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人群慢慢散去,百般热闹尽散,楚郁回头对嵇临奚说:“回去吧。”
嵇临奚亦步亦趋跟上。
两人往回走,经过一处暗巷时,却听见里面传来呜呜的哀鸣,楚郁停住脚步,就要走过去,嵇临奚连忙抬手阻拦,“殿下,小臣和云大人过去看一眼,您在这里等我们过来汇报便可。”
楚郁颔首,“那小心一些。”
“好,殿下。”
嵇临奚和云生走了过去,巷子里躺着一个人,那人全身都趴在地下,看不清脸,口中却一直呜鸣不断,哭得十分可怜,空气中还有恶心臭味。
听到脚步声靠近,那人往后缩,很害怕的样子,但又很激动,试图要把头抬起来。
他口中说不出话,满头白发的样子叫云生觉得实在可怜,弯身把人的头抬起来。
入目的熟悉面容让云生与嵇临奚二人顿时陷入惊诧之中。本在紫宸殿传出驾崩消息送入陵墓的的太上皇,此刻竟在这处暗巷之中,还是这般凄惨模样。看见二人,楚景原本仓惶的面色浮现欣喜若狂,他抓住一旁嵇临奚的衣角,张大嘴巴,“啊啊……”
他指了指自己,胡乱比着手指,又指嵇临奚,嵇临奚已经隐约明白他的意思,大意就是自己救了他,他就把皇位传给自己。
“嵇大人——”已经松开手的云生和他对视一眼。
嵇临奚面不改色弯腰将自己的衣角抽出来,“看来是个可怜的老乞丐,这样吧,云大人,我们给他一点钱便可,不要惊扰陛下。”
云生颔首,表示认同。
他从怀中摸出几块铜币,扔在这“老乞丐”身上,嵇临奚哀叹声连连,说什么实在可怜,看得于心不忍,多给一点,往他身上扔了五两银子。
“啊啊啊……”楚景还要来抓他衣角。
嵇临奚装作不小心一脚踩了上去。
确实没想到这巷子里人是太上皇,不然他何至于要云生跟着,他还记恨对方之前朝堂上明目张胆吩咐礼部要为殿下选太子妃,还说不要选善妒的人。
倘若那时真成了,他与殿下还有什么未来可言?他便要用数不尽的时间看着殿下与另外一个女人恩恩爱爱,心里蝮蛇一条生一条,淬得心中全是毒。
“云大人,本官瞧这巷子尽头有他的窝,我们把他搬回去吧。”如此一来,声音殿下也听不见。
云生颔首,表示认同。
二人提着他的手臂,把人往巷子深处中提去,扔在地上后,往外面走去。
“处理好了,殿下,是一个坏事做尽罪有应得的老乞丐。”
“处理好了,陛下,是太上皇。”
嵇临奚拿帕子擦手的动作顿住,瞪大眼睛看云生。
云生避开他的视线。
他是陛下的护卫,自然不能对陛下有任何隐瞒,否则那就是欺君,所以也只能对不起嵇大人了。
楚郁看了一眼云生,又看了一眼嵇临奚。
嵇临奚多聪明伶俐的人呀,立刻改口道:“对,殿下,是坏事做尽罪有应得的太上皇,他现在竟然成了老乞丐。”
楚郁淡淡道:“父皇已经驾崩送入皇陵,可能是与他有几分相似的人也说不定。”
二人闻言,齐齐改口,“是的,是与太上皇相似的老乞丐。”
“既然已经处理好了,那就回宫吧。”楚郁往前走去,嵇临奚几步跟在身后,两人的影子,慢慢叠成嵇临奚的身影。
……
第二日嵇临奚下了早朝让下人前去打探昨夜那巷子里的消息,下人回来回禀说那里已经被京兆府派衙役拦了起来,说有人死在了里面,他是嵇府中的下人,一番打听打听到起因。
“衙役说他身上衣服都被脱干净了,身上没有一分财物,身上有抓挠的痕迹,应该是昨夜被人抢劫,然后扔在地上冷死的。”
闻言,嵇临奚端起茶,幽幽喝了一口,心满意足了。
杀人何需自己亲自动手,几两银子落在一个没有看护之能的“老乞丐”身上,就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他本意也不想楚景死那么快,恨不得对方多受些折磨才好,可对方既然诱惑他,也能诱惑旁人,虽动摇不了殿下的天子之位,但若坏了殿下仁君的名声,那是万万不能的。
春日到来,京中大街小巷都开遍了桃李之花,粉白的一片。
不久之后,又一届春闱开考,等到花落结果时,通过会试的科考名单被递到宫中,因为是新帝登基第一次改革的科考,礼部的人办得很小心翼翼,力求不出任何差错,阅完名单,楚郁挑了个时日,由六部领官一起参与殿试选人。
放开的名额太多,以往都是几百人,这次却有一千一百人,连殿试都要分为三日,为了不泄题,礼部统一将中试的贡士安排在宫中,过了殿试的住一面,没有过的住另外一面。
“我们还是没赶上好时候,若我们是上一批的考生,不用熬资历就能直上青云,工部的嵇尚书与吏部的小沈尚书,在圣上还是太子时就跟在身边,圣上登基后,他们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坐上这样的位置,其它跟在圣上身边的也是侍郎员外郎,现在圣上已经登基,想凭借从龙之功平步青云,是不可能了。”顾影自怜的叹息声。
“得了吧,从龙之功那么好拿的吗?他们二人,小沈大人是圣上失踪之时替圣上稳固京城局势牵制安妃相党,嵇大人是随圣上跳崖救驾,哪一个都非常人能做到的事,我们就算是上一批的考生,也不过是水底小鱼小虾罢了。”
“其实我们这一届的考生算是运气不错了,圣上清了大批朝堂官员,眼下朝堂正缺人才,倘若我们做了官后好好效力,晋升也不是难事。”
“到底还是出身更重要,你看小沈大人出身沈家,高中状元,圣上登基封他为吏部尚书,掌百官调动之权,风光无限,嵇大人虽有救驾辅佐的功劳,却还是被放在工部,怎么着也该放在刑部或者户部才对,听说那位嵇大人最开始的地处还是御史台,去刑部不是正正好?放在工部,也不过是听个官名的响声罢了,谁不知道那是一个只干事吃苦的地方?”
窃窃私语的讨论声中,礼部那里与总管太监来到,扬声请新的一批学子赴往金銮殿接受殿试。
适才还兴奋讨论的贡士们连忙闭上嘴巴,随礼部的念名站了出来排成两列,跟着礼部的人与总管太监去往金銮殿,迈上一层又一层的阶梯后,进了气势磅礴的殿中。
在这里,他们看见新登基不久的天子,得以窥见十二玉旒下的年轻天颜,阅历浅的还未回过神,就被叫着跪在地上拜见。
“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众人站起身来。
殿试天子为主考官,六部为副考官,分为笔题与口题,先笔再口,笔试贡士们不敢分身,直到纸卷都递了上去,这才敢偷偷抬头看一眼坐在两边的副考官。
他们一眼就看到沈闻致与嵇临奚。
一人坐得端庄文雅,神色冷淡,另外一人坐得也端庄,眉眼带笑,分明眉眼带笑的要更可亲些,但不知为何,在场的贡士心中却忍不住更畏惧嵇临奚一些,就连刚才还对工部不以为意的贡士,也心下一紧。
两人天下扬名,只稍一见,就能分清哪个是嵇大人哪个是沈大人。
刑部尚书面容冷肃,礼部尚书神色温和,兵部尚书浑身肃杀,户部尚书如同一尊弥勒佛,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权势,同样的身份地位,这一幕就足以叫贡士们心中血液沸腾了。
总有一天,他们迟早也能坐到这个位置。
第242章 (一更)
连续数日的殿试终于结束,除了几个没通过考核的被剔除出去,在殿试上,基本已经定了贡生们的去路,出了最后的名第之后,在吏部的调整之下,新的一批年轻官员涌入京中各部与其它州城之中。
被分到工部的进士们羡慕地看着其它被分去户部吏部刑部御史台的进士,眼神略有失落地跟着工部郎中去往工部的官署面见本部尚书。
嵇临奚正坐在工部官署的大堂之中,看着手中册子,听到下属说这批来工部的进士到了,头也不抬地说:“让他们都进来吧。”
进士们踏入大堂中。
嵇临奚放下手中册子,微侧坐着,修长的手指捏着茶盖,慢条斯理刮着杯沿。
“从今天开始,你们就是工部的人,若觉得其它部门更好想过去的,现在给本官提,本官还来得及给你们换出工部。”
都是一群初入朝堂的新官,哪里敢让嵇临奚给自己换,但确有仗着家世不甘待在工部的,站了出来拱手道:“还请嵇大人将下官调往吏部,下官身体文弱,也不通工匠之事,不知为何会被分配到工部,许是上面分错了。”
嵇临奚抬头,笑意盈盈,“哦?竟有如此之事?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昂首挺胸道:“下官叫邴康盛。”
“邴,你莫不是安平侯之孙?”
“嵇大人竟然知晓?”青年露出惊讶神色,而后谦虚道:“安平侯正是下官的祖父。”
“原来如此,本官就说,这般胆识可不是寻常人能有的。”嵇临奚脸上的表情都温和了两分,他吩咐郎中把邴康盛的任命文书与官员登记名册取来,让人将邴康盛的名字划掉以后,交还邴康盛的任命文书,又道:“本官这就为你写一封调往吏部的推荐信,为你解释缘由,你拿着这封信去找小沈尚书,小沈尚书定会安排你进入吏部。”
“记得代本官向侯爷问一声好。”
邴康盛还以为嵇临奚是借此事攀他祖父关系,面上忍不住露出一些得意的神色,又连忙压住,道了声谢。
有第一个邴康盛,就有第二个,第三个,都是认为自己不应该待在工部蹉跎,仗着家世想要去往其它部门的。嵇临奚表现得很好说话的样子,让郎中一一删了他们的官名,交还任命文书,给他们写了推荐信,要么去往吏部,要么去往刑部,要么去往户部,几人看了推荐信,确是言辞恳切,为了表达谢意,他们还往嵇临奚衣袖中偷偷塞千两银票,嵇临奚一一收下,眼见他不负拿钱办事的声名,这几人拿着推荐信就离开工部了。
竟然就这么明目张胆吗?
大堂下不敢说话的平民官员,错愕地互相对视着,有闻当今天子贤名并为此而来的进士,忍不住站出来,拱手道:“尚书大人,这些都是经过陛下批示才分往各部的新鲜血液,您如此做……”
不等他说完,嵇临奚斜睨了他一眼,“本官做事,哪有你一个七品官员插嘴干涉的份?要知本官一句话,你官职便没了,明白么?”
那余光的威慑与轻蔑,还有话中的威胁,迫得人不敢再开口。
转头嵇临奚又是眉眼带笑,“本官就在这里祝愿各位小友去了其它部门有个好前程,前途无量。”
“若真有了前程,必然不会忘记嵇尚书今日相助之恩。”
嵇临奚笑了几声,让人送他们出去了。
“大人,都送出去了。”回来的人禀告道。
“官署的大门关上了吗?”
“关上了。”
嵇临奚端起茶,慢悠悠品了一口,“棋子而已,竟也以为自己也有出言的权利。”
听他这番意味不明的话,堂下的人无一不感到心中一寒,茶杯搁置在桌上,发出一道轻响。
“现在留在这里的,没有想要离开的人了吗?”嵇临奚语气温和细语询问。
“下官等人既已分配在工部,定为朝廷竭尽全力!”一行人纷纷跪下表忠心道。
“错了。”嵇临奚说。
错了?哪里错了。
“身在工部,你们与本官竭尽全力的对象,效忠的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陛下——”嵇临奚朝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
众人迟疑。
朝廷和陛下,又有什么区别?不都是一样的吗?
嵇临奚哼笑一声,“朝廷里有太多人,你们头上的都是朝廷,效忠朝廷,意味着你们要听很多人的命令,当有一天,朝廷与陛下作对——”他视线一扫,“你们也都会成为陛下的阻碍,本官的工部,是陛下的工部,自然也不能容不忠于陛下的人,明白么?”
