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沉。
坦坦荡荡和杏花春馆后,一座废弃阁子三百米外的大树前,迎来了脚步匆匆的一行人。
胤禛带着风,大跨步走近。
除了站在大树前的一个暗卫,为了保护树上的人,只略躬身,其他暗卫都无声无息跪请安。
胤禛在几米外顿住脚步,挥挥手,暗卫没发出任何声响地退了下去。
一路过来,胤禛说不出得知耿舒宁脱困后是什么心情。
自得到耿舒宁失踪的消息胤禛便知,对方不会轻易杀了她,甚至为了将事情闹大,一定会叫她活着。
不过可想而知,也不会让她毫发无损。
他在罗汉榻上看着棋盘的时候就清楚,救回来的,可能会是个支离破碎的绝望女子。
他自认对耿舒宁并无甚深刻的感情,对此并无太多感触。
今晚折腾这一出,更多是为了前朝安定,借机除掉背叛者。
万万没想到耿舒宁敢杀人,还能把自个儿藏到树上,这是胤禛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如今仔细品味,大致有些啼笑皆非。
满人家的姑奶奶,鲜衣怒马常有之,竟还有会爬树的?
也是新鲜。
片刻后,胤禛缓步上前,就着苏培盛手里的灯笼,看清树干上斑驳的血迹,不自觉蹙起了眉。
他抬起头望向银杏树顶端,若隐若现的白色瘦削身影一动不动。
胤禛突然觉得心窝子像被什么蜇了一下,叫他声音都压低了许多。
“舒宁。”
胤禛第一次喊出这个名字,带着不自觉的柔和。
“朕来了。”
耿舒宁在昏昏沉沉中,仿佛听到了某个狗东西熟悉的声音。
她努力眨了眨眼,却只有浓密的睫羽微微颤动,便再没力气。
胤禛扶着树干,沉默等待片刻,见树上没动静,声音稍提——
“耿舒宁,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朕派人上去接你?”
耿舒宁动了动身子,浑身的疼叫她稍稍清醒,她没听错,是狗东西的声音。
她费力睁开眼,微微转动脑袋,没看到树下的胤禛,但看到了苏培盛手中的灯笼。
她不自觉松了口气,知道自己得救了,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总归很快就要天明,也不敢耽搁。
“我……”耿舒宁张嘴就觉得嘴唇疼,是嘴皮子粘在一起了。
她努力咽了咽唾沫,继续道:“……可以。”
胤禛听到那把子向来甜软的声音,此刻沙哑得老妪一般,心窝子似又被蜇了一下。
他冷着脸上前,想说叫暗卫接她下来。
但耿舒宁没等他开口,便咬着破皮的唇叫自己尽量清醒,翻身努力抱住树干往下滑。
但她高估了自己的力气。
刚下滑一点,她就抱不住树干往下掉,连惊恐都没力气,只觉得眩晕。
胤禛心下一惊,连旁边暗卫直起腰上前的动作都没看到,提气飞身而起,将掉落的耿舒宁接在怀里。
暗卫:“……”
暗卫看向苏培盛,见苏大总管挤眉弄眼的,面无表情悄悄退了下去。
将人抱在怀里,看到耿舒宁脸上脖子上斑驳的血迹,还有被擦破好几处的里衣,胤禛倏然紧了紧手臂,狂跳的心又出现被蜇了的错觉。
累积在一起,心窝子竟钝钝地疼。
这小混账会气人,会狡辩,何时如此……如此可怜过。
可怜到让他想要亲亲她的额头,告诉她没事了,以后他不会再让她遇到这样的危险。
胤禛缓缓低下头时,晕眩中的耿舒宁微微睁开眼。
看不清抱着自己的人的脸,她鼻尖却闻到除了血腥味儿以外,格外鲜明的暖香味道。
是龙涎香。
四大爷让人找到她了,还抱住她,没叫她摔成肉饼,耿舒宁眼眶突然滚烫到发红。
不是感动,她昏沉沉的脑子撑不住这么无用的情绪。
紧紧拥着她的胤禛,离她额头只有一拳不到的距离,很轻易听到她几近气音的感叹——
“狗东西,真是没白.粉你……”
粉的时候猝死,脱粉了也要命,这狗东西太毒了。
胤禛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气笑了。
她就是这么编排救命恩人的?
呵……
若非耿舒宁感叹完,立刻晕了过去,胤禛简直想将这混账翻过来,赏她几巴掌。
“万岁爷,不早了。”苏培盛见树下没什么动静,小心翼翼上前来提醒。
过来的时候就快三更,这会子还有不到半个时辰就要上朝,着实不能再耽搁下去。
胤禛淡淡嗯了声,沉声吩咐:“叫高斌把这里收拾干净。”
“你今日不必陪朕去早朝,亲自将人送回长春仙馆。”
他垂眸看苏培盛,“昨夜耿女官昨夜给太后值夜受了凉,太后心疼她,请孙太医过去给她诊治。”
苏培盛躬身,“奴才明白。”
“万岁爷担忧耿女官叫太后娘娘沾染了病气,特地叫奴才过去探望,奴才定叫太后娘娘知道万岁爷的孝心。”
耿舒宁没彻底昏迷,隐隐约约听到了这话。
主仆俩谁也没提起幕后主使,更不曾提起惩治。
天还未明,夜色中遮掩的罪恶,就这么轻飘飘过去了。
她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磨了磨牙,想让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梦都别想做得这么美,她耿舒宁肚量不够,吃不了这么大的亏!
*
在后妃们来请安之前,苏培盛就跪在太后跟前,把皇上交代的差事办了。
自然,内情也不能瞒着太后,包括佟家指使佟思雅想对耿舒宁做什么,一个字都没瞒。
孙太医是太后的人,也瞒不住。
另就是,苏培盛赔着小心道:“太后娘娘恕罪,奴才今儿个怕是要将您身边的尚服女官喜塔腊穆颖带走。”
乌雅氏得知竟有人拿耿舒宁的命,想算计自己的儿子,就变了脸色。
先前出了个玥彤,竟还有佟家的钉子,她自不会拦苏培盛,甚至气得拍碎了要压襟的玉珏。
“简直是放肆!”
“现在敢对本宫身边的人动手,以后岂不是连本宫和皇帝都敢动?佟家是要造反不成!”
苏培盛头更低了些,“太后息怒,马上就是太上皇万寿,这会子万岁爷也不好动佟家,免得惹太上皇不快。”
“等着耿女官的阿玛办好了河南的差事,安了太上皇的心,万岁爷自不会饶过僭越之人。”
太后运了好一会子气,才冷着脸起身。
“行了,本宫知道该怎么做,你回九洲清晏伺候着。”
她做了太后以后,慈眉善目久了,倒是叫后宫里这些不争气的玩意儿都当她是个泥菩萨。
佟家一个死了的女人压着她还不够,还想继续打她的脸?
当年她乌雅婉灵在后宫里踩着鲜血往上爬的时候,就是如今的佟皇太贵妃,都还在额娘怀里吃奶呢!
*
天稍稍亮起来后,来请安的后妃们便发现,今日太后格外的温柔,也不跟以前一样懒得跟他们说话,热情得很。
只是这热情叫人胆战心惊,连唇角温柔的笑都像是拿尺子比出来的。
一字一句都带着叫人说不拒绝的雍容和高高在上——
“先前本宫念着前朝事多,皇帝也没工夫见你们,想叫你们日子过得自在些,却是忘了溺子如杀子的道理。”
“皇后身子骨弱,就多叫太医跑几趟,后宫的事儿管不过来,本宫先替你管着,早些养好了身子,也好为皇家开枝散叶。”
“太皇太后带着端和皇后和太妃们,每日吃斋念佛,本宫不能相伴,每皆惶恐不安,日日都要在佛堂跪两个时辰才能心安。”
“我瞧着你们这日子也不安得很,本宫叫人在武陵春色后头收拾出个佛堂出来,你们没事儿就过去拜拜佛,也算是为本宫和太上皇尽孝了。”
“你们没意见吧?”
昨夜苏培盛去茹古涵今的事情,没能瞒得过皇后。
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乌拉那拉氏向来都是跟皇上站在一边的。
这会子也知道,肯定是发生大事了。
她脸色苍白,赶忙起身跪地,“皇额娘思虑周全,儿臣没意见,劳皇额娘费心,着实叫儿臣惶恐。”
齐妃等人却摸不着头脑,只也不敢顶撞太后这股子邪火,都赶忙跪地,娇声软语齐齐喊着谨遵太后娘娘吩咐。
只有佟思雅知道,昨夜里的事情只怕是出了岔子,脸色比起旁人,更白得透明。
太后没有明说,佟思雅一万个胆儿也不敢主动提。
回到武陵春色,她立刻就叫柳枝出去探听消息。
可先前佟家留下的钉子柳枝一个都联系不上,甚至造办处和四库居的纳喇嬷嬷也没见到。
*
柳枝哆哆嗦嗦回来禀报的时候,孙太医刚给昏迷着的耿舒宁诊完脉。
到太后跟前,孙太医只说耿舒宁惊惧过度,又吹了风,起了高烧。
除此之外,耿舒宁身上还有些皮肉伤,不算严重,多是磕磕碰碰的青紫,还有因为爬树引起的擦伤,抹上药几天就能好。
乌雅氏听得出来,那丫头当是没吃什么暗亏,清白还在,心里松了口气。
孙太医还道:“只是耿女官先前那场大病,透支了底子,这回且得仔细养着,养好了便无大碍,若是养不好,怕是会影响寿数。”
乌雅氏心疼耿舒宁这场无妄之灾,吩咐陈嬷嬷带着人在耿舒宁屋里伺候,下令叫耿舒宁一个月不必伺候,只管仔细将养着。
得知耿舒宁喝了药醒过来,乌雅氏还亲自过来值房看望。
耿舒宁刚让陈嬷嬷伺候着在炕上坐定,看到太后进来,挣扎着想起身行礼。
乌雅氏紧着上前几步,坐在炕沿压住耿舒宁的胳膊。
“都伤成这样了,还逞什么强,本宫也不缺你多磕一个头。”
见耿舒宁带着红血丝的大眼睛下带着明显青黑,乌雅氏心里更是发酸,拿起帕子替耿舒宁擦额头沁出来的虚汗。
这回乌雅氏是真放柔了声儿安慰,“你只管好好休息,你受的委屈本宫都记在心里,本宫不会叫你白受这个罪。”
屋里只有陈嬷嬷伺候,没有外人。
耿舒宁鼻尖一酸,突然有点忍不住眼眶的湿润。
她拉着乌雅氏的衣角,呜的一声哭了出来。
“主子,奴婢……呜呜奴婢杀人了,脏了……呜呜,脏了您送给奴婢的簪子……呜呜呜,那是奴婢最贵的簪子……”
越说越忍不住委屈,夜里被压下去的惊惶也浮上心头,不敢大声哭,耿舒宁抱住太后,将呜咽全藏在了太后怀里。
乌雅氏听得既心疼又想笑,搂着耿舒宁的肩膀,跟哄孩子一样轻拍。
“好孩子,别害怕,往后本宫不会再叫你一个人出去了,再不会发生这种事情。”
“这宫里的女人哪个手里没有人命,旁人要害你,十倍百倍还回去也是应当的!就得叫人知道怕,才不敢伸爪子。”
“一根簪子算什么,本宫头面多得很,挑两套贵的,回头给你留着做嫁妆。”
耿舒宁抽着气,红肿着眼眶抬起头,眼巴巴看着太后,“主子说的是真的吗?”
太后哭笑不得,“那还能有假,你喝了药好好休息,早些养好了身子,早些去小库房自己挑去。”
耿舒宁擦擦眼泪,乖乖应下,喝完药,在太后含笑的眼神中闭上眼,将太后安心送走。
陈嬷嬷以为耿舒宁还起着烧,怕是要睡觉,想上前给她盖被子。
刚靠近,就见耿舒宁又睁开了眼。
“嬷嬷,您把纸笔给我拿过来。”耿舒宁自己撑着被包裹成粽子的手,咬牙坐起身,沙哑着嗓音吩咐道。
“把矮几也搬过来。”
陈嬷嬷赶紧上前扶着劝,“姑娘先养好身子再……”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话,“嬷嬷去拿吧,我有重要的事儿要跟万岁爷禀报。”
陈嬷嬷没法子,只得按照耿舒宁的吩咐,将笔墨纸砚在矮几上摆放好,搬到耿舒宁面前。
这一会子功夫,耿舒宁已经面色平静解开了右手的纱布,露出还沁着血迹的白嫩掌心。
陈嬷嬷心下一惊:“姑娘——”
耿舒宁没理她,慢吞吞自己磨了墨,更缓慢地拿起毛笔,略颤抖却坚定地落在纸上。
她从来不是个好人,更不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那一套,她更认同太后的话。
对方想让她死,十倍百倍还回去怎么够?
她要让对方千百倍地体验,什么叫生不如死!
匆匆写完信,耿舒宁抖着手折叠起来封了口,递给陈嬷嬷。
她哑着嗓子软声道:“事情紧急,劳烦嬷嬷立刻想法子送到御前,也劳烦嬷嬷帮我带句话给苏总……给万岁爷。”
“这次我遭的罪当是为皇上尽忠,万岁爷救我一命,若能允准我亲自报仇,我不是不知恩的人,过后自会叫万岁爷满意的。”
陈嬷嬷沉默片刻,到底没忍住问耿舒宁:“姑娘这是……不打算出宫了?”
耿舒宁垂下眸子,片刻后扬着受伤的唇笑了笑。
“我这样的情况……都是说不准的事儿,以后嬷嬷就知道了。”
先前是她想得太简单。
出宫其实不难,她也有信心凭本事过上舒坦日子。
但谁能保证,往后再有权贵想将她视如草芥,随意操纵她生死的时候,她还能躲得过去呢?
不出宫,路确实好走些,荣华富贵谁都想要,她也并不反感。
只是让耿舒宁跟这里的女人一样,每天没事儿拿命来扯头花,为着一根黄瓜战斗,视生孩子为荣耀,她宁愿死。
却也不能就这么出宫,她总要在出宫前,得到能保命的东西。
这些东西,只有皇上能给,她想赌一把,自己付得起代价。
*
因为耿舒宁催得急,胤禛下朝后,就收到了陈嬷嬷命人送过来的信。
胤禛打开后,见里头的字迹凌乱,信纸上甚至还有不明显的血丝,眸底瞬间闪过一丝不虞。
那些狗奴才怎么伺候的,都不知道给她包扎吗?
他淡淡瞥苏培盛一眼:“叫人给她送些上好的金疮药过去,陈嬷嬷那里也敲打一下,不会伺候就换人!”
苏培盛将穆颖送到慎刑司后,自个儿带着赵松也去尚功局领了板子,这会儿腚还疼着呢,赶忙提着心应下。
胤禛压着突然起来的烦躁,目光重回信纸上。
待得看清楚耿舒宁写了什么,饶是以胤禛这样习惯了风雨的沉稳之人,捏信纸的手都没忍住颤了下。
顿了好一会儿,他实在忍不住,抵着因睡眠不够而胀疼的额角,低低笑了出来。
原本以为这小混账狡猾嘴硬,却偏是个佛性子软心肠,由着旁人欺负,只会朝他伸爪子。
没承想……她狠起来,分毫不输前朝那些老狐狸。
胤禛有种微妙直觉,他似乎从这小狐狸的狡猾迷雾之中,拨云见日,看到了皮毛下的真实血肉。
黑透了。
但比起她那可怜模样,胤禛倒更欣赏她这份睚眦必报。
胤禛含笑将信纸递给苏培盛,“既她知道该怎么报答朕,就照你这祖宗的法子办,叫人配合她。”
苏培盛满头雾水将信纸接过来,看完后,比自家主子哆嗦得还厉害。
“万岁爷,这也太伤您的体面……”
胤禛轻嗤,“太后身边的女官秽乱宫闱,就不伤朕的体面?”
“好歹她还是个心软的,倒不叫人生受着腌臜,朕觉得这法子不错。”
苏培盛:“……”
是不叫人生受挞伐了,可这磨镜……咳咳,苏培盛老脸一红。
侍卫和女官私通,万岁爷面子上不好看,两个女子……这,这好像也不关万岁爷的事儿?
苏培盛默默想着,要外人知道佟家女不爱男人爱红装,往后佟家所有的女眷怕是都没脸出门了。
啧~这还叫心软?
万岁爷真是把他这祖宗纵到没边儿……啊呸,怎么就成他祖宗了?
可万岁爷金口玉言替他老苏家安的祖宗,苏培盛还能怎么办?
自然是紧着将祖宗的事儿办妥帖了,好叫这小祖宗安心养病呗!
*
到了万寿节这一日,耿舒宁的烧还反反复复退不下去,一直昏昏沉沉躺着。
那日对着太后哭,不全是为了装可怜博太后保护的承诺,她是真的有点扛不住。
即便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心再野,在红旗下长大,她最多也就杀过鸡砍过鹅,杀人犯也只在电视节目的被告席上见过。
到了大清,杀人竟成了平平无奇的保命手段,耿舒宁再坚强,也是噩梦不断。
发烧让她一身一身地出汗,黏在身上,总叫她记起那夜里落在身上黏糊糊的血,惊醒了不知道多少次。
短短两日,人就瘦了一圈。
叫陈嬷嬷急得不轻,夜里安排小宫女在她屋里值夜,白日盯着膳房熬补汤。
但补汤也多黏稠,好不容易吃进去一点,耿舒宁一想起那夜不小心落在唇上的血,能把药汤子都全吐个干净。
实在没法子,陈嬷嬷只好叫人将孙太医又请过来开药膳房子。
膳房请尚膳局从外头采买了鸽子来,加上些有营养的菌菇和参须,撇去油腻,将汤水熬得清澈见底。
而后将鸽子肉取出来,煮上龙须面,配上烫过的绿叶菜,鲜亮喷香。
好歹在万寿节这日,叫耿舒宁能热乎乎吃上几口,没再吐。
陈嬷嬷松了口气,只要吃得下饭不吐药汤子,姑娘这身子早晚能好起来。
再不好,指不定万岁爷都要叫她去辛者库做活计了。
*
耿舒宁慢吞吞吃午膳的时候,太后已经去畅春园奉请了太皇太后回圆明园,与后妃命妇一起坐在了勤政亲贤殿内。
正大光明殿也满当当坐着大臣和皇子宗亲,只等着皇上将太上皇从畅春园请出来,就可以正式开万寿宴。
但众人心里都敲着鼓,觉得请太上皇出来这事儿,悬!
最幸灾乐祸的是允禟。
他这些日子可叫皇上给折腾得受了老罪,恨不能皇上更丢脸。
那日他们一群儿子到畅春园,谁也没见到太上皇。
老爷子即便不认可胤禛的法子,也不可能明着为其他儿子打皇帝的脸。
畅春园里一句话都没传出来,这差事,允禟不想办也得办。
皇子阿哥们说起来好听,其实手里不宽裕的也不少,连诚郡王允祉都欠国库三万两银子呢。
允禟欠的更多,足足十二万两。
允俄也欠了七万两。
其他人那里,允禟不好意思去要,心里实在是恨得不轻,咬着牙闹腾起来,大张旗鼓卖了好些珍贵古玩。
允俄也跟他一起,兄弟俩象征性地一人还了国库一万两。
允禟想着,其他人哪怕有样儿学样儿,都还上一点,加起来也是笔不小的数目。
大不了他不趁着办差搂银子,怎么也够了。
谁知,根本就没人往户部来。
他亲哥哥允祺跟着还了一万两,允裪和允祥欠得不多,私下给他递到了府里。
允禵的银子是太后派人给还的。
剩下的人里,户部尚书马武的弟弟马齐还完了自己欠的五千两。
再往后,允禟连个铜板都没瞧见。
这反倒让允禟来了逆反劲儿,老子不去要是一回事,你们不给爷脸又是另外一回事。
既然都不给他脸,他也不必给旁人脸,论耍混,谁能比得过他和允俄?
兄弟俩敲锣打鼓往欠银子的兄弟们和大臣家里钻,坐在大门口也不进去,唱戏一样要银子。
跟允禟说欠债的是大爷不好使,他擅长叫人当孙子!
允祉气得差点在家门口跟他打起来。
允祐在家里憋得想吐血,却也只能将老血往肚子里咽。
兄弟俩闭着眼,一人往外扔了一万两银子。
到了大臣这边,允禟先找上的李光地,李光地倒没耽搁,也掏了一万两。
但除了银子,李光地还特地送了两句话,“九爷可别叫人当刀子使了,回头您全落不下好。”
“再怎么说,太上皇都还在呢,皇上定是狠不下心来的。”
允禟回家一琢磨,回过味儿来了。
好家伙,老四在朝堂上又是圈禁又是要抄家的,是吓唬他呢。
这会子也没发生胤褆和胤祥被圈禁的事儿,再说也没什么大逆不道的罪过,允禟最知道太上皇的心软。
老爷子还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亲儿子无家可归,关宗人府里去生孩子吗?
允禟越想着自己被老四的阴谋诡计给吓住,这会子就越是恼恨。
他就等着看老四请不来皇阿玛,叫满朝文武和宗亲命妇笑话。
就连万寿节的贺礼,他都提前跟兄弟们和欠国库银子的宗亲商量好了,非得给老四个没脸不可!
