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过去,沈宁培养了得力助手,如今出门就轻轻松松。
她袖着手,朝裴长青微微蹲了蹲身,笑道:“裴老爷,解元老爷,一路舟车劳顿,辛苦您啦,晚食想用点什么?”
时下虽然叫这个老爷那个老爷的,可正儿八经的老爷得中举才行,秀才都不是老爷呢。
自打放榜起,裴长青就被人各种恭维,解元、老爷不要钱似的招呼他,他都有点怕了。
毕竟自家现在虽然有点钱,家里也雇了人,可一直都是叫二郎、沈老板的,也没入乡随俗叫什么老爷太太的。
别人叫他有些不习惯,沈宁叫他还挺享受。
小夫妻逗趣的事儿么他乐在其中。
他伸手捉住她袖中的手腕,低笑一声,目光纠缠。
沈宁被他看得脸颊微红,轻轻咳嗽一声,小声道:“在外面呢,你注意影响。”
裴长青正色:“解元太太,为夫哪里不正经了?”
沈宁悄悄拿胳膊肘拐他一下,这人最会表面正经心里花花了。
虽然眼神含嗔,沈宁心情是格外愉悦放松的。
哎呀,终于、终于差不多要解脱了,来年去京城参加会试,即便考不上她也能轻松许多。
裴长青读书这几年,她也没闲着,一直陪读呢。
不客气地说裴长青背熟的四书她也背熟了,裴长青精习的五经之一她也跟着精修了,他背的、分析的、写的文章她也多半参与了,他破的题她也有做。
以至于裴长青说如果让她参加科考,保不齐这个解元就是她的。
虽然没那么夸张吧,但是沈宁觉得她也能考上的。
夫妻俩在这里说悄悄话,谭秀见状就拐弯儿先去安排别的事儿了。
这一趟她也带着儿女一起来了。
六年前她回陈家过年就跟老头子摊牌了,她以后要跟着沈老板做事情,要给闺女相看好婆家,要陪着儿子读书,没时间伺候他了。
让他找别的姨娘去,乐意的话再抬几个也没人管。
第二年她就踏踏实实跟在沈宁身边儿了,全心全意给沈宁做助理。
沈宁去县里府里开会、去应天开铺子,她都全程陪同。
当然她也收获良多,沈宁不但教了她许多东西,还让她拿钱入了两个铺子的股,不用她费心思打理,年底等分红就好。
沈宁也知道她最大的牵挂是儿女,去年底跟蔺大掌柜见面的时候提了一嘴,蔺大掌柜当即就表示有个合适的青年可以相看。
蔺大掌柜是很有分寸的人,他没有因为沈宁的关系就给介绍身份家世高于陈玉箫太多的,那样面上好看,过起日子来就不是那么回事了。他给介绍的青年是和陈玉箫登对的,不但脾气温和宽厚,也读书识字,还能听琴画画,很有点生活情调。
他介绍的是蔺家一位少爷,如今二十有一,也读过几年书,可惜没有仕途天分,考了几次都只过县试,连童生也不是。
不过蔺家家大业大,优秀榜样也多,读书好的有做官的,不走科举的也有蔺承君那样擅长经商的,各有出路。
他跟族里申请不继续科举了,愿意去铺子里历练。
蔺大掌柜亲自带他两年,发现他确实有经商天分,如今已经让他去金陵管铺子了。
蔺家的掌柜大部分都是培养的自家子弟,而非另外雇人。
能在蔺家做掌柜的,除了负责的铺子,还有其他收入,家里田地房产是不缺的,与陈玉箫正算门当户对。
正月里蔺大掌柜打发青年到成阳县给沈宁送东西,见过一回,谭秀满意,还让陈玉箫也悄悄看了,陈玉箫也中意。
不过沈宁说也不用急,反正陈玉箫还小,才十六虚岁,让两人多接触两次,多了解一下彼此的秉性,也看看男方的工作能力。
谭秀很听得进去,还常驻金陵的铺子一段时间,拉着张氏进进出出,把男方里里外外调查了个遍。
这一调查,越发满意。
蔺大掌柜实在人,阿宁和蔺老板的关系真瓷实!