“明白了,大人,下官们定全心全意效忠于陛下!”
嵇临奚满意点点头,又道:“倘若有违逆陛下之意者,本官定斩不饶。”
“喏——”
嵇临奚抬手,食指轻轻一弹动,示意郎中与员外郎将这群人带去熟悉工部事务。工部的官署范围比其它五部官署更为庞大,因掌天下造作,全国土木、水利工程、还要负责军用及民用的器械制造、矿治、纺织,本是声势浩大的部门,只过往不被历代皇帝重视,也成了最基本的苦力部门与背锅部门,楚景任朝时,工部与王相的私库没什么区别,从王相手中过一遍的工程,就要刮四成油水。
看着这批官员陆续消失的背影,嵇临奚继续思索怎么才能恰到合适地揽权。
他如今与殿下心意相通,殿下也与他坦言过,他自然明白殿下没有真的限他权的意思,只是不想让他用朝堂手段揽权,受人诟病。
为了殿下,他心甘情愿退到沈闻致身后做一个没什么权力的人,只求能伴在殿下左右,但殿下心有抱负,百般朝政忙碌,他如何能忍下心肠,只做为殿下递笔磨墨,整理奏折这些不起眼的小事?
每次看着殿下伏在桌案上审阅国事的疲惫神色,他就恨不得全部替殿下做了。
想要更好地让殿下休憩,他就需要更多的揽事,揽事就是揽权,如今的权尚且收拢在殿下手中,等到民稷阁过完程序,殿下就会将权慢慢过渡给民稷阁。
眼下时日还有一年,他得想办法在这一年里立下能进民稷阁的功劳。
沈闻致那厮一直防着自己,觉得自己迟早会对殿下不利,定会阻扰他进民稷阁。
“哼!”一声冷笑,“本官偏要你沈闻致睁着眼睛好好看着,本官是如何进入民稷阁,又是怎么为殿下分忧的。”
……
……
将工部官署与工部基础事务暂且熟悉之后,这批新来的官员被安排进了各自的职位,前人扔给他们几本书,让他们今日先把书看了,再给他们安排事做。
夕阳的余晖自窗外洒临,埋头看书的新官们,听到走进来的脚步声。
“那批出去的人果然回来了,说他们拿着大人的举荐信过去没有半点作用,小沈尚书听到是我们大人递的举荐信,直接看都不看,就叫人把信处理了,让他们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刑部那里看了信,说举荐信没用,要吏部盖章的调任公文,其它几部留人坐了一会儿,听到吏部与刑部的消息也把人劝回来,现在他们正嚷嚷着要回工部官署,询问大人是怎么个事。”
工部郎中摇了摇头,“大人笑就像圣上笑,笑了就有人要倒霉,这群蠢人,被圣上与大人算计了都不知道,眼下工部已经除了他们的名,他们自动退任,五年里不得再入朝堂,把他们赶走,让他们各回各家吧。”
每年科举再怎么防,总有几个世家子弟还是能通过家族的手段得到考题范围进了殿试,他们的水平擦线过殿试的考核没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显然达不到圣上想要的水准。
如今朝堂好不容易稳定下来,能留下来的都是有功之臣,圣上不好因为这事再起风浪,况且考题范围证据不足,他们大人为圣上分忧,自然殷勤接走了这份差事。
分到工部,再假意给他们一个看起来可以调往其它部门的机会,这群涉世未深的世家子弟怎么看得出来繁花下的陷阱?他们主动提出离开,工部这里剔名还了任免文书,他们就与工部没什么关系了,而他们大人在吏部与刑部还有礼部那里不得好脸,别说推荐信了,亲自上门都没用,除非圣上口谕。
听到这些话,刚才心中还忿忿不平这位嵇尚书果然如传闻里是个奸臣的新官们心中一震,后背汗毛直竖。
办事的郎中看了他们一眼。
“这是大人给你们上的第一课,到了工部,留在工部,就要记住自己的身份与职责,勿要被外物迷了双眼,朝堂里多的是心思多的人,若你们没有那个心思手段,就本本分分办事,否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更不要试图阳奉阴违,大人不容别有用心之人。”
……
到了下值时间,已经处理完工部差事的嵇临奚收拾打扮一番,准备小意温柔入宫去。
马车走了一半,突地停了下来。
他身体前倾,即刻稳住,皱眉:“怎么回事?”
“大人,好像是哪个侯府的马车。”
嵇临奚一听,就明白了过来。
果然,不一会儿就有管家来到他马车前,恭恭敬敬道:“嵇大人,安平侯请您酒楼一叙。”
嵇临奚冷笑,“叙什么,不叙。”
马车外的管家一哽,压低声音,“嵇大人,您可是收了我们一笔不菲的钱财。”
嵇临奚掀开车帘,挑了挑眉,“哦,你说那笔钱啊——”
管家连忙露出笑容,“我们侯爷说了,一切都好商量……”他的话止在嵇临奚轻描淡写的已被本官派人送到宫中,面色一下变白了起来。
嵇临奚微微笑着:“看在那笔钱的份上,本官替……”他指了指头上,“送安平侯一句话,到此为止,祸泱不至。”
管家连忙回去传话,马车让开,嵇临奚放下车帘,理了理衣袖,满面春风道:“走吧,进宫。”
……
作者有话说:
小剧场:
郎中:嵇大人让你只听陛下的话效忠陛下你听不听?我告诉你,你死都得听!
第243章 (二更)
朝堂之中,确如嵇临奚所料,沈闻致防他进民稷阁防得跟贼一样,他想要接手什么立功差事,要么被沈闻致提前拦下,要么被沈闻致站出一番言辞后交予自己人,这就是吏部尚书的高贵之处了,三言两语,就能借机提拔他人。
下值回到府邸,下人递来茶,嵇临奚猛灌一口,重重砸在桌上,杯底都裂开一道痕,清亮的一点残留茶水,从中泄露出来。
知道定是朝中有人惹恼了大人,下人忙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心里烦闷难当,嵇临奚径直起身去了卧室,打开箱子抱着楚郁留在这里的衣物兀自生闷气。
他百思不得其解,分明明面上沈闻致对上他总是落于下风,被他气得不能自己,屡次破防,暗地里却怎么总是膈应恶心他,阻他的路偏偏都还阻对了。
奉城要用燕淮阻他的功逼他远离朝政,若非殿下拦住燕淮,带他一起回京城证了这份功,还真叫沈闻致得逞。
这次亦是如此,知道他想借功进民稷阁,就想方设法不给他立功的机会,跟着沈闻致的那一批新官亦是防备得不行,他想要从他们身上下手,一个二个就像收到提警一一般,躲他躲得飞快,偏偏被沈闻致选进吏部的新官都是清清白白的一批,叫他半点把柄都摸索不到。
从其它地方找不到立功的地处,相党一案又被分功给三司,目前工部又没什么立大功的地处,土木工程水利工程还未有动静,自个儿还能从哪里入手?
嵇临奚抓着薄薄的衣料摩挲唇瓣,舌尖轻轻舔舐过去,若有所思。
没有机会,他嵇临奚难道就不能创造机会?
殿下要为国为民,又特意把他安排在工部,若不为限权,那便是要择机大用工部的意思。
他何需等殿下为他寻找良机?自己找了再报上去,介时叫沈闻致想截他也没有一丝一毫的机会!
念及至此,他精神一振,快把衣服揣进怀里,转去了书房熬了一宿。
第二日一早,嵇临奚揣着折子进了宫,好巧不巧,他刚一下马车,就见沈闻致与他的兄长沈闻习也各自下了马车,一群朝臣走在宫道中,他兄长说了几句话后先进宫中,沈闻致站定不动,正等待他的模样。
晦气,嵇临奚心中冷笑一声,却也走了过去,假惺惺对其打招呼。
“一日不见,沈兄还是风采依旧啊。”
若是不曾知道嵇临奚真面目以前,沈闻致还以为嵇临奚的这声招呼只是单纯客套,没有半点问题,但现在他如何能不知道嵇临奚是在暗嘲他是一个病秧子。
他颔首,淡淡道:“嵇大人亦是不输往日光彩。”
嵇临奚巍然不动,厚颜无耻道:“多谢沈兄夸赞,只我瞧沈兄却是面色憔悴了不少,想来近日一定思虑颇多吧,有什么忧愁何不说出来,本官也好为沈兄献上良策呢?”
叫沈闻致最近面色憔悴不少的罪魁祸首就站在面前,还笑意盈盈问他是否需要帮助。
沈闻致知道,他再想方设法限嵇临奚的权,嵇临奚也总能找得到时机钻出去,他屡次截下嵇临奚想做的事,一是试图拖延嵇临奚到民稷阁完选之后让对方无法进入民稷阁,二是先嵇临奚一步培养清流一脉的朝臣,倘若叫嵇临奚得势,若无殿下在中周旋,嵇临奚只会很快发展出侵占朝堂的势力来。
跟嵇临奚交手久了,他脸皮竟然也慢慢厚如城墙。
“确有忧虑之事,还请嵇大人答疑解惑,若朝中有一臣子,得了势后就会不断揽权,妄图权倾朝野,他聪明伶俐亦阴险狡诈,不知要如何对付?”
嵇临奚看他半响,笑了,“那就要看沈兄的本事了,若沈兄本事足够,对方自然难掀起风浪,毕竟沈兄家世背景、朝堂地位都有了,实乃天时地利人和,如此都能叫对方在沈兄手下得势,那也只能说明沈兄本事不够。”
沈闻致颔首,“是这个理,多谢嵇大人赐教。”
“沈兄真要谢我,不如少管些闲事,多做一些本分之事。”
“多谢嵇大人提醒,只本官一直在做本分之事。”
嵇临奚阴恻恻笑了一下,“是么?那沈兄还做得真是本分至极。”
二人不再说话,嵇临奚冷笑一声,扬长而去了。
……
当日早朝,礼部那边上奏询问明王的处理事宜,自安妃当日败落喝下毒酒之后,明王楚绥就一直被幽禁在王府之中,现在诸事皆毕,朝政安稳,眼见陛下还未提及明王的处置事宜,难免令人心急。
毕竟只要明王还在京城,就始终是皇权的一个不稳定因素。
而这段时间也一直没有什么明王突然暴毙的消息传来。
“陛下,明王协同安妃造反,当乃死罪啊。”
“臣认为安妃已经伏诛,明王毕竟是皇室血脉,或可网开一面,令其远离京城,终身不得再进京。”
两方观点的朝臣争执不休,楚郁听了片刻,抬了抬手,众臣顿时安静下来。
“此事两日后朕自有决断,诸位爱卿,可还有其它要事要奏?”
嵇临奚适时站出,阻止其它人的异议,“臣有事启奏。”
楚郁垂眸俯望他,嗓音轻柔:“嵇爱卿有何事启奏?”
嵇临奚听这句嵇爱卿就心中一甜,他忍着心中喜意,唇角微微一笑,秉着朝芴道:“臣这几日翻阅我陇朝江山社稷图,发现靠近西辽国边关之处的凉州地势平坦,只年年少雨,作物不佳,却有绝天江流经,每到春夏季汛期,是凉州难得的降雨之际,平坦的地势加之年年少雨,多为沙地,遇上降雨凉州难以储存雨水不说,还会遭受绝天江汛期洪水泛滥的灾害,汛期时泥沙大量冲刷到淤积,又会致使绝天江改道,凉州百姓时常为此搬迁挪地,背负巨大负担。”
楚郁颔首,“确实如此,嵇爱卿作为工部尚书,可是有了什么良策?”
