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亲的前一天, 苏家往沈家送嫁妆。
这是十里红妆,一大早苏家就开了大门,第一抬嫁妆出了门, 那是太后娘娘赏的百子金瓶, 绑着大红绸花, 搭着明黄绸子, 一看就知道是御赐。
当然目的也要人看到这是御赐。
前三抬嫁妆都是御赐,是太后、皇上、皇后早就赏了下来的, 帝都不少贵胄人家都知道苏棠在皇后娘娘跟前得宠,出嫁前就在宫里住了一年多。
有皇后娘娘的体面在那里,皇上太后也赏一点东西添妆倒也不奇怪。
但接下来才知道这个小姑娘有多得两宫宠爱。
这头送着嫁妆, 吹吹打打一抬抬绑着大红绸缎的嫁妆送出门去,引得路人围观, 帝都贵胄人家虽多,这样热闹的嫁妆一年也看不到两三回。
前头有三位圣人的赏赐打头, 那规格就提了上去了。
何况外头人还不知道, 前儿皇后娘娘又打发了人回承恩公府, 赏了一千两金子给苏棠做添妆。
这头送嫁妆热热闹闹,直送了一日,到了晚间日头都要下山了, 最后一台嫁妆才进了沈府。
热闹还没散完,又见五军开道, 寿康宫大太监周玉与礼部侍郎王大人前往承恩公府宣旨。
奉慈谕, 承恩公世子嫡长女苏氏淑德昭穆, 恭敬和顺, 着封为郡君。
承恩公府阖家大喜,接了旨意, 承恩公苏栩都欢喜的两眼放光,和世子一起请两位宣旨官里头奉茶,还回头吩咐:“不是早预备明日的鞭炮吗?这会儿先拿几盘出来放起来。”
倒是世子爷持重一点,还没有承恩公那般喜不自胜。
底下有人应了,果然搬了几盘,立时在门口就放起了鞭炮来。
立时又引了无数人来看这喜庆。
这样的殊荣,倒也确实比十里红妆更难得的多了,一朝一代都没有几个。
郡君惯例是封给亲王庶女的,且还不是个个都封,向来需要请封,有时候也有公主之女得封,不过那种多少都是有原因的。
就如先帝朝帝都最有体面的小郡君,便是先帝姑母宁国大长公主之女,从小养在皇后宫里,与皇后感情甚笃,与公主也差不多,出嫁的时候,皇后亲自求了皇上册封了郡君。
已经是很体面了。
这是多少贵女都比不上的优待,如今这位郡君随夫在任上,也有十来年没有回京了。
如今苏棠不仅得了赐婚的荣耀,更是身无寸功便得封郡君,对于苏家,那自然是意外之喜。
也难怪承恩公那么欢喜。
由此可见,皇后娘娘何等受宠,只是皇后的侄女,不过是得皇后喜爱些,就能获封郡君,真可算是前无来者了。
而且皇后如今又生下了皇长子,那今后自是比以前更好,承恩公如何不欢喜呢。
苏家一门荣耀,如今都系于皇后一人。
苏少夫人当然也是欢喜的无可不可,女儿得皇后青眼,果然是好事。
虽说赐婚的事情略有点意外,不知为何皇后改了主意,又独断专行,女儿没有做成亲王妃,让她私底下也有些不满皇后。
只是没敢当面说,只自己念叨了几回。
但后来一看,既然木已成舟,沈家也算实惠,也就罢了。
再看到前几日,诚王圈禁,苏少夫人更是念起了阿弥陀佛,糖糖若是当日真赐婚诚王,如今可要怎么办呢?