要不是两人关系铁,蔺大掌柜那样八面玲珑的人精儿岂能随便介绍人?
再有这一次乡试的经历,谭秀彻底同意,让男方过几日就来下定。
商定了有些流程就不用那么麻烦,先定亲,等来年或者后年再办亲事即可。
谭秀还想带着闺女和儿子跟着沈宁一家去京城见见世面。
她和闺女好歹也是针工局豆腐村分局的管事和师傅呢。
在沈宁的影响下,谭秀如今也很有规划,事情宁缓不急,慢慢来,一步一个脚印。
她娘都说如今她办事妥帖,老母亲没什么好叮嘱的,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了。
她抿着唇带着笑往后头走,去找孩子和裴父裴母他们。
原本裴父裴母是不跟着去南京的,说二郎参加乡试他们去干啥?
沈宁和裴长青却觉得他们吃了一辈子苦是该享享福了,趁着身体硬朗正好跟着出去看看光景,否则等年纪大了就只能窝在家里。
这一趟去南京,沈宁陪着裴长青考试,珍珠和阿年就带人陪着爷奶出去逛街赏景品尝美食,那叫一个快活。
主要是裴长青对乡试胸有成竹,没有半点焦虑紧张,他们也就跟着松弛。
果然,裴长青高中,还是第一名解元,可给裴父高兴得听到消息当场就喜极而泣,恨不得立刻飞回家给祖宗上坟上香磕头报喜,都没心思在南京玩耍见客了。
若是裴长青和沈宁现在不回家,他也想带着老妻先回家报喜、上坟。
裴母也高兴,却不是急着给祖宗报喜,而是心疼儿子媳妇。
别人只知道第一名风光,她这个当娘的知道儿子这几年是怎么读书的。
六七年如一日的天蒙蒙亮就起来晨练、背书,天天不是背诵文章就是破题作文,要么就是练字、练功强身健体。
当初老大是怎么读书的,是怎么出去交际的,老二又是怎么读书的,裴母这个亲娘可是都看在眼里。
老二才是真读书的样子呀。
这当中第一功臣就是阿宁,要不是阿宁全力支持,二郎也没可能高中解元。
终于考完了,可得让二郎和阿宁好好休息。
考试前寻思儿子媳妇读书累,考完试不少人紧着上门拜访,二郎夫妻一直捞不着好好休息,所以一说回家裴母就把孩子们叫到自己跟前,让他们少去打扰爹娘。
这会儿珍珠、阿年、宝儿以及陈琦、高进禄几个少年都在她身边儿呢。
珍珠软着身体靠在裴母的怀里,脸色发白,她有点晕船。
宝儿一边殷勤地拿帕子给姐姐擦脸擦手又帮忙端金桔茶,一边问:“姐,咱去不去沈家庄呀?”
他们村里有好大一片果园,里面有枣树、石榴还有柿子树,这会儿该能吃了吧?