嵇临奚道:“臣想引流绝天江。”
楚郁怔住,眉头一蹙。
他确实考虑过凉州绝天江引流之事,只是凉州地质问题,就算修建好引流的河渠,也会很快因为绝天江改道而废弃,不管是修建堤坝还是修建河渠,对绝天江作用都不大,在父皇之前,上一任的皇帝命人在下游修建堤坝,只导致的是河床迅速抬升,绝天江决堤,堤坝修建之后,无数百姓聚集在下游生活,那一次决堤,死了三十万余人,而后到了他父皇任朝之时,再没人敢负责绝天江事宜,而凉州百姓也养就汛期时躲至安全地带,等待汛期结束才返回住地,若住地有损害,重新找一处地再修房屋,若幸运躲过一劫,则继续居住。
至于种植的作物,因难有收成,所以凉州的赋税向来收得很低。
他还在思忖,嵇临奚继续道:“关于绝天江引流一事,臣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下朝后可对陛下详细禀告,还请陛下给臣这次机会,正逢春讯,这是一个观察绝天江动向制定相应水利工程的好时机,倘若工程成功建成,就能稳定调控绝天江的水沙,造福的不止是凉州百姓,更能为边关将士提供充沛的粮食储备与兵力储备。”
楚郁知嵇临奚想用此事来立下能够进民稷阁的功劳,嵇临奚没有出身,背后未有家族支持,也没有人予他余荫,救驾辅佐之功已经做了封赏,嵇临奚想要堂而皇之进民稷阁,只有另立天功。
他其实已经为嵇临奚做了安排,只嵇临奚目光灼灼望他,眼神里满是光彩,犹豫片刻,他微笑道:“既如此,那就下朝与朕详谈吧,倘若可行,那嵇爱卿就是真的要造福万民了。”
嵇临奚胸有成竹扬声道:“是陛下要福泽万民——”
沈闻致要截他的功,殿下定会为他做后手的考虑,可他想要的是成为殿下不可或缺的伞,而不是殿下来为他撑伞。
他从始至终,只想做能护佑殿下的天神,若被殿下一次又一次的护佑,那他如何能做为殿下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下了朝,嵇临奚就打算去勤政殿找心上人拆析绝天江一事。
“嵇大人。”背后传来沈闻致的声音。
嵇临奚脚步一顿,心中骂他阴魂不散,转头时,面上笑意盈盈,“怎么?莫非本官做工部该做的事,沈兄也要来插一手吗?”
沈闻致神情复杂看他,片刻后道:“绝天江一事,还是过于为难,稍有不慎有性命之危,嵇大人何至于如此?”
嵇临奚笑了,冷冷道:“沈兄说话办事真有趣,将我逼到如此境地,又来我面前惺惺作态。”
他走到沈闻致身侧,阴森道:“我嵇临奚从不认输,我们走着瞧。”
第244章 (一更)
嵇临奚去了勤政殿,楚郁已经在等着他了,被沈闻致败坏的心情在进了殿中,看见在日光下喂食啾啾的殿下后又一下轻盈起来。
“殿下!”他夹着声音欢喜道。
楚郁抬头。
嵇临奚走过去,跟着抓了一把碗里的饵料,与他一同喂食啾啾。
“绝天江一事,先可不做,后面准备充足再去做。”楚郁对他轻声道:“你接手工部并未太久,此事成了工程,实施起来很是困难,户部这里等统筹完毕,可先修建连通浙州、京城、荆州、梁州、淮州五地的水运工程,这个水利工程作为你第一件政绩再合适不过,实施起来,进展顺利,起一个开头你便足以能进民稷阁,等你水利经验熟悉了,再去处理绝天江一事,便能顺利许多。”
嵇临奚心中为他心中这份独有的柔情而满是甜意,恨不得俯身过去相吻。
“殿下,相信小臣,小臣并非想要一蹴而就完成绝天江的建设。”
楚郁思索片刻,将吃饱的啾啾递给总管太监,示意他继续往下说。
嵇临奚已经带了折子与地图来,他先把绝天江的地图铺开,从起源处一路滑至下游,凉州与秦州的交界处。
“此乃之前修建拦截绝天江的安秦堤坝,五十年前已被冲破,此后因为国库空虚,官员亦不敢担责,便一直放任不管。”他做奸臣是天赐的天赋才能,但此番天赋才能放在行忠之事上,亦没有半点浪费,“五十年过去,此处已经淤积大量泥沙,形成地上悬河,未到汛期时,这里流水稀少,是绝佳种植的肥沃之地,平原一望无际,汛期时,汹涌而至的江流会带来更多泥沙淤积。”
“殿下!你看!”他兴奋提着笔,拿着纸来画,“其实那次破堤之后,堤坝下堆积的泥沙大部分已经被冲了下来,此次小臣先去巡视绝天江的春讯规律,春讯结束得会很快,若提前做好安排,便可在春讯结束后于下游挖出泥沙,重建改善扩大堤坝,将两侧住民汇聚于中间,令河流在旱季时放水分支到两侧,蔓延而过,提供灌溉便利,此乃第一步,第二步就是应对汛期时的汹涌江流与泥沙,安秦堤坝修建起来后,确实是拦了数年的洪水,只最后底下淤泥难以排出,河床不断抬高,而国库空虚后,分出来的支出根本不够加高修缮堤坝,倘若能找寻一种办法能在三年左右的时间里冲刷一次堤坝下堆积的泥沙,就能延长堤坝的使用时间,降低修缮加高次数。”
“此法孤倒是思索过,但冲刷堤坝下堆积的泥沙,孤这里并没有一个好的办法。”堤坝一旦建成,就再做不到挖沙降低河床,只能跟随河床的不断增高而加高堤坝,短期里成效斐然,但长远来看必将引发更大的天灾人祸。
当堤坝加得足够高,意味着它拦截的江水量足够恐怖,若说第一次决堤,淹死的是三十万人,那么加高到后面的堤坝,在决堤之后,淹死的会是五十万、一百万,对一个国家而言,那会是致命的冲击。
“陛下!我们可以蓄水冲刷泥沙啊!”
嵇临奚亮晶晶望着他道。
楚郁歪了歪脸颊,眼中略微疑惑,“蓄水?”
嵇临奚解释道:“在堤坝的范围里,侧边两处修建一层更矮的堤坝,这样蓄出来的水,含沙量会大大减少,等到时机合适的旱季,放出两边蓄水,打开闸门,就可将中间泥沙冲刷而出,还能提供充足的灌溉水源,调控水沙。”
他昨夜一宿没睡,好在他被调去工部时,身体好些时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把工部里的图大致过一遍,因为有印象,他才能及时在书房翻出地图,根据记忆搜寻,想了一夜,不停复盘,最后才想出的可行办法。
“先稳住下游,如此一来,只要朝廷没有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支出得当,就能维持这个堤坝到百年以上,介时就算决堤,伤害也会降到最小,堤坝建好后,为降泥沙,中游可种植树植,严禁砍伐,加之浇水灌溉,几年里可能成效不大,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就一定会有成果!”
楚郁颔首:“孤也这么想过,但从未想过蓄清可以冲黄。”嵇临奚的提议简直令他惊叹。
“但你说的引流一事?”
嵇临奚眨眨眼睛,“自然是先将下游的水利工程完成再慢慢开展,引流绝天江这种难事非一日之功,正如殿下所说,小臣的水利经验尚且不足,接手连接五地的水运工程后,小臣的经验就足了呢?”
楚郁何其聪慧,一下就领会了嵇临奚的狡诈心思。
将绝天江下游的工程一并并入引流绝天江中,只要下游工程完成取得不错的成效,作为一个开头,就已经是天功的起点了,倘若嵇临奚再接手连接五地的水运工程,继续一个顺利的起点,那便不是一加一于二,此等两项功绩传出去,天下百姓便只知工部尚书嵇临奚了,哪里还会念着他们才华洋溢的小沈尚书。
沈家再有如何的清名,于这样的民声洪流面前,也弱如沙砾。
并非他们不曾为百姓做过实事,只是他们的实事远远不及嵇临奚这般贴近民生,能切切实实让万民体会到真正意义上的福祉。
“嵇临奚……你……”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后他叹息一口气,抵住嵇临奚的额头,“你是真一点都不打算给沈闻致留些脸面了。”
“殿下莫非此刻还要让我给他留脸?”嵇临奚语气一扬,面颊也肉眼可见上了红色,“是他沈闻致对我步步紧逼,我不过是想进个民稷阁为殿下解忧!他却视我如洪水猛兽!一次又一次夺我立功的机会,他吏部的人我都不想说!跟他一样都是一群……”
楚郁无奈打断他道:“孤没让你给他留,嵇临奚,你不要这么暴躁。”
嵇临奚不可思议,“殿下!你为他指责我!?你因为他说我暴躁?!”殿下从前都是夸他,这次说他暴躁?
他退开身体,指着自己的胸膛,眼眶红了,“殿下,小臣这里是真的难受了!”
“此时此刻你还叫我嵇临奚!”
楚郁:“……”
他第一次体会到感情原来是这般。
酸甜苦辣,什么都有。
此刻的嵇临奚吃进嘴里,大概就是炝辣的味道吧。
他失语了片刻,反省了须臾,张口说:“我爱你。”
嵇临奚定住身体,绷住生气的神情。
片刻后,楚郁又道:“不要生孤的气。”
嵇临奚高大的身躯扑进他怀中。
“殿下——”
楚郁双手扶住桌案,才没让自己倒在地上。
嵇临奚揽着他的腰,脸颊埋在他的肩颈窝里,“我真的很讨厌沈闻致,我恨他。”
楚郁轻声说:“……对不起。”
嵇临奚从前厌恨沈闻致,是艳羡的恨。
他羡慕对方拥有自己的想要的一切,就连殿下也要示好拉拢对方,他却是想尽办法讨殿下欢心才能换来殿下一眼,更别说他的预感告诉他沈闻致总有一天会死死拦在他面前,阻碍他的所有。
后面他不再艳羡沈闻致,沈闻致却如他料想的那般,真的来阻碍他的路。
通往殿下的路,通往权力的路。
他因为殿下一步步退让容忍,是,他是做过错事,但他不也没杀成吗?不是他王相还会派别人,别人出手沈闻致不一定能活,况且他后面的还不够补吗?
“我连这声对不起都会觉得殿下你是在给他道歉,这里还是会很难受。”沈闻致的存在,已经让他难受了太久太久,就像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殿下让他不要拔出来,于是就在那里一直卡着。
楚郁呼吸一口气,抓住他的肩膀,又有些咬牙切齿又很无奈,但又满心歉意,“那你要孤说什么?”
“把对不起换成说爱我,殿下,说很多很多遍。”
楚郁安静了好一会儿,回拥着他张口,在他说到第九遍的时候,嵇临奚终于忍不住来吻他。
他分明要做殿下身边最英勇神武勇猛刚毅的男人,可是当殿下表露对他的爱与在意时,他就会忍不住变得很脆弱。
“殿下……”
“殿下……”
“殿下……”
他一边亲一边喃喃着喊,在快神志不清时,他克制住自己,从楚郁身上抬起上半部分身躯,下半部分贴着。
“这个时候你告诉我让我给沈闻致留一线,我也会愿意的。”
楚郁伸手掐上他的脸,想了片刻,道:“朝堂之争,不要涉及性命之危。”
他从来都很清楚沈闻致骨子里是清高孤傲之人,对方那份为国为民的心是真,没有假意,可沈闻致生在沈家,站的位置太高,真正入朝堂的时间也太晚,他未曾真正见过世间。
他扶持沈闻致,是因为沈闻致磨好了是一颗对陇朝很有用的棋子。
只嵇临奚出现的时机太好了,他们二人之间,一个是世人眼中的小人,一个是世人眼中的君子,同入朝堂,便早晚有一日走向针锋相对的局面,而如沈闻致这样屡次在嵇临奚手底下吃亏的君子,心中也会生出不甘之心,想要一争胜负。
输也好赢也好,不到你死我活用尽手段的地步,身为皇帝,他便不能直接插手进朝臣的争斗中。况且沈闻致对上嵇临奚,没有他在中周旋,难有胜算。
嵇临奚明了意中人的意思了,此间话题结束,眼下人就在自己身下,他如何忍受得了这种诱惑,侧过脸颊捉起掐着自己的脸,放在自己唇瓣旁亲了亲,而后顺着他的手腕一路亲下,揽着怀中人的腰,俯下身去。
第245章 (二更)
手掌扶上纤细的腰肢,嵇临奚缓缓解开腰带。
他颤动的嘴唇贴近殿下春花一般的面容,在眼尾的小痣缠绵驻留片刻,如水蛭般舔吸得楚郁眼角都发了红,而后沿着鼻梁、嘴唇,下巴,脖颈一路蜿蜒覆盖,就连喉结,也被他含在口中反复吸吮,楚郁一旦进行吞咽的动作,他的唇舌就会跟着一起,感知主人喉结的上下起伏,还有急促不安的心绪。
嵇临奚还要再往下,楚郁抓住他的手腕,制止住他,喘息着摇头:“不行。”
“为什么不行,殿下?”嵇临奚的唇瓣又蔓延了上来,抵着他的耳垂,细细咬在口中厮磨,“小臣觉得行的,明明那样你也很舒服快乐。”
“伺候殿下,是小臣的职责所在。”
楚郁冥冥之中,有种自己被某种蛊惑人心之物拉着一起堕落的滞空感,殊不知他湿红的眼角,微微涣散的视线,以及面颊上的粉潮、颤抖抓着嵇临奚的雪色手腕才是真正的蛊惑人心,只是看一眼,就能让嵇临奚身上披的人皮尽数崩裂,露出为之神魂颠倒、心摇魄乱的痴鼠之态。
楚郁试图从这片沼泽中挣扎出来,嵇临奚扣着他的五指,又慢慢吻到他的肩颈,以一种想要瞒天过海又明目张胆的难耐嗓音低低地可怜道:“殿下,小臣马上就要离开京城去往凉州,好长的时间不能再相见,您忍心小臣满含思念之苦地去凉州吗?”