嫁不嫁都是难事,就是皇上开恩,另外赐婚,这名声也不好听呢。
这会儿眼见得就要安安稳稳嫁入沈家了,还封了郡君,苏少夫人对皇后哪里还有半分怨恨,只觉得这个小姑子实在有本事。
带着一家子都飞黄腾达了起来。
一时苏家众女眷有诰命的,也就是苏夫人、少夫人和二奶奶,都忙忙的按品装扮了,带着苏棠,即刻进宫给太后谢恩。
太后娘娘笑的格外慈祥,待众人磕了头,就叫苏棠过来,在她身边坐,慈爱的摸摸苏棠的头:“你去那家子,若是有人敢委屈你,你来回哀家,哀家给你做主。”
她老人家看着苏棠的样子,就是十分喜爱,简直像是看自己的亲孙女似的。
苏棠笑着应是。
苏少夫人在底下看着,倒是有些意外,她本来以为太后如今对皇后比以前强了,是因为皇后有喜生子的缘故。
那太后对苏棠和气些就算爱屋及乌了,只没想到苏棠在太后娘娘跟前,是这样有体面,不像是沾皇后光的样子。
夏晴,如今是宜城郡主了,就坐在另外一边,听到这话就笑道:“跟我说也行。”
苏棠笑道:“跟你说有什么用,你能打得过谁啊。”
宜城郡主笑道:“说的倒也是,你比我会打人。”
然后又笑道:“姨母哪里用怕糖糖被人欺负,我瞧着,她不出手就算是好的了。”
宜城郡主虽然年纪比苏棠还大了几个月,但因赐婚的迟些,要今年年底才出阁。
太后给她们哄的笑起来,又对苏棠说:“你嫁的那边儿分出来单过的,倒是好些,也不用怕。”
“且你又是郡君了,她们家老太太也只是二品诰命,跟你一样的。”太后又说。
苏棠其实也挺意外她这个郡君的,她是办了不少事,也得太后喜欢,可这些都不是能拿出来册封的。
接到旨意的时候,倒是只觉得皇恩浩荡,皇上很大方。
也知道别人看起来,却会是觉得皇后荣宠无双,如今又有了皇长子,自然是更有荣宠了。
但她此时见太后这样肯撑腰,便已经觉得这里头或许是有一点蹊跷。
太后娘娘何等人物,虽然只听沈家来回了几次事,大约已经敏锐的感觉到沈家的不寻常之处了。
毕竟主事的明明就是沈家另外一府的二夫人,而沈大夫人,就跟菩萨似的,什么都不理。
明眼人自是早看出来这些不寻常了。
苏棠便笑道:“有太后娘娘在这里,哪里还有人敢欺负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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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棠获封了郡君,这是二品的诰命,还不是跟着夫家来的诰命,自然连出嫁规制都往上提了一提,另还有四位一品诰命夫人送嫁。
苏棠两辈子了,还是第一次真正的嫁人,上一次虽然获封的是主位进宫,但那也不算出嫁,一样只是轿子抬进宫去罢了,无非比别的妾室的轿子大一些,旁边跟的人多一些。
这一回嫁人,才真正知道有那么多不一样。
四月十七吉日,承恩公府天不亮就各处都点了灯,苏棠一夜睡的不很熟,总是做些前尘旧事的梦来,五更就被叫起床,坐在床上,倒醒不醒的发怔。
自她回来后,偶尔就有这种好似在做梦的虚无感,这一次特别明显。
或许是没睡醒吧,她揉揉眼睛。
没多久,她这里就来了不少人。
来给苏棠梳妆开脸的全福夫人看起来就是惯于做这个的,大约像她这样的人难得,到处都请她。
这位林夫人倒不是什么高贵人家,但不仅儿女双全,公婆父母俱在,又颇有贤名孝名。
且林家三代无妾侍通房,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姨娘淘气,这样的福气,便是放在那来送嫁的一品诰命夫人里头,都是难得有人比得上的。
这位林夫人长的有点富态,神态舒展,果然是看着就过的挺有福气的样子,也很会说话,喜庆话张口就来,说的不重样。
给苏棠开脸的动作也很熟练,手指间一条细细的红线从苏棠脸上灵活的卷过几次,苏棠刚感觉到有一点点痛,就做好了。
彼时送嫁的姐妹们也都来了,连昌宁长公主都请了旨意出门。
苏棠意外的是,孙家三夫人没接到苏家的帖子,却带着孙玉姝上门来贺喜。
苏家与孙家素无来往,苏少夫人自然也是意外的很,孙三夫人却是笑的一脸花一般,进门儿就奉上礼单,说是给大姑娘添妆的。