主要是果园好玩儿呀。
来时沈家庄的里正和二舅母娘家人在驿站这里拜访二舅母和二舅舅,还说回来就邀请他们家去吃饭呢。
结果自家人都回来了,也不见他们等在这里,哪怕打发个小厮等在这里也成呀。
哼,真是不实在。
看人家蔺老板的人,二舅母第一次去南京,那边儿的掌柜亲自去码头接着,比沈家人可热情多了。
沈家人真是不会来事儿,不怪二舅母不亲他们。
珍珠声音破天荒的虚弱,“不知道呢,我娘没说。”
阿年拿小银刀剖开一个甜橙,尝了尝味道,挺甜的,就把里面的橙子瓣儿拿出来分给他们。
他道:“不去,明儿沈家庄来人就在驿站见见。”
看娘的态度她对沈家好像没什么感情,应该不会为了沈家特意改变行程。
对方来她就见,不来也不会特意去拜访。
五年前沈家主动跟娘联系上,娘却不冷不热的,见面甚至有些尴尬,两位舅舅可能觉得伤自尊,后来就不往豆腐村去。
反而是沈家庄的里正总想跟爹娘拉关系,就有意无意拉拔沈家俩舅舅,知道爹娘往桃源来就会带着他们过来拜访。
沈里正竭力邀请爹娘去庄里歇脚,娘都婉拒了。
这一次自然也不例外。
宝儿也就是上次被沈里正画大饼觉得沈家庄很好玩,听着跟小谢庄差不多,但是他不喜欢谢肃,那厮既想跟他们玩儿又想展示不存在的优越感,讨人嫌,所以他也不爱去小谢庄。
既然二舅母不去那沈家庄也拉倒了。
旁边儿的陈琦正在默背裴长青乡试的题目和试卷,越背越佩服裴长青,也越发觉得自己读书天分一般。
六年前曾知县评价裴叔的文章还是锋芒有余圆融不足,六年后的今天,裴叔的文章已经被人赞叹出神入化。
提学官都夸他文风老辣,不像二十好几才开始读书的,瞧着起码有三四十年的积淀。
陈琦不禁有点自厌,自己好歹也有点气运在身上,否则怎么能重来一次?结果即便多活一世,也没大用,读书一途比阿年和裴叔差老远了。
如今裴叔是解元老爷,阿年去年也是秀才公,他……算了,人比人得死,货币货得扔。
先生都说他学问不到,不急下场,起码明年再说吧。
他压力还是蛮大的,生怕自己满腔斗志最后变成裴端那样,那就没脸也不配呆在裴家了吧?
那真就只配买块豆腐撞死了。
陈琦在这里焦虑,旁边大他一岁的高进禄却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高进禄虚岁十五了,读书也七年了,可他别说比阿年,就是照陈琦也差老远呢。
甚至……他其实比二蛋都不如,只不过二蛋的发展方向不是科举而是实用。
不过高进禄一点都不内耗,虽然四书五经学得……不咋滴,四书都没背完呢,可他拼音学得很好,数字算术也不错,如今也能帮作坊铺子打算盘算账基本不出错了。
他每日里该吃吃该喝喝,别提多愉快。
他也在吃橙子,但是不会挑,挑挑拣拣结果挑了个最酸的,他给陈琦,陈琦不肯帮他吃,他自己吃得眉头拧成一团。
裴母自己俭省,一点都不浪费,可她心疼孩子,见不得孩子愁眉苦脸,笑道:“阿禄,酸就别吃了,留着拌凉菜也行。”
这时候谭秀过来,高进禄欢喜道:“谭姨,这个酸!”
谭秀喜欢吃酸果子。
谭秀接过去尝了尝,点头说够味儿,笑道:“这一路上吃鱼吃腻歪了,晚上咱们吃老鸭煲、辣子鸡如何?”
孩子们纷纷叫好,珍珠说要辣一些,高进禄说不要那么辣,宝儿说还想吃酸菜鱼。
谭秀:“走,我带你们去驿站厨房瞧瞧,能不能给咱们腾个地儿支锅,再从门口采买些鸡鸭菜蔬。”
孩子们坐了一路的船,早就腻歪得不行,一下船就想出去跑动,裴母怕他们累,拘着他们歇会儿。
珍珠立刻精神抖擞,把短刀短剑都挂在腰上。
宝儿狗腿地把鞭子递给她,要是遇到不开眼的直接鞭子抽。
裴母关切道:“珍珠呀,你不是晕船嘛,快躺下歇会儿吧,一会儿吃饭再起来。”
珍珠扭头,俏皮道:“奶,我没晕船,我那是吃坏东西有点恶心而已。”
她已经是十四虚岁的大姑娘,搁别的大户人家都开始谈婚论嫁了,可她一直专注习武、打抱不平什么的,虽然喜欢八卦别人的亲事,却从未往自己身上想过,所以依然孩子似的,一派天真烂漫,俏皮好动。
她也犟得很,晕船不承认晕船,不想没得玩,不想认输,非说自己吃坏东西。
区区晕船就想打败她?那不可能的。
晕船就是坐少了,回头她天天住船上,看它还晕!