“就让小臣放肆这一回罢,这一回我们就不知道多久才能相见了。”
他知道殿下对他有多心软,他说完这两句话后,抵在他肩膀上的手,都慢慢松了两分,只犹豫片刻后,那双手又拒绝得很坚定。
“做可以,但那样不能。”
嵇临奚委屈看他,唇瓣开阖,“殿下,那里是漫漫黄沙之地,若小臣得不到您身为天子的恩露甘霖的滋润,小臣去到凉州,会浑身干燥难抵风沙侵蚀枯掉的。”
楚郁最开始还不太明白嵇临奚的意思,这与恩露甘霖有什么干系?但他何等聪慧,知道嵇临奚说的不是什么好话,只须臾便回过味来,就懂了嵇临奚到底在说什么。
“你不要再说一个字了,嵇临奚。”他额头跳得厉害,想封住嵇临奚嘴巴的心都有了。
嵇临奚之前在他面前套上人皮规规矩矩,他为对方的蜕变而感到欣慰,一个分神回过头来,却发现这人在试图脱皮,露出一只鼠耳,还拿着鼠耳对他一晃一晃的。
嵇临奚住口不再说一个字了,只慢慢抬起脑袋,眼睛一眨不眨望他,写满了渴望。
楚郁望他好一会儿,又一次妥协,他落下手,偏过脸颊道:“……不能太放肆了。”
嵇临奚每一次做这种事的程度,都在突破他的接受范围,梦里再如何,始终都与现实不同,床笫之间,有些与礼搭不上半点边甚至和禽兽无异的举止真的想让他把嵇临奚的脑袋提下来。看看里面装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嵇临奚当真做到不再说一个字,乖乖点了点头。
隔着衣物也能感知到滚烫的精壮身躯压了下来,那温度也将楚郁的面容烫出一片潮红,他死死咬着唇瓣,眼睛都不敢睁,因为睁开眼,往下一看,就能看见嵇临奚埋着的那颗脑袋。
可闭眼只会让全身的感官更加敏感,他口中喘息的温度如岩浆般的滚烫,数不尽的青丝,如丝绸一般蜿蜒地铺在他的肩膀上,他一手搭住眼睛,遮住渗进房间里的日光,一手握成拳,牙齿咬在上面,止住口中细密呻吟。
眼前白光滑过。
嵇临奚覆了上来,一手揽着他的后脑,抵住他的肩颈,忽然,楚郁颤着身躯紧咬住手指,温热带着水雾的热气,将嵇临奚紧紧包裹在其中。
是洪水一般的反复沖荡。
是忽然攀至云端,又坠落水深处的滞空惊险。
楚郁的心脏颤得厉害,嵇临奚将他的手从眼睛上和嘴唇中拿出,十指一根根舔了过去。而后捉着放在自己的肩上,圆润洁净、没有半点污浊的粉色指甲,就这样陷进结实的肩肉中去,留下鲜明的指痕。
他抖着声音让嵇临奚停下来,但嵇临奚真做到了谨遵圣命不再说一个字,只忙忙碌碌如野兽般捕猎早就锁定的食物,贪婪不知满足的索取啃食着。
他的身体一直在晃。
一直在摇。
一直为嵇临奚所掌控。
不得逃脱。
到了后面,他埋在嵇临奚怀里,上半身几乎失力的趴在嵇临奚身上,嵇临奚揽扶着他不怎么支撑得住的腰,额头抵在他的鬓发上,神情满是隐忍又畅快。
某一瞬间,楚郁甚至体会到了什么叫濒死感,眼前泛白的一片,什么也看不见,与之前的白光一闪全然不同,他只感知到体内不断涌动的热流,耳边轰鸣声一片,心脏也跳动得无比缓慢,仿佛下一瞬间,它就会停滞不再跳动。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他终于慢慢在浑浑噩噩中清醒,睁开双眼,嵇临奚双手捧着他的脸颊,挤开了他的唇齿,与里面的软舌纠缠。
……
昏暗的殿中暗色下,事毕的楚郁神色倦怠,因为出了太多汗,他喉咙干咳得厉害,嵇临奚倒了一杯水,将杯子送到他唇边,喂着他一点一点喝了下去,从唇角流出去的水,看得他心疼不已,连忙弯身探出舌尖舔舐干净。
楚郁实在受不了他这个市井流氓的样子了,抬手挥的时候,手背从嵇临奚脸上拍了过去。
嵇临奚挨这一手都是幸福的,他对勤政殿和东宫乃至玉清殿的每一处都熟悉无比,把人抱去后面的浴池里,殷勤小意擦洗过后,拿衣服把人裹在自己怀里,只露出一个脑袋,忙忙碌碌地擦拭头发。
楚郁缩在他的怀里温吞地看他的折子。
他心神放在折子里,不知道头发擦干净后,嵇临奚偷偷私藏几根。
擦干净头发后,嵇临奚给他梳发,又偷偷藏了几根头发。
手指缠着发带,在那灵巧的手指下,扎出垂落到腰间的高马尾,楚郁伸手摸了摸,看他恳切神情,也懒得计较这与帝威搭不上边的发型。
他嗓音沙哑,开口道:“嵇临奚,你要早去早回。”
……
七日后,户部那边过完程序,嵇临奚带着工部与兵部的一批人马就出发了,他坐在马车里,回望着远处隐约的宫门一线。
此次离开,纵是满是不舍,却是为了他与殿下的未来。
待他回来,沈闻致还算个什么东西。
“走罢。”他放下车帘,吩咐着。
车轮滚动。
嵇临奚闭紧双目,发出哀愁叹息。
此一去一回,下次见殿下不知何日,这一路上的相思之苦,也只有靠他带着的殿下的里衣、外衣、头发、手帕、抹额、玉佩、碗筷、棋具……袜子、薄子,画像,才能缓解一两分了。
皇宫里,云生步入勤政殿中,汇报嵇临奚已经离京的消息。
楚郁沉默了片刻,嗯了一声。
他安静批改着折子,过了一会儿又问:“他都带去了什么?”
云生露出疑惑的神情,“倒是不知道嵇大人带去了什么,但好像很多,装了五辆马车,全都是拿箱子封着,嵇大人亲自监督身边护卫搬上去的,由护卫看守,旁人不得靠近。”
“和凉州绝天江有关的资料?”他猜测。
楚郁道:“凉州绝天江的资料搜罗遍了也不过装半辆马车。”
云生摇了摇头,“那小臣是不知道带的什么了,只知道都是从嵇大人卧室与书房搬出来的。”
楚郁未曾多想,撑着额头道:“可能是被子资料还有平时更换的衣物吧。”
话落,他咳嗽出声,肩膀颤了起来。
云生去把窗门关上。
“明王府那里怎么样了?”楚郁转而问道。
“明王还在为安妃娘娘守灵,自安妃娘娘离世以后,他便未曾出过明王府,也不见任何人。”
“这件事交给母后做决断罢。”
“母后马上就要离宫,留与不留,以她的口谕为准。”
“喏,陛下。”
“下去罢。”
云生领命,往殿外走去,他关上殿门,映入瞳孔里的,是单薄伏在桌案前的孤寂身影。
真奇怪。
云生想。
嵇大人未曾出现以前,他从不觉得陛下后背单薄,身影孤寂。
嵇大人出现以后,他也从不觉得陛下后背单薄,身影孤寂。
但嵇大人今日才离京,他突然发现,殿下的肩膀后背比常人还要单薄两分,就连身影也比常人更显得孤寂。
殿门关闭,他垂下眉眼,安静待在殿外等候召唤。
他想他应该为陛下做什么,可他不知道要做什么,他习惯听从陛下的命令,陛下没有命令,他就不能轻举妄动。
若嵇大人还在就好了。
嵇大人一定能知道要做什么的。
……
下了早朝,天子去往勤政殿批阅奏折文书,三品以上的朝臣可前往勤政殿求见汇报事务。
沈闻致前去汇报这一批通过殿试选出来的官员表现。
嵇临奚离开京城以后,整个深宫之中都平波无澜,就连朝堂也平静如水,本要离开宫里去往行宫散心的太后娘娘。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再度留了下来。
云生通传以后,出来示意他进去。
沈闻致道了声谢,踏入殿中。
啾啾的鸟鸣声传进耳中,他循声看去,嵇临奚送来的那只鹦鹉贴着一截皓白手腕,年轻的天子跪坐在桌案前,垂眸在奏折上批注。
“下官参见陛下。”
“平身,小沈大人有事请奏。”
沈闻致将这一批留在京中的官员在京中各部表现如数汇报,中途几次那只鹦鹉试图开口,都被天子用指骨轻轻敲了一下脑袋,最后生着闷气的用屁股背对着他。
汇报完,沈闻致看天子放下手中奏折,嗯了一声,揉着眉峰休憩,“能很快适应上手便好。”
沈闻致本该就这么退下去,但他没有,鬼使神差地,他恭敬开口询问:“陛下批改奏折眼睛乏了,要不要与臣下一局棋缓缓?”
从前他在翰林院里作修撰时,一月的时间里,还是太子的陛下会有三四次来寻他下棋,那时他因种种原因不能投靠陛下,但下棋亦交友,他与陛下,棋如知己,他能感觉得到,与他下棋时,陛下会很放松。
面前的天子摇了摇头,“朝政繁忙,棋就不下了,小沈大人还有其它要奏之事吗?”
沈闻致道:“没有了。”
天子颔首,不再多言。
“那,臣告退。”
“嗯。”
沈闻致起身,离开了勤政殿,出了宫门。
他站住脚步,回头看着身后巍峨皇宫城门,从很久以前,他心中就暗自希望自己以后能站在登基的太子殿下身边,为其辅佐,为其献力,君臣二人共谱一段佳话,流芳百世。
他以为助太子殿下登基,他的梦就开始了。
但他的梦不知何时止住了。
止在嵇临奚手里。
回到府里,他坐在院中石桌旁的石椅上,不知道过去多久,从刑部回来的兄长经过,看到他顿住脚步。
“谨之?”