然后又对苏少夫人道:“大姑娘和我们二姑娘向来好的很,我与少夫人也是一见如故。看孩子们这样好,我们也该多走动才是。”
苏少夫人虽错愕,面上还是礼貌的笑容,拿起礼单一看,那笑容就有点儿走样了。
那礼单简单粗暴,一盒红宝石,一盒珍珠,三千两银子。
这还是添妆?搁略差些儿人家,做嫁妆也够了。
苏家别看瞧着荣耀,是皇后娘娘的母家,到底以前不过书香人家,家底有限的很,嫁大姑娘也不过一万银子罢了。
还亏的皇后娘娘从宫里赏出来一千两银子,苏棠的干娘礼亲王妃又早打发人来说过了,办嫁妆要打的沈家新房的家具,礼亲王妃早看好了木头,一应都替她预备好了。
且沈家的聘礼多,都给苏棠带去,那一百零八抬才好看的。
不然一万两银子,又要预备衣服头面,又要打新房家具,哪里能做的那么花团锦簇,更别提给姑娘置庄子铺子了。
苏少夫人就有点不自然的说:“孙夫人这样疼糖糖,是她的福气,只是这也太多了些,小孩子家,只怕担不起。”
孙三夫人娘家夫家都是从军的,她似乎也比一般夫人豪气些:“这有什么担不起的,大姑娘的好处,哪里是这一点儿东西能比的,要依着我,这还简薄了些呢。”
带兵的果然家底厚实,苏少夫人想,听说带三年兵就有百万银子,看来说不准是真的。
孙三夫人笑道:“大姑娘在屋里呢吧,姝儿你也过去陪着大姑娘坐坐。”
孙玉姝这回才真是光明正大的来见苏棠,连宜城郡主等本来亲密的姑娘们都不知道她们有交情,还惊讶了一回。
王海兰脱口而出:“孙玉姝?你怎么也来了。”
她觉得,孙玉姝不会是看苏棠不顺眼,来捣乱的吧?
孙玉姝这才算是第一次光明正大的来见苏棠,王海兰一说,她就有点不好意思,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倒是昌宁长公主要明白一点,说:“还能有什么,都是来送糖糖的罢了。”
苏棠虽觉意外,还是笑着叫她坐。
孙玉姝连忙送上礼盒,笑道:“姐姐大喜,这是我自己做的一点儿,给姐姐赏人使。”
姑娘们送添妆,也差不多是针线织品之类,苏棠也没觉得什么,就接了来,打开一看,不由的赞了一声:“好精致的花儿。”
其实孙玉姝送的,也就是一盒子姑娘常用的堆纱花儿,但是花的配色,样式,都十分精巧又新颖,且用料考究,手工细致,配饰又惯用珍珠,越发显得比平日里常见的花儿清新雅致。
苏棠这样一说,姑娘们便都过来瞧了,王海兰拿起一朵珍珠花心白透粉玉兰花,看了半天,回头问道:“你自己做的?”
孙玉姝被她看的,有点局促的点点头:“做了好久,选了好的,送给苏姐姐。”
“真是巧思。”连宜城郡主这种目无下尘的都不由的赞了一句。
苏棠笑道:“你喜欢,明儿叫孙二姑娘也做些给你。”
孙玉姝连忙应了。
见众人都夸她做的花好,笑的十分开心。
苏棠没想到,孙玉姝这样五大三粗的外型,居然如此的兰心蕙质,有这样一双巧手。
一时姑娘们渐渐的来的多了,苏棠不知不觉间在身边已经有了这么多来送嫁的姐妹,有些或许还没有像昌宁长公主,宜城郡主这样感情深厚,相交莫逆,但平日里说说笑笑,姑娘们性情不一,却是个个可爱。
她没有得到的东西,似乎都在逐渐得到。
她曾经渴望的,却被欺骗的过往,也在逐渐逝去。
苏棠没有什么时候像现在这样,感觉到自己获得了新生。
便连刚回来的时候都没有这种感受。
那个时候,她虽然庆幸能够回到一切尚能挽回的时候,但其实是满腔愤懑的,对前路也没有丝毫的把握。
她背负着愤怒,接受着意外,一步一步试探着往前走,用尽自己所能,努力的向前走着。
然后她就不知不觉的得到了这么多,她释放的每一点善意都得到了回应,她终于不再像在那个消失的过往中那样,被人哄骗着去做那些她不想做,也不该做的事。
只为了心中的那点渴望。
苏棠终于明白了老天爷让她回来的真意。
在这个时候,外头鼓乐声起,沈府迎亲的车马喜轿已经到了门前。
门口热闹非凡,昌宁长公主也没什么规矩了,跑出去看了一会儿,然后就回来跟苏棠说:“晋哥今天俊的惊天动地。”
“大红的!”昌宁长公主强调:“大红的晋哥。”
苏棠扑哧一声笑。
当然,这才是她所得最好最贵重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