头会儿在船上还头晕眼花,四肢虚软无力,脸色苍白呢,这会儿要出去玩儿立刻活力满满,一副血气丰盈的样子了。
阿年却不要出去玩儿,他和珍珠性情迥异,珍珠喜动不喜静,他喜静不喜动。
他要把这一趟南京之行结交的老友、收送的礼单都给整理成简单的表格,这样以后还礼、送礼也有数。
他正忙着呢,驿站小卒跑来报信:“裴小相公可在?有几位秀才公来拜访您呢。”
裴小相公说的是阿年了,他去年下场参加生员考试,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取得了县案首、府案首、院案首的优异成绩,正式成为一名吃公粮的廪膳生。
在这一次乡试成绩出来之前,裴案首的名头是超过其父裴秀才的。
毕竟裴长青当初县试和府试的成绩只是中等,不想成绩太难看便没参加院试,又过了两年才通过院试正式成为生员的。
裴母赶紧张罗给阿年换衣服,孙子已经是秀才,与人交际都得注意些。
很快小鹤年就带着同样没有出去玩的陈琦一起去见客了。
这年代讲究登对,成亲是,交友也是。
比如童生被称为小友,秀才是老友,小友和小友交际玩耍,老友和老友互通有无,小友见了老友就恭敬拘谨,放不开手脚,而秀才见到举人更是如此。
正因如此,阿年也不请爹来帮忙陪客,这些人跟自家不熟,见爹在礼数上得说拜见,不是平等相处会让人惶恐的。
“裴案首,南京之行可有什么见闻感悟?可要与我等分享一二呀。”几名年轻的秀才见丰神俊秀的少年郎出现,立刻上前热络地招呼。
阿年拱手,一一见礼,“怀仁兄、吉安兄……”
他一一称呼众人表字。
众人皆高兴,不愧是案首呀,小小年纪聪慧异常,记忆更是非凡。
他们当初不过是淮州府一起参加院试,出成绩以后他们慕名拜访而已。
不曾想裴案首就记住他们了,虚怀若谷呀,一点都不骄傲。
阿年不习惯人家案首案首地称呼,便建议大家名字相称,他虽然还小,但是中了秀才以后就有表字了。
字是他请谢恒帮忙取的,怕人家说谢恒张狂对外都说是萧先生赐字。
反正萧先生也是他的先生,赐字也是理所当然的,没人怀疑。
众秀才从善如流,纷纷道:“子遐兄……”
虽然称呼裴案首的字,可还是要表达自己的尊敬之情,毕竟他们还没熟到称兄道弟,不能叫人家弟,兄是尊称嘛,他们习惯了。
阿年:“……”
“子遐兄,我们原以为你会乘胜追击,与令尊一起参加秋闱和春闱,父子同科,成就一段佳话呢。”
去年裴鹤年同学的成绩太过耀眼,主持院试的提学官、淮州知府、同知、通判以及各县县令那都盯着呢。
虽然每次院试都有案首,可这个案首的含金量比以往的案首都高。
众人也都知道他和萧先生、谢家乃至国子监卫先生的关系,纷纷恭维“不愧是诸位大儒高徒,名不虚传”。
提学官大人在试了裴鹤年的学问以后,赞叹不止,觉得这孩子不但读书早慧,竟然于国计民生也有独特见解,浑然不似十三岁的孩子,即便很多十年苦读参加乡试会试的学子都没他那种见地。
不少读书人因为十几年如一日的读书,不事稼穑、不懂五谷,除了读书其他方面都稀松,被人戏称书呆子。
裴鹤年不是,他一点都不呆,相反他非常聪慧却又不会让人觉得油滑,有一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感觉,让人觉得这人分外真诚。
不少人猜如此优秀的人才是可以跳过岁考和科考直接参加今年乡试的,提学官大人肯定乐意,到时候父子同科也不失为一段佳话呢。
阿年谦虚一笑,“虽然侥幸得了院试案首,可乡试人才济济,弟还是不敢大意,多读几年书,多跟前辈们学学,届时更有把握。”
裴长青和沈宁都不想儿子那么早参加乡试会试,萧先生卫先生和谢恒也不想,阿年自己对学习的兴趣也大于科举选官。
他想学更多的知识,如果过早入仕那他哪有时间学习?