明儿个早朝上,他就把这破差事给辞了,有本事就把他关宗人府生——
响鞭警跸的声声脆响,打断了允禟心里的发狠。
随后苏培盛阴柔却高昂的声音,似是一把利剑,破开了正大光明殿的沉默——
“太上皇驾到!”
“皇上驾到!”
第32章
大臣和宗亲们都震惊起身,若不是青天白日的,都以为是在做梦。
太上皇从畅春园出来了?
两年都没动静,怎么就出来了呢?
倒是允禟反应更快些,脸只疼了片刻,就一脸喜色大跨步上前,蹿到门口去迎接。
允祉等人也目光闪烁,跟着从桌后出来,一窝蜂往前凑。
虽然太上皇能被皇上请出来这件事很叫人吃惊,但……谁都知道当今能继位的原因。
太上皇既然能出现在人前,以他还算春秋鼎盛的年纪,能眼睁睁看着皇上胡来?
就算不能将皇上废掉,往后只要太上皇多出来几趟,朝堂上谁说了算,还真是拿不准的事儿。
聪明人不少。
就算不够聪明,因为皇上手段太冷硬,站干岸的也多,都跟着挤到殿外。
片刻后,众人发现,他们震惊早了。
*
太上皇坐在一把两人宽的威武龙椅上,懒洋洋靠着龙椅的方垫,气度雍容,丝毫看不出残疾。
龙椅两侧有两个奇怪的大轮子,卡在正大光明殿的盘龙壁正上方。
没人推椅子,太上皇身后甚至没人,梁九功和苏培盛都陪着皇上,从侧面拾阶而上。
两排銮仪卫的侍卫守护在轮椅两侧,跟随太上皇坐下龙椅的速度,一步步走到大殿前。
众人目瞪口呆。
太上皇……就这么坐在椅子上,无风飘上来了?!
允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老爷子这是成仙了???
“都杵在这儿做甚!”康熙没好气地瞪了眼几个目瞪口呆的傻儿子。
“打算叫朕陪着你们晒太阳?”
“儿臣不敢!”允禟打了个寒战,赶紧让开地儿。
其他人也都讪讪摸着鼻子让开路,一脸好奇看着被侍卫抬下来的龙椅,稳当当立在门口。
侍卫不动声色将拖拽滑轨的钩锁从龙椅上甩下来,藏进衣袍中,稳立大殿两侧,没叫任何人发觉。
胤禛面色平静上前,亲手推着太上皇进入大殿,在众人纳罕不解的目光注视下,一路行至被屏风遮挡的九步白玉阶前。
而后胤禛云淡风轻松开手,苏培盛和梁九功立马上前躬身——
“请太上皇上座!”
没人看到两人手下往龙椅上挂吊钩的动作,都被屏风和晃动的珠帘给挡住了。
下一刻,众人又看到了更令他们瞠目结舌的一幕——太上皇的龙椅缓缓升起来了!
众人:“……”他们莫不是做梦还没醒,梦到神鬼情节了?
这龙椅两侧的轮子上方,各自雕了一条卧龙,在灯火和珠帘的光泽折射下,打在屏风上,活似一侧的卧龙动了起来。
大伙儿好像看到了真龙在天一般,托着太上皇飞到了台阶上的御座前。
而后,绣着麻姑献寿的屏风突然向两侧缓缓消失,露出了用发晶做的珠帘。
每一颗发晶里头的金丝都格外饱满,在灯火中闪烁着明黄色泽,隐约露出被皇上推到中央位置端坐的太上皇。
在场所有人为这神奇龙威所镇,皆哑然失声。
梁九功看着太上皇略有些激动握紧的左手,心里酸得厉害,清了清嗓子抢了苏培盛的活儿,中气十足喊——
“跪!”
惊呆的众人下意识低下头,软了膝跪伏在地,再不敢直视天威。
“臣/儿臣参见太上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臣/臣弟请皇上圣安!”
康熙含笑看了胤禛一眼,浑身上下说不出的舒坦。
这种舒爽,还是从那场大灾后的第一次。
老四的孝心确实不比给乌雅氏过千秋的时候差,怪不得前阵子在朝堂上发了疯,不急着解释。
能再次威风赫赫出来,康熙确实有些说不出的激动,可对做了几十年帝王的人而言,倒也不算什么。
他很快平静下来,懒洋洋叫了起,见无人说话,还笑着调侃。
“各位爱卿这是太久没见朕,跟朕生疏了啊。”
李光地擦着眼泪上前,“能看到陛下天威依旧,臣着实是……着实是怀念,还请陛下恕臣等失态。”
允禟跟着凑到前头,瞪着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嘴皮子翻飞。
“皇阿玛您简直神了!您怎么从园子外头飞进来的?”
“您早说自个儿真龙在世,何必在畅春园里不出来,早叫儿子们开开眼多好啊!”
“皇阿玛……”
康熙叫这蠢儿子念叨的脑仁儿疼,没好气笑骂,“就你长了嘴,朕好不容易卸下肩上的担子,不好好休养,没事儿出来看你跟这儿现眼吗?”
允禟:“……”您在畅春园也没少看儿子笑话吧?
他不依不饶还想说点什么,叫康熙直接给怼了回去。
“行了,都坐吧!”
“皇帝请朕出来是为了给朕贺寿,你们也都看见皇帝的孝心了,实在是好奇,回头你们自个儿问皇帝去。”
允禟和允俄兄弟俩,张着嘴呆呆看向皇上。
这是皇上折腾出来的?
好些人止不住又想起了太后千秋节时的午宴和晚宴,好些臣子也都用差不多的目光看向胤禛。
他们实在是想象不出,向来古板冷厉的万岁爷,哪儿来这一套套的风骚主意?
皇上这么玩儿,大家还怎么愉快地给他穿小鞋!
真是愁死个人!
胤禛面无表情坐在太上皇下首,淡淡扫视众人,“知道你们惦记着皇阿玛,倒是叫皇阿玛看看你们的诚心,再说那没用的也不迟。”
允禟:“……”
他拍拍脑门儿,突然想起自己原本的打算来,轻哼了声,冲允祉挤眉弄眼。
如今允祉算是兄弟里最大的,有什么坏水儿,允禟可以往外掏,却不能不顾及兄长。
允祉想着允禟偷偷塞回来的那一万两银子,心里腹诽这混账也知道怕,面上不露声色,积极站了出来。
他手里捧着一卷卷轴跪地。
“皇阿玛,儿臣为贺您寿辰,请了十位书法大家,教儿臣习得十种字体,每种字体写得十个寿字,特送去五台山请高僧开了光。”
“儿臣祝皇阿玛如我大清江山一般,百寿康宁,日升月恒,福寿双全,万寿无疆!”
说着,允祉展开长卷,百个寿字,竟每一个又是由百个小字组成,加起来就是万寿。
要每个字都没有错,还要讲究书写整洁,笔触有力,需要下的功夫,绝对不简单。
康熙满意颔首,“老三有心了。”
“梁九功,将这幅字收起来,回头挂到朕寝殿里去。”
梁九功笑着应下,不动声色看了皇上一眼。
诚郡王送这样出挑的礼,若是皇上送得差了,哪怕差不多,传出去也会变成皇上不如诚郡王。
到时候……好说不好听的少不了。
可见胤禛依然平静,梁九功心下倒有些好奇,难不成皇上还有比刚才主子进门这一出还亮眼的寿礼?
康熙心里也琢磨呢。
在主仆俩的期待中,允祺和允祐也站了出来。
允祺送的是自己雕刻的寿山石,中间赤红边缘清透的寿山石少见,允祺巧妙地将赤红的部分刻成了龙首,看着也还算有诚意。
允祐则送了一筐稻谷,这是他自己下地种出来的。
收成已经送到了畅春园,只拿一筐来做个样子。
康熙不动声色夸了几声,慢慢觉出点味儿来。
这几个儿子送的贺礼……都亲力亲为,省银子省到他们老子头上了?
如果说先前只是猜测,等允禟和允俄迫不及待蹦出来,一人捧着一摞佛经,大剌剌卖可怜的时候,康熙就确定了。
“……咱们也想给皇阿玛送点好的。”允禟眼巴巴看着发晶帘后面的康熙。
允俄飞快捧哏:“可我们银子都还户部去了,实在是没钱,皇阿玛别嫌弃!”
康熙似笑非笑:“只要你们够诚心,朕不嫌弃。”
允禟嘿嘿笑着不说话,拉着允俄给允裪和允祥,还有几个小的让地方。
允裪送的是河南寻来的一方好墨,允祥则送了配套的砚台,兄弟俩的礼都中规中矩。
从十五阿哥允禑到十八阿哥允衸,年纪小,手里也没银子,送的也都是自个儿打猎得来的皮子,或者抄写的孤本副本,没什么新奇的。
孙辈儿就更不必说。
除了板上钉钉的太子弘皙,送了端和帝生前亲手做的一把弓外,其他人也都是不费银子的贺礼。
到了宗亲和几个有头脸的臣子这里,也不出康熙所料。
除了明摆着站在胤禛这边的富察马武和鄂鲁泰,送了值钱的古玩字画,无一例外都讲究个心意……还只讲究心意。
到了最后,康熙面上已经没了笑,只淡淡垂眸捏着酒杯。
后头送礼的臣子腿软得都快站不住,他们也不想,可人在江湖飘,不合群更要命啊!
好些人偷偷往胤禛那里看。
若不是皇上逼人太甚,他们何至于如此胆大妄为,被九贝勒拉拢呢。
允禟憋着笑,跟允俄老老实实低着头在原地装乖巧。
只装也装不像,咬着耳朵嘀咕,“可惜老十四不在……”
那家伙被打了三十军棍,躺在府里出不来。
要是允禵也送心意……啧啧,真想知道皇上脸色多好看。
允禟还就不信了,老爷子看着满朝文武和宗亲对皇上不满,还能视而不见。
康熙确实没办法眼睁睁看着皇帝和朝臣离心,沉声开了口。
“老四,你要送朕什么贺礼?”
他转过头去定定看着胤禛,不动声色提醒,“今儿个朕高兴,也算是个好日子,身为皇帝,你当是比旁人都有诚意,是也不是?”
胤禛听得出,皇阿玛在逼他认怂。
如果今日他不能给出令满朝文武满意的交代,先前他在朝堂上的所作所为都会成空。
“皇阿玛说得是。”他平静起身,从袖口掏出一本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册子,转身跪在康熙面前,恭敬抬高双手。
“儿臣今日要送皇阿玛的贺礼,是能彻底解决我大清子民畏天花如虎的良策!”
‘嘭’的一声,不知道是谁摔了手中的酒盏,众人又一次傻眼。
允禟猛地站起身,“不可能!”
要真有劳什子良策,大清还至于这么多年闻天花色变吗?
康熙眼神闪过精光,忍不住探了探身子,“老四,这事儿可开不得玩笑!”
梁九功知道主子急,赶忙恭敬接过册子,翻开送到太上皇眼皮子底下。
胤禛在康熙沉默翻看的功夫,平静解释——
“牛痘可防治天花,在唐宋时期就有所记载,朕已经叫太医院反复验证过了。”
“先后有六十七个死囚犯和皇庄男女老少一百三十二人,最小的髫龄小儿不过三岁,皆种了牛痘。”
“除一个犯人逃跑途中被打断腿,染了风寒不治身亡,其他人——全都活下来了,且再种人痘,并无反应。”
群臣哗然,连宗亲们都失态站起身上前几步,恨不能直接凑太上皇面前,把招子扎太上皇手中的册子里。
越是站在高处的权贵,越是怕死。
他们可能大部分人已经种过痘,可谁家没有子嗣呢?
早些年因为种痘死掉的人,在场谁家都能说出几个。
如果连三岁孩子都能凭着这劳什子牛痘免疫天花,往后就再也不怕府里孩子因为种痘和天花夭折了。
康熙想得更多一些,如果天花能够防治,往后大清的人口也会变多。
人口多了,江山才能兴盛。
粗粗想了下十几年后大清的繁荣场景,康熙龙颜大悦——
“好好好!老四你这事儿办得漂亮!”
“不愧是朕教出来的皇帝!”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胤禛依然宠辱不惊。
“怕诸位爱卿、兄弟和叔伯们不放心,好叫你们知道,朕的长女怀恪已经种完了牛痘。”
众人呼吸急促,大公主种过痘了?!
不是逗他们玩儿吧?
胤禛又道:“弘昀过了今日,朕会亲自送他进痘所,半个月就能出结果,待得弘昀出来后,大家再选择是否种痘便可。”
大家的呼吸更急促了些。
都知道皇上这根独苗不像个长命的,如果连二阿哥都能成功种痘,大家也就再不必担忧牛痘的安全性。
康熙倒是迟疑了下,“弘昀的身子骨行吗?”
胤禛含笑点头,“皇阿玛放心,弘昀仔细将养着,倒也无碍。”
其实弘昀只是胎里没养好,后头李氏又总是拿儿子争宠,伺候的嬷嬷们一有点头疼脑热的,就饿着孩子。
大灾叫他没了嫡子,弘昀看起来比弘晖身子骨弱,却还活得好好的,就知道他根子没差到底。
那风吹就倒的样子,大半是被饿出来的。
仔细将养了近两个月,换了伺候的奴才,弘昀身子骨已经好多了。
胤禛淡淡扫了允禟一眼,声音微凉,“种痘事关我大清江山的稳定,朕欲交给户部和太医院一起掌管。”
“老九差事不好办,朕心里有数,这种痘也不少费银子,朕不能眼睁睁看着兄弟穷困潦倒下去。”
“欠着国库银子的,等不欠钱的大清子民种完了痘,若还有余力,再给欠钱的种痘也不迟。”
“老九,你觉得如何?”
康熙没忍住,哈哈笑了出来,拍着胤禛肩膀夸,“朕就知道,老四你是个心疼弟弟的。”
允禟:“……”他觉得老爷子瞎了!
他特娘还欠十一万两银子呢!
虽然他还没儿子,闺女也得种痘啊!
可这会子,再没人开口。
虽说种痘这事儿不算紧急,但……可以再不必怕天花,谁乐意一有风吹草动就躲出去避痘啊!
再往深里想,牛痘要真能防治天花,皇上在百姓的口碑就稳了,这江山……差不多也坐稳了。
能在座的,没几个不长脑子的,都得掂量掂量往后路怎么走。
*
浓墨重彩的午宴过去,胤禛将太上皇送回畅春园后,回到九洲清晏,先解开了龙袍上的扣子。
秋老虎也不好惹。
顶着大太阳,胤禛亲自伺候太上皇从畅春园到圆明园往返,为了不出岔子,需要消耗的体力不小,出了许多汗。
他从苏培盛手中接过浸了温水的棉巾,擦脖子上的汗,状似不经意问——
“那混账怎么样了?”
今儿个这一出能圆满结束,叫在场有一个算一个都白长了嘴,胤禛很满意。
当然,要做到这点,不独靠耿舒宁给的图纸,造办处和粘杆处还有銮仪卫都付出了很多心力。
但若没有耿舒宁,他今儿个没这么容易收场。
胤禛心里寻思着,有用之人,虽混账些,他多惦记几分也正常。
毕竟他很缺人用。
苏培盛小心翼翼禀报:“连着两天晚上噩梦不断,今儿个刚吃下点东西,今儿个晚上要是不做噩梦,当是能尽快好起来。”
胤禛蹙眉,“人都杀了,她倒开始折腾自个儿。”
怕杀人,先前她跑什么?
苏培盛苦笑:“姑娘到底是闺中长大的,头一回碰上这样的腌臜事儿……也是头回杀人,受惊过度也正常。”
胤禛歪在罗汉榻矮几上,扳指轻轻磕着矮几,面沉如水。
他不喜欢脆弱的人,尤其是他身边的人,有工夫被那些无用的情绪折磨,不如早些习惯心狠手辣。
他淡淡吩咐:“安排个女卫传话,今夜发生的事儿,时时叫陈嬷嬷说给她听。”
苏培盛心下一惊,虽然耿舒宁的法子挺狠,但也只是坏佟思雅和穆颖的名声罢了。
这事儿交给粘杆处和他这边来办,手段可不怎么好看。
他都拿捏不准了,万岁爷这到底是心疼那祖宗,还是不心疼。
这要是知道了暗卫的手段,今晚上那祖宗还能睡得着觉吗?
*
到了晚宴时候,太上皇彻底放松下来。
晚上是家宴,他也没必要端着。
等再次以格外仙气的姿态出现在正大光明殿里,叫太皇太后、太后、后妃和命妇也都跟着目瞪口呆一回,康熙高兴极了。
兴致一上来,康熙也不是个拘谨的,跟宗亲们推杯交盏喝了个痛快。
至于朝堂上的风雨,康熙一个字都没提。
殿内酒气正酣时,钮国公阿灵阿提着裤腰带从外头跑了进来。
可能是喝多了,坐下后张嘴就嚷嚷——
“娘的,有人在角楼里闹猫,叫得那叫一个荡漾,猛地一嗓子,吓得老子差点尿□□里。”
他声音不小,话音一落,整个大殿都跟着安静了一瞬,康熙的脸色瞬间就落下来了。
莫说有人秽乱宫闱本就是大事,挑在万寿节闹出丑事,这是同时打太上皇和皇上的脸。
太上皇扭头看了眼太后。
乌雅氏不知道内情,只铁青着脸站起来。
她刚从皇后手里接管了宫权过来,就发生这种事,也是打她的脸。
她勉强露出个温婉的笑,“定是白日里挨了打的宫人涂药膏子呢。”
“今儿个白日里本宫发现有爱滥用私刑的奴才,念着要先给陛下贺寿,才没急着处置。”
康熙淡淡道:“去看看,倒不拘什么时候,不会当差的奴才该处置就处置。”
阿灵阿张了张嘴,想说他都快四十的人了,后宅女人也不少,这媾和跟涂药膏子的动静还分不出?
但太上皇都下了定论,见他还不知死活,一旁的钮国公夫人涨红着脸眼疾手快,夹起肉圆子就堵住了他的嘴。
太后带着名义上掌管后宫事宜的皇后,沉着脸出了大殿,往角楼那边去。
苏培盛也紧着跟上,跟徐昌一起,在两位主子身后伺候着。
人就在角楼边上的值房里,动静大得隔着好几米就能听见。
乌拉那拉氏听到动静,身子晃了晃,恨得脸发白。
后宫要是出了丑事儿,她这个皇后也该请罪闭宫反省了。
乌雅氏倒是还稳得住,压着愤怒低声吩咐——
“徐昌,你带人先看看附近有没有人盯梢,有的话直接打晕扔慎刑司去,叫人把角楼围了!”
“苏培盛,叫尚功局的武嬷嬷过来,多叫几个,清了场把门给本宫踹开!”
她倒要看看,哪个不要脸的,敢在这种日子叫皇家丢脸!
徐昌和苏培盛对视一眼,没从苏培盛脸上看出任何异样,便赶忙去忙太后交代的差事。
武嬷嬷来得很快,来了十个,手中都拿着尚功局独有的杖责棒子。
在太后的吩咐下,直接把门给踹开了。
干脆利落进门,粗鲁撤掉值房里破旧的帐子后,看清里面两个白花花翻滚的肉.体,饶是武嬷嬷们的凶神恶煞都没能保持住。
没有男人,竟是……
皇后震惊到嗓音都尖了,“佟贵人?你不是得了风寒,在武陵春色养病吗?”
佟思雅因为联系不上佟家的势力,吓得不轻,又怕自己这里露了马脚,特地冻了一宿,叫柳枝报了病。
乌拉那拉氏没想到能在这儿看到佟思雅,还有……她下意识转头看向太后。
另一个是太后宫里的尚服女官喜塔腊穆颖,这……
乌雅氏看到穆颖,立时反应过来今儿个这一出不是偶然。
但她比皇后端得住,也没去看苏培盛,只做出怒不可遏的样子冷喝出声——
“把这两个贱人给本宫拿下!本宫要剐了她们!”
武嬷嬷毫不犹豫动手。
皇后赶忙上前劝,“皇额娘息怒,这……毕竟是佟家女,若处以极刑,太上皇那里怕不好交代。”
乌雅氏冷笑,“她们敢做出这样的丑事来,还怕不好交代?这样的事儿,本宫说着都怕脏了自己的嘴!”
看到被拽下来的两个尖叫的身影,乌雅氏有些恶心。
她听说过断袖之癖,还是头一回见。
“徐昌,你立刻回正大光明殿,把事儿一五一十跟陛下和皇帝说,叫他们父子俩亲自处置!”
徐昌赶忙躬身应下。
佟思雅被武嬷嬷摔到地上,吃了痛,勉强从青欲的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就听到了太后这话。
她立刻哭着跪地,“太后娘娘息怒,妾是被陷害的!妾好好在武陵春色养病,是被人掳过来的!”
她心里清楚,既然耿舒宁那里没动静,今日这一遭,肯定是她的报复。
她立马瞪大了眼,急促道:“是耿——”
话到了嘴边,佟思雅突然反应过来,说耿舒宁陷害她,她给不出原因。
她立马转身死死盯着穆颖,“是这个贱人约我出来的!”
“先前妾能伺候皇上请她帮了忙,她嫉恨妾不肯帮她侍寝,要害妾,求太后娘娘给妾做主!”
乌雅氏冷脸看向一直垂着头的穆颖,“喜塔腊氏,你可有话说?”