沈闻致抬头,“大哥。”
“你怎么在这里?不知道你身体一直都不怎么好,跟我回去。”
沈闻致没动。
沈闻习察觉到他的不对劲。
“……若是我一开始就选择陛下,像燕淮,像嵇临奚,会不会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了,大哥。”
“……”沈闻习怔愣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沈家是因为足够的中立与清名才延续到今天,太早站位,输了就要承受毁家灭族的风险。
他们只需要效忠最后登基的皇帝,只有家族延续得够长,才能更好为国为民。
“大哥,我受君子的教育,却非真正的君子。”沈闻致抬头,神色平静道:“我嫉妒嵇临奚。”
他的嫉妒在嵇临奚为了还是太子的陛下舍弃一切来求他时生根。甚至在更早之前。
他想效忠太子,却左右顾忌,被他视为小人的嵇临奚却能不顾一切追随,他知道太子会被这样的忠心打动,毕竟与嵇临奚的舍生忘死相比,他那份忠心实在不值一提。
他针对嵇临奚,太后传话后也不止不休。
因为嵇临奚这个小人拦了他想要的路。
他打着为国为民的借口,来满足自己的私欲。
“我不耻嵇临奚这样的小人,觉得他虚伪狡诈,可我比他还更虚伪。”
沈闻习走到他身旁,叹息一声,“谨之,是人就会有私心,就会有欲望,这世间从没有真正的君子。”
“但人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与欲望做出不可挽回的错事。”
第246章 (二更合一)
春去夏至,夏走秋来,秋来冬往。
楚绥这个明王在嵇临奚离开的第二日收到宫中御旨。
让他收拾行李,即刻离京,去往益州。
离开京城的那日,他抱着母妃的骨灰盒坐上马车,头也不回。
后来嵇临奚离开的几日,楚郁还很不适应,他批阅奏折文书累了趴在桌案上入睡,新的总管太监会给他盖上一个毯子,他醒来还没回过神,以为是嵇临奚给他盖的,怔然问:“嵇临奚呢?”
“陛下,嵇大人还在去往凉州的路上,应该快要到了。”云生的声音从窗外回复进来。
“……嗯。”
楚郁清醒过来,继续投身于政事之中。
嵇临奚到了凉州之后,就开始日日寄信,从不停止,只他看起来很忙碌,很多信上沾染着泥点,甚至有的还会裹着沙子。
他一写信,便难免又是有很多“废话连篇”,与楚郁在边关时寄信的样子没有多大区别,殿下今日睡得怎么样?吃得怎么样?有没有生病?要一日三餐好好吃好,批改奏折不要太长时间,还说他在凉州那里跟人学了很好的按摩手法,可缓解腰背酸痛,说凉州春天的景色如何,夏天的景色如何,绝天江的浩荡气势,工程复杂程度,户部具体的款项已经拨去,他开始汇报工程的进展多了些,信纸上的泥也多了些,偶尔信里会夹着花花草草。
楚郁在边关时,看嵇临奚的信总是略过前面的废话,看后面一点旁枝末节的消息,那些消息绝大部分他手底下的人也能打听得到,他看嵇临奚的信,是想根据信中内容判定嵇临奚此人是要杀还是要劝。
但现在,他停留在那些所谓的“废话连篇”上,目光忍不住看了一遍又一遍,他回复嵇临奚的信很言简意赅。
睡了。
吃了。
没有生病。
京城的栀子花开了。
与在边关时回嵇临奚的信大为不同。
京城里关注嵇临奚此事的朝堂官员对嵇临奚接手此事并不怎么看好,在他们眼中,嵇临奚擅于玩弄权术手段,敏锐擅控人心,但此前在御史台与吏部周转,工部才去没多久,就主动要去做这样的大工程,真是太过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凉州与秦州的交界地处,因工程款项足够,嵇临奚亲监,层层发下来,未有人敢在上面动手脚,只工程图在观测完春讯嵇临奚就带着自己的人马绘制了许久,这才动的功。
他多伶俐的嘴皮子,召集动员凉州与秦州的百姓参与进这项浩大工程中,炎炎烈日下与百姓扛石混沙,下游的两侧分流只是最基础的一步,天绝江如此浩大的江水,需要堤坝修缮得足够宽,在分流时二分四,四分六,六分八,如此汛期来临,也能通过不断的分流减少洪涝之灾,日日夜夜的忙碌,他连信都只能在工程之处写。
官与民同劳,泱泱的十十几万人投身工程之中,嵇临奚分工得井井有条,哪一批负责修建改造原来的平秦堤坝,那一批负责在两侧修建新的堤坝,哪一批挖出河道,哪一批修建房屋,平民参与进工程中享有些许报酬,更有减免赋税之利,罪犯参与进工程中可根据表现减刑,流民可通过参与进工程里获得民籍封发土地,为了让下游的工程少受影响,往上的中游采取低成本方式修建十几处临时堤坝临时河道,兵部陆续加派人手,不断传回京中的进展让京中朝臣从一开始的惊疑不定变成最后的无话可说,他们此前觉得嵇临奚难进民稷阁,但眼下进展如此,嵇临奚进阁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远在凉州,嵇临奚也不曾丢手京城工部官署的管辖,他与工部侍郎、郎中书信联系,命工部搜罗民间制造能手编入制造库,有益于民生的新研发制造送入工部,往上汇报请功。
国库的款项一项一项往工部拨去,楚景任帝时随便一个项目动辄百万两白银,但在绝天江此等百个项目也辞比之不及的浩大工程面前,到目前为止却只要了三千万两白银。
而工部也陆陆续续递上新研发的请功折子,涉及民用、军用、皇宫专用。
“倘若朝中诸位大人,也能与工部一般真的为国为民,我陇朝何愁天下不安宁、不兴盛。”高坐在龙椅上的天子,阅完折子神色平静地垂眸,“眼睛只看得见朝堂,不够,还要看见芸芸众生,民稷阁,为民为社稷,还望诸位大人不要令百姓失望,令社稷失望,令朕也失望。”
朝下,百官沉默片刻,跪地应喏。
跪在地上的沈闻致,看着铺在地上的鹤纹衣摆。
民稷阁的组建过完程序,详记入史官的笔下后,由天子与指定的官员进行第一次的选阁,在经过相党一案留下来的德高望重的老臣们,也恰就这么几位,没有任何异议,但新臣的选阁却竞争激烈,未倒下去的世家,也抵挡不住这种诱惑,选阁有十个名额,为了这份名额,有的世家耗了一半的底蕴。
最后出来的名额里,嵇临奚赫然在列,沈家兄弟二人也在其中,六部之中,都有人选在中。
接下来便是短则六月长至一年的考核期,被选入阁中备选的官员,自知最后的三人里,倘若嵇临奚的工程不出错,那就是嵇临奚与沈家各占一个名额,他们争的,就只有最后一个。
朝中再次风起云涌,远在凉州的嵇临奚好不容易休憩片刻,拿着干净的衣物裹上殿下的衣物,抱在怀中弯曲着身子睡在一块床板上。
梦中他扛着石头修建堤坝,下属忽然来报,神色激动着,“大人!有人来见!”
“谁啊,没看到本官在忙吗?不见!”他不耐烦地说,心想早点修建完堤坝,就能早点回京去见殿下。
“连孤也不愿见吗?”身后传来如珠似玉的仙音。
他猛地扭头,殿下就站在他的身后,在这炎炎烈日下,就像是一弯月牙的湖泊。
“殿下!”双肩上的石头被他扔飞了出去。
他大步奔跑到殿下身前,“殿下怎么来了这里,不是在皇宫里面吗?”
“想你,就过来看看你。”哪里看起来都很干净尊贵的殿下,迈近一步,伸手擦了擦他脸上的灰,“你,你变得和以前很不一样了,嵇临奚。”
他这才看见殿下眼中的自己肤色深了不少,全身也汗涔涔的样子,他连忙说小臣先去洗个澡,他带着殿下回到他住的地方,拿水洗完澡换身衣服出来时,殿下正打量他的住处,回头望他,让他脱衣服。
他以为这就要开始了,脱下了衣服,浑身血气上涌,但殿下却是看着他肩膀上的淤青,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打开,里面是雪白的药膏,沉默无声将药膏抹在他起伏的肩膀上。
嵇临奚上涨的血气也唰地化为一泓温泉。
擦完药膏后,殿下说想看看他现在的工程进展如何,他穿上衣服,牵着殿下的手奔跑到堤坝上,看着分开的两处蜿蜒河道,在视野的尽头,是网状般的主河道与各支河道。
“殿下!不止百年!”他道,“全部建设完,就可作用千年!”
“放闸时,泥沙在河道地势的作用下会被江水自然而然冲刷到一侧,侵蚀另一侧,长此以往,这里未来会成为极其富饶之处。”
“后面再修建上游堤坝河道引流,广植耐旱绿植,严禁砍伐,发展水运将它处之物运至此处,水平达则农达商达,送往靠近西辽国边关的粮草援军也将会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嵇临奚,你真厉害。”殿下握紧他的手,回头望他,“你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我为殿下而做,是殿下用我做了一件很厉害的事。”
“不。”殿下摇头,“是为你,为百姓而做。”
接下来二人无话,他沉浸在二人相聚执手的美梦之中,忽然殿下说:“我要回去了,嵇临奚。”
“这就要回去了吗?殿下?!”
殿下伸出手,覆着他的脸颊,在他唇瓣上落下一吻。
“孤等你回来。”
“等你风光无限的回来。”
梦醒了,嵇临奚把面容埋进熟悉的衣物里回味着梦的温韵,外面传来下属的声音,“大人,醒了吗?京城里寄来了东西。”
他让人拿进来,是一封信和一盒药膏。
信纸打开。
吃了睡了没生病之后,是一句保重身体。
……
等到入冬,嵇临奚的工程起点竣工,由下到上,中游一个接一个的临时堤坝陆续挖开,浩荡江水涌入,嵇临奚修缮安秦堤坝时,设上下两个闸门,下闸门分为十三口,待到要排沙之时,放开两边堤坝堆蓄的清水,如此就能通过下闸门完成排沙。
闸门放水,大量江水进入河道,十几万的百姓山呼雀跃,嵇临奚立在大坝上,望着这慢慢平缓下来的江水时,下属们走了过来。
“大人。”
“嗯?”他拿着护脸的霜正往脸上抹。
“百姓们说平秦堤坝由你重新修缮改建,想让你给堤坝重新取一个名字。”
嵇临奚思索片刻。
“就以陛下登基后的年号来定罢。”
殿下登基,于新年后改年号为元昭。
他擦干净双手,撑起腰来,“元昭大坝!”
……
“元昭大坝?”
“是的,陛下,从凉州那里传来的消息,确是如此。”
楚郁扶住额头遮脸,垂首偏头压低声音咬牙切齿问云生:“他是觉得这个名字很好听很威风吗?”
“取平水大坝、安民大坝不行吗?”
“难道他以后修个桥,都要叫元昭大桥吗!修个大运河,都要叫元昭大运河吗!”
云生思索须臾,点了点头:“……臣觉得嵇大人真会。”
陛下不愧是陛下,竟了解嵇大人至此。
楚郁:“好了,云生,你不要说话了,下去。”
云生领命,就要退下去时,楚郁又让他站住。
“堤坝修完,绝天江工程暂且告一段落,他那里要何时回来?”
云生:“嵇大人给陛下寄的信里没提吗?”