再说了他这么小的年纪做官也不合适,谁要和他做同僚?谁又信服他?
早早的考个秀才不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火候到了,想试试,等他十七八岁以后再参加乡试也不晚。
“那咱们与子遐兄可又一届秋闱大比了,到时候还请子遐兄多多提携呀。”有人心里略有点酸酸的,这裴鹤年过于优秀,要是今年和他爹一起参加乡试,不知道父子俩谁是解元呢。
要是裴鹤年今年参加乡试,那下一届他们不就轻松么。
现在看来,他们命苦哟,还是要跟裴鹤年一届大比。
不过换个角度想想,他们和裴鹤年同年院试,再同年乡试,若是同年会试及第,那就是同科至交了。
同年可是官场上非常大的助力!
二丫带人帮忙多点了几支蜡烛,又上茶、果盘、点心干果等,又转达沈宁的意思,“各位秀才公都是阿年的好朋友,我二婶说留大家一起用饭,吃过饭你们再畅聊。”
十五岁的二丫虽然相貌不是特别出众,但是她行事干脆利索,自小跟着张氏卖货性格爽朗大方,毫无忸怩之色,加上眼神清澈明亮,自有一股明媚之色,颇为吸引人。
来拜访阿年的秀才们年纪也不大,都在十八/九上下,乍看到这样明媚大方的姑娘都红了脸,忙起身见礼。
人家是子遐的姐姐,不是仆人,咋好意思让人家给他们端茶倒水的?
二丫看他们一个个比大姑娘还害臊,抿嘴一笑,乐颠颠地去跟沈宁汇报了。
虽然秋深露重,可吃过晚饭沈宁和裴长青还是陪着爹娘带着珍珠宝儿几个孩子去逛夜市儿。
大运河边上的驿站车来车往,人声鼎沸,晚上也亮如白昼,根本没有宵禁一说,比城里可热闹多了。
沈家庄就在驿站东南边儿不到六里路的地方,小时候原主时常往运河边儿跑,既能卖家里的新鲜蔬菜鸡蛋还能听来往客商讲八卦热闹。
夫妻俩携手漫步,裴父裴母则看得目不暇接,要把这些热闹都记住,回去给老伙计们讲,有机会让他们也出门转转。
唐钜护着珍珠宝儿高进禄在前面随意逛。
与其说护着,不如说监督,免得珍珠碰见小偷小摸下手太重,给人打伤了什么的。
这丫头从后面瞅就是一个正常的细高挑少女,可谁也不知道她仿佛长了一副钢筋铁骨,手劲儿极大,腿骨像包了铁板,谁不开眼跟她打一架那保不齐要躺上个把月。
唐钜一身所学已经尽数教给她,现在不教功夫而是不断引导她学会甄别对手的情况,凡事要留余地,即便对方有错也要手下留情,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能他调戏个小娘就打断腿,偷个钱袋就打断手吧?
珍珠给唐钜翻了个白眼儿,“师父,你现在婆婆妈妈的。”
小时候师父可不是这样的,那时候他怕她吃亏受伤,让她专挑对方的要害和痛处打。
现在总提醒她对方可能上有老下有小,教训一下举行,别打残。
就上一次在南京,有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欺负小乞丐,他那么高,跟个黑铁塔似的,师父也不说叮嘱她小心让她打汉子的要害,还让她手下留情说那汉子空有个大个子其实很虚,不够她打的,别给人打坏了。
当然,师父说得没错,她一脚踢中汉子的腋下,他当即就委顿在地,一条胳膊不能动了,还哭着要她赔呢。
她冤枉好吧?
她手下留情的,否则他还要断几根肋骨呢,而且那胳膊只是脱臼又不是断了,赔毛儿呢。
唐钜:“珍珠,你打他们就是让阿年跟村里孩子比读书。”
珍珠想了想,好吧,那是有点欺负人。
这一晚上,她逛街都不尽兴,因为没打人,只把钱袋帮人还回去拉倒。
不过她很快就找到新乐趣,不能打人她还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她要比偷儿还会偷!