穆颖浑身发抖,却只叩头下去,低低道:“奴婢和思雅姐姐是两情相悦,今日是她约奴婢过来的,想要奴婢帮她日子好过些,一时情浓……”
“撒谎!你这个贱人!”佟思雅扑过去冲着穆颖抓挠,“你想死,别拉着本小主!”
穆颖被抓破了脸,却依然咬牙不肯改口。
“是柳枝给奴婢送的信,说今日贵人不用去参加晚宴,正好可以私会,柳枝在外头给我们放风。”
“先前贵人给奴婢送的情诗,就在奴婢值房里,太后娘娘只管去查。”
佟思雅听得脸色发白,本来就病着,又胡闹了一场,浑身颤抖着瘫软在了地上。
听穆颖说得这样斩钉截铁,她如何不知道,自己彻底落入算计没有翻身余地了。
说不定连柳枝都被人给收买了。
她不相信耿舒宁有这么大的本事。
一想到佟家让她对付耿舒宁为的是对付谁,佟思雅就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后悔都已来不及。
*
康熙听到苏培盛的回话时,正在殿前看烟火。
‘嘭’的一声,天空的五光十色映出康熙黑沉的冷脸。
好在大家都散开看烟花,倒是没叫人发现这边的动静。
康熙不是因为佟家女出了丑事黑脸,做了几十年皇帝,他太清楚这里头的机锋了。
他冷冷盯着胤禛,“你安排的?”
胤禛就坐在康熙身边,闻言只面无表情抬头。
“儿臣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佟家想要的是江南,朕只想让他们安分些。”
康熙急促喘了几声,捏着鼻梁闭上眼,努力压着火不发。
新任河南知府是他身边出去的,都不用问,康熙就能想明白,佟家大概会对哪些人动手,左不过就是耿家那俩小女官。
若非老四逼佟家太甚,佟家也不会狗急跳墙,用如此下三滥的手段。
如果没有牛痘,康熙定不会由着儿子继续作死。
他总觉得老四不适合做皇帝,做事太冲动。
康熙把佟家抬得太高,这些年佟家在宫里的动作,他心里有数。
真逼急了眼,佟家说不定会闹出什么动静来……真到了那一步,就无法回头了。
可那是康熙的母家,无论如何,他不可能直接将佟家满门抄斩。
“江南有曹寅,朕还在,他不会傻到倒向谁,能不能收服他为己用,要看你的本事。”康熙耐着性子劝。
“江南和山西的事也急不得,等牛痘能防治天花的事情传播开,往后你的路会更好走,慢慢收拾他们也来得及。”
“隆科多那边就不用起复了,你舅爷也让他在府里,他们家还有可用的人,到时候关起门来闹,佟家给你使的绊子有限……”
胤禛淡淡看着天空,没应康熙要压下此事的隐晦命令。
“皇阿玛,朕收到密报,策妄阿拉布坦令其弟攻击了哈萨克,带着战利品转道伊犁。”
“武将分析,若准噶尔拿下伊犁,下一步便是和田。”
烟火落下一段,胤禛转头看康熙。
“皇阿玛,若和田被攻下,离他们攻破拉萨也就不远了。”
“一旦西藏落入准噶尔手里,川贵一带也会动荡,您应该清楚准噶尔人有多不安分。”
康熙眼神复杂看着胤禛,他没收到密报,老四对军权的掌控……有点出乎他的意料。
他压下心里的不舒服,冷静分析,若真跟准噶尔打起来,粮草和军饷缺一不可。
怪不得老四手段突然强硬起来。
康熙微微叹了口气,到底松了口,“人不许杀,你和你额娘嘴里也不能传出话去,其他的……任由你处置。”
“儿臣知道了。”胤禛在又一轮绽放的烟火声中,轻声应下。
*
耿舒宁此刻,也立在偏殿的廊庑下,仰头望着远处的烟火。
上辈子她看过更美的烟火,在大海边。
花样更多更灿烂,却同样会落幕。
在烟火落下的片刻黑暗中,耿舒宁说了跟胤禛一样的话。
“我知道了。”
她偏过头,见过来给她披衣裳的陈嬷嬷眼神担忧,苍白的鹅蛋脸上浮现出一抹动人的笑。
“劳嬷嬷帮我传话,往事不可追,耿佳舒宁会尽快好起来,牢记万岁爷恩典,衔草结环,牛马报之。”
耿舒宁说得格外真诚,因为耿佳舒宁的保证,跟她耿舒宁没一毛钱的关系。
但她还想去海边看烟火,是时候给狗东西下钩子了。
第33章
烟花还没放完,佟思雅和穆颖就衣衫不整地被武嬷嬷推搡着,押送回了武陵春色。
柳枝再不见踪影,佟思雅没能回到自己在武陵春色正殿偏殿的住所,而是被推进后殿偏殿的窄小梢间里,跟穆颖毗邻。
‘哐当’一声门响,吓得被推倒在地的佟思雅一个哆嗦,也叫她从浑浑噩噩中清醒过来。
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冲到门边,使劲儿拽着门大喊大叫——
“我是万岁爷的贵人!你们这些贱婢不能这样对我!”
“让我出去!我要见万岁爷!”
“我有佟家的重要消息要禀报万岁爷!”
一路吹着冷风过来,佟思雅体内的迷香被吹散大半,剩下的燥热反倒叫她生出一股子狠劲儿。
她不能就此坐以待毙!
既然太后没有当场打死她,就说明还忌惮佟家。
虽然她只是分支庶女,因为在阿玛跟前受宠,她多少听到过几句佟家的秘密。
只要让她见皇上,只要她能见到皇上……
她是被骗出去的,有人用迷香和催青香陷害她!
若皇上知道内情,只要皇上相信她手里掌握的佟家隐秘,一定会为她做主的。
到时候她定要这些下贱胚子——
“贵主儿还是省省吧!”一个叫佟思雅耳熟的太监那阴柔的声音,透过门缝灌入她耳中。
“佟家要是知道自家出了这样的姑奶奶,怕是要臊得直接上吊,贵主儿还是操心操心自个儿吧。”
这太监说完话后,不管佟思雅再怎么发了狠地拽门,外头都再无动静。
梢间不怎么隔音,可隔壁的穆颖却始终没发出什么动静。
佟思雅在寂静中不知道站了多久,终是流着眼泪绝望地瘫坐到了冰冷地面上。
她记起来了,说话的是苏培盛的干儿子,赵松。
所以,今晚她陷入囹圄,真是万岁爷的吩咐……
她不想承认,可心里越来越深的恐慌叫她明白,能叫穆颖认下秽乱宫闱的罪名,丝毫不敢往旁人身上攀扯,除了万岁爷也没旁人。
穆颖还有亲人,佟家那些钉子也都有可拿捏的地方,能从佟家手里夺人的,太上皇不会如此,只有皇上。
她眼泪越掉越凶,明明一开始是耿舒宁算计皇上临幸女官,她不过是顺势而为,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呢?
*
陈嬷嬷伺候着尚且虚弱的耿舒宁躺下时,也问了差不多的问题。
陈嬷嬷不明白,“佟贵人为何非对付姑娘不可呢?”
话说得直白点,佟家有心思,拿耿雪做筏子岂不是更容易?
那位佟贵人从还是女官的时候,就一门心思对付耿舒宁,风流小寡妇这话就是她传出去的,图什么呢?
耿舒宁原也不明白,佟思雅明明知道她想出宫,为何还要多此一举。
叫四大爷拿灼热眼神盯过几回,中秋节那晚摁着她的腰流连不去,耿舒宁也回过味儿来了。
她慢吞吞钻进汤婆子熨过的被窝里,舒服叹了口气。
“她是怕富贵迷人眼,以万岁爷的性子……一年工夫,足够我成为下一个李主儿。”
宫里的妃嫔环肥燕瘦各有千秋,都没能抓住皇上的心。
唯独齐妃李氏曾在潜邸,曾几乎独占皇上的恩宠,生下了二子一女。
有过子嗣的妃嫔,只有皇后、齐妃和懋嫔,除皇后天然占着嫡妻的优势外,齐妃和懋嫔都是丰腴美人。
野史上传说,四大爷也喜欢凹凸有致的。
耿佳舒宁这身体……少一分嫌瘦,多一分丰满,纤秾合度,又比李氏和宋氏年轻。
最重要的是,叫原身魂牵梦绕的情郎成了亲打发去了盛京。
佟思雅早有登高心思,怕耿佳舒宁没了情郎想攀高枝儿,或者被皇上看进眼里,便想着提前把耿佳舒宁摁下去。
陈嬷嬷仔细琢磨了下,眼神止不住往被褥下模糊的丘陵起伏看过去,暗暗点头。
别看姑娘瞧着瘦,碍不住皮肉懂事儿,分毫没错了地方,真脱了衣裳,是个男人都得疯。
皇上也是男人,对姑娘上心也不难理解,陈嬷嬷如此想着,心里愈发看重耿舒宁。
出耿舒宁值房之前,又将值夜的小宫女敲打一番,“夜里千万警醒些,若有不对,立刻叫我起来。”
“伺候好了姑娘,回头主子和万岁爷那头都少不了赏。”
小宫女脑袋点得比小鸡啄米还勤快。
她是赵松安排过来的,心里很清楚这位耿女官的分量,在夜色最浓的时候,便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耿舒宁的不对。
*
放烟花那会儿,耿舒宁得知报完了仇,对于杀人的不适已减轻了许多。
她知道世道不一样了,就算上辈子还有正当防卫呢。
杀人……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人不死,死的就是她。
想好好活下去,就不能一直陷在消极情绪中,她很擅长调整自己的情绪,否则奶奶离世的时候她早撑不住了。
可对于杀人的恐慌消下去,今晚从陈嬷嬷那里听到的消息又在梦里发酵起来。
喜塔腊穆颖之所以认下罪名,是在慎刑司,亲眼见到她阿玛和额娘被拔去了手脚指甲盖儿,下一个就是她亲弟弟。
柳枝听从吩咐瞒着佟思雅,是因为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被拔了舌头扔去边疆做军妓,抑或去皇庄做役妇。
佟家那些钉子如何悄无声息消失在宫里,或心甘情愿按照皇上的指示办事……陈嬷嬷被苏培盛安排过来的女卫点拨,一五一十都告诉了耿舒宁。
耿舒宁知道这里的四大爷虽还年轻,有诸多不足之处,喜怒不定,性子急躁,压不住得意……却狠得超乎她想象。
她才穿过来三个多月,那个会在青玉阁里气急败坏喝急酒的胤禛,就变成了能云淡风轻跟太上皇掰手腕的帝王。
他成长的速度太快,手段太狠辣,要是在上辈子,耿舒宁应该会欣赏这样的偶像。
可现在她身在局中,记起自己在青玉阁做过什么,也清楚自己想做什么……到底有几分豪赌的忐忑。
在梦里,她的四肢被铁链子束缚住,跟个充气娃娃一样,被摆弄得支离破碎。
胤禛咬得她浑身是伤,旁边还有后妃站在一旁指指点点。
她看着自己的肚皮,在这些女人嗜血的目光里,一点点鼓起来。
她们狞笑着扑上前,从她身体里拽出一个肉团子,争抢得鲜血四溢。
四大爷就那么站在一旁,冷冷看着她,“敬酒不吃吃罚酒,朕就许了你所求,现在叫人扔你去大山里喂狼!”
“不要……我不去,我错了……”
小宫女听到动静,立刻举着灯烛靠近炕沿,见到耿舒宁大汗淋漓,脸色苍白地念念有词。
“万岁爷……我改了……不要……”
小宫女思忖片刻,小心翼翼推耿舒宁,“姑娘醒醒……姑娘?”
“好疼……啊!”耿舒宁剧烈喘息着,猛地睁开眼,像是要惊坐起的模样,却因为无力,只是颤抖着。
好一会儿,她才遮住自己溢出眼泪的眸子,声音沙哑吩咐,“给我杯水。”
梦里最后一个场景,是她在山间被狼撕咬的场景,那狗东西就在旁边看着,眼神冷厉,毫不动容。
虽然是梦,但耿舒宁浑身还是酸疼不已,先前爬树是生死之际的爆发,对这具身体来说还是太勉强。
“姑娘……要不,奴婢再去给您熬一碗安神汤吧?”小宫女看着耿舒宁眼下的青黑,小声建议。
耿舒宁摇摇头,“别折腾了,你睡会儿吧,我没事儿。”
安神汤里面有铅白霜,喝多了不但有毒,还会形成依赖性,这也是古代权贵短命的原因之一。
她知道自己是因窥见皇上的真面目,又被先前的事教会了这世道的规矩,一时无法安神而已。
给她点时间,她自己可以调整过来。
但这一夜,她还是如苏培盛所料,反复惊醒好几次,直到天明,才熬不住疲乏,喝了退烧的药汤子,沉沉睡过去。
苏培盛不敢耽搁,逮着皇上批完了折子,要去痘所陪二阿哥的路上,小声将耿舒宁的情况禀报了。
胤禛面色沉静,“叫人告诉她,等她退了烧,下钥之后,朕会安排她去一趟武陵春色。”
苏培盛有些不解,“这……舒宁姑娘瞧着,倒像是被佟贵人她们吓着了……”
还叫这祖宗去看佟思雅,反复回想自己是怎么被算计的,暗卫又做了什么,病还能好吗?
胤禛轻笑了声,同样看了那封信,这狗奴才还是低估了那狐狸的心性。
他没再说话,自入了痘所。
苏培盛没法子,只能按照主子爷的吩咐,叫人把话给传到耿舒宁耳边去。
*
得到消息的时候,耿舒宁才刚醒。
她还有些低烧,嘴里因为睡前喝过的药汤子发苦,哪怕是喷香的汤面也吃不下去。
一听陈嬷嬷的话,耿舒宁突然来了精神,拦着小宫女要将面条端下去的动作。
“等等,我还是吃几口。”
陈嬷嬷赶忙道:“面条都坨了,老奴叫人再做一碗吧。”
耿舒宁浑不在意挑起面条,大口往口里塞,味道总归是不坏的,绵软的口感她也不在意。
一想到能亲自去见佟思雅如何悲惨,是不是对得起自己遭的这份罪,耿舒宁浑身都是劲儿。
她要亲自确定,即便她对这世道了解过于浅显,也依然有能力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才有继续折腾的动力。
耿舒宁一边吃,还不忘吩咐:“劳烦嬷嬷跟周谙达说一声,我嘴里没味儿,请他帮忙做点酸汤饺子和酸甜口的肉菜给我,方子我吃完就写。”
“对了,主子也爱吃酸甜口,前殿也别忘了送,劳嬷嬷多跟乌雅嬷嬷说几句,可别忘了我的孝心呀!”
她金贵头面还没拿到手呢。
吃完了面,耿舒宁拿包裹着纱布的手一抹嘴儿,露出了好几日不见的小酒窝。
“耿雪该回来了吧?她怎么样了?”
来了精神,耿舒宁也就有心思算账了。
别跟她说什么精神脱轨不算脱轨,想搞她,甭管做没做坏事,她都不会放过。
“她从慎刑司回来,挨了几板子,在屋里养着呢。”陈嬷嬷思忖着道。
她咬咬牙,看向耿舒宁,将憋了好几日的话赶忙说了。
“先前老奴和耿雪都以为姑娘是去了御前,耽搁了些时辰,叫姑娘受了罪,老奴还没跟姑娘赔个不是。”
耿舒宁笑得更甜,“嬷嬷万别说这话,您跟她不一样,我知道嬷嬷对我没什么坏心思。”
“耿雪也不过是多为耿家思量罢了,叫她接了穆颖的差事吧,暂时不许她往我跟前来,也别叫她见着主子。”
陈嬷嬷心里发紧,赶忙应下。
她知道耿舒宁这是要收拾耿雪,作为一家人,不好跟对付佟思雅她们一样,只先冷着。
陈嬷嬷只觉得,比起先前在小库房门口见到的那个闲适温凉的背影,这会子的耿舒宁,活似觉醒了本性的狐狸。
即便不如虎狼凶猛,冷不丁给谁脖子上来一爪子,说要命也就是眼巴前的事儿。
*
五日后,耿舒宁的烧彻底退了下去,她立刻请陈嬷嬷帮忙带了话去御前。
到了戌时中,陈嬷嬷给耿舒宁披上新做的藏青色大氅,鸟悄将人送到后殿的角门边上。
赵松在旁侧候着,一顶软轿,已经在角门外等着,见到耿舒宁就露了笑,像极了曾在慈宁宫外的场景。
但这次,耿舒宁笑着谢过赵松,上轿子之前,利落塞给赵松一个荷包。
“这么晚还要劳烦小赵谙达陪我走一趟,我请您和几位谙达吃杯热茶。”
赵松捏了捏荷包,捏出是十两银子,迟疑了下,还是收下了,笑着扶了耿舒宁一把。
“姑娘千万别客气,这都是主子爷的心意,奴才可不敢居功。”
耿舒宁像是什么都没听到,笑着坐进了轿子里。
二更的梆子响起时,她顺利站到了武陵春色的后殿。
就着赵松手中的羊皮宫灯,耿舒宁还有心思多打量了几眼武陵春色。
后世3D复原图里,这里以桃花盛开的美景著称,但现在的武陵春色花儿并不多,只零星种了些海棠。
后殿花圃里种着些木槿,叫前几日的异常秋雨打落了许多花瓣,透着股子泥土与花瓣掺杂的腐败冷香,闻着格外凄凉。
耿舒宁满意点点头,‘冷宫’就该是这个味儿。
赵松引着她走到穆颖所在的梢间前头,挥挥手,原本的四个轿夫腿脚利落护在耿舒宁身前。
赵松亲自拿钥匙打开门,自个儿先进门,低低提醒。
“姑娘小心脚下,穆颖先前在慎刑司挨了板子,伤还没好就吸入了不少迷香,这会子起不来身。”
“您远远看看就得了,别脏了姑娘的眼。”
耿舒宁站在床榻边,看了眼昏沉睡着的穆颖。
凌乱的发丝贴在她苍白中带着抓伤的脸上,若不是还能看到胸膛微微起伏,像是死掉了一样。
耿舒宁沉默片刻,看向赵松,软声笑道:“小赵谙达还是叫太医给她看看吧,若不明不白死了,可惜了一条人命……”
赵松愣了下,这祖宗都叫人害得差点全家都吃挂落,还心软上了?
“……派不上用场。”耿舒宁慢吞吞把话说完。
“没了证据,有些事儿总是好说不好听,叫她好好活在忏悔里更有用些。”
“小赵谙达觉得呢?”
赵松:“……”他觉得,自己对不起干爹的教导,天真了。
这宫里哪有心慈手软的女人哟!
他赶忙堆起笑,“回头奴才就跟苏总管说,安排太医过来给她诊治。”
“您这边请。”
他引着耿舒宁往隔壁走。
佟思雅没受伤,先前的一点子风寒,竟也凭着那股子没卸掉的气自己养好了。
听到隔壁的动静,她立马就抓着簪子,从床上爬了起来。
只是等耿舒宁到的时候,她人已经被轿夫其中的两个压着跪在地上。
等赵松提着灯笼进来,佟思雅叫烛火闪了下眼,眯起满是血丝的眸子看过去。
“是你!”佟思雅眼里的恨毒再掩不住,咬牙切齿死死盯着耿舒宁,“果然是你这个贱人害我!”
“我早就知道你个贱蹄子不安分,你别叫我出去了……”
耿舒宁轻声打断她的嘶吼,“你出不去了,佟家得知出了你这样丢人的玩意儿,已将你家除了宗,撵去外城了。”
佟思雅浑身一震,随即看耿舒宁的目光更狠,像是要吃人般叫嚷。
“那又如何?我身上的血脉只要还在,太上皇就不会叫人杀了我!”
“只要我活着一日,我日日夜夜都会诅咒你这个贱人不得好死!”
耿舒宁静静听着她嘶嚎怒骂,趁着佟思雅挣扎到没了力气,才轻轻笑出声。
“佟思雅,你不知道,其实我比你更适合这个宫廷。”
“你想做什么,得靠别人施舍,我想将你打落尘埃,靠的是我自己。”
“先前我想出宫,你百般挑衅我只当不存在,我不想惹事儿,偏你非得留下我不可。”耿舒宁在佟思雅的怔忪里,平静蹲在赵松身边,与佟思雅平视。
她笑得愈发灿烂,“你成功了,高兴吗?先前角楼里的欢愉,算我送你的谢礼,不必太感激我。”
“为了对得起你的诅咒,我会让你看着,太后和万岁爷是怎么将你求而不得的一切,都送到我手里。”
佟思雅听着,浑身颤抖起来,蓦地尖叫起来:“贱人——呜呜呜!”
她的咒骂被轿夫用块破布塞了回去。
耿舒宁没有听别人骂自己的爱好,心里最后一点忐忑,消散在武陵春色的凄冷中。
她噙着笑往外走,脚步比来时轻快许多,连跨过门槛都带着点子雀跃。
而后,她便雀跃地看到了站在台阶下的高大身影,差点一脚踩空栽下去。
胤禛不动声色上前一步,扶住耿舒宁的胳膊,顺着柔软的手感往下滑,自然地握住了耿舒宁的小手。
耿舒宁:“……”这狗东西刚才是不是在听墙角?
想到自己刚才放狠话的中二,即便有所准备,耿舒宁还是没忍住在绣鞋里抠了抠脚趾。
她偷偷吸气,尝试着抽了抽手,小声想问——
“万岁……”
“安静,老实点。”胤禛淡淡打断她的话。
手没抽出去,还被使劲儿捏了下,耿舒宁立刻老实了。
没别的,人在屋檐下,识时务尔。
跨出武陵春色的大门,胤禛才淡淡问:“心里舒坦了?”
