子奔跑的模样,不自觉上扬了唇角,伸臂将人搂在怀中:“你啊,也不怕跳下来摔着了。”
“不怕,摔倒了再爬起来就是。”兕子灿笑着,回头向高阳和城阳招招手,催促道,“你们快点啊,大姊姊等的花儿都谢了。”
她说完才扭过头,就看到领头的车驾上也钻下来一个小老头儿。看那身材体型,不是老程又是谁!
兕子捂着脑袋:“老程怎么也来啦?他都快把我吃穷了。”
长乐忍不住笑了,小声道:“前日,阿耶封建功臣,程将军已被改封为卢国公,食邑七百户,可不差你这一口吃的。”
兕子皱皱鼻子:“老程来寻我,还能有什么事儿。”
姐妹俩正说着,程咬金已经豪迈不羁地踱步过来,大笑着见礼道:“晋阳公主,俺老程厚着脸皮,又来向你讨几罐橄榄果酱。”
“那辣椒酱是真他娘的香!”
“对对对,夫人对香皂也甚是喜欢,嘿嘿……”
长乐扶额:“……”
程公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爽直风格。
兕子可就没有阿姊这般客气了。
听程咬金道明来意后,她一边叉着腰向前引路,一边凶巴巴道:“我看庄子上今年种的苌楚(猕猴桃)最适合老程你了。”
程咬金挠挠头,想不明白:“为啥?”
兕子脆生生答:“因为老程你的脸皮就像苌楚,又糙又厚,还长得一般黑呢。”
跟房玄龄的王母桃,正好凑成一对儿。
第30章 30 鬼迷日眼的,真想一脚踢死你。……
姊妹几人, 在终南山境内小聚数日、避避暑热,真是再美好不过的事情。
长乐住的院子唤作“流萤居”,就在澄湖中心, 与兕子一墙之隔。
这院子最妙之处, 便是夏夜里能够瞧见许多萤火虫。穿过轻摇的芦苇丛,这漫天点点萤火,应和着一轮高洁明月, 会叫人莫名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平静的力量。
长乐很喜欢这种感觉。
小院里头,宋管事提前添置了一张石桌和几只石凳。这会儿, 兕子才叫松萝摘了只顶大的早熟西瓜, 冰镇过后一切四瓣儿, 姊妹几个也不必再将瓜切精细了, 银勺挖着就吃起来。
西瓜降噪解渴, 把夏日里散不尽的余热都瞬间疏散出去, 叫人神清气爽。
兕子抱着瓜,“咔哧咔哧”啃的比谁都要欢, 高阳见状不甘落后, 你追我赶,愣是将吃西瓜搞成了大比拼, 逗得长乐和城阳都笑出声来。
长乐许久不曾露出过这样开怀的笑意了。
兕子和高阳、城阳对视一眼, 连忙搁下手里的瓜:“大姊姊, 你笑起来太好看啦!就该多笑笑才是嘛。”
高阳附和:“就是就是, 我都看呆了!”
这回, 连一贯不爱吭声的城阳也红着脸说了句:“大姊姊一笑可像阿娘了,我、我听槐序她们背后都悄悄夸过呢。”
长乐被妹妹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吹上了天,面上有几分哭笑不得,更多的则是感动, 和一丝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
她张开双臂,将三只小萝莉都揽入怀中,用额心亲昵地蹭了蹭。
这一刻,她在外漂泊几年的心,终于归了家。
……
程咬金再来南山,已经是三五日之后。
这一趟,他特意来取兕子应下的橄榄果酱、辣椒酱和香皂,谁知路过瓜棚,又眼馋起人家才开始进入盛熟期的西瓜。
宋管事在前头引路,揖手笑道:“奴知晓,卢国公一向喜欢咱们皇庄里的瓜,因而已经派人摘了个儿大又甜的红瓤大瓜,给您一道装箱了。只请国公日后在朝中,能多多照应着我们公主才是。”
程咬金喜笑颜开,摆摆手道:“晋阳公主深得陛下与皇后宠爱,朝里那帮老家伙也多疼爱得紧,哪里需要照应。不过话说回来,若真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与俺老程开口便是!”