偷儿偷人家的钱袋,人家没感觉,她要偷偷儿的钱袋,让偷儿没感觉,然后再神不知鬼不觉地还给失主。
嘿嘿。
唐钜不远不近地跟着,看得摇头失笑,眼神满是慈爱。
沈宁和裴长青手挽着手落在后面,衣袖挡着交握的手,她笑道:“咱这运气和眼光真是没谁了,当初留下唐师父真是太正确了。”
当初家里并不宽裕,也没给唐师父多少银子,可人家尽心尽力教孩子们。
不只是珍珠和阿年,就连豆腐村的孩子、少年、青年甚至中年男人们都受益,尤其运输队的汉子们哪个没跟着晨练、学几招保命打架的功夫?
当然不只是唐钜,他们花钱雇的人都不错,几乎没有那种吃里扒外的背叛者,也没有那种人心不足的。
可能不是没有,只是团队还在上升期,蛋糕越做越大,人人受益,他们不需要暴露阴暗面就能得到想要的。
不过总体来说,他们这个团队还是稳固的。
夫妻俩小声聊着这个话题,商量着谁可以提携,可以带去京城,谁跟着他们,谁留给阿年和珍珠。
他们一贯的做派是宁缓勿急,选人先选品行,有明显劣性的不要,然后选家庭,家庭和睦的更好,也代表着他有软肋,再就是用熟不用生。
知根知底的利益共同体是他们团队的基础。
这些人靠着自己发达,荣辱与共,自然也会维护他们的利益。
有了自己的人手,他们进京为官、经商,才有自己的底气。
慢慢地,再发展外围人手,培养更多的人才,去水滴石穿地影响整个王朝、社会。
至于做到哪一步,就看缘分,夫妻俩并不强求。
他们不是做救世主来的,而是为了让自家活得安全些、宽裕些。达则兼济天下,有能力了再想办法为社会做点贡献,实现更高的人生价值。
他们有野心,有权力的欲望,但是又够清醒,不想让这种欲望掌控自己,影响正常生活。
力所能及就好,不委屈自家。
夫妻俩再一次坚定了自家后续发展的方针,也有大体的规划,对接下来进京也就越发有把握了。
沈家庄。
沈里正坐在沈家堂屋里,面沉如水,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瞅着沈家父子三人。
他约莫着时间,打发人去码头那边儿守着,若是看到裴秀才和沈老板等人立刻回来禀报。
得到信儿他就收拾东西,还打发人给沈家送信,让他们赶紧一起过去。
结果……这父子三人不知道怎么想的,居然……请不动!
呵呵,你们腚可真沉!
还等着沈老板和裴秀才来给你们磕头是怎么的?
五年前不是已经证明人家无所谓你们?也不怕别人拿什么不孝之类的话压人?
是你们需要人家拉拔!
咋滴,既需要人家拉拔你们,又不想低头?
就算不认错,你们也得说几句软和话吧?
沈父唉声叹气,闺女发达了,自家没能沾光不说,反而……受连累被戳脊梁骨。
多少人背地里笑话他们守着金山受穷,闺女家财万贯,生意做得那么大,他们是她的血亲,她从指缝里漏点也够他们吃喝不愁的。
也有人啐他们没脸,当初李家打上门来,沈父和俩儿子不肯给闺女撑腰,也不肯把彩礼退回,反而急吼吼地把闺女远嫁了。
这事儿当初他们花点钱或者买点像样儿的礼物,请沈里正和其他族老帮忙跟李家说和,也是可以的。
他们都说沈父三人舍不得出那钱!
真是死要钱啊。
沈里正也很是瞧不起他们,他和沈家早就出了五服,关系不亲近,但是村里有事儿他是里正又是族长不会不管的,可这事儿沈家不占理。
李家小子没了,沈家就算把闺女嫁过去也没用,又不能传宗接代,人家还娶回去干啥?