耿舒宁已经打定主意要将这狗东西跟富婆一样伺候,立刻露出小酒窝,软着声儿应答。
“多谢万岁爷成全,舒宁铭记在心,夜夜都念着主子爷的恩典呢。”
胤禛斜睨她一眼,“在噩梦里?”
耿舒宁:“……虽然做了噩梦,可梦里每次万岁爷都救奴婢于水火,若不是念着主子爷的救命之恩,奴婢也好不了这么快。”
胤禛若有所思偏头,正儿八经垂眸问她,“记得朕是怎么救你的?”
耿舒宁乖巧点头,“奴婢记着呢,要给主子爷的谢礼也……”
“谢礼不急。”胤禛凉声打断耿舒宁的话,“既然你记得,咱们也该算算总账了。”
耿舒宁眼神迷茫,什么总账?
本就夜凉如水,她被四大爷这发凉的低沉声音,搞得心窝子又起了忐忑。
除了辣个万分不小心且非常偶然的嘴巴子,还有什么账可算啊?
不是说将功赎罪了吗?
他小心眼没完了是吧!
胤禛没再说什么,只把她带到了旁边一座还没盖完的楼阁里,进门才松开手。
前殿二层的楼阁已经修好,后殿还有些凌乱,大门是关着的,他们走了角门进来。
苏培盛和赵松手脚麻利,将一层偏房里的烛火点亮,神奇地端着红漆盘,给胤禛和耿舒宁各自倒了杯热茶,才无声退了下去。
每回只有他们俩的时候,耿舒宁心里总有些莫名发慌。
尤其是在烛光下,清楚看到胤禛看她的眼神。
锐利,不容躲闪,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的野兽,稍微动一动獠牙就能叫她没命。
上辈子……咳咳,小狼狗和奶狗更好分手一些,她没处过这样的男人,实在有点没底。
但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耿舒宁没等胤禛开口,上前端着茶靠近沉默的男人。
声音跟在富婆跟前一样甜软,“夜里凉,万岁爷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万别跟奴婢这样蠢笨的动气,没得气坏了身子,奴婢便是万死也难赎罪。”
胤禛挑眉接过茶盏,只握在掌心摩挲,似笑非笑看着耿舒宁。
“不出宫了?”
耿舒宁清楚,他听到自己跟佟思雅说的话了,缓缓低头,咬着唇含羞带怯看胤禛一眼,才彻底低下头。
“奴婢想明白了。”她声音略有些沮丧,“只是奴婢知道自己明白得太晚……”
她后退几步跪地,声音更添几分可怜的柔情,“先前那夜里,那人……那人叫奴婢不干净了。”
“奴婢万不敢污了主子爷龙体,奴婢愿意做牛做马伺候主子爷。”
四大爷的池塘里,有很多条鱼。
她若轻易咬了那不值钱的饵,最多就是成为鱼塘里平平无奇的鱼。
她上辈子学了那么多知识,吃了那么多苦,不是为了拿来争风吃醋生娃儿的。
这些日子她想得很明白。
荣华富贵,她要,权利,她要,自由她也要。
她无法跟这个时代的女人一样,困在后宅,身心都归属旁人。
她偏要做那钓鱼的钩子,一点点把足够打动他的饵放下去,钓着他。
只要永远提供足够有用的饵,她就有机会从池塘边换到更广阔的天地去。
时机合适的时候,真钓上来吃几口也无妨。
这狗东西都能要亮如白昼的黑,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凭什么不能享受黑暗中的光明?
胤禛放下茶盏,沉声命令:“过来!”
耿舒宁乖顺起身,慢步走到胤禛身前,眼巴巴看着他,目光中的坚定和难过格外分明。
我脏了,我装的,总之,足够不可或缺之前,必须得看得见吃不着,否则她干脆躺平学习宫斗技算了。
胤禛莫名有些想笑,这狐狸终于开始舒展自己的皮毛了。
为她生过那么多次气,能瞧见她这份狡黠和算计,倒也不亏。
他将耿舒宁拉到自己怀里,箍着那把子细腰,慢条斯理抬起耿舒宁的下巴。
“耿舒宁,你说的话,朕一个字都不信。”
耿舒宁心下一惊,突然发现了华点,这狗东西原来不是叫她耿佳舒宁……
还没来得及想出个所以然,就被迫着将目光投入胤禛深邃的眸子里。
胤禛好整以暇道:“先前你给朕一巴掌,朕没与你计较过,是知道你那是不小心。”
耿舒宁:“……”那他总吓唬人作甚?
“被你杀的那人对你做了什么,朕也不在意,宫里连寡妇都能进,即便你没了清白,朕也能接受。”
耿舒宁:“……”她不能接受!
感觉腰间的力气越来越大,耿舒宁感觉越来越不妙。
这狗东西要在这里啃了她吗?
她饵都还没放下去呢!
耿舒宁着急挣扎,语气仓皇中变快:“万岁爷不介意,舒宁在意,我不配伺候皇上,但我能——唔!”
耿舒宁话没说完,就被落到唇角的触感惊得瞪大了眼。
心里刚要呜呼,就感觉唇角一疼。
“啊……”耿舒宁喊出声,伸手要推,却推了个空。
胤禛凭着自己有力的臂膀,直接将她提起来,叫她站到自己跟前。
耿舒宁还抬着手,被他这动作惊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抚上唇角。
再看指尖,出现了血丝,耿舒宁气得差点瞪过去。
他属狗的吗?
胤禛平静开口,“又骂朕狗东西?”
耿舒宁的恼瞬间变成了傻眼,脸色微微发白。
他他他怎么知道?!
第34章
耿舒宁大脑一片空白。
她什么时候把狗东西骂出来过?
那日从树上落下来的时候耿舒宁已经起了烧,还眩晕得厉害,她完全记不起来。
放在三个月前,她胆子还是上辈子的,大概会利落反驳,死不承认。
放在半个月前,她也能狠狠往自己腚上拧一把,哭出一场好戏。
而现在……不得不说,在宫里过活,着实令人成长。
回过神,她满脑子都是拔指甲、拔舌头、黥刑、辛者库甚至军妓、白绫、千刀万剐……要多血腥有多血腥。
耿舒宁现在知道,为何皇上叫陈嬷嬷一五一十将暗卫所为告诉她了。
越是知道胤禛的手段,她腿越软,不自觉就弯了膝盖,喃喃出声——
“奴婢不敢!”
胤禛再次抓住她胳膊,将人拉到自己身边坐着,声音依然猫抓老鼠一样悠闲。
“朕知道,你只有记不住事儿的时候敢。”
他脸上带笑,盯着看起来呆呆的狐狸,“你脑瓜子向来好使,公报私仇都能写出十几个条陈,朕不急,你可以慢慢想,该怎么解释。”
耿舒宁:“……”她那天发了烧,脑壳烧坏掉了啊!
怕他不肯帮自己报仇,耿舒宁几乎把佟思雅和穆颖磨镜的可行性写成了小论文,反复论证双赢的好处。
这会儿……她脑海里只有一句话反复刷屏——她刚准备开钓,就翻车了???
耿舒宁唇角和胳膊都疼得令她非常清醒。
其他时候她都有记忆,绝不会如此作死,唯一会骂狗东西的时候……也只有从树上掉下来那回了。
为今之计……耿舒宁飞快转换思路,钓暂时是钓不动了,过往小狼狗讨好自己的茶艺可以拿来试试?
她低下头,绞着葱白手指,红着眼眶哽咽,“万岁爷应该也知道,奴婢是,是个愚笨的性子。”
“奴婢不像后宫娘娘们那般讨喜,又不如女官姐姐们会伺候主子,才,才……为了吸引万岁爷注意……”
“就在心里骂朕?”胤禛歪在矮几上,淡淡打断她娇软的声音。
耿舒宁又被噎住。
这锤太凿实了,甭管什么艺都解释不通啊。
她深吸了口气,实在是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干脆利落跪地。
“舒宁错了,往后再不敢了,求皇上允准舒宁将功赎罪。”
胤禛顺着她的动作,垂眸淡淡睨着她,唇角笑意渐深,丝毫不意外她这动作,亦跟以前一样,很满意她的识相。
第一次在青玉阁外,她在窗外大胆要叫他□□焚.身被发现,干脆听他命令叫抬头抬头,叫办差办差,磕巴都不打一个。
后来被苏培盛请到青玉阁,坐下就吃,打了他还敢忽悠完他就跑。
扭脸就到太后跟前卖好,到了养心殿还不忘讨他的巧,为了出宫算盘珠子都打他脸上了。
其狡猾、冷静和伪装、识时务,让胤禛都自愧弗如。
原本胤禛以为她只是擅长藏拙。
可齐家那点子事儿,暗卫想查,拿后辈的前程钓着,家族的兴衰威胁着,耿佳舒宁舅舅舅母当年圆房用了什么姿势胤禛都能知道。
蛇床子和依兰香,寿果凤柚,花仙子拜寿,牛痘,轮椅,滑轮……她给了他太多惊喜,却始终查不到来处。
胤禛先前没往鬼神之处想,直到接到耿舒宁那封信。
大概是真病糊涂了,字里行间除了凌乱,这狐狸终于露出了马脚。
从寿康宫和慈宁宫拿到过去耿佳舒宁的字不难,她字如其人,内敛柔婉,中规中矩,略显怯懦。
可耿舒宁的字,佛经看起来倒与耿佳舒宁相似,那信里……撇捺转折中的杀意叫胤禛非常熟悉。
过去他不得不压着愤怒写字的时候就这样。
她不规矩的地方太多,性子也混账,但莫名地,胤禛总觉得她许多地方都太合自己的心意,仿佛比苏培盛还了解他的性子。
与其说算账,胤禛更想知道,她到底是哪路孤魂野鬼,竟敢压算他的性子,跑真龙天子面前来撒野。
沉默着晾了耿舒宁一会儿,胤禛才轻笑了声。
“将功赎罪?就是你先前说,想报答朕的法子?”
耿舒宁憋得心窝子疼,听到胤禛开口,稍稍松了半口气。
“是,万岁爷对舒宁的大恩大德,舒宁没齿难忘,时刻都谨记着报恩。”
胤禛惫懒地嗯了声,“地上凉,起来说。”
耿舒宁起身的时候,才觉出自己后背湿漉漉的。
今晚胤禛态度其实挺好,温柔得不像话,却比以前喜怒不定的时候更让她紧张。
她赶紧将大蒜素说了。
青霉素她实在无能为力,可大蒜素同样有抗菌消炎的作用,对大清应该很有用。
这东西还是她想吃腊八蒜炒肥肠的时候,突然记起来的。
她小时候在大山里生活,没钱买青霉素的村民,曾经有自己做过的,土法子用水溶法可以提取。
她小心翼翼将制作的法子解释了。
“奴婢小时见有人用大蒜来治疗邪风入体的伤患,具体怎么做,奴婢只看过一次,还得万岁爷叫人慢慢尝试。”
胤禛心下微动,这小狐狸果然不会叫人失望。
他略坐直身子,挑眉问:“对刀伤箭伤也有用?”
如果真有这样的东西,将来跟准噶尔打起来的时候,死的将士无疑会少很多。
耿舒宁蹙眉回忆着上辈子小时候的记忆,不太确定道:“应该有用,奴婢看到的伤患,是被镰刀伤到的。”
胤禛将歪着脑袋的小狐狸拉到身前,修长的双腿不动声色将她包围。
一坐一站,倒方便他微微抬眼就能与耿舒宁对视。
“这也是你在外家住着的时候见到的?”胤禛含笑装作不经意般问。
“朕怎么不知道,你在齐家还有机会上树下地?”
耿舒宁紧张到了极点,没发现腰上又有只大手在流连,她只能努力控制自己,保持平静无辜的模样。
“奴婢是偷偷跑出去的,小孩子淘气,哪儿敢叫大人知道呀。”
顿了下,她轻轻往后挣,声音也轻得仿佛呢喃,“好叫万岁爷知道,小孩子总能看到许多大人看不到的事情。”
“奴婢记性好,都在脑子里存着呢。”
胤禛定定看着她,看耿舒宁贝齿咬住沁着血丝的唇瓣,刺眼的红和淡淡的粉纠缠在一起,让他突然歇了继续问的心思。
不管她是哪路孤魂野鬼,只要有用,胤禛也不是非得计较不可。
他顺着她的心意松开手,站起身往外走。
直走到门口,胤禛顿住脚步,微微侧首,“耿舒宁……耿佳舒宁,下回再想睁眼说瞎话的时候,切记别抬头,你那双招子闪得朕脑仁儿疼。”
耿舒宁:“……”那下回您能早点说吗?
胤禛声音冷凝:“只要你还有用,佟氏求而不得的,甚至她求都不敢求的,朕……和额娘都会给你。”
“若你的价值配不上你那滔天的胆儿,你就算逃到天涯海角,那夜里发生的事情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说完,不等耿舒宁说话,胤禛大跨步离开了阁子,在门口掀起微冷的秋风,扑在耿舒宁脸上。
耿舒宁微微打了个寒战,这风的温度,像极了她梦里被扔去喂狼时,山里的凉意。
赵松笑着进门,“姑娘,时候不早了,奴才送您回长春仙馆?”
耿舒宁深吸了口气,露出个勉强的笑,慢吞吞跟着赵松出去,上轿。
轿帘子落下,挡住秋风,也挡住了耿舒宁轻轻吁出的香甜气息。
她知道自己暴露了,但结果比她想得要好得多。
她也知道,皇上清楚她的心思,因为她的价值,选择了放纵她折腾。
大蒜素是将功赎罪,她还要给出投名状。
作为金牌策划,她在甲方圈子里很出名,因为有她策划的活动,从来都是零失误,效果永远比预想要好。
这并不代表她不会犯错,是人都会犯错。
但在策划活动的时候,她会做最好的准备,最坏的打算。
她要求自己对于各种突发情况,不管想得到想不到,都要至少准备三个涵盖范围比较万能的预案,来解决问题。
对于会被发现自己跟原身不一样,耿舒宁早就想过了,虽然想的是可能被耿家人发现。
不过殊途同归,耿家还有个原身的兄长可能会心疼妹妹,皇上不在乎这个。
只要她足够有价值,知道的人也只会当作不知道,耿家、齐家都会如此,人的本性就是如此自私。
后背湿腻腻的冷汗,也止不住她微微的兴奋和眸子里的熠彩,她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世道再拼一回的动力呢。
回到值房时,陈嬷嬷还在等着。
能叫皇上大半夜地频频召见,她已经将耿舒宁将半个主子来看待了。
“老奴在红泥炉上给姑娘煨着红糖姜汁呢,您喝上一口?”陈嬷嬷妥帖扶耿舒宁进门。
“姑娘才刚刚退烧,夜里风凉,您小心着别再冻着了。”
耿舒宁又笑出了深深的酒窝,“多谢嬷嬷,我很好。”
翻车了,又没翻彻底,还能继续踏踏实实钓,她比任何时候都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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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胤禛被伺候着躺下的时候,离上朝还剩一个多时辰,几乎是刚睡着就被叫醒了。
翌日早朝后,胤禛为了十日后的北巡,也要紧着安排好朝中的政务,一直忙过了午时还没停下。
苏培盛有些心疼主子,“爷,舒宁姑娘特地叫膳房做的酸汤饺子,还有党参猪心汤,奴才听说滋味儿着实不错,叫御膳房也做了一份儿,您多少进用些?”
胤禛听到苏培盛提起耿舒宁,从政务里抬起头来。
“又是给皇额娘做的?”
“方子姑娘前几日病着时就给膳房了,不独是叫太后娘娘进用呢。”苏培盛嘿嘿笑着狡辩。
“不信您叫人去问问,姑娘若知道万岁爷也能多吃用两口,保管更欢喜。”
胤禛心下微哂,欢喜又有能糊弄他的法子?
“那就进上来吧。”胤禛淡淡起身。
哪怕端上来的午膳确实让他胃口大开,吃用了不少,胤禛面上也没露出舒坦神色。
越了解耿舒宁,就越清楚她是什么样的冷心冷肺。
这混账东西病里折腾吃食,怕是为了自己尽快好起来,迫不及待确认报仇的结果。
信里说得好听,字字句句都是为了他好,说衔草结环,当牛做马,往后定好好伺候主子爷……可昨夜又是怎么胡说八道的?
口口声声想明白了,实则还是不想伺候他,想用功劳换他将来的心软,还想着出宫逍遥去。
就没见过她这样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的牛马。
只是这会子胤禛心里装着的事儿多,实在没多少心思能放在儿女情长上。
叫这狐狸往后宫里钻,不过是他一句话的事儿,如今的她毫无抵抗之力。
但真把野狐狸变成家兽,一来他不缺这么个伺候床榻的,二来她倔驴性子上来,估摸着是再记不起‘小时候’的事儿了。
胤禛不做赔本的买卖。
她想折腾,由着她去,他想看看她能爬到多高,又能飞多远。
左右整个大清都是他的,他也不怕这狐狸飞出自己的手掌心。
想到这儿,胤禛心里那股子微妙憋气就下去了,酸汤饺子吃出一身汗。
稍微洗漱过,换了衣裳,胤禛就往殿外走。
苏培盛赶忙跟在后头劝,“这几日您都没休息好,您先歇个晌儿吧?”
“二阿哥那里,常院判带着人十二个时辰盯着,万岁爷您总这么熬着,小心熬坏了身子骨。”
胤禛站在大殿门口,秋阳映亮了他脸上的笑。
“无碍,朕好得很,弘昀有阿玛陪着安心些,能早些从痘所出来。”
最重要的是,他还有事儿要交代给常院判,那大蒜素得早些提炼出来。
策妄阿拉布坦的野心压不住太久。
一旦打起来,除了辎重和军饷外,军中伤药也是大头,越早准备充足对大清将士越有利。
他想尽快知道,那小狐狸到底值不值得他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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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昀的身子骨如胤禛所料,竟真比弘晖的底子还要强一些。
虽然看着瘦弱,弘昀却只用了十二日就从痘所出来,在前朝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叫牛痘更深入人心。
允禟这些天里,上蹿下跳闹腾着想辞了差事,本来还有人替他说清,这会子都没人肯替他说话了。
允祺私下里拉着弟弟劝,“弘昀这样弱的身子骨都能种痘,哥哥我府里也就两根苗,就指着牛痘管用,可不敢再折腾了。”
“你府里格格也不少,早晚也得有儿子,你总得为孩子想想。”
连允俄都认怂了,说得比允祺还实在。
“那啥,九哥,我福晋也怀了,要不差事咱还是办着,办不好反正四哥也不能杀了我们。”
“皇阿玛现在都不说叫弘皙上朝了,老十四捂着腚一声不吭就回了京郊大营……咱再闹腾下去,说不定就真成了四哥儆猴的鸡。”
不知不觉地,先前满嘴的老四,都下意识变成了四哥。
允禟嘴上不肯服软,奈何孤立无援,在府里运了好几次气,却也只能往肚子里咽,苦着心肠办户部的差。
前朝都如此,后宫里震动也不小。
本以为会很快夭折的二阿哥,竟平安种完了痘,甚至要去上书房读书了!
这可就真成了万岁爷实打实的长子了啊!
齐妃李氏发现儿子身子骨渐渐好起来,心里暗恨先前伺候的奴才不精心,私下里骂了许多次。
若不是那些狗奴才,她也不会因为儿子身体弱,满心想再怀一个。
但好歹是她亲生的儿子,李氏高兴得恨不能敲锣打鼓,回宫之后,一天三次叫奴才往乾西五所送补汤。
妃嫔们的酸言酸语李氏不在意,她甚至都顾不上争宠,只将心思放在弘昀身上。
怀恪叫皇后养在身边,养得彻底跟她离了心,李氏想着把儿子的心给拉拢回来。
就算立了太子,只要弘昀能立得住,作为万岁爷实打实的长子,将来皇位是谁的,还是说不准的事儿呢。
李氏一消停,宁贵人武氏也折腾不起来,佟思雅又在圆明园关着没叫回来,后宫里一时也安稳许多。
前朝后宫都暂时消停了,胤禛也松了口气。
他安排好汤斌在上书房亲自教导弘昀,马不停蹄去畅春园辞别太上皇,便轻车简从开启了北巡之行。
策妄阿拉布坦对哈萨克和西藏的动作,在蒙古那边引起的动荡更大,毕竟离得太近了。
都知道,准噶尔的野心,绝不止拿下西藏这一点。
因为大灾之故,大清这边已经有四年不曾北巡,今岁其实有些晚了,但这趟胤禛也不能不去。
跟蒙古会晤过后,胤禛还得抽空往盛京那边走一趟,巡视与哈萨克接壤的边境。
要提防着准噶尔的动作,更要防着哈萨克一分为三的游民们私下里扰边。
*
胤禛一离京,整个京城都跟着安静下来。
前朝有事儿都加急往御前送,还有太上皇盯着,出不了岔子。
后宫没了宠可争,妃嫔们心气儿都低了不少,只李氏动静大一点,却是叫妃嫔们更心酸。
男人男人不在,孩子孩子没有,皇后偶尔瞧着外头越来越冷的天,心里都止不住地萧索。
不管弘皙还是弘昀继位,有端和皇后和齐妃在,跟她乌拉那拉氏都没什么关系。
她日日喝着药汤子,心里比药还苦。
但凡后宫能多几个孩子,日子也不会这么没奔头。
皇后不知道是自己日思夜想太过,还是拜菩萨的时候太诚心,重阳节晚宴的时候,在坤宁宫里,还真出了桩大喜事儿。
*
太后喜欢耿舒宁苏出来的酸菜鱼,但她知道,酸菜在宫里算是腌臜物,上不得台面,在自己宫里吃还行,放在大宴上不太体面。
可天儿凉了以后,热乎些的还好,宴上那些几十年不变的蒸菜着实是叫人没胃口。
耿舒宁自然要体贴富婆。
她先前从小库房里,挑出两套价值千金的缠金头面和宝石碧玺头面后,一时有些选择困难,太后干脆全赏了她。
给耿舒宁高兴得恨不能一蹦三尺高。
她知道嫁人是没啥希望了,先前还想嫁个婆家简单的小白脸,现在耿舒宁很清楚这志向有多幼稚了。
但有钱在任何时候都好使啊!