宋管事躬身长揖。
他是担忧,此番沙壤土上种植番薯,以及后续要在陇右道推广橄榄和玉米的事情,会给公主招来麻烦。
今日,有卢国公这句话,他便能安心些许。
程咬金既来一趟,自然不可能卷了东西扭头就走,还是得见见兕子她们。今日他来的正是时候,碰上了四位公主在池塘边钓鱼谈心。
也不知是谁起的话头,说起了李二陛下为高阳和城阳相看的驸马人选,一下子激起小萝莉们的吐槽八卦之心,丢下鱼竿,围着长乐就开始告状。
高阳憋了几个月,不吐不快:“大姊姊,你都不知道,房遗爱那小子竟然敢去平康坊!我和兕子都没去过呢,他凭什么!”
兕子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长乐无奈,在两个妹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房家二郎只是个例外。况且,他身为宰相之子不该去,你们是公主,就更去不得了。”
否则,阿耶怕是要被魏征和王珪批的怀疑人生。
兕子叹气,痛失一个宫外的好去处。
她是煽风点火不嫌事大的性子,忍不住又贼兮兮道:“不止房遗爱呢,杜如晦之子杜荷也是个不省心的。我听说,他与叔父杜楚客的关系很不好,说杜楚客陷入党争,一心为青雀谋求出路,枉为人臣。”
长乐诧异片刻,也不知兕子都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些消息,遂问:“光听你这么说,杜荷倒是比他叔父看得分明,怎么还叫你不省心呢?”
兕子扁扁嘴,附耳悄声道:“因为杜荷也加入党争,与他叔父作对,成了太子党。”
这话
她只敢跟大姊姊说,连高阳和城阳也不能叫她们听到。
果不其然,长乐听到这话面色微沉。
这般选择加入立储之争,并非阿耶希望看到的纯臣,自然也是错了。
她与兕子对视半晌,确定其中真意,才叹了口气:“如此看来,阿耶对高阳和城阳的婚事慎重一些,未曾定下,倒是一桩大好事。”
“就是就是。阿耶眼光一向不好,也耽搁了大姊姊和旁的姊姊呢。要是让兕子给大姊姊寻上十个八个知心听话的驸马,大姊姊定然过得更开怀一些!”
小萝莉满面自信地掂着手中两枚石子儿,一时技痒,顺手就往湖水里丢过去,玩起了打水漂。长乐的鱼都已经要咬钩了,被这石头一吓唬,甩着尾巴一溜烟没了影儿。
湖岸边登时响起一串怪叫声。
公主们笑闹成一团,程咬金实在不好再猫着了,只能故意咳几声,笑着上前行礼。
长乐到底练出一身嫡长女的雍容气度,当即淡然浅笑,恢复仪态道:“卢国公请起,今日是姊妹们出宫在外躲清闲,国公一应礼节从简便是。”
程咬金一一应下,原地扭了半晌,实在没忍住,道:“公主啊,其实臣家中次子程处亮……虽然也不成大气候,但人品却是一顶一的呱呱!自从与清河公主完婚之后,臣可以以性命担保,这小子绝无半分怠慢,一切都以公主为先呐!”
兕子缓缓眨了眨眼,与长乐对视,“扑哧”一声都笑出来——
老程这是听去多少坏话,都替儿子着急了。
程咬金见她们只顾着笑,急得直挠头:“俺老程虽然粗苯,读书不行,家风却是清清正正的。先前若非亡妻孙氏早早去了,两个孩子尚且年幼,臣也不会再娶续弦。如今既已迎了崔氏进门,自会好好相待。”
“俺老程做得到,程处亮这臭小子就更得做到。还请公主们放心。”
兕子捂着肚子闹够了,终于能擦擦笑出来的眼泪花,对着长乐嘀咕道:“阿姊你看,敬姊姊嫁给老程的儿子,应当就过得很开心。”
长乐点点头,起身对着程咬金同样揖手一礼。
“上回见阿敬,请驸马帮忙寻几个巧匠时,我便知晓阿敬如今定然过得欢喜。因而,卢国公方才的话,长乐愿意相信。”
兕子跟着凑上前:“老程,我也信你!”