李家无非就是想要回彩礼,再让沈家低个头,说几句好话,宽慰一下老太太,顺便请李家那些人吃两天饭。
可沈家父子死要钱啊,舍不得。
要不是李家闹得太大,没人敢惹,沈父保不齐还想给闺女再找一家给彩礼的老鳏夫呢。
因着这些缘故,沈里正当初是不管的,他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村里那么多人家,他可管不过来。
后来知道来桃源开货运分局的沈老板竟然是守望门寡的沈家女,他都惊呆了。
回过神来之后他就打发人调查沈老板的消息,把沈老板的消息打探清楚以后又找上沈家父子,希望他们主动去探望沈宁,再叙亲情。
起初沈家父子也不敢置信,后来跟着去桃源县城货运局确认以后才敢相信。
知道沈老板是自己闺女、妹子以后,沈家父子三人的反应让沈里正也很是不齿。
他们先是无比激动,想着闺女、妹子发财了就是他们发财了,随即又想起当初的龃龉有些讪讪,觉得沈宁会记仇,否则发达了为什么不回娘家?
随即他们就恼怒起来,觉得沈宁不孝顺、没有人情味儿,发达了居然不管娘家,着实可恶,甚至想上门斥问。
被沈里正泼了冷水才清醒点。
最后他们以沈母思女心切,常年生病,身体孱弱为由,跟着货运局的运输队去了一趟豆腐村。
豆腐村之行沈里正没去,毕竟他和沈宁家不亲近,不能贸然去拜访,想着等沈家父子和沈宁恢复走动以后他再借机交际。
结果这父子三人从豆腐村回来以后只有牢骚,因为除了住几天吃饭睡觉以为他们没得着什么好处,连身洗衣裳都没舍得给老父亲做!
她家那么大的家业呀,那么大的作坊啊!
一文孝敬钱都没给老父亲!
他们对着沈里正就是一通发牢骚,甚至抱怨沈里正让他们去受辱。
沈里正都被他们气笑了,你们是咋跟人家叙旧的?
他不得不耳提面命教父子三人怎么和沈宁修复亲情,结果三人死活不肯去了。
沈里正一顿逼问才得了实话,他们怕闺女不给钱,去一次来回要花自家路费!
真是……怎么蠢不死他们呢?
你们和闺女修复好了关系,她还能少你们那点钱?
她一时间不原谅,你就住她家里,天天做小伏低,她还能不原谅?
她是你亲闺女呀?
可你们……连句软和话都不舍的说是吧?
还是后来沈宁来桃源县,沈里正抓着机会,好说歹说给父子三人带来,马马虎虎地修复了他们一家的亲情。
就这样,每次沈老板来县里,还得他主动喊着沈家父子三人过去呢。
“大河爹,你说,你为啥不肯去?”沈里正话里带气。
今下午去接着和明儿再去那能一样吗?
沈父扫眉耷拉眼儿的,吭哧道:“妮子又不待见她爹。”
他站沈宁跟前感觉连个外人不如,他有心说几句亲近话,可闺女的眼神冰冷又陌生,还带着鄙视和审视,好像能看透他内心一样,让他觉得特别不舒服。
她太厉害了,完全把他作为父亲的气势给压过去,让他想撒泼、想说几句狠话都不敢开口。
他甚至有一种感觉,如果他敢说“你个不孝女”,或者在她面前撒泼打滚儿的话,她能让人给他丢河里去。
他能怎么办?
本身嫁出去的闺女就是泼出去的水,他哪里管得了?
沈里正苦口婆心:“她男人现在是举人老爷,还是今年南直隶的解元,解元,举人第一名,你懂吗?”
沈父:“举人?那、那……”
我更不去了。
一文钱好处不给,他去受气呢?
她男人是举人,她不得更硬气?
保不齐她一直恨他和俩哥哥呢,谁知道她会不会报复他们?
这个妮子她没有心啊,出嫁这么多年,婆家都家财万贯了也不说惦记她娘,她没有心啊。
连亲娘她都不想,她更不可能想亲爹了。
他不去,不去!
不去受那憋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