不就是想吃鱼?
不能上酸菜鱼,还有沸腾鱼片,还有水煮鱼,还有香辣烤鱼啊!
皇上不在宫里,太上皇和太皇太后也都不出面,紫禁城里当属乌雅氏最大,她的喜好就是所有人的喜好。
只在坤宁宫办个家宴,办成全鱼宴,谁也不敢吭声,还得提前准备好彩虹屁,等着在家宴上夸太后有品位。
只到了家宴这一日,皇后刚开了个头,就被一阵呕吐声给打断了。
一扭头,钮祜禄静怡白着脸起身往下跪,“婢妾失仪,扰了太后娘娘的兴致,请娘娘责……”
话没说完,就叫乌雅氏给打断了。
她激动地站起身,“快将钮常在扶起来,舒宁,你亲自去趟太医院,将孙太医请过来。”
乌雅氏先后生了五个孩子,对妊娠反应比其他人都敏感。
若钮祜禄静怡有了身子,那可是皇帝登基后的第一个孩子。
自打胤禩没了以后,胤禛这子嗣问题,满京城的权贵都诟病。
甚至有人私下里说乌雅氏怀孩子的时候用了手段,叫胤禛不利于子嗣。
这么说的还不少,叫乌雅氏得知后,气得胸口疼,却没办法出去分辩,毕竟儿子生不出来。
眼下这情形,容不得乌雅氏不激动。
皇后也笑得殷勤又真切,“皇额娘,我瞧着钮常在闻不得鱼腥味儿,不如先叫人撤下去,上些味道清浅的点心来?”
乌雅氏立刻点头,“听皇后的,赶紧将菜都撤下去。”
宫人们立刻行动起来。
等耿舒宁带着孙太医回来,大殿内不但没了菜肴的味儿,甚至还切开许多水果熏着,叫殿内弥漫着一股子清香。
哪怕没用晚膳,谁也没心思用桌子上的点心,都眼神复杂盯着钮祜禄静怡的肚子,死死看着孙太医过去诊脉。
耿舒宁含笑冲钮祜禄静怡点了点头,一抬头吓了一跳。
好家伙,满殿绿幽幽的招子,比她做过的噩梦都吓人。
她心里一阵阵发寒,不动声色离钮祜禄静怡远一些,挪到了乌雅嬷嬷身后。
孙太医诊完了脉,露出喜色跪地——
“恭喜太后娘娘,钮常在已经有两个多月的身孕,胎象稳固,不需要服用保胎药,只需要正常饮食便可。”
乌雅氏高兴得合不拢嘴,“好好好!徐昌,赶紧安排人将这好消息送畅春园去,也叫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跟着高兴高兴!”
“今儿个伺候的宫人都赏三个月的月例!”
重阳节家宴虎头蛇尾结束,前朝后宫却像是油里泼进了水似的热闹起来。
畅春园里太皇太后、太上皇和太妃们的赏赐,如水一般流向钮祜禄静怡居住的储秀宫。
慈宁宫除了赏赐外,还特地给钮祜禄静怡赏了个擅长调理孕妇身子的精奇嬷嬷过去。
不止如此,乌雅氏又叫太医院给所有妃嫔仔细着请平安脉,就怕有侍过寝的妃嫔,有了身孕自己不知道。
别说,太医们满后宫转了一圈,竟从钟粹宫偏殿的苏常在那里又诊出了一个月的喜脉。
乌雅氏高兴得在慈宁宫里又给了宫人三个月的赏,同样赏了精奇嬷嬷下去。
耿舒宁内廷女官的份例,比妃位份例少两成,一个月二十两银子。
什么都没做就得了一百二十两银子,她都能想象得出,钮祜禄静怡和苏常在得一下子赚多少钱。
苏常在耿舒宁没记忆,反正四大爷几个儿子的生母没人姓苏。
说起来,钮祜禄静怡并不是历史上的熹妃。
耿舒宁偷偷打听过,钮祜禄静怡有个叫凌柱的堂弟,这会子大女儿还在奶嬷嬷怀里吃奶呢。
也不知道钮祜禄静怡能不能跟熹妃一样生个儿子出来,但她希望钮祜禄静怡能有这个运道。
不是重男轻女,在大清做公主,实在不是一件幸运的事。
耿舒宁听着慈宁宫的小宫女们闲磕牙,说又是流水般的赏赐往钟粹宫去,她也盘算了一波。
怀孕、生产、满月、百日、抓周……都少不了赏,如果跟四大爷生个儿子出来,暴富似乎是唾手可得啊!
她是个很实在的人,没有为了自由定要走某条路的倔强,条条大路通罗马嘛。
只要好好抚养儿子长大,再将四大爷给熬没,不拘儿子是皇帝还是王爷,权力财富就都有了。
到时再做个快乐的寡妇富婆,好像也是笔不错的买卖。
在慈宁宫上下都充满喜气的时候,耿舒宁不可避免地产生了一丝丝的动摇。
只是很快,她这动摇就消失在了苏常在的哭嚎之中。
第35章
谁也没想到,意外会来得如此之快。
慈宁宫里欢喜的氛围都还没消,钟粹宫的小宫女就一脸仓皇闯了进来。
“太后娘娘,我们小主一个时辰前下红不止,肚子疼得厉害,去了太医院,侍奉的谙达只说擅长医治妇幼的太医暂时不在。”
“呜呜……太医都还没到,我们小主就小产了,求您给小主做主啊!”
小宫女来哭诉的当口,太后正兴致勃勃挑着要给储秀宫和钟粹宫的补品呢,闻言恍惚了一下。
苏常在的身孕是半个月前诊断出来的,九月九重阳节,这都还没到十月呢,孩子就没了?
乌雅氏一脸沉凝往钟粹宫去。
比起宫里失去一个孩子的心疼,她更多是愤怒。
这苏氏到底是多蠢,才叫人算计的十几日就小产了!
哪怕太上皇早年刚登基那会儿,宫里不停死孩子,算计来得都没这么快。
早知道有这么蠢的闺女,苏家就不该叫闺女进宫!
到了钟粹宫,扶着太后的耿舒宁刚踏入后殿,就被苏常在凄厉的哀嚎声惊得打了个寒战。
“……是不是你害了我的孩子!把这个贱婢给我打死!”
“小主儿饶命啊!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啊!”
“若不是你给了我一碗补汤,我的孩子怎么会……”
顿了一息功夫,偏殿侧间内又传出一阵阵哀嚎,接着就是皇后乌拉那拉氏不耐烦的训斥——
“好了!胡闹什么!到底谁害了你的孩子,本宫自会……”
太后铁青着脸进了屋,打断了皇后的发作。
一窝蜂凑到钟粹宫的后妃们,都赶忙给太后行礼。
只有苏常在没被镇住,苍白着脸从炕上翻滚下来,带着满身的血膝行几步,揪住太后的衣摆。
眼泪鼻涕一大把,毫无宫妃的柔婉,哭声震天。
“求太后娘娘为婢妾做主!”
“婢妾这些日子小心谨慎得夜里都不安寝,却还是没能保住万岁爷的子嗣,是有人害——”
乌雅氏后退一步,冷声打断她的话,“闭嘴!精奇嬷嬷呢?叫她来说!”
她懒得跟个连孩子都保不住的废物说话。
他他拉氏出身的精奇嬷嬷一脸苦涩跪出来。
“太后娘娘容禀,小主是内服外用了寒凉之物才会小产,可每日饮食皆是尚膳局负责,奴婢也查过,绝对没有寒凉之物。”
“小主日常起居所用的物什,每日来诊脉的太医也都会检查,小主甚至连熏香都停了,钟粹宫并无不妥之处……”
他他拉嬷嬷在宫里多年,伺候过也不止一个孕妇,还从来没碰到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乌雅氏却并不意外,后宫女人的手段之多,她从来不会小觑。
她只冷着脸问:“太医怎么说?”
跪在门外的太医赶忙回话,“回太后娘娘,苏常在平日里的用度微臣确实没看出问题,只是……苏常在确实是因大量寒凉之物,才会如此迅速小产。”
苏常在恶狠狠看着自己的贴身宫女长霞。
在万分小心的情况下,除了这贱婢,她绝无可能被其他人算计!
长霞脑门儿都磕破了,簌簌发抖着想为自己争命,“太后娘娘,奴婢有话要禀报。”
乌雅氏淡淡道:“说!”
长霞哑着嗓子道:“回太后娘娘,小主每日去长寿宫请安,长寿宫内都燃着熏香,各位主子娘娘身上的胭脂香也不少。”
“小主偶尔会去御花园散步,碰上了主子娘娘们,偶尔说说话也是有的。”
“奴婢不敢诬陷娘娘们害小主,可太医和他他拉嬷嬷说小主身边毫无异样……绝非如此,只求太后娘娘明察!”
如果真的没有异样,被苏常在喝完的那碗补汤里,些微的寒凉之物就会成为长霞的催命符。
可太医分明说了,那点子寒凉之物不足以让人小产,只会让胎像不稳。
长霞不想死,哪怕去辛者库,也比如此冤枉死了强。
乌雅氏听着听着,面上的神色倒是平静了些许。
还没生出来的孩子,她没有太多失去孙子孙女的难过,在宫里这样的事情太常见了。
原本她以为是苏氏太蠢,现在看来,倒是后宫里的手段不俗。
她也并不意外。
新帝登基后,这还是头二回传出喜讯来,攒了一身本事的女人们指不定等了多久。
她淡淡扫视过屋里的女人们,尤其在脸色微微发白捂着肚子的钮祜禄静怡身上停顿片刻。
“先免了钮常在的请安,等胎满了三个月再出来。”
“苏氏小产一事,本宫会亲自叫人查,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后宫的子嗣不丰,本宫也不盼着你们中用了,好歹老实些!”她越说眼神越锐利。
“若叫本宫查出谁敢对皇嗣动手,本宫绝不轻饶!”
皇后率先低下头,带着看不出多少异样的妃嫔们行礼应诺。
*
太后为德妃时,就曾与如今缠绵病榻的惠太妃,还有荣太妃、宜太妃共同掌管过宫务。
她对后宫的掌控,绝对比才进宫两年的后妃们多。
平日里她是不发威,一旦真想彻查什么事儿,速度快得很。
刚进十月没几日,太后就查出了苗头。
叫耿舒宁诧异的是,这事儿竟跟瓜尔佳常在,嘎鲁代有关。
苏常在小产前,与嘎鲁代在御花园见过面。
嘎鲁代住的翊坤宫偏殿内,她的贴身宫女他坦里搜出了红花和川芎。
虽然嘎鲁代解释,红花是太医给开的,是为了替她调理月事,她手里有太医开的方子。
但若是嘎鲁代服用过,数量对不上,而且也没必要放在宫女居住的他坦里。
至于川芎,说是为了月事止痛所准备,同样的道理。
嘎鲁代被太后禁足在了翊坤宫,她的贴身宫女被送去慎刑司拷问。
耿舒宁渐渐回过味儿来,她先前所心生动摇的坦途,比她想出宫的路还难走。
且不说生儿子的几率只有一半,连原本看起来最和善的人,在这深宫里随时都能化作吃人的老虎。
想要熬过四大爷,奔赴最终的目的,实在是太难了。
还不如拼一拼,哪怕是给四爷做个时不时要伺候床榻的左膀右臂,也比钻后宫里强。
十月下旬,被送去慎刑司的宫女没审问出多少事情,就传出了意外暴毙的消息。
嘎鲁代亲自到慈宁宫来请罪。
在太后面前,嘎鲁代没有一门心思为贴身宫女开脱。
“过去婢妾做久了女官,还未曾学会如何御下,叫人钻了空子,不管怎么说,都是婢妾的罪过。”
“虽查出的红花和川芎量少,不足以叫苏常在小产,婢妾却也拿不准那贱婢是什么时候动的手,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乌雅氏只淡淡地,“既然人死了,暂时也怪不到你身上,本宫会继续查下去,你继续好好待在自己宫里反省便是。”
嘎鲁代的堂叔是观音保,而观音保又是端和皇后的亲二伯。
乌雅氏查着查着,竟查到了过去毓庆宫奴才的痕迹。
她心知,这事儿怕不只是跟后宫有关。
有畅春园里的太上皇在,还有跟在太上皇身边的未来太子,以及曾经刚入宫几年,就能压制她们四妃的前太子妃瓜尔佳氏,就没一个简单的。
乌雅氏觉出了棘手,并不愿意轻易发作。
嘎鲁代柔顺退出了主殿,在离开前,找到了耿舒宁。
她红着眼眶拉住耿舒宁,好一会儿才低低求,“舒宁你可信我?”
耿舒宁早不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温软了声,话说得滴水不漏。
“瓜尔佳常在别担心,清者自清,我清楚主子的性子,必不会冤枉了常在。”
嘎鲁代欲言又止看了耿舒宁一眼,叹了口气。
“我不是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舒宁……先前佟思雅和静怡怎么编排你的,现在宫里还有传言未消呢,这宫里哪儿有什么清白可言。”
“说句实话,此事真跟我没关系,若舒宁你念咱们多年的情分,不为难的时候,还求妹妹为我说句话。”
耿舒宁眉眼微弯,语气更和软,并不拒绝,“常在放心,你了解我的性子,该说话的时候,我不会袖手旁观。”
嘎鲁代深深看耿舒宁一眼。
这才多久啊,先前眼神单纯,看似柔弱天真实则冲动热情的小丫头,都学会了谨慎。
她苦笑了几声,没再多说什么,眉眼寥落地离了慈宁宫。
*
京城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安静了许久的耿雪,踏进了耿舒宁的值房里。
“堂姐……我去尚服局的时候,钮常在叫人托我带句话给堂姐。”
“那人说钮常在身子重,情绪一时难以自控,总想着刚入宫的时候,想与堂姐说说话。”
耿舒宁正跟陈嬷嬷学着缝护腰。
太后娘娘早年生孩子多,一到天儿冷的时候腰上就容易发冷,酸疼。
这在后世不算什么大毛病,用能够艾灸的护腰每日灸上几个时辰,就能大大缓解酸痛。
听到耿雪格外恭敬的话,她脑袋抬都没抬,只将站立不安的耿雪撂在屋子里。
小心翼翼给护腰收了口子,哼舒宁看着自己绣得那片……有点粗壮的竹子,朝着无奈的陈嬷嬷吐舌。
“这绣活儿还是得看嬷嬷,我实在不是这块料子。”
耿雪蓦地抬起头,张了张嘴,想说自己绣活儿做得好,可以替堂姐效劳。
她虽然从六品司记待遇被提到了五品司侍,但从长春仙馆到慈宁宫,都在坐冷板凳。
内务府不冷不热,连膳房知道耿舒宁的意思,每日里去提膳都要等许久,才能吃上半凉的饭菜。
耿雪有些委屈,她从来没想过害堂姐,最多也就是冷眼旁观万岁爷对堂姐的心思,堂姐为何要疏远她?
心里再多委屈,她也不敢说,且不说万岁爷,堂姐在太后跟前也是一等一的得意人,她得罪不起。
但她也没能把讨好的话说出口,被耿舒宁淡淡扫过来的一眼,把话重新堵回了嗓子眼。
耿舒宁放下护腰,淡淡看向耿雪。
她不知道,自己这样面无表情的冷淡模样,格外像胤禛,叫人说不出的胆寒。
“你是不是觉得,人力敌不过天意,我过去的话,便只是空话,到底还是要凭着血脉被耿家摆布?”
耿雪不吭声,耿家的荣光,难道不是他们女儿家过活的底气吗?
“你能为了耿家和自己的前程,跟万岁爷出卖我出卖得毫无压力,在我面前跪一跪就够了?”
“明明发现了不妥,也全当不知,顶好我是成了娘娘,即便我死了,也不妨碍你继续为耿家效力?”
耿舒宁垂着眸子,自下而上平静看着耿雪,直到盯住她委屈的眸子。
可她凭什么要被耿家,被她耿雪吸着血往上爬呢?
要得到就要付出,她又不欠他们的。
“我成了娘娘之后呢?碰到差不多的情况,我的生死还是无关紧要吧?”
耿雪心里真真发寒,下意识摇头,“不是的……”
“我不想听你解释。”耿舒宁淡淡打断她的话。
“耿雪,我不该你们的,任何时候背叛都需要付出代价。”
“慎刑司走一遭,你也该明白了,若我有丁点的不妥之处,我死之前,你和你阿玛必定会死在我前头。”
耿雪呆住。
耿舒宁的眼神愈发冷然,她站起身,轻轻替耿雪擦掉不自觉掉下来的眼泪。
“我不骂你,也不会打你,叫一个宫人消失在深宫里的法子多得是,你猜耿家会不会为你张目?”
“这些日子也该尽够你冷静的,往后旁人有什么话,掂量着你自己的命够不够硬,再决定要不要传给我……听明白了吗?”
耿舒宁放在她眼角的手指冰冷,耿雪不自觉浑身哆嗦着点头。
“我,我……奴婢不该为了钮常在肚子里的孩子和大家过去的情分,就过来传话,奴婢知错了,往后再不敢任性妄为,还请堂姐……请姐姐恕罪。”
耿舒宁没说话,只拿帕子慢吞吞擦擦手指,坐了回去。
陈嬷嬷笑着起身,“我送耿雪姑娘出去,现在天儿黑得早,又下了雪,汤婆子可得早备着……”
待得屋里没了人,耿舒宁懒洋洋靠在炕沿发呆。
钮祜禄静怡的话她听懂了,这是约她去青玉亭说话。
因为苏常在小产,宫里现在风声鹤唳,不管因为什么,她也没必要掺和进这烂摊子里。
更何况,情分……呵,她还不如相信她和四大爷有缘。
*
耿雪的话,耿舒宁当作没听到,但钮祜禄静怡还是找了机会跟耿舒宁说话。
身子满了三个月后,十月底,钮祜禄静怡照常跟着皇后来慈宁宫请安,在小库房门口堵住了耿舒宁。
见着她,钮祜禄静怡笑得灿烂:“想见你一面倒是不容易。”
耿舒宁恭敬行礼,“不知道钮常在找奴婢,若是知道,奴婢去储秀宫就是了。”
钮祜禄静怡轻笑,“咱们之间没必要这么客套吧?”
耿舒宁微笑不语。
钮祜禄静怡又问:“可否单独与你说几句话?叫陈嬷嬷和宫女远远看着就是了,我不会拿自己的孩子陷害你的。”
耿舒宁沉默片刻,扭头看小库房里的陈嬷嬷。
陈嬷嬷带着小宫女,远远站到了廊子下头。
钮祜禄静怡的宫女也同样,站到了能看得见二人却听不到对话的地方。
钮祜禄静怡知道时间不多,没有废话。
“我知道瓜尔佳姐姐找过你,听我一句劝,苏常在的事儿,你不要在太后跟前说话。”
耿舒宁心下微动,不动声色抬头看她,“常在何出此言?”
钮祜禄静怡眉眼淡了些许,甚至透出些微嘲讽,并没有回答耿舒宁的问题,反倒说起旁的。
“先前万岁爷召我九洲清晏伴驾,召幸的时候少,倒更好奇当初你为何会去青玉亭,又为何要送我登天的造化。”
“太后千秋时的寿果凤柚,你是在值房里与瓜尔佳姐姐耳语的吧?此事瓜尔佳氏得了功劳,却无人知道与你有关,必定有人封了瓜尔佳姐姐的口。”
“前阵子在圆明园,据说有夜里招了贼,虽没闹出大动静,可我知道,万方安和也进过人搜查,茹古涵今也没能幸免,否则皇后娘娘不会一直暗中查探此事。”
耿舒宁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只是心里发沉。
钮祜禄静怡看着耿舒宁,笑得平静,“这宫里没有傻子,万岁爷对你的不同,瞒不过所有人。”
皇上想做什么没人拦得住,被越来越多的人察觉不可避免。
“你送我一场造化,我今日便想还你个情分。”
“事情比你想得要复杂得多,不管你还想不想出宫,若趟了浑水沾上脏污,以太后对万岁爷子嗣的看重,处置你与处置其他宫人绝不会有所不同。”
耿舒宁被逗笑了,抬起眸子冲她点头,“谢谢钮常在的提醒,奴婢定会谨言慎行。”
钮祜禄静怡反倒收了笑,她听出耿舒宁的不以为意,手抚上了自己的肚子。
“我今日这番话,不说全是为了你,可我敢拿肚子里这块肉担保,七分是为你好,剩下三分,也不是为了害你,至于要怎么做,你慢慢思量便是。”
她没再多说,冲耿舒宁笑了笑,招过自己的宫女来,施施然离了后殿。
钮祜禄静怡不知,陈嬷嬷身边的小宫女是御前培养出来的,耳朵尖,听了个全乎,低低跟陈嬷嬷禀报了。
等到小库房里没了外人,陈嬷嬷才小声问:“姑娘,可要老奴去查一查?”