楚郁看他不说话。
云生明白了,看来嵇大人是想给陛下一个惊喜,他回道:“昨日嵇大人就从凉州启程了,听说凉州秦州的百姓夹道相送,很舍不得嵇大人,嵇大人在凉州修建堤坝时,还顺手帮凉州知府解决了几个案子,凉州知府携万民为嵇大人写了一道万民请功的折子,现在就在来京的路上了。”
楚郁怔了好一会儿,弯了弯唇,抬了抬手,让云生下去了。
他心情很好,好到连背都没那么痛了,就连宫人来告状,说某只鹦鹉叼着他的手帕去笼子里垫了一晚上,他也只是道:“随它吧,只是一块手帕。”
……
嵇临奚带着人回往京城,带去的人,他留了一部分在凉州收最后的尾,回京的路上,他恨不得自己有腾云驾雾之能,几个跟斗就翻到京城,奔赴到皇宫里。
风尘仆仆的赶路,十日后,他到了宫门外,禁卫开道相迎,他离开京城时,勉强还是面颊白净的文臣,但在凉州待了一年,哪怕他有空就往脸上涂涂抹抹,肤色还是变深了不少,说是武将也不为过,
上了长长的阶梯,他提着衣摆进入金銮殿,克制着心中百般思念,跪了下去。
“臣嵇临奚,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那一批人,也跟着他跪了下去。
衣摆簌簌。
高坐龙椅上的天子起身,走了下来,双手将他从地上搀扶起,十二玉旒在红唇上晃荡,“请起,嵇爱卿。”
嵇临奚站了起来,痴痴想念地望着眼前人,又顾及到周围都是朝臣,忙又垂下眼去。
“你为凉州秦州修建的大坝工程已经竣工,此工程将会造福万万民,历经千秋,嵇爱卿,你当名垂青史。”温柔的轻言细语。
“都是托陛下的福泽,陛下心有万民,上天为陛下精诚所动,助推微臣完成此工程,后面还有许多工程要做,陛下恩泽将会令凉州秦州焕然一新。”
“嵇大人离京这一年,叫朕很是想念。”
“回陛下的话,微臣亦想念陛下,好在引流绝天江的初步工程及时完成,这才迫不及待赶回京城,与陛下相见。”
二人对视一眼,君主情谊尽显,史官埋头奋力落笔。
嵇临奚带人离京去凉州要做这个工程时,朝中官员都嗤笑他心比天高,痴心妄想,这般巨大的工程,没个五年十年做不下来,不想嵇临奚竟能召集十多万人手,一年里就造出一个浩瀚工程。
又有宫人在外求见,说凉州秦州两地百姓为嵇尚书送上万民请功的折子,要奉于天子一观。
楚郁接了折子,那折子厚厚一沓,上面写满密密麻麻的人名,都是一个诉求,给嵇大人请赏。
“万民请赏,朕若不重赏嵇尚书,就说不过去了。”
楚郁说着,面容上露出斟酌的神色。
已经过了选阁想要挤入民稷阁的朝臣,心中一下提了起来。
“只没了丞相,尚书之上已经无什可升。”片刻后,楚郁微微一笑道:既如此,就晋嵇大人为从一品协办大学士罢。”
朝臣百官静住片刻。
自陛下临朝,这还是第一位被晋的协办大学士。
以往哪一位协办大学士不是资历高威望重者才能有此殊荣,礼部尚书待了九年,也才被先帝提为协办大学士,加上之前为官的年数,走了十多年,嵇临奚只用了三年多的时间,竟从一御史台籍籍无名的监察御史爬到协办大学士的高位。
只怕是历朝历代以来的第一人。
看不顺眼嵇临奚的朝臣心中暗道:还不如让嵇临奚直接进阁,提前赏了功劳,先晋协办大学士,再进阁,这朝堂里还有谁能压嵇临奚?
哪怕沈家两兄弟同在朝堂,也难压此人气焰。
“诸位大人可有异议?”楚郁问了一句。
万民之意,天子推波助澜。
没谁敢有异议。
百官拱手:“嵇大人之功,当得这封封赏,陛下圣明——”
……
封赏之后,便是宫宴。
营州剿匪时,嵇临奚梦里他自个儿风光回京,还是太子的殿下成了天子,皇城下等候他回来,唤他爱卿,为他设宴款待。
今夜假梦成真。
他坐在离天子最近的地方,百官恭贺敬酒,等到夜深,朝臣散去,他喝得酩酊大醉,分明是又一年冬夜,他却像处在繁花锦簇中。
“嵇临奚。”
穿着天子金衣的楚郁,来到他的面前。
他酩酊大醉,却也神智格外的清醒,痴痴看着眼前人。
“殿下,我真的做到了。”他喃喃着说。
他做到了殿下想他成为的为国为民的官,做到了他曾经臆想过的美梦。
楚郁蹲下来,抱着膝盖,望着他。
平视让嵇临奚将那双琥珀的眼眸看得一清二楚,就像梦里一样,还有微微颤动的眼睫。
“你醉了。”
“臣没……”
“去玉清殿好好休息罢。”
嵇临奚立刻扶着额头,醉醺醺地改口:“臣好像是醉了。”
楚郁:“……”
他侧头,手撑着下巴,笑出了声。
而后他吩咐云生,把嵇临奚扶到玉清殿去。
“烂醉如泥”的嵇临奚被扶到玉清殿里,放在楚郁睡过的床榻上,而后宫人都退了下去,云生也离开,殿中只剩下二人一鸟。
嵇临奚闭着眼睛装睡,脸颊都埋进被子里,猛虎一般深嗅着想念已久的香气,等待那句:“嵇爱卿,今夜合欢花开得好,不知愿与朕同席共枕否?”
现实与梦境的重叠,已经让他分不清这是梦还是现实了。
但他太累了,累得在他还没有察觉的时候,就在这令他幸福满足的香气与一片温软中沉沉睡去。
第247章 (三更)
嵇临奚这一睡就又是六七个时辰,睡够醒来时,有一双手搭在他手上,他以为是殿下的手,只下意识伸手去搭,却发现那双手小得可怕,他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孩,看起来四五岁左右,正好奇地望着他,见他醒来,退后了好几步,躲在了总管太监身后。
嵇临奚唰地坐起身来。
玉清殿,孩子?
他脑海里恰浮过他看的那些京中千金私底下写了通过书局贩卖出去的本子。
他与殿下互表情意,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却在这时,一女子出现,怀中抱着一个孩子,双目含泪地说:“陛下,妾身有了你的孩子。”
殿下的?
在他出去苦干的这一年,殿下竟有了一个孩子!
不,就算有了,也不可能这么大的岁数!不,也有可能是陛下十六七岁无意留下的孩子……他脑子里一瞬间略过很多想法,神色极度难看,直到总管太监恭恭敬敬对他道:“嵇大人,这是玉太妃娘娘的孩子。”
太妃?先帝的妃子?
嵇临奚面色一下由阴转晴,如沐春风。
“这样啊。”
他收回视线,“陛下呢?”只要不是殿下的孩子,管他是谁的孩子。
“陛下已经上完早朝,现在在勤政殿处理奏折。”
嵇临奚起身打算去勤政殿,扭头没看见自己的衣服,总管太监说:“陛下已经命人给嵇大人准备一套新的了,等嵇大人进浴殿里沐浴更换即可。”
“浴殿?”
“是的,浴殿在里面,嵇大人请随奴才来。”
嵇临奚穿着里衣跟了进去。
总管太监和蔼笑着道:“能踏进这浴殿中的,也只有嵇大人一人了。”
嵇临奚何尝不知对方是在说好话取悦他,这总管太监在陈德顺死了以后才来到殿下身边服侍,压根没多长的时间,但他确实是被取悦到了,心中窃喜不已,嘴唇也忍不住上扬,“是吗?”
“可不是,也只有如嵇大人这般的天子近臣,才有这样的待遇。”
嵇临奚嘴上谦虚回应,“哪里,哪里。”
实则不动声色的洋洋得意。
宫人给他送来新的衣物,放在一旁,就连洗浴用的物品也准备好了,等宫人和总管太监都离开以后,嵇临奚先是走到池边蹲了下来,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人了,然后捧一捧水,偷偷尝了一口。
果然,殿下浴池里的水都是清甜可口的。
他牛饮了几捧,这才脱下自己身上的衣物,十分不舍地进了水池中,想着殿下也在这池中洗过身子,便是十分蠢蠢欲动了,只此处乃圣洁之地,他不敢多做玷污,只迅速洗了头发身体擦干,换上新衣,意气风发的往勤政殿去了。
“殿下——”人未到,夹着的声音先至。
守在勤政殿外的云生,长吐出一口气。
“嵇大人,请。”他先一步给嵇临奚打开殿门。
嵇临奚朝他点头。
云生也朝他点头。
进了殿里的嵇临奚,奇怪地回头看了一眼云生。
他极擅察言观色,自然察觉得出来云生对他态度和以前有些差别,但殿下就在殿中,他没继续深思,只他走进殿里,才发现之前待在玉清殿的那个太妃的孩子,也待在此处,正坐在楚郁身旁,逗着他送给殿下的鹦鹉。
“你醒了?”楚郁抬头问他。
“醒了,殿下,昨日臣醉得太深,睡在殿下的床上,令殿下睡在他处实属不该,还请殿下责罚。”嵇临奚假惺惺的说。
楚郁看穿了他的心思,道:“没有睡在他处。”
“那是——”
“与你一同睡的。”
累的不止嵇临奚,还有他,皇帝的冠冕压得他脖颈很难受,相应的朝服也很沉重,他穿了一天,除了祭祀大礼他都穿的常服,但嵇临奚回宫,他想着穿正式一点相迎。
等他沐浴完换上里衣,发现嵇临奚不知道睡了多久,这人分明睡得很死,等他上了床后却跟长眼睛似的,一下就把他抓进怀里抱着,然后两条腿就缠上他的腿,口里还喊殿下殿下的,时不时还伸出舌头来舔他的头发脸,手还伸进他衣服里摸。
他挣扎了很久然后气喘吁吁,最后用力踹了下被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睡的。
“嵇临奚。”他迟疑了好久,才委婉道:“你改改你的睡相吧。”
他当初在嵇府与嵇临奚同睡那两夜,嵇临奚是昏迷沉睡的状态,只是呈现一个大字,后来嵇临奚清醒了,两人就分床睡,他昨夜才知道嵇临奚的睡相差到不是一般的可怕,怎么会有人睡觉还会抱着人又亲又舔还抱得死紧死紧还怎么叫都叫不醒。
嵇临奚悻悻道:“……喏,殿下。”
他的视线,这下方才落到旁边的孩子身上,似不经意地道:“殿下,玉太妃的孩子怎么会在这里?”
楚郁平静说:“继承人。”
“继承人?”嵇临奚很快明白过来,嗓音一哑,再说不出话来。
要一个太妃的孩子做继承人,殿下是已经彻底打算不要子嗣了,虽然殿下承诺过他不会有后宫,不会有女人,可他心里一直做着殿下以后会后悔的准备,哪有一个皇帝,会不想要拥有自己的子嗣,继承一个王朝呢?
……殿下。”他终于艰涩出声,“其实有一个孩子,也不是不可以的。”
他恨不得自己能生一个。
可他是男人。
但要殿下生,女子生育之痛,他又不想让殿下承受。
他曾经在一户人家的墙外听过一名产妇哭喊叫了一整夜,最后才生下来的孩子,任何疼痛他都不想殿下经受,况且产妇不是生下孩子就会好的,此后还有很多问题,他混迹市井之中,常听见她们抱怨产后各种各样的不适。
“你相信吗,嵇临奚。”楚郁看向窗外的天空,“以后总有一天,一个国家的传承,将不再靠宗族、血脉延续。”
他道:“孤不知道那一天能多久到来,眼下的统治政策也并不适合采用其它方式确定皇位继承人,但孤知道,很久很久以后,皇位的继承就将如民稷阁一般,会有人从朝臣中选出皇帝的候选人,不断的考核以后,挑选最出色的朝臣成为统治者,管理一整个国家。”
“眼下就算这个孩子培养后不适合,孤还能从宗族之中寻找其它适合的孩子继续培养,你看,它并不能真的动摇一个国家的统治,真正能动摇一个国家统治的,是统治它的君主,君主不贤不勤无德,朝政就会滋生可怕的腐败,血缘再如何亲密也无用,君主有贤勤政有德,便无任何血缘,江山也能稳定欣欣向荣。”
他叹息,“嵇临奚,你总怀疑孤会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离你而去,可孤既然做出了选择,就永远不会弃你在原地。”
他不愿他不爱的人经历他母后经历过的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更不愿他爱的人经历那样的痛苦。
“殿下……”嵇临奚颤抖地喊着。
他觉得脸颊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落了下来,抬手去触碰时,才发现是眼泪。
他伸手擦干净,可落下来的眼泪越来越多,最后他高大的身体扑入楚郁怀中,把人抱住。
楚郁早有准备地稳住身体,回抱住嵇临奚的肩膀。
好长一段的无言,他轻声道:“嵇临奚,孤等你回来,等了很久了。”
他每一日,每一夜,都盼望着嵇临奚快点从凉州赶来,他处理完奏折,就会把嵇临奚的信翻来覆去地来回看。
从春天等到夏天,从夏天等到秋天,从秋天等到冬天。
第248章 (一更)
二人就这么忽然拥抱着温存了好一段时间,嵇临奚忽然道:“殿下,你应该饿了,我去御膳房给你做饭。”
楚郁:“……”
有时候他觉得嵇临奚像个木头。
“宫人会做,嵇临奚。”
“那怎么行!”嵇临奚扬高声音,满脸不赞同的神色,“他们已经给殿下做了一年的饭菜了,今日臣好不容易回京,他们哪里有臣做的合殿下心意!”