把程咬金这大老粗闹得还挺感动。
临走之前,老程还回身,颇有诚意地跟兕子保证道:“公主安心。臣家中断然不会出岔子,便是在外头碰上了那等有辱皇家颜面之辈,也定然出手,打得他哭爹喊娘遍地窜!”
……
程咬金的嘴怕是被开过光的。
回城一个多时辰的路,他好巧不巧就遇上了长孙冲的车驾。
算算日子,高士廉他们也出去有两个多月了,如今水患已平,番薯已种,连赈灾粮都安安宁宁发下去了,的确是回京述职的时候。
老程半眯着眼,哼了会儿军中小调,撩开帘子向外瞧了一眼。
噫,奇了怪了,长孙冲不该跟高士廉同路,回他们达官贵胄聚集的宣阳坊齐国公府吗?怎的跟他一道,跑来开化坊作甚?
这事儿不能怪程咬金多心,实在是才从兕子那头听了满耳朵的“大唐驸马错事录”,叫他一下子就警惕起来。
老程坐直了身子,探回在外头吊着的脑袋,贼兮兮压低声音指挥车夫:“悄悄跟着长孙家的马车,莫要惊动。”
车夫怔愣一瞬,熟练应是。
他家将军向来想一出是一出,府中仆僮早都习惯了。
然而,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是,今日这一出老将军尾随记,却是炸出了大唐有史以来第一位被休的弃驸马。
前方,齐国公府的车驾上。
某位驸马还不知晓,他那点事情将要败露了。一想到马上就要见到分别两月有余的青梅竹马,他就满心欢喜,期待起来。
长孙冲心里其实很清楚,他已为驸马,与瑶娘再没有半分可能。
可……若是表妹(长乐)能一直忍着,不向姑母埋怨分毫,那他、他岂不是能永远这样,悄悄与瑶娘保持联络了。
就只是不远不近地相处着,一道吃吃饭、聊聊天,做个朋友一般。
应当……也没有什么大碍吧?
长孙冲就这样安慰着自己,终于到了开化坊第四道内巷,右手边第二家。
这是他花下重金,给瑶娘特意选中的宅邸。
瑶娘才被赦免,虽立了女户,却没有什么来钱的门路。她家中从前的确富庶,但那些都已抄的抄,砸的砸,化作过眼烟云。
因此,瑶娘如今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他。
长孙冲摸准了这一点,才会不知廉耻地一次又一次凑上来,贪婪地试探着对方的底线。
万幸如他所料,这一次才敲开门,瑶娘就泪眼婆娑地扑了过来。
长孙冲笑着张开了怀抱;
然后,被紧随其后的程咬金一脚底板踹开,屁滚尿流地倒在了巷道边的行道树树坑里。
长孙冲黑着脸才要骂一声,抬眸就瞧见了气得咬牙切齿的程咬金。这人显然是有备而来,手里竟还拿着一柄最擅长使的马槊。
他又没骑马打仗,拿这玩意儿做什么!
长孙冲就像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冷水,这会儿清醒过来,有些后怕。他颤抖着向后缩了缩,试图站起来解释:“程公误会……”
“误你个蛋!”老程嚷嚷一声,实在瞧不上这小子,单手提着马槊就往长孙冲小臂大腿迅速扎了一二十下。
伤口都不深,微微见血,却能叫他鬼哭狼嚎,再浑身青紫地疼上好些日子。
门内的瑶娘吓得脸色发白,再顾不上情郎,“嘭”的一声,将大门给关上了。
程咬金哼笑一声,念叨着“活该”,拿马槊戳着长孙冲站起身来。
“诶呀,诶呀,看你这鬼迷日眼的样子,俺老程真想一脚踢死你。”
“走,跟我去南山,将此事呈禀长乐公主之后,定要给皇家一个交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