耿舒宁笑得比刚才更放松,“不必,她不是叫我慢慢思量?先叫我猜一猜。”
“苏常在小产,瓜尔佳常在无辜与否不好说,可动手的,应该不只是一个人吧?”
陈嬷嬷了然点头,“在宫里想下毒好歹还有食物相克的法子,可要凑能迅速堕胎的药材,怕是九族都得在断头台上溜达两圈儿。”
小说电视剧里红花麝香夹竹桃等让人小产的手段不少,实则在宫里,想得到这些并不容易。
私自夹带东西入宫是足以满门抄斩的死罪。
神武门有尚功局的嬷嬷坐镇,宫女太监出入都要被严查。
唯一能进东西的西华门,甚至养了专门的御犬和试药兔,杜绝有不明之物入宫。
不是完全得不到,但哪怕一两红花,都得有个出处。
似嘎鲁代的宫女这边说不清楚,大致是手段高超能夹带入宫,或通过有头有脸的大臣和命妇想法子送入宫……
陈嬷嬷仔细解释着,“每每被发现,上到太医院和提督衙门,下至尚功、尚膳宫人,一死就是一大片,轻易不敢有人动歪心思。”
耿舒宁了然,她也是穿越后才发现,把孕妇撞倒,罚跪,落水……这些粗暴拿命往里填的手段,才是最常见的宫斗。
太后先前安排的精气嬷嬷都手脚麻利,也专门防着这一点,所以太后才会觉得苏常在蠢。
现在看来,耿舒宁眼神玩味,“听钮常在的意思,掺和的人还不少。”
她只是无奈,“我想不明白,怎么回回都有人想把我拉下水?”
陈嬷嬷笑:“钮常在说了,万岁爷对您的情分瞒不住人……”
耿舒宁轻嗤,“即便万岁爷对我……有所谓的情分,我所不明白的是,她们怎么都觉得我好欺负呐?”
陈嬷嬷不吭声了,姑娘看起来确实不像个心狠的,手里自始至终也不过就那一条人命罢了。
耿舒宁若有所思看向陈嬷嬷,“嬷嬷也觉得我好欺负?”
陈嬷嬷抬头,看耿舒宁笑眯眯靠在门框上,雪后的冬阳叫她如画的眉眼格外清纯,可仔细看,弯起的杏眸里又闪烁着叫人不敢忽视的凉薄。
她有些拿捏不准,好话确是会说的,“姑娘的手段一般人不明白,可扮猪吃老虎也并非坏事。”
“嬷嬷说得是。”耿舒宁依然笑眯眯的。
“那嬷嬷可愿帮我?将来我身边定不会少了嬷嬷的位置,我给嬷嬷养老,叫您锦衣玉食,比寻常人家的老封君还风光。”
陈嬷嬷听得心生动摇。
她在宫里几十年,当年被万岁爷机缘巧合从一个庶妃手里救下,给万岁爷做钉子近十年,才走到了慈宁宫小库房管事嬷嬷的位子上。
虽然听起来体面,实则半点用处都没有,老了也不过是庵里去。
如果真能成为姑娘身边的得意人,一旦姑娘登高,将来老了被赏赐宅子和尊荣,日子绝对比眼前有奔头。
但这需要付出代价。
不用跟舒宁说,陈嬷嬷也知道,要得到这些,她得换个主子。
她为难地垂下头,“姑娘叫老奴仔细想想行吗?”
“不急,嬷嬷慢慢想,即便是拒绝,我也不会为难嬷嬷的。”耿舒宁笑着捧了给太后娘娘寻出来的鎏金镂空手炉,一步步从阴影里踏入明媚雪地里。
只不过,她会凭功劳,换个愿意认主的嬷嬷过来,代替不为她所用的人。
*
好在陈嬷嬷对耿舒宁的条件着实心动。
翌日傍晚,在耿舒宁用过晚膳后,关上门,她就跪在耿舒宁面前,给了答复。
“往后姑娘叫老奴做什么,不管看到听到什么,在万岁爷面前,老奴的意思,都只会是姑娘的意思。”
耿舒宁笑着扶陈嬷嬷起来,拉着她坐下,声音甜软。
“那嬷嬷先记住,我不爱别人给我下跪,先前咱们怎么着,往后还怎么着便是。”
“苏常在这事儿,既然旁人想拉我下水,该知道的,我也得知道。”她不会再天真到以为自己只要缩回龟壳,就万事大吉。
“想必万岁爷有留下暗卫?”
见陈嬷嬷点头,耿舒宁酒窝更深:“劳您帮我传个话,不是我想查什么,查清楚苏常在小产的真相,都有谁参与,事关我要送万岁爷的一份大礼是否能成。”
“若他们办不好差事,耽搁了给万岁爷的大礼,会死很多人,回头也得劳嬷嬷跟苏总管说清楚,可不是咱们不尽心。”
“但若他们差事办得叫我满意,所有办差的暗卫,我都会请万岁爷论功行赏,一个也少不了。”
陈嬷嬷原本还略有些忐忑的心窝子,听了耿舒宁这番话,安下不少。
她笑着点头,“姑娘放心,老奴明白姑娘的意思。”
*
一日后,承德的温泉庄子内,高斌跪在胤禛面前。
“奴才明白姑娘的意思,只是……暗卫不知,姑娘吩咐的差事该办到什么程度。”
在旁伺候的苏培盛,在心里咋舌,先前还看着傻大胆的小祖宗,冷不丁长了心眼儿,提着棒子捧着枣儿的这番敲打,就是他都说不出拒绝来。
这才不到半年,啧啧~以这小祖宗的成长速度,可太适合在宫里过活了。
胤禛忙碌了一个多月,脸上的风霜之色和疲乏,都被这消息冲散成了淡淡笑意。
“她说得不是很清楚?至于办到什么程度,不怕朕责罚,你们自管掂量着办就是。”
顿了下,他又好心情地喝了口热参茶,吩咐:“朕十日后归京的消息,不必传回京城。”
“只叫人给额娘传话,苏氏小产的事情先压一压,由着她们闹,耿舒宁和弘皙那边有什么反应,及时报来御前。”
他想知道,弘皙从他的好二哥和皇阿玛那里,究竟得到了多少势力。
他更隐隐期待,那小狐狸到底准备了什么大礼,才敢这么大口气支使暗卫。
第36章
从承德回京城的路上,下了两场小雪,导致御驾慢了些许。
十一月中旬,御驾终于在夜里低调行至京郊外的皇庄上。
胤禛没叫人知道御驾行踪,很沉得住气地住进了庄子里,明显是要停留几日。
一大早的,苏培盛抻平了身上的袄子,搓着手从屋里出来。
身旁小太监手里的灯笼映出地上的霜和屋檐下化雪后的冰柱,还没看清就叫他打了个寒战。
天儿越来越冷了,皇庄上没地龙,也不知道万岁爷到底准备什么时候回宫。
宫里这会子……可还热闹着呢。
到了主屋跟前儿,赵松正好轻手轻脚出来,后头跟着两个搬抬浴桶的小太监。
黄花梨的椭圆木桶里,有一抹显眼的明黄。
苏培盛拿眼皮子瞥赵松一眼,果不其然看到干儿子赵松挤眉弄眼。
万岁爷又脏了寝衣。
次数虽不多,可回程路上已经是第二次了。
赵松小声问:“干爹,晚上可要安排后头的答应……”
“闭嘴。”苏培盛打断赵松的话,轻巧一巴掌抽在赵松后脖颈儿上。
“主子爷的事儿也由得你做主,再胡沁我抽死你!”
“滚去叫人把早膳提过来!”
把赵松劈头盖脸骂走后,苏培盛提起口气,又搓了搓手。
这回不是冷,是为了让掌心保持柔软温热,进去了好伺候皇上穿衣。
其实苏培盛也不懂万岁爷到底在想什么。
潜邸时候吗,主子爷对床榻里那点子事儿就不算热衷,但好歹有个李主儿勾着,也没少折腾。
就算皇上登基后没有临幸妃嫔,可饮食清淡,时不时捏着佛串儿转着,也没有憋不住的迹象。
这欲求不满,打什么时候开始的?
苏培盛进门的时候晃了下神,好像是自己把那小祖宗提到青玉阁去以后吧。
说主子不想这档子事儿吧?
这寝衣现在赵松都不手洗了,只扔在浴桶里,大家心知肚明。
说想呢?
北巡一路上也跟着几个小答应,皇上从来没叫人近身过,宁愿叫底下人知道自己……咳咳,火气旺。
后宫女人明明不少,金尊玉贵一个皇帝,想要谁不行,何至于憋着,图什么呢?
苏培盛小心翼翼给表情冷淡的主子穿衣裳时,还琢磨,难不成主子爷就喜欢在梦里干那档子事儿?
啧~这也太浪费家伙事儿了。
胤禛略带喑哑的声音,打断了苏培盛内心的感叹。
“畅春园那边有动静了吗?”
苏培盛赶紧屏气凝神,小声回话,“太皇太后以喜静为由,将端和皇后请回了静宜园,太子……没过去请安。”
那就是太上皇的安排。
虽然没有明面上的话儿,可明眼人一看,弘皙这就是被禁足了。
胤禛眸底闪过一抹轻讽。
老爷子对二哥和二哥的儿子都一个熊样,纵容起来绝不许他们身上有任何污点。
不管苏氏的小产是谁做的,老爷子显然都是要安到二嫂身上。
若非为了筹谋江南……他一万个看不上弘皙。
他垂眸端坐在圆桌前用早膳,没叫人看出任何情绪。
屋里沉默了好一会儿,胤禛才又云淡风轻问:“慈宁宫呢?”
一直提着心的苏培盛立刻精神起来,“听说膳房后头姑娘叫人起了一个怪模怪样的炉子。”
“估摸着是拿不准,还拆了两次,惹得太后娘娘都问,姑娘是不是玩泥巴上瘾了。”
胤禛唇角微勾,心情总算好些,抬起眸子看苏培盛一眼,等他继续说。
苏培盛笑道:“高主事夜里跟奴才说,今儿个一大早就能将查出来的东西送到姑娘面前,宫里想必很快就能传过来消息。”
胤禛微微挑眉,想起昨夜梦里的躁动。
那小狐狸嚷嚷着苏氏没了孩子,不如叫她补上,只蹭着他歪缠,从里到外都是软的……还把枕头垫腰下,叫他这雨露给得格外销魂。
胤禛失笑摇头,比起对弘皙的提防,他更想看耿舒宁怎么做,才好确定,回宫后要怎么把她摁住。
待将她肚儿里的坏水全挖出来,早点满足她梦里所求也不错。
*
实则苏培盛说话的这会儿,暗卫递过来的消息,已经通过陈嬷嬷塞到了耿舒宁手里。
天儿一冷耿舒宁早起特别困难。
上辈子她就怕冷,恨不能在被窝里缩到大太阳照屁股再起。
可在宫里伺候着要应卯,她早早去太后跟前转了一圈,借着去小库房的理由又钻回了炕上。
围着毡毯靠在矮几上,耿舒宁懒洋洋捏着暗卫递过来的信纸,扫过一行行娟秀小字,樱唇渐渐张出了吃惊的弧度。
“这……除了齐妃,竟没一个干净的?”
陈嬷嬷笑了笑,“齐主儿心神都在乾西五所呢,再说,她什么都不做,就比做什么都强。”
别看齐妃死了个儿子,可大阿哥弘晖会因为大灾受惊就没了命,李氏无辜不到哪里去。
她也不是没有手段,只是这会子已经够热闹,怕叫人钻了空子害了二阿哥,顾不上插手罢了。
苏常在小产,皇后宫里的熏香里添了百合香,这香味儿容易叫人睡不着觉。
皇后自己宫里的香味儿,她不可能不知情。
懋嫔压襟的珊瑚珠串子里塞了沾之活血的桃仁粉。
钮祜禄静怡安分在储秀宫养胎,没沾这些,但她跟懋嫔联手,通过内务府给了懋嫔方便。
宁贵人武氏随身的香包里都查出了麝香。
倒是嘎鲁代,是真没做什么。
但她也并不无辜。
她身边那宫女是瓜尔佳氏安排进来的,在嘎鲁代的掩护下,在圆明园的时候就跟畅春园有联系。
是这宫女对永寿宫的熏香动了手脚,也是她往苏氏的枕头里塞了不少红花和川芎,是导致苏氏迅速流产最主要的原因。
涉及畅春园的部分,暗卫出于谨慎考虑,可能没查到太多,也可能是查到了没告诉耿舒宁。
耿舒宁还是想不通,“那她们为何要拉我下水?”
她穿越过来的时间到底是短,即便再聪明,对宫里这些女人们的心思有时候还是捉摸不透。
如果是对付耿家,就算拉下一个她,还有耿雪,还有继母所出的嫡妹。
如果对付她……她也没孩子,甚至不是妃嫔,这未免也太未雨绸缪了些。
陈嬷嬷倒比耿舒宁更了解后宫这些主儿们的心思。
她小声给耿舒宁解惑,“姑娘别低估了自己的分量,甭管是在太后娘娘跟前还是万岁爷跟前,您都是能说得上话的。”
“瓜尔佳常在想通过过去的情分拉您下水,好摆脱自己尴尬的境地。”
“若是您掺和进去,被拿捏住把柄,往后不管是她还是……宫外头,想让您做点什么就容易了。”
“钮常在是不想您站在瓜尔佳常在那边。”陈嬷嬷唇角的笑容有对宫妃手段过于熟悉的讽刺。
“若您真在太后和皇上面前说些什么,把事儿给摁下去,她和懋主儿正好可以脱身。”
钮祜禄静怡提醒耿舒宁,耿舒宁不插手,水更方便被搅浑。
钮祜禄静怡应是知道苏氏胎怎么没的,也会怕,只要把瓜尔佳常在被摁住,她的胎便能更稳当些,还能还了耿舒宁的人情。
耿舒宁如果帮瓜尔佳氏,就是跟钮祜禄静怡作对,往后她就知道该怎么对付耿舒宁,还能抹平自己的痕迹,里外都不吃亏。
耿舒宁听完陈嬷嬷的分析,用两只手托着小脸儿,下巴呆呆磕在矮几上呢喃。
“人心太复杂,想在宫里好好活着,实在太难了!”
耿舒宁对后宫女人这弯弯绕绕的心思,着实叹为观止,怪不得古代女人不长寿得多,这心给她们操得。
陈嬷嬷平静给耿舒宁端上一盏热茶,问:“姑娘打算怎么做?”
耿舒宁慢吞吞拍拍脸,眸底的斗志昂扬起来,她歪着脑袋冲陈嬷嬷笑。
“我打算化繁为简!”
免得这些女人总觉得她好欺负,动不动就想踩她一脚,她不喜欢惯着旁人的臭德行。
想拉她下水,那就看谁扑腾得过谁。
耿舒宁细白手指敲在放于矮几的纸上,“苏常在没了孩子,总要知道罪魁祸首,给孩子一个交代。”
“叫人给她传话,早些养好身子,只要瓜尔佳常在得到该有的报应,回头我送她一个孩子!”
苏氏不过就只侍寝了一回,就有了身孕,否则后宫妃嫔不会这么急着动手,都是酸出来的。
这证明她是易孕体质,提供给苏氏一份排卵期计算的法子,支棱起来凭小产搏一搏皇上怜惜,苏氏想再怀孕不难。
不管苏氏信不信,被害了她总是要报复回去的。
这回轮到陈嬷嬷吃惊,“姑娘您……您有孕子秘方?”
耿舒宁下意识道:“那得看皇上行不……咳咳,我的意思是,生男生女得看苏常在运道。”
虽然陈嬷嬷已经成了她的人,万一隔墙有耳,叫皇上知道她这话,她吃饭的家伙事儿又不老稳了。
怕陈嬷嬷多问,耿舒宁赶紧起身,重新换上衣裳收拾好自己。
“嬷嬷您赶紧去叫人安排传话吧,我去太后那里。”
钮祜禄静怡想里外不吃亏,那就干脆叫她更如愿。
担心自己的身孕保不住,还能见缝插针对别人的孩子下手,可见心眼子不少。
得叫太后娘娘知道,这心眼子动多了,对皇嗣不好,万一孩子在肚儿里被额娘抢了心眼子去呢。
耿舒宁玩儿不来那样九曲十八折的招数,但她擅长暴力拆招。
*
她这不走寻常路的招数,叫高斌一个见多识广的暗卫头子都瞠目不已。
都还没到晚膳时候呢,宫里传来的消息就送到了皇庄上。
跪在胤禛面前禀报的时候,高斌眼神中还有些淡淡的茫然,这位耿女官的速度是不是也太快了些?
“耿女官陪着太后说了会子话,太后娘娘懿旨,令皇后表率,都在自己宫里抄一个月佛经,摆到大佛堂去,为没了的皇嗣和还没出生的皇嗣祈福。”
“怕钮常在受不住这么大的福分,太后还令尚功局多安排了两个精奇嬷嬷,伺候着钮常在住进慈宁宫大佛堂偏殿养胎。”
“……耿女官亲自去钮常在住的翊储秀宫传了话。”
“只说太后娘娘不放心叫钮常在自个儿住在储秀宫,正好在大佛堂住着,方便底下人给钮常在挪宫。”
胤禛挑眉,“挪宫?”
高斌顿了下,表情微妙:“太后娘娘觉得,储秀宫没主位,请太医不方便,叫钮常在搬到懋嫔的延禧宫更好些……皇嗣出生后也不用再挪动地方。”
离京一个半月积攒下不少政务,胤禛实打实批了一天的折子,批得脑仁儿一蹦一蹦地疼。
这会儿好歹露出个笑脸来,只是笑得格外玩味。
胤禛笑问:“是额娘自己觉得?”
高斌:“……耿女官在太后跟前,诉说了一番生母养母和睦相处,两个额娘一起照顾小阿哥的好。”
在主子似笑非笑的表情中,高斌硬着头皮继续道:“是以万岁爷为假想举例子,条理分明,太后娘娘格外动容。”
苏培盛偷偷抽了口气,万岁爷当年被孝懿皇后养在承乾宫不得见生母的事儿,这宫里怕是没几个人敢提。
这小祖宗……嘴皮子得多好使?
苏培盛眼神止不住往主子手里的纸上瞥,格外想看看暗卫记录的原话。
高斌见主子不吭声,只沉默等着。
他就没见过这种直接往脸上扇巴掌的。
怕钮常在出问题,耿舒宁直接带着三个太医三个医女过去的。
钮常在出储秀宫的时候,脸儿都是青的。
虽然常在没办法自己养孩子,钮常在跟懋嫔私下里有了联手的意思,但未尝没有等着皇上给她晋位的意思。
耿舒宁这一招,既避免了苏氏的闹腾,又叫瓜尔佳常在不得脱身,还彻底断了钮常在母凭子贵晋位为嫔的路。
想必主子看完暗卫在值房和太后寝殿偷听到的话……咳咳,指不定要炸窝。
看完那几张纸后,胤禛脑仁儿都不疼了,他气得肝儿疼。
“她说,要送苏氏一个孩子?”胤禛沉住气慢吞吞问,只是转动手腕间佛串的速度加快不少。
“还说,苏氏要是不能生儿子,就是朕不行?”
高斌直想把脑袋扎胸膛里去,这俩问题,哪个他也不敢回答。
他都想跟着苏培盛一起喊耿舒宁祖宗。
这祖宗不要命,他高斌前程才刚起步,还想要呢!
苏培盛假装要给皇上换茶水,脚步偷偷往外挪,祖宗们的事儿哪儿轮得到他这没了根的不肖子孙掺和。
胤禛气笑了,冷眼看向苏培盛,“传令,明日一早启程,去畅春园给太上皇请安!”