说着说着,他便站了起来,就要往御膳房走去。
楚郁道:“站住。”
嵇临奚站住。
“蹲下。”
嵇临奚跪下。
楚郁:“……”
他让云生进来,先把一直安安静静看着她和嵇临奚的昀吉带回玉太妃的宫里,而后他伸手,扒嵇临奚肩膀上的衣服,嵇临奚先是惊诧,而后神情略有点羞涩,“殿下,现在还是白日,会不会有点不太好。”他一边说,一手拉扯自己衣领,露出在凉州搬了一年石头更加紧致结实的蜜色胸膛,另外一只手去急色地解自己裤腰带,和一个流氓没什么区别。
楚郁的手按在他解裤腰带的手上,额头上的青筋跳得厉害,“谁要与你做这种事了?”
嵇临奚满脸失望地松开手,“不是吗?”
他还以为分离这么久,殿下会像他渴望殿下的一下渴望他。
楚郁喉结滚动,偏头道:“入夜再说。”
在嵇临奚兴奋的回应声里,他拉扯开嵇临奚的衣领,褪到腰间,入目的是变深了许多的肤色,从前在京城当一个纯粹的文臣,嵇临奚的肤色说不上多白,但也不像这般,如同深蜜,只比蜜肤更显眼的是肩膀上的深红淤青,不知道沉积了多久。
果然如此,他心道。
他从案桌下拿出一盒药膏,嵇临奚赤着上身跪坐在地,楚郁指尖沾了药膏俯身,为嵇临奚擦拭肩膀上的伤口。
“孤派人送去凉州的那些药膏你没用吗?”他问。
嵇临奚答道:“用了的,殿下。”
但为了早日回京见殿下,他日日与那些百姓劳作于堤坝之间,再好的药也不能令这些痕迹消失。
楚郁没再问他了,只沉默无声给他上药,嵇临奚喉结动了动,这一幕,就恰似梦里一般。
上完药,楚郁把盒子收了起来,让他把衣服穿上,嵇临奚这才穿上衣服,犹犹豫豫的问:“殿下,你……”
“我什么?”楚郁拿帕子擦干净手,放在一旁,去看奏折。
嵇临奚贴过去,舔舔嘴唇道:“难道殿下……对小臣的身体,就从来没有半点非分之想吗?”
他在殿下面前展现了那么多次自己富有男性魅力的躯体,殿下却每一次都不为所动,而殿下只需要露个手腕,他就恨不得捧起来舔,身下硬得不行,还想拿这个去蹭。
楚郁:“……”
他捂住额头,回头压低声音道:“不是谁都是你,好吗,嵇临奚?”
……
玉清殿的宫人看着踏入殿中的女人,福身行礼,正要去汇报时,被拦了下来。
“不用通传了,都退下去吧,哀家就进去看看。”
因是太后,宫人们颔首应是,退了下去。
公冶宁带着容窈走到殿外,往常玉清殿总是闭着殿门,今日却是开了两道,她站在殿外,看到楚郁坐在椅子上批改奏折,背后垫了两个垫子,就连案桌上,都垫了几层帕子,有一道身影在玉清殿里忙忙碌碌,手拿帕子和扫帚,殷勤认真地打扫。
“嵇临奚,你要是真没事做,你就回工部去。”
“殿下,臣好不容易从凉州回来,能为您扫扫地擦擦桌子,这种小事您也要拒绝臣吗?”
“宫人已经打扫过了。”
“他们怎么能有臣打扫得干净?”
楚郁一边批改奏折,一边回道:“确实是没你打扫得干净,他们打扫完东西原模原样还在,你每次打扫完,孤的宫里就会少一两样东西。”
他撑着下巴回头,终于问出哪个盘旋在心中很久的疑惑:“你为什么总喜欢拿孤的东西?嵇临奚?”
帕子、衣物,一些零零散散的小玩意,他都不知道那些东西有什么好拿的,但嵇临奚总是喜欢偷偷拿,倘若睹物思人,一两件不就够了吗?
“还有,你刚进京时,孤让你还回来的箭,你真的……还了吗?”
嵇临奚:“还了啊!殿下。”
他满脸惊诧,“那天不是陈公公从臣这里索要了,臣就还回去了吗?”
楚郁点点头,“上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嵇临奚真诚地看着他。
楚郁好一会儿没说话,他招了招手,嵇临奚就走过去,蹲着扒他的膝盖。
“闭眼。”
嵇临奚不知殿下要做什么,但殿下吩咐他向来是“无有不从”的,他闭上眼睛,随即脑袋上挨了一个嘣,捂住额头,他睁开眼睛。
楚郁收手,“拿人东西是一个不好的习惯,你若想要,给孤说,孤会给你的。”
他想嵇临奚应该是幼时为了活下去养成了这个会偷偷拿别人东西的习惯,虽情有可原,但这并不是一件好事,能改则改。迟疑片刻,他正打算问嵇临奚有没有拿他的东西做过坏事,只视线不经意一转,看见站在殿门外的母后,神情一下顿住。
嵇临奚何等敏锐,顺着他的视线一起看去。
二人一个扭身,一个有些慌乱地站起来。
“下官参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嵇临奚立马跪地行礼,垂着脑袋,他心中懊恼自己在殿下身边就不够警惕,竟连太后来了也未曾察觉。
他知太后已经知道他与殿下之间的关系,可他还是心中惴惴,太后是殿下的母亲,倘若太后一定要殿下与他分开……
“请起吧,嵇大人。”
耳边传来平静的声音。
嵇临奚忐忑不安站起来,对视上的,是一双温和的双眼。
“太后娘娘,请坐——”他殷勤搬来一张椅子。
公冶宁坐了上去,道了声多谢。
“嵇大人此次凉州一行为万民谋福,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此乃下官的职责与本分。”嵇临奚谦虚不已地说,他分明巧舌如簧,眼下却字字慎重,怕说错一个字就引太后不喜。
但好在太后对他没半分不喜欢的意思,与他聊了几句,突然道:“哀家好像明白,兰青为何会喜欢你了。”
嵇临奚一下失语,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这句话,他又想追问为何,但太后只是笑笑,转而对楚郁道:“兰青,母后明日就想离宫了。”
楚郁顿了片刻,温声回应,“儿臣这里马上为母后安排。”
此前公冶宁没有离开,是因嵇临奚离京以后,她担忧楚郁一个人在深宫之中太过孤独,但眼下嵇临奚回京,楚郁又有玉太妃的孩子在身侧,她心中石头落下,也就想去外面看看,临走之前,她对嵇临奚道:“嵇大人,兰青以后就拜托你了。”
嵇临奚先是一怔,而后欣喜若狂。
他这是与殿下的关系过了太后娘娘的明目了吗?!
他唰地伸手对天,神色千万分认真恳切地发誓着:“请太后娘娘放心,臣嵇临奚一定会让殿……不,陛下,臣嵇临奚一定一定会让陛下生生世世欢喜,康健无忧的!”
公冶宁笑了声,“若真能生生世世,那你们便是天定人定的佳缘了。”
人的一生能遇见这样的感情,真的是再好不过了,她曾经也以为自己拥有这样一段感情,后来才发现是一场残酷的噩梦。
眼下梦醒,她不再渴望这样一段感情。
她该踏遍父亲兄长他们守下来的山川河流,用这一双眼睛去看在兰青治理下的陇朝,待到它日与他们还有母亲相聚,告诉他们。
“兰青没有让你们失望。”
……
第249章 (双更合一)
虽嵇临奚有心时时刻刻待在玉清殿勤政殿与殿下形影不离,但这样做终究于君臣之礼不合,偷偷待了一日后,第二日回了工部的官署。
“大人!”
“大人!您回来了!”
“大人!”
他身上已经穿了一品绯袍,上面绣的是展开翅膀的仙鹤,工部的官员看他回来,一拥而上,高兴无比。
他们身在京城,早就听闻大人在凉州的壮举,跟随大人的那一批官员得到各自的封赏后昨日回到工部,与他们各种谈说,他们如身临其境一般。
这一年,大人在外拼搏,不断传回来的消息令他们工部的人挺直了腰板,朝堂上起争论,礼部吏部的官员都要退让他们一两分。
嵇临奚威风凛凛对他们颔了颔首,进了办公的厅堂后,就让侍郎郎中将堆积的事务全部送过去让他处理,等到入夜,他回了嵇府,管家对他汇报说新的府邸已经按照他的意思修缮完毕,秋千,鱼池,移栽过来的花要等入春才会开放,大部分布置和现在的嵇府差不多,只地下室修建了很多处,可以放很多东西,甚至还有两条逃跑用的暗道,十分隐匿。
嵇临奚第二日去望了一眼,甚是满意。
他当初命人修建逃跑暗道,本是打算殿下夺位失败了出手把人救走藏在自己的地下室里,被发现就带着殿下逃跑,现在逃跑的暗道显然是用不上了,只地下室有的是用处,虽不能放殿下,但放殿下的物事不成问题,他让人把东西运到新的嵇府,一箱一箱把自己藏着的与殿下有关的物品亲自抬往地下室。
地下室已经按照他的安排放了不少柜子,嵇临奚将箱子打开,殷勤地把一件一件的物事放在柜子上细细摆着,下面还特意贴了小纸条,写着何年何月何日何时所得,四周凃了防水料的墙壁上,再挂上殿下的画像,密密麻麻的一片,再铺上一张地台床,如此布置下来,嵇临奚恨不得日日住在其中。
回到上面的房间,下人已经为他送来最近京城书局时兴的那些与他和殿下有关的本子,嵇临奚随便看了几本,啪啪就丢到一旁。
她们这些待在深闺里的女子甚爱写什么虐恋情深,强取豪夺,殿下在故事里冷血无情,把他逼得疯来又疯去。
哼,他与殿下之间可是两情相悦的甜甜蜜蜜。
他让管家进来,管家恭恭敬敬进来了,嵇临奚掏出三本簿子递出,斜眼看他,“去找京城各大书局的老板,让他们把这几本书印发出去。”
这都是他去了凉州一年的时间里,利用闲下来的时间写的,删减去了一大半露骨床笫之欢的戏份,可没有那些虐来虐去的情节。句句都是精华。
管家接了过来,领命下去了。
嵇临奚抬抬袖子。
他可不想以后后世讨论起他与殿下,是根据这些杂书说他们感情如何虐来虐去,当然要根据他的书来,挖出他们是如何恩恩爱爱的。
……
临近过年,百官休沐九日时间,免了宫宴。
趁这休憩的九日,嵇临奚劝着楚郁陪他回奉城,他还记得那位沈先生的话,说半年最好回去一趟施一次针,本以为要花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劝服,但出乎意料的,他刚提出来,楚郁就答应了。
“那就去吧。”
“殿下,朝政之事不急于一时……去?!”
楚郁收了笔,颔首道:“不是说要去吗?那就收拾东西吧。”
二人收拾了一番,换上了常服,带了些东西,就承着马往奉城去了,临走之前,楚郁吩咐翰林院不可懈怠对九皇子的教导,九皇子,自然就是那位玉太妃的儿子。
今年也下雪,却没去年那么大了,因为国库充裕,官道上的雪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路上的行程,楚郁只带了云生与几个暗卫。
天气一寒,楚郁的腰便格外的不好用,为了赶时间,二人乘的是马,下了马,嵇临奚背着他爬过半面山,跨过一处溪流,再往上一点,就是沈先生的家,杳儿正在家里给他爹清点草药,听到敲门声,沈先生让她出去看看,她踏出门,警惕问了句:“谁啊?”
嵇临奚不说话。
他与杳儿合不来。
趴在他背上的楚郁拍了拍他肩膀,嵇临奚把他放了下来,站在地面,楚郁嗓音温和开口:“杳儿姑娘,是在下与在下的朋友,逢此冬日,特来上门拜访。”
听到他的声音,里面传来快了的脚步,院门一下拉开,露出一张倩丽灵动的少女脸庞,“典公子!!!!!”
楚郁彬彬有礼颔首,“杳儿姑娘,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杳儿奔出来,显得格外开心,她想伸出手,但女子的自持又让她收回手去,看了好几眼后,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你终于回来啦,我爹总是念着你呢!”