他再不回宫,这混账东西怕是忘了宫里主子爷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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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皇庄去畅春园的路上,御驾没有再隐藏行踪,宫里宫外都得到了消息。
但皇上没有下旨让臣子出城迎接,先前朝堂上那番风雨还没过去,都知道皇上是个喜欢简单的性子,谁也没敢出来硬捧。
可按理说,皇后应该带着妃嫔们,在乾清宫前的广场上,迎接皇上归来。
但御驾从午门入宫后,直到停在养心殿前,胤禛都没听到任何请安的声音。
虽说胤禛不喜欢折腾,这过于安静,也叫人不适。
“万岁爷,皇后娘娘叫翠微姑姑来传话,说后妃们都得了懿旨抄经,没有太后娘娘的令,不敢擅自离宫。”苏培盛掀开明黄色的帘子,小声禀报。
胤禛站在养心殿前地坪上,舌尖用力扫过后槽牙,渐渐的,笑意比在皇庄上还深。
他又转回去坐下,“那就先去给皇额娘请安。”
不明显的哼笑,透过厚重的棉帘子隐隐约约传到苏培盛耳中。
“到慈宁宫的时候,朕要见到那位叫宫里安静下来的功臣。”
苏培盛:“……”硬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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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吩咐,苏培盛就算是脑瓜子疼,也不得不办,只好叫赵松小跑着去慈宁宫确定耿舒宁会在殿外迎接。
若是耿舒宁不在,就是生拽,也得将人拽到主殿门口去。
好在耿舒宁没叫赵松为难。
他到慈宁宫的时候,耿舒宁就在殿内陪着太后说话呢。
先前耿舒宁抑扬顿挫提起皇上的过往,勾起了太后的慈母心思……当然,还有抱孙子的兴致。
正好宫里也安静下来了,乌雅氏懒得操心,只顾兴致勃勃看耿舒宁画婆婆车的图纸。
宫里没有这玩意儿,谁也不敢把皇子阿哥和公主们扔车里不管。
再小也是主子,要睡正儿八经的雕花床,最多会有个供小主子额娘与孩子玩耍的吊篮。
可这能推着走的婆婆车,上面还有会转动的玩具,甚至能够拆解开,收纳各种物什,乌雅氏瞧着有趣极了。
若是做出来了,允祥和允禵府上都送几个,也算她这做皇额娘的心疼儿子。
主仆俩正兴致勃勃设计着花样呢,周嬷嬷从外头进来了。
“主子,赵松来传话,说万岁爷回宫了,正过来给您请安。”
太后一拍脑门儿,“跟舒宁说的起劲儿,我都忘了给皇后下令,叫她去迎一迎。”
她心思都被旁的占了,实在没想起这一茬。
乌雅嬷嬷和周嬷嬷倒是想提醒,可想起主子昨儿个才下懿旨,叫妃嫔就此出来主子面子上不好看,也就都没打扰主子的兴致。
但这会子皇上都马上要到了,除了伺候太后的乌雅嬷嬷,其他人自然得提前出去迎着,总不能真委屈了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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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踏入慈宁宫大门,远远的,第一眼就看到了耿舒宁。
他眼神足够锐利,能清楚看到,这混账依然是湖绿色的宫装,在明媚的冬阳下摇曳得想让人揍她一顿。
耿舒宁察觉到了胤禛格外不善,甚至毫不掩饰的目光,头皮莫名发麻,不敢心存侥幸。
莫不是昨天跟陈嬷嬷的话……叫这位爷知道了吧?
男人总是不愿意旁人说自己不行的,她也没办法直接解释,要是他在慈宁宫犯了狗,那她可就没得折腾了。
思及此处,耿舒宁第一次积极站了出来,噙着笑恭敬蹲身,率先给胤禛请安。
“请万岁爷圣安!”
“这些日子主子一直惦记着您在外头吃不好睡不好,特地叫奴婢做了些新鲜吃食。”
“回头奴婢整理好了方子,马上给苏谙达送过去。”
她这声儿甜得周嬷嬷心窝子都发麻,就更不用说胤禛。
可先前的气没那么好下去,憋在胸膛里不上不下的,叫他沉着脸大跨步走到耿舒宁面前,亲自叫了起。
耿舒宁站起身,心就颤了下,她都已经明示会尽快去送投名状,他他他为什么站住了?
胤禛没管周围宫人们微妙的眼神,面无表情盯着耿舒宁,渐渐露出个温和的笑。
“早听闻耿女官伺候额娘尽心,比御前女官更周全不少,倒是叫朕有些后悔拒绝当初额娘的提议了。”
耿舒宁一口气顺不上来,话从嗓子眼往外憋,“伺候主子是奴婢的本分,当不得万岁爷的夸。”
“耿女官千万别妄自菲薄,朕看你这阵子伺候得就不错。”胤禛盯着耿舒宁,笑容不变,目光却发凉。
“年底朕打算给其余女官赐婚,到时怕要劳烦额娘继续操心,帮朕调.教出几个会伺候的,到御前来补女官的缺。”
他拍了拍耿舒宁的肩膀,“若都能像耿女官一样,朕也就省心了。”
说完,淡淡扫了周嬷嬷一眼,胤禛脸上挂着浅笑,踏进了殿内。
耿舒宁完全顾不上去里头伺候,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
看到周围明晃晃的微妙眼神,还有周嬷嬷一脸‘姑娘造化到了’的模样……
耿舒宁觉得刚才被轻轻拂过的地方,像被人拿大锤夯了两下,砸得她心窝子疼。
这狗东西不讲武德!
从武陵春色出来那夜里,说好要给她机会证明自己的价值,现在却仗着自己是皇帝,逼她往御前去。
耿舒宁深吸口气,没再进大殿,直接扭身回值房,连这狗东西也觉得自己好欺负是吧?
晚膳前,耿舒宁将一封格外厚的信封了口,递给陈嬷嬷。
“一会儿我去养心殿给万岁爷送方子,嬷嬷陪我一起吧。”
他敢明着说要人,太后不会拦着。
对太后而言,清心寡欲的好大儿终于有感兴趣的女人了,不直接送到龙床上都算太后消极,必会催着她去送自己说的食方。
早晚要去养心殿,她会怕?
呵……
耿舒宁面上挂了冷笑,“寻着空儿,劳嬷嬷将这信递给御前的索绰罗女官,别叫御前的人发现,嬷嬷可能做到?”
陈嬷嬷将信塞进袖口里,“姑娘只管放心,老奴在宫里待了几十年,这点子事儿还是能办好的。”
第37章
半下午歇过晌后,耿舒宁一进前殿,不出所料发现,太后娘娘略带审视且愉悦地看她,冲她招手。
周嬷嬷就在旁边伺候着。
通过陈嬷嬷,耿舒宁知道了不少皇上的暗钉。
相比乌雅嬷嬷因为自家儿孙,会在不损害主子利益的情况下帮着皇上做些事,周嬷嬷却没人收买得了,纯粹是太后的忠仆。
在玥彤那件事后,周嬷嬷心下愧疚,那双招子如鹰一般,简直成了太后身边的耳报神,风吹草动都要告诉太后。
她一点都并不意外,周嬷嬷会将皇上的异样禀报上去。
面对太后格外有深意的目光,耿舒宁恰到好处地憋红了脸蛋,笑着上前伺候。
“主子,奴婢刚才从小库房路过膳房,周谙达说内务府今日进了新鲜的小羊羔子,今儿个晚膳,奴婢伺候您用锅子可好?”
乌雅氏笑着点头,“听你的,你觉得好的,定合本宫胃口。”
“皇帝今儿个刚回来,想必路上也吃不好,舒宁就没帮本宫记挂着?”
耿舒宁装着仓皇低头,绞着手指赧然应和,“主子记挂万岁爷,奴婢心疼主子,自当急主子所急。”
乌雅氏被逗得轻笑出声。
周嬷嬷说这丫头对胤禛说话的时候,声儿甜得人牙都痒痒,还答应要将食方送到御前去。
想必这丫头早对禛儿起了心思,只是被钮祜禄静怡和佟思雅害得不得不本分。
倒也是,宫里的女人想要讨好皇上不算新奇,可她这大儿子觉得舒宁好,实在叫乌雅氏意外。
自她这好大儿自出.精至今,快二十载了,于女色上寡淡得叫人心境,也没听他口里赞过什么女子。
好不容易他有个看着顺眼的,虽然前头不喜……甭管是为了什么吧,反正她这做额娘的喜欢,就想着推一把。
乌雅氏温婉的眉眼格外舒畅,倒也没格外臊耿舒宁,只笑着吩咐——
“前几日你考出来的蜂蜜饼不错,配锅子吃倒也合适,皇帝刚回来,瘦得叫本宫心疼,想叫他尽快吃顿好的。”
“舒宁你带周成去一趟御膳房,连带着你说的那些食方,都叫苏培盛给安排上。”
“也帮本宫嘱咐皇帝一声,不管朝政多忙,还是身子骨更要紧些。”
耿舒宁脸颊上的绯色更浓了些,从善如流小声应了是。
*
耿舒宁时间把握得精准,带着陈嬷嬷到达养心殿前,正好是晚膳前。
苏培盛早在殿前笑眯眯候着,“姑娘来得正是时候,万岁爷忙了一下午,还没用晚膳呢。”
“太后娘娘特地吩咐,叫膳房送了锅子和面食方子去御膳房,还有我先前给太后做出来蜂蜜饼,也叫慈宁宫膳房总管过去做呢。”耿舒宁笑得比苏培盛还要灿烂。
“万岁爷说奴婢会伺候主子,奴婢倒忘了跟万岁爷说,这都是跟苏谙达学的,合该叫万岁爷奖赏苏谙达才是。”
“若非先前苏谙达提拔,奴婢也无法跟今儿个一样周全,您说是不是?”
苏培盛听出耿舒宁的阴阳怪气,后脖颈儿一凉,怎么又记起青玉阁那一茬了,他哪儿招这小祖宗了不成?
他僵笑着,待耿舒宁倒是更热情了些,“奴才哪儿能跟姑娘相提并论呐!”
“奴才这就进去禀报,姑娘稍等。”
说完他跟屁股后头有人撵一样,屁颠颠进了殿内,丝毫没发现耿舒宁跟陈嬷嬷的对视。
陈嬷嬷趁着周围没人注意,脚跟一转,进了御膳茶房。
没多会儿,陈嬷嬷就笑着出来了,不动声色冲耿舒宁点了点头。
耿舒宁唇角浮现出一抹得意的笑,听见苏培盛出来的动静,才又恢复了谨慎平静。
“万岁爷请您进去说话。”苏培盛笑着拦在陈嬷嬷跟前,冲耿舒宁愈发客气,一脸门神模样,不准备进门。
“还请姑娘自个儿进去吧。”
这一下午,万岁爷就茶水都找了好几次茬,时辰越晚万岁爷面上越冷。
用屁股猜都知道万岁爷这是等谁,再进去那是找着挨板子呢。
请陈嬷嬷在外头候着,耿舒宁进了殿。
眼角余光扫见御案前的高大身影后,耿舒宁跟在慈宁宫一样,柔婉跪地,清甜请安——
“舒宁请主子爷圣安。”
胤禛没抬头,淡淡叫了起,“额娘催你来给朕送食方?”
难得的,耿舒宁听出了他话里的酸意。
她鼓着腮帮子憋住气,尽量叫脸蛋儿红起来,声音甜中带软,甚至带上了几分格外微妙的暧昧。
“哪儿用得着主子吩咐呀,舒宁见过万岁爷,就回值房里写方子……只盼着早些来主子爷跟前,伺候您用膳。”
胤禛手中的朱笔顿了下,朱砂墨落了一地到雪白的折子上,像是一颗朱砂痣落到了心尖。
这混账吃错药了?
他心底憋着的气像被什么挠了下,不曾消失,却又变了味儿,格外叫人无法忍受。
他干脆放下朱笔,绕过御案,握着耿舒宁的胳膊将她提起来。
待得人站稳了也不松手,甚至轻巧地将这恨人的小狐狸往怀里带,忍不住摩挲着掌心的柔软。
“有什么话就直说,你也不是个会绕弯子的。”
耿舒宁一口老血噎在嗓子眼,到底是谁喜欢不讲武德打直球的?
她咬了咬舌尖,忽略腰间的力道,乖巧靠在他身前,声儿里继续掺糖。
“奴婢自是……”
胤禛干脆了当打断她:“好好说话,或者先给你两板子叫你醒醒神?”
耿舒宁:“……”有本事别掐她腰啊臭直男!
她深吸口气,倏然推开他,提起放在地上的食盒,语气正常了些。
“主子爷叫舒宁证明自己的价值,舒宁时刻不敢忘,折腾出了点有趣的吃食。”
“知道您刚回来,必定是忙着政务,舒宁特来伺候您用膳,不知道万岁爷可给舒宁面子。”
胤禛被推开,面上却露出了顺畅的笑,缓步坐到罗汉榻前,好整以暇看着气急败坏的小狐狸。
“行,伺候吧。”
耿舒宁实在没忍住,偷偷翻了个白眼,行至殿门前,问苏培盛要一壶热水。
苏培盛没明白,“姑娘要伺候主子爷用茶,奴才叫人直接泡好了送进来吧?”
主要主子爷吃茶挑剔。
他怕耿舒宁抓不准主子的脉搏,再惹得主子爷不喜。
皇上打从昨儿个起气就不顺,他实在是不敢叫这小祖宗再继续招主子爷了。
耿舒宁笑了笑,忽略背后有些叫人刺痛的灼热眼神。
“苏谙达只管叫人提水进来,我给主子爷准备了两道吃食,需要用热水。”
苏培盛更迷茫了,耿舒宁就只提了一个格外小巧的提盒进殿,锅子也只是将方子送去了御膳房,哪儿来的两道吃食?
难不成一碟子里,两个口味的点心也算两道吃食?
如此想着,苏培盛倒是迅速叫人提了热水送进殿内。
送水的正是宁楚格,她脸蛋儿比耿舒宁还红,看到耿舒宁僵硬地笑了笑,没敢说话就退出去了。
倒是苏培盛实在好奇,干脆借着怕耿舒宁烫着主子爷的借口,顶着胤禛不算和善的目光,留在了殿内。
耿舒宁无所谓,她甚至又给苏培盛安排了活儿,“苏谙达再叫人送几个碗进来?”
苏培盛偷偷看了眼主子,见主子只垂着眸子坐在榻前转动扳指,就知道这是叫耿舒宁随便折腾的意思。
他立刻叫赵松去御膳房拿几个碗过来。
胤禛一直不动声色盯着耿舒宁。
他不信经过上午的事儿以后,这小狐狸会忍得住不伸爪子。
她要是真胆大包天,胤禛倒不意外。
可她这带着钩子的柔顺,叫胤禛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忍不住在心里猜测。
前几日扇瓜尔佳氏和钮祜禄氏巴掌之前,她是不是也笑得这么好看?
耿舒宁好不容易光明正大来一次养心殿,对胤禛的提防和审视同样不意外,慢条斯理拿过赵松送进来的碗,揭开了食盒。
食盒里……只有两块怪模怪样的干面饼子。
蓦地,胤禛轻嗤出声,“叫朕失望是什么结果,你清楚吗?”
耿舒宁垂着眸子,脸蛋上的绯色始终不曾消除,她特地在掌心擦了好几层胭脂,为的就是这会儿。
她赧然却坚定道:“舒宁清楚,必不会叫主子爷失望。”
“苏培盛,叫不相干的人离远些。”胤禛挑眉,真被挑起了兴致,意味深长看着耿舒宁。
“你想伺候朕吃开水泡饼?”
苏培盛明白,主子爷的意思是控制住太上皇安排的人。
察觉出二人之间的氛围愈发微妙,苏培盛估摸出,主子是不想再叫人洗寝衣了。
他咧着嘴躬身应声,立刻出去安排。
耿舒宁不紧不慢将面饼放进碗里,又放了一把干巴巴的果干样的东西,还有一块拇指大小的黑块。
提起茶房刚烧好的热水,提高一点,绕着碗沿浇进去,轻巧转了一圈,停在中间的黑块上,用热水将之冲开。
一股浓重的酸辣香味儿瞬间在殿内弥漫开来,叫食欲不振了许多天的胤禛口中泛起津液。
他眼神闪了闪,脑子转得比任何人都快,蓦地站起身,大跨步走到耿舒宁面前,不自禁掐住了她的腰。
“这是……”
耿舒宁被腰间力道掐得踉跄撞胤禛身上,声音又不自觉发软。
“这是猪骨酸汤面,惦记着万岁爷出门在外不方便,奴婢特地叫人用炉子烤出了这样方便储存的面条,您尝尝看?”
胤禛侧头,总觉得有些怪异,“确是为了朕?”
耿舒宁嗔了他一眼,“奴婢就是想证明自己对主子爷有用,对得起您的夸赞。”
胤禛深深看她,没说什么,甚至也没挑剔看起来颜色略暗沉的面条,接过耿舒宁递过来的筷子,很自在地挑起面条放入口中。
还没做皇帝之前,有时出京城办差,赶不上驿站住在荒郊野外,干馍他都啃过。
更不用说跟着皇阿玛一起出征准噶尔的时候……口中一瞬间出现筋道且酸爽的香味儿,叫胤禛不自觉想得更多。
他尝出了肉味儿,滋味比他想象中好很多,比不上御膳房精心做出的面条,候却带着股子叫人欲罢不能的酸香,格外开胃。
耿舒宁在一旁柔声介绍。
“调制面条的汤块,用了骨头熬出高汤,用最不值钱的酸菜配上肉皮叫汤汁浓郁起来,稍加了一点点茱萸,熬到最浓的时候,用微火烘干。”
“这方便面条用粗粮制作,在炉子里烘干一次后,抹上肥肉熬出的油,再次阴干,能够保存至少半年不会变味儿。”
、
“青菜不方便携带,慈宁宫膳房的谙达聪慧,将鸡子和蔬菜煮过压碎,放在炉子里烘烤,制作出了蛋块和蔬菜干。”
“另外还能做干拌面,万岁爷可要尝尝?若不方便做饭时,只要烧一点热水,就能热乎乎吃上一顿……啊!”
她刚要伸手拿另一块面条饼,就被胤禛拽了一把,没能站稳,低呼着坐在他腿上。
胤禛将她困在胸膛和圆桌之间,目光锐利又灼热地盯着她,“你知道,这东西在军中的作用。”
他没用问句,知道这是耿舒宁给出的投名状,让他无法拒绝的投名状。
军中粮草一向是让户部和兵部头疼的地方。
吃得不好了将士没力气,吃得太好了,户部估计要哭死,国库也撑不住。
但今日这碗叫胤禛都胃口大开的面,用到的只是骨头、酸菜、肉皮甚至粗粮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只要她肯拿出方子来,哪怕跟准噶尔打起来……不,往后但凡要出征,将士们都能吃口热乎的。
甚至还能讲究一下口舌之欲,提高将士们的士气。
她到底从哪儿知道这么多稀奇古怪却有用的法子?
耿舒宁睫毛颤了颤,下意识紧紧揪着胤禛的龙袍,“我……我想做一个对万岁爷有用的人,日夜都在惦记着这一点……还有其他好东西得慢慢想呢。”
因为‘在意’,她脑子好使,也很正常不是吗?
胤禛看她的眼神愈发幽深暗沉,她说得有道理,不管这是哪里来的妖魔鬼怪,他这真龙天子也不怕。
“朕在慈宁宫说的话,并不是空话,要是御前伺候的都跟你一样,朕确实会省心许多。”胤禛似笑非笑抬起她的下巴,莫名地没有审问的心思。
只是声音多了点子喑哑:“想要什么赏赐?”
耿舒宁忍着羞怯大胆抬起头,水汪汪的眸子一眨不眨看着胤禛,眸底的欲言又止几乎要溢出眼眶,却始终没有吭声。
她听人说过,若男女之间有感觉,对视五秒钟就会挪开视线……或产生亲吻的冲动。
她赌这狗东西被女人惯坏了,不会怂,他会——
“唔……”灼热的手掌突然摁在她后脖颈上,烫得她惊呼出声。
而后被低下的薄唇更方便地入侵,湿润的舌尖毫不客气勾住她的。
耿舒宁不自觉闭上眼,被亲得呜咽着软软去推胤禛。
他箍住人的力道太大,大到她腰疼,舌根子也发麻,渐渐有些喘不过气来。
暧昧的水声似有若无在殿内回响,被亲到头脑昏沉的耿舒宁气都喘不匀地被抱起,叫胤禛困在了罗汉榻上。
耿舒宁许久都没有跟男人亲近过了,却品尝过青事的美好,这狗东西太会亲了……只叫她出乎自己预料地无法抵挡。
浑身上下都发软,尤其是滚烫的腹部,似有什么伴随着冲动汩汩而出。
直到耳畔被咬疼,耿舒宁不自禁昂起的秀气脖颈僵了一下,贴在龙袍上的脸颊,也被金线刺绣硌得生疼,叫她多了股子清明。
眼看着灼热又湿润的气息要从耳畔往下,她使劲儿咬了下舌尖,顾不得自己涌动的欲望,用上吃奶的力气推开困住她的力道。
她翻身撅腚,飞快远离罗汉榻,惊惶的声音因为青欲哑得格外叫人怜惜。
“皇上!您冷静点!”
胤禛原本涌上潮色的冷白面皮有发黑的迹象。
他咬着牙瞪耿舒宁:“过来!”
耿舒宁心里冷笑,过个屁!
她只扑通一下跪地,声音哽咽,“万岁爷饶了奴婢吧……奴婢不能伺候您!”
胤禛闭了闭眼,面色难看得叫人害怕,“耿舒宁,从慈宁宫到养心殿,你以为朕看不出你撩拨朕的心思?”
“朕说过了,想骗人的时候,把你那双招子藏得严实点!”
而不是直勾勾盯着他,比梦里还扰人。
耿舒宁脑袋扎得更低,“奴婢……奴婢会努力控制自己,只是奴婢……不干净,不能伺候万岁爷。”
“朕不在意!”胤禛没耐心了,起身上前,想制住这恨人的混账继续。
耿舒宁被他失了稳重的力道疼得惊呼,实在忍不住闭着眼低喊出声。
“我说的是小日子!万岁爷您拽疼我了!”
胤禛:“……”
“耿舒宁,你真是会伺候!”他松开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努力控制住火气,指向门外——
“滚出去,朕最近不想见到你!”
耿舒宁匆匆抹掉眼泪,像被臊狠了一样,捂着脸完美遮住脸上的笑意,冲出养心殿,噙着两泡泪拉陈嬷嬷跑了。
苏培盛:“……”这祖宗又招万岁爷了?!