楚郁微微一笑,“劳沈先生与杳儿姑娘挂念了,典某受宠若惊。”
“快进来快进来——”杳儿将门打得更开些,回头道:“爹!是典公子他们来了!!”
厨房里正在做饭的沈先生走了出来,看见楚郁,立刻跪了下去,行了一个跪拜礼,杳儿不知为何,连忙去扶,“爹,你这是……”
“草民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陛下……?”杳儿茫然。
沈先生拉她,“杳儿,陛下在此,还不快快行礼。”
杳儿终于反应过来,看向楚郁,楚郁道:“沈先生对我与嵇大人有救命之恩,切勿行此大礼,快快请起。”
“救命之恩不敢当,当日不过举手之劳,后来殿下也派人送了银两衣服来。”
沈先生又拉了一下杳儿,回过神的杳儿,也马上跪在地上,跟着手足无措地喊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在典公子离开后不久,确有几人上门,说是答谢,留下三千两银子便离开了。
楚郁在嵇临奚的搀扶下走过来,将二人扶起,“沈先生与杳儿姑娘既然当日称我为典公子,今日也便视我为典公子罢。”
他让云生将准备的礼送进院中,道:“当时奉城回去得匆忙,命人送来的谢礼也准备得匆匆,不足以表达我们二人心中谢意,这次也算聊补遗憾了。”
“谢陛下赏赐——”
典公子怎么会是陛下?还有嵇大人?那个蜂脸怪?
杳儿往嵇临奚看去,嵇临奚脸上已经没了半点蜂蛰过的痕迹,虽肤色深了不少,但更显俊厉锋芒。
两个人视线对视上,而后各自移开,嵇临奚心中兀自冷笑一声,杳儿是对他没半点好感,就算眼下对方生得周周正正,她也哪里都看不顺眼。
“杳儿,快去厨房端菜。”
“好勒,爹。”
楚郁让云生他们在外等候,与嵇临奚步入房中,知道二人来意,用完饭后,楚郁静静坐在床边,沈先生亲自给他把脉检查,抚摸他后背脊背骨。
看了半天,沈先生收回手,扭头要取针时,对上两人目光。
“怎么样了?沈先生?”
“怎么样了?爹?”
“有你什么事。”沈先生看了一眼杳儿。
他对嵇临奚道:“还算养得好,但疲劳太过,耗心血精气,这次施针后,越往后面作用只会越小,还请陛下好好照顾身体。”
“现在我要施针,杳儿,你出去。”
杳儿离开后,沈先生取针,他的针很细很长,下得很仔细,半个时辰后,楚郁赤着后背前胸,上面密密麻麻的都是针,就连脚底,也布着很多长针。
沈先生又给嵇临奚把了一个脉,“嵇大人没什么大问题,只身体再如何好,还是不要太过做重体力的事,重体力本身就是在消耗生命,时间长了,必有隐患。”
看完他说去厨房熬个药,时间到了回来,让楚郁不能动,连说话都不能,以免动了针,乱了穴位。
楚郁:“……”
他慢条斯理眨了下眼睛,表示知道了。
沈先生走后,嵇临奚蹲在楚郁面前,楚郁看他,觉得他此刻可怜巴巴的,看起来实在可怜。他慢慢眨了几下眼睛。
嵇临奚听懂了,殿下让他别担心。
他想还是自己做的不够多,才让殿下如此操劳,如今他只希望民稷阁赶紧建立起来,最好年后就建好,谁进去他都无所谓了,只要能为殿下分担那数不清的朝政事务。
“殿下——”
楚郁看他听懂了,又朝了他慢慢眨了几下眼睛,眼神示意外面。
嵇临奚又听懂了,殿下让他去云生那里拿一些奏折文书过来,他不情愿地出去抱了一沓来,一番眼睛交流后,他拿了一个小板凳坐着,拿起奏折看,三言两语总结,然后提出办法,楚郁会略微思忖片刻,觉得可以的闭一下眼睛,不太可以的闭两下。
一个多时辰后,沈先生端药回来了,将针取下,楚郁长吐了一口气,这种一直僵硬的感觉实在不好受,但针取完后,他确实舒服了很多。
喝完药,他礼貌询问沈先生,“不知沈先生可有意愿入宫做太医?”
沈先生收拾针的动作一顿,跪在地上道:“若陛下需要,草民可每隔半年入皇宫为陛下施针,只草民与杳儿习惯了闲云野鹤的生活,入不了宫,还请陛下赐罪。”
“沈先生无意,朕就不便勉强,闲云野鹤的日子,确实让人心神向往,就是要劳烦沈先生每半年来一次京城了。”
“多谢陛下体谅。”
沈先生又走了,嵇临奚说了句臣把奏折送回给云大人,起身就要离开房间,他走到门边,身后传来楚郁温和的声音,“送奏折给云生就好,不要去找沈先生做其它事。”
嵇临奚本就是想寻机找沈先生说服对方入宫当殿下的贴身太医,殿下想要的东西,他都想想方设法让殿下得到,眼下心思被戳穿,他扭头,最后应了声喏。
……
解决完施针治病的事,带着沈先生的药,楚郁带着嵇临奚辞别,杳儿很是不舍,却不敢像上次出言挽留,知道典公子是皇帝后,敬畏就压过倾慕,从前她可以直视那张美丽动人的面容,现在却连短暂的对视都不敢。
看着嵇临奚把人背走的背影,她目光失魂落魄,最后收回视线,不再看了。
两人下了山,嵇临奚以为这就要回宫了,楚郁却说要去一个地方,站在曾经当过玉佩的当铺面前,嵇临奚说不出话来,楚郁牵着他走进去。
当铺里,昔日被嵇临奚威胁过的当铺老板正在拨算盘,入口的光一下暗了下来,知道是有客人来到,他连忙抬头,映入眼帘的,是两名携手的青年,一名穿着青色衣袍外面披着雪白披风,容貌艳秀俊雅,不似人间相貌,另外一名身穿黑衣,身形高大摄人,亦俊美非凡,只看起来有些许熟悉。
知道眼前的两人定然非富即贵,当铺老板露出十分谄媚的笑容,从柜台探出脑袋,殷勤不已道:“两位贵客是有什么需要的吗?”
一袋钱袋子放在柜前,老板接过打开一看,里面尽是金叶子,他兴奋得脸都红了,正拿一沓出来放在嘴里咬时,耳边听得一句平静的声音,“去年将近年关,夜里有人前来寻掌柜当了一块玉佩,现在还请掌柜归还,此乃酬谢。”
听到这句话,关于那夜的事,老板什么都想起来了,他这才发现刚才觉得熟悉的黑衣青年,就是那夜来威胁他令他什么都不敢说出去的“反贼”。
那块玉佩他收了以后,一直想找个机会卖出去,但又害怕卖出去惹了事,想着忍个几年再说,不想今年就有人上门,心中又恐惧又庆幸,他连忙去把那块玉佩取出来,恭恭敬敬交到楚郁手中。
两人离开当铺,楚郁将那象征名声显著、官升一品的和田玉佩,重新挂回在嵇临奚腰间,他松手,看着那块玉佩与那块祥云玉佩并在一起,轻轻撞击时发出清脆的声响。
楚郁:“好了。”
嵇临奚现在才明白,原来奉城所有的事殿下都知晓,就连他当了玉佩的事也没有漏殿下的眼。他已经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殿下却还记得,带他回来取这块玉佩。
楚郁看他神情,就知道他说不定又要落泪了,他实在怕嵇临奚哭,于是先开口道:“这是开心的事。”
“所以不要哭,嵇临奚。”
嵇临奚来找他时身上的钱袋子已经不知道失踪到何处,到了奉城却有钱了起来,给他买各种各样的东西,他看嵇临奚的腰间,发现少了一块玉佩,就知道嵇临奚把玉佩当了,回京之后,一直想着寻一个机会回来取,但实在太忙了,到了今年,嵇临奚邀他,才有这么一个时机。
吩咐手底下的人过来取也可以,但他更想亲自给嵇临奚拿回来。
嵇临奚忍住眼泪,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扑进他怀里抱他。
过了好一会儿,他哽咽道:“殿下,其实臣也有想做之事。”
……
半个时辰后,楚郁蹲在熟悉的破庙里,看着忙忙碌碌捡破烂的嵇临奚,神色古怪,“……这就是你要做的事?”
嵇临奚忙忙碌碌搬盆搬碗,好在这里没有人过来,不幸的是有一些盆经过风雨侵蚀,和虫鼠啃咬,坏了一些东西,他心疼得要死,拿帕子擦了又擦,叠在一起,“对啊,当时这些东西没带走,臣心里难过了好久。”
他现在也难过,看着漏了一个角的盆,就更难过了。
若是当日没有燕淮的出现碍手碍脚,他本来可以等到蓬子安到奉城,一起干干净净的带走的。
他心里开始对燕淮骂骂咧咧。
楚郁再了解嵇临奚,也不知道他心里在骂燕淮,只是有些不太理解他对这些东西都执着,他撑着下巴道:“已经坏了,有什么好带走的?可以买新的。”
“不一样!这是我和殿下一起用过的!”嵇临奚回头扬声道。
楚郁顿了顿,明白了。
在这里那几日,对嵇临奚是意义不一样的,所以他才想把这些东西都带走。
破庙外云生喊来一辆马车,看着陛下带嵇大人从里面走出来,嵇大人怀里还抱着一堆破烂,神色明显疑惑。
楚郁道:“他喜欢。”
云生颔首,掀开车帘,嵇临奚先把这些“破烂”放在马车里,把手擦干净了,拍干净衣裳,回首抱殿下上马车。
沈先生说了,殿下要少用腰。
……
奉城的事了一段落,二人赶回京城时,还有一日的休息时间,只已经有高位朝臣来宫里汇报事务了,入夜,嵇临奚留在玉清殿里,用在凉州学的按摩手法给楚郁按肩揉腰,他在杳儿家里时,还向沈先生讨教了一下,沈先生说没多大问题,本就是重体力劳动的百姓为了缓解腰背不适摸索出来的手法,就是对体质差的人要轻三分力度。
“殿下,舒服吗?”
楚郁赤着上身,脸颊埋在枕头里,嗓音有些模糊,“……舒服。”
嵇临奚按了好一会儿,直到楚郁说可以了,他分明望着殿下的玉白躯体难耐至极,却怕做时伤到殿下的腰,只得吞咽口水强行忍耐,并着双腿按下生理反应给楚郁穿衣。
楚郁:“你真的要穿上去吗?”
嵇临奚一下结结巴巴:“啊?”
楚郁叹息一声,“明日就要上朝了,只有这一夜。”
他抬手,抓着嵇临奚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轻声道:“想要的话,孤可以的,嵇临奚,不用那么小心翼翼。”
……
这一夜,春笋陆续从土里往外面钻。
细雨拍打着窗棂,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嵇临奚牢牢记得沈先生说的少用腰的话,不管什么姿势,总是托着那截柔韧的细腰,他更多用的是抱姿,因为这样从后面扶着,殿下的腰就真的不用用半点力,只要他发力就好了。
就是这个体位不能用腰时会导致入得很深,深到腹部也能看出轮廓,一夜过后,他蜜色的手臂上,留下了好几道咬痕,肩膀上因为伤还没好,殿下心软放过了。
殿下就是如此心软温柔的人,也正因为这份心软温柔,才会让他这样的小人想方设法终于夺得欢心,从一个籍籍无名的路人,成了宛如“主角”一般的存在,在殿下身旁熠熠生辉。
“你为什么……不能短一点?”压抑的低低啜泣声,“长得这么长……”
“那……那臣回去削一截?”
他的回应让殿下趴在他肩膀上坠着泪的笑出声,笑得身体都在颤,越颤泪水坠得越多。
“怎么削,削上面还是削下面?”
“嵇临奚,你想当太监吗?”
他想回答,只要能让他日日夜夜都待在殿下身旁,与殿下形影不离,不让他们分开,就算当一个太监,他也心甘情愿。
凛冽的冬日与温暖的春意交织,枝头的绿芽,于褐干中抽出,又一年春日来临。
作者有话说:
外科医生:唉,还是生错了时代,没派上用场。(磨磨手术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