*
回到慈宁宫时,已经临近下钥时分。
冬日天黑得早,早就点上了灯。
耿舒宁一靠近,周嬷嬷就着羊皮宫灯,看清了耿舒宁红肿的眼眶。
灯笼是红色的,照在她脸上,映得耿舒宁那张鹅蛋脸哪儿都红,看起来竟有些凄凉。
周嬷嬷惊了,“这是怎么话儿说的,怎么哭着回来了?”
耿舒宁失落摇摇头,哑着嗓子咬住唇,像是强忍哭出声的冲动,说不出话来。
陈嬷嬷眼神复杂看了耿舒宁一眼,低低回话,“耿女官……是叫万岁爷骂出来的,许是没伺候好,万岁爷叫姑娘滚。”
她其实也不知道姑娘到底在做什么,站在殿门口陈嬷嬷是听到里面有些动静的,后头的发展却叫人摸不着头脑。
周嬷嬷心下更吃惊,“这……到底怎么回事?”
“万岁爷……说只想叫奴婢替主子调.教女官送去御前。”耿舒宁沙哑着嗓子低落解释。
“奴婢会错了意……呜呜,万岁爷说不想再看到奴婢,奴婢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陈嬷嬷在路上告诉耿舒宁,宁楚格保证,若自己登了高,绝不会跟瓜尔佳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一样没心肠。
想到这会儿养心殿可能发生的事情,耿舒宁就忍不住想笑,说完话干脆捂着脸冲回值房。
太后已经歇下了,又叫周嬷嬷的话给惊起身。
“难不成本宫会错了皇帝的心思?”
周嬷嬷也拿捏不准,“万岁爷是个办实事儿,不喜欢花里胡哨的性子,许是……如话里所说,真就是为了省心,才夸舒宁姑娘,并不是对姑娘有意思?”
乌雅氏:“……”
想想把自个儿都哄得恨不能要星星不给月亮的讨喜丫头,她心里啐了一口。
她这儿子到底是不是个男人?
*
翌日一大早,乌雅氏清楚了,她的好大儿确实是男人。
因为胤禛把索绰罗宁楚格给幸了,还叫了三次水,封了常在赐居储秀宫。
乌雅氏努力回想了下宁楚格的容貌和身段。
宁楚格在女官里不算出色,乌雅氏只记得是个清秀的,眉眼也都大气,只是比起嘎鲁代和钮祜禄静怡都还差一点。
身条的话……瘦得前后都差不多,胤禛竟喜欢这样的?
她略有些疑惑,本来还要往李氏头上想,周嬷嬷很快进来禀报,打断了她的思绪。
“主子,陈嬷嬷说舒宁姑娘昨夜里哭了半宿,着了凉有些起烧,这几日怕是没法子上前殿来伺候了。”
乌雅氏:“……”舒宁这身子才刚好多久?
她摇摇头,也懒得多想了。
她是个心思清明的,比起胤禛这个亲儿子,耿舒宁确实不够看。
她不会为了胤禛给耿舒宁没脸,就替那丫头做主与皇上闹不快。
可胤禛既然不喜欢耿舒宁,喜欢宁楚格那样的,她也不会再起心思,送耿舒宁去御前被作践。
内务府‘特选’进来的女官苗子不少,好些等差事的,都快把眼珠子等绿了。
调.教出几个好生养的,再给几个清秀瘦削的,送去御前也就是了。
“叫舒宁仔细养着,皇帝说话……唉,你仔细叮嘱几句,叫她不必急着出来伺候。”乌雅氏沉吟着,估计耿舒宁一时是转不过弯的。
她把差事吩咐给了周嬷嬷,“叫内务府多送几个宫人过来,你亲自教教规矩。”
腊月里,胤禛这边就把那方便干面条的差事安排好了。
离腊八还有几日,他跟允禵交代妥了,先在京郊大营伙房里安排上,听听那些八旗子弟的意思,再看怎么往汉军那头安排。
养心殿里,允禵前脚出门,后脚苏培盛就踮着脚尖进来了,期期艾艾跟个大姑娘似的。
“主子爷……慈宁宫……慈宁宫那头……”
“这都过去半个月了吧?”胤禛冷笑,“那混账终于把脸皮子糊回去,知道叫人传话过来了?”
也不知道那小狐狸想没想出什么好东西,回回就知道吊着他心肠。
那天的事儿,胤禛后头回过味儿来,知道她是故意的,定是报复自己在慈宁宫说的那番话呢。
若这小混账不能叫他满意,他绝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苏培盛恨不能一脑门儿碰盘龙柱上晕过去,话却不得不回。
“不是舒宁姑娘,是慈宁宫送了八个女官过来。”苏培盛压着声儿,生怕自己没命说完,语速快得像是要去投胎。
“周嬷嬷亲自送过来的,太后娘娘特地吩咐,说按照万岁爷您的喜好从内务府选上来的,若是不够还有,不会再叫舒宁姑娘来碍您的眼。”
胤禛:“……”
第38章
胤禛难得有些不解,他问苏培盛,“她就那么笃定,朕不会一气之下,直接将她封个答应扔后宫里去?”
苏培盛:“……”亏的也不是那小祖宗啊。
您又不打算砍了舒宁姑娘脑袋,人家最多就是做个不受宠的主子,哦……看万岁爷快把佛串子转飞了的模样,显然不太可能。
所以,这小祖宗有什么可怕的?
换他他也蹬鼻子上脸。
苏培盛只能愁苦着心肠委婉劝,“万岁爷天恩,满宫上下自都是欢欢喜喜接着的,姑娘定也是如此,不愿意来御前,怕是有苦衷。”
“先前苏常在小产,姑娘……姑娘许是吓着了,也许姑娘是想等耿知府有了功绩被提拔起来,能得高位的时候,再伺候您呢?”
胤禛冷笑,“她还知道怕?是怕气不死朕,还是怕朕不会砍了她?”
苏培盛身子躬得更低,“万岁爷息怒,姑娘家的心思,奴才一个没根的,也捉摸不透,奴才愚见,主子爷……若太心急,怕要叫旁人看了笑话。”
到时候肯定有人说,万岁爷惦记着太后宫里的小女官,送了这么多来还不够……这得多荒淫无度。
外人可不知道主子爷还要靠人洗寝衣呢。
再者,后宫又不缺女人伺候,就非得拽这小祖宗上龙床不可吗?
他偷偷抬起眼皮子,小声道:“万岁爷您想啊,这强扭的瓜不甜,先前这一出就能看得出,姑娘爱折腾。”
“万一折腾过了头没法收场,多少有些浪费了姑娘的本事不是?”
胤禛被苏培盛噎得直运气,就算苏培盛话再委婉,他也听出来了。
他本就知道,真气急败坏把人弄进后宫,那小狐狸绝对敢一问三不知,牛马是别想了,纯属弄个倔驴进来。
而且,若真以势压人,就代表他彻彻底底输了。
再面对那小狐狸,他气也顺不了。
胤禛略烦躁地阖上眸子,转动着佛串子,心思也冷静下来。
他冷声吩咐:“叫常院判过来一趟,将御膳茶房的东西仔细验看一遍。”
“趁着索绰罗氏去慈宁宫请安的时候,查查她身边的东西。”
他那天虽然起了欲念,把人撵走后,回过味儿来,知道自个儿被狐狸挠了,除了心痒,也就只剩哭笑不得。
若想临幸宁楚格,胤禛就不会等到这会子。
索绰罗氏原本就是他的奴才,宁楚格的阿玛还算得用。
他早想好了,要给宁楚格赐婚董鄂彭春的小儿子,将两红旗拉拢过来。
到了夜里,他批折子批得脑仁儿疼,一时睡不着。
值夜的宁楚格奉上茶,喝完了茶水他却依然烦躁。
宁楚格自荐给他按几下子,按着按着他这火就止不住,将人拽到了帐子里。
若不是前朝户部催缴欠款,还有礼部两个大典方方面面都忙得他没工夫多想,他早叫人去查了。
胤禛虽不热衷于床榻上这点子事儿,也没有非谁不可的想法,解了欲念,便等着这小东西主动送到御前来。
如今知道叫她摆布了一道,他隐约察觉,那日他临幸宁楚格,说不准也是这混账折腾出来的。
胤禛淡漠的眸子愈发冰冷,“叫陈嬷嬷想法子问问那混账,别打草惊蛇。”
如果她真敢对他下手,偷偷用什么违宫禁的东西,不顾龙体安康胡来……再有用的奴才,他也不会留。
他声音里掺了冰碴子,“将青玉阁收拾出一间来,叫赵松亲自带人去。”
*
腊八后,宫里的年味儿就重起来了,宫里宫外都还算消停。
这天半夜里,耿舒宁被冻醒,汤婆子已经完全凉下来了,微弱的冷风透过窗户缝直往屋里钻。
她烧退了以后,就不肯再叫小宫女值夜。
她自个儿还是宫女呢,没必要这么作践人。
而且在宫里,太过张扬的特殊是要遭人恨的,这很要命。
实在冷得不行,她只能吸着气裹被子起身,拿起汤婆子去炭盆边上的水壶那边去换热水。
透过为了避免中毒开着的窗户缝儿,耿舒宁看到了外头翻飞的雪。
年根子底下又是大雪啊……她晃了下神,明年应该是个好年景,就是百姓不知道能不能过好年。
哪怕是这金尊玉贵的紫禁城里,伺候的宫人也苦着呢。
值房是不可能有地龙的,膳房的锅炉和烟道都不靠近值房这头,没人会给烧炕,日子更难熬。
她捧着并不算烫手的汤婆子,哆哆嗦嗦钻回炕上,还睡意蒙眬地想着,地龙不必奢望,要是有不烧炭火盆的取暖方式就好了。
起码窗户可以关严,会暖和很多。
她在山里的时候待在屋里也不冷啊……一抹年头太过久远的灵光从耿舒宁脑子里闪过,又被睡意轻轻拢进梦里。
翌日天还没亮,耿舒宁踩着吱嘎吱嘎的白雪去前殿应卯,雪还没停,却已有许多小太监抖着身子在扫雪。
坚持伺候着太后梳洗后,耿舒宁才往后殿小库房走了一趟,若无意外,一天的差事这就算了了。
有周嬷嬷的吩咐,她可以用早膳,在自个儿屋里装蘑菇休养。
她眼下是个‘心碎’的女人,太适合猫冬了。
可从前殿回来时,天刚稍亮,能看到小太监们在扫后殿的雪了。
虽然后头没有主子,毕竟库房和膳房都在后头,来来往往摔了什么都不合适。
累得脑袋上冒白烟的小太监,握着扫把的手上都有很明显的口子,十个有八个唇色乌青,一看就知道是袄子不顶用。
耿舒宁心知小太监们没什么银子,棉袄且不说,连最低等的黑炭都烧不起,热水也很少轮得着他们……
她这心窝子像是被攥起来的柠檬,格外的不得劲儿。
*
回到值房,周喜很快就跺着脚殷勤给她送来了早膳。
进门的时候他放下提盒,没忍住摸了下耳朵,又疼又痒得直抽气。
就连他这跟着大师傅的膳房太监,手上还看得过去,耳朵上也有冻疮,明显夜里是不好过。
耿舒宁塞给他一块十两的银子,“跟内务府多买点生姜回来吧,劳小周谙达多熬点姜汤,给外头的小太监们喝。”
“别叫他们真病倒了,容易叫主子染了病气不说,后头再下雪没人干活儿。”
周喜笑眯眯将银子塞袖口里,“姑姑心善,我这就去,生姜不值钱,这银子还够买点黑糖块回来,回头我叫这帮小子儿给您磕头!”
黑糖块就是熬坏了的饴糖,内务府年底做得多,坏的也不少。
不肯扔掉,好歹得赚点油水出来,几十个铜板就能得巴掌大的一块,算是宫人们过年时,难得能奢侈品尝到的甜味儿。
耿舒宁被逗得笑出来,无奈挥挥手送走周喜。
草草喝了几口粥,就裹着毡毯趴在矮几上,对着笸箩里的羊毛发呆。
在外头冻上一遭,她其实也清醒了,昨晚的灵光又续上了。
大山里的日子其实跟这会子百姓有异曲同工之妙,她知道有个东西能解决普通宫人冬天日子不好过的问题——蜂窝煤炉子。
蜂窝煤用最低等的炭也能做,燃烧的时间还长,上头还能烧水做饭,叫大伙儿冬天能吃点热乎的。
但方便面她能苏,大蒜素也勉强说得过去,炉子和蜂窝煤……这会子根本就没地方找去,她拿什么来解释呢?
即便皇上知道她有不妥,先前苏出来的东西只要她咬死了,这狗东西也没办法烧了她,毕竟都是普普通通或有迹可循的东西……
*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门口就传来跺脚的声音,陈嬷嬷呼着白气从外头进来了。
“昨夜里下雪冷,姑娘没冻着吧?回头我再去内务府那头要点红罗炭过来。”
宫里用的炭分三等。
上等是造办处烧出的木炭,称之为银丝炭,只给嫔位以上的主子们用,烧出的细灰还能给主子做月事带。
中等就是陈嬷嬷说的红罗炭,是矿上出的少烟炭,炭灰给宫人用。
最低等是煤矿黑炭,烧起来烟大得人脸都看不见,烧完了是一个个小孔的块状杂质……
嗯?耿舒宁蓦地坐起身。
那些小孔和蜂窝煤是不是能胡扯到一起去?
陈嬷嬷见耿舒宁呆呆摇头,脸上稍稍迟疑片刻,凑上前低低道。
“法子给苏常在送过去了,她不知道是谁送的,苏总管那边却瞒不过去……”
前几日太后往御前送了八个女官,还特地避开了耿舒宁。
御前没什么动静,皇上北巡一趟,年底回来忙着呢。
但慈宁宫里,这阵子关于耿舒宁被御前撵回来后,差点没哭死的事儿,隐隐已经传开了。
慈宁宫里几个女官,除了耿雪外,没少阴阳怪气。
若不是周嬷嬷敲打过膳房,姑娘每日还往前殿去,眼下能不能吃上口热乎的都是问题。
“听苏总管说,万岁爷这些日子就没见着个笑脸。”陈嬷嬷不理解。
“索常在也是姑娘推了她一把?您到底是怎么想的?”
陈嬷嬷眼皮子眨得很厉害,这是告诉耿舒宁隔墙有耳呢。
显然,陈嬷嬷疑惑是真的,但问题不是她带来的。
耿舒宁打起精神,也冲陈嬷嬷无辜眨眼。
“我没其他人聪明嘛,只能用最简单的法子解决问题,瓜尔佳常在被苏常在追着咬,老实多了吧?”
“苏常在没了个孩子,就再给她个孩子,她也不会继续闹。”
“钮常在要保胎,从大佛堂去延禧宫,肚子也平安鼓起来了不是?”
“我这是为万岁爷分忧呀。”耿舒宁说着,鼓起小脸儿来。
“至于索常在,我只送了她几张能解乏的茶水方子,想叫她帮我在御前说说好话而已。”
“我又不是活腻歪了,怎敢对万岁爷下手,推她侍寝呀?我又不是真打算去御前做尚寝嬷嬷。”
小嘴儿叭叭一顿解释,耿舒宁唇角的笑却略有点坏,肚儿里全是得意。
偶尔客串一把尚寝嬷嬷也不是不可以嘛。
这狗东西想让太后将她送去御前,甚至他一句话……不,不说话只把她啃一遍,她就再无出宫机会了?
美得他!
要她的人,要她的脑子,她要坐以待毙,早晚会被宫廷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确实没做什么,不过是那天的汤块里,加了点容易叫人情动的鹿茸和丁香。
这东西膳房有,一个大补,一个提味儿。
宁楚格那里,除了茶方子,耿舒宁还送了她一张能勾人的方子,以杏仁和远志熬出的雪水泡熟红茶,可以让人体内燥热。
这是上辈子她一个做调香师的小奶狗男朋友,为了勾她用的招数。
为了保证是安全的,小奶狗跟她解释得很清楚,甚至在她面前制作,后头……咳咳,学以致用,她也用在其他男朋友身上过。
这些东西煮安神茶偶尔会用到,对身体没有任何妨碍,甚至有好处。
一般情况下,她和宁楚格用的量,最多能叫皇上上火,吹吹风喝碗绿豆汤就代谢下去了。
可她那天自己上阵勾搭狗东西,差点没把自己搭进去,火没那么好消。
之所以找宁楚格,是因为索绰罗氏在皇上还没登基时,就是他镶白旗下的奴才。
眼下太上皇的镶黄旗不好动,只正白旗变正黄旗。
镶白旗的奴才想继续追随旧主,索绰罗氏必定也想往宫里送人。
宁楚格一直有这个心思,只是她为人板正,又没有出色的容貌和身段,没能得到皇上青睐。
眼下耿舒宁送她机缘,宁楚格不想跟佟思雅一样招了万岁爷的厌烦,就绝不敢说出这事儿。
就是再厉害的太医,最多能查出皇上自个儿肾亏,身子骨绝不会有任何异样。
没证据耿舒宁会承认?开玩笑。
陈嬷嬷通过耿舒宁脸上的坏笑,就知道姑娘口不对心,没忍住叹了口气。
她声儿压得更低,用气音问:“姑娘不想伺候万岁爷?您可没几个月就到出宫的时候了。”
耿舒宁眼神闪了闪,拉着陈嬷嬷在炕沿坐下,跟她耳语。
“嬷嬷想想看,我就这么伺候了万岁爷,与钮常在和索常在他们有何不同?”
最多封个常在,怀了身子都不得晋位,孩子都不能自己养。
如果受宠一点,宫里女人更得吃了她,还要靠脑子来换。
她图自己日子过得太消停么?
耿舒宁冲陈嬷嬷轻轻眨眼,“眼下没了我,其他谁都行不是吗?我们还有得等。”
等哪一天,那狗东西少了她不行的时候,再说吃肉也不迟。
陈嬷嬷想了想,确实有道理,都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
这男人一旦求而不得,指不定就昏了头,叫姑娘能爬到更高的地方去。
她只是担忧,“万岁爷不是有耐心的性子,苏总管私下里叫人传话说,叫人偷偷收拾青玉阁呢,您这摆了万岁爷一道……”
可别偷鸡不成蚀把米,若万岁爷真动怒了,可能侍了寝连名分都没有。
耿舒宁微微挑眉,拽过笸箩来,请陈嬷嬷跟她一起纺线。
“既然要走高跷,我自有摔不下来的手段,嬷嬷就等着将来做老封君吧。”
“是万岁爷先撩者……咳咳先出招,我还不能接招了?”
“主子爷去一趟蒙古,我这心跟着飘了一个多月,到现在还没日没夜地为主子爷费心,怎么叫百姓穿暖吃饱,可不是等着叫人欺负的。”
“万岁爷也不行!”
陈嬷嬷:“……”昨儿个从晚膳后睡到应卯,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的,不是您吗?
*
耿舒宁睡几个时辰这种小事儿,陈嬷嬷不会禀报,胤禛也没心思知道。
常院判查过养心殿,没有任何问题。
御膳茶房甚至宁楚格曾经煮过的值房里干干净净。
储秀宫里她如今住的地方,苏培盛也叫人偷偷翻看了,没发现任何不妥,只有给主子爷准备的绣活和养身子的东西。
胤禛也叫常院判和陈副院判给他诊过脉。
不知是过去时间太久还是真没人动手脚,他除了有些操劳过度,身子没有任何异样。
越是如此,胤禛就越肯定,那混账肯定做了什么。
蛇床子和依兰香若是不过量,对身体也没有任何妨碍,这叫他每每想起来,都要暗自磨会子牙。
他总觉得……自己被漂了,还被付了不少漂资,还……不是这混账自个儿漂的!
她上辈子难不成是从青楼里出来的?哪个后宅里的女子能有这么多床榻里的手段!
苏培盛眼看着主子爷脸色一日黑过一日,养心殿里的差事叫底下宫人叫苦不迭,看到慈宁宫来人,眼泪都快掉下来了,忙不迭将人送进了殿内。
叫苏培盛叹为观止,却又不算意外的是,主子爷又一次叫那小祖宗几句话就给安抚了下来。
虽然胤禛是坐在罗汉榻上冷笑。
“叫百姓吃饱穿暖?她好大的口气,她当民间人人都吃得起粗粮吗?”
灾后出去微服私巡的时候,胤禛看到许多百姓们,甚至连吃糠都要抢。
也是那次,那叫他歇了临幸后宫的心思,直接下了以最快速度收拢皇权的决心。
他也想叫大清子民都能吃饱穿暖,却很清楚,这不是短时间内能做到的事情。
户部催缴欠银,到现在也不过收回了十之二三。
允禟那混账就紧着两场大典的预算来讨债,多一文钱都不肯去要。
那讨回来的银子就毫无用处,国库依然空虚,江南那边送上来的税银,远远不够明年一年用。
脑子里一直不停转着朝政,让胤禛面色平静许多。
“可看到她在做什么了?”
容貌格外不起眼的小太监跪在地上,声儿尖细,“回主子,姑娘请膳房周成去内务府,要了许多鸡毛、鸭毛、羊毛和猪毛到屋里。”
胤禛:“……”
苏培盛抓心挠肝地,不自禁上前一步,“这羊毛还能做毡毯,可也得费不少工夫,鸡毛、鸭毛和猪毛也不保暖啊。”
小太监始终没抬头,声音也稳:“陈嬷嬷直说,姑娘是替太后娘娘给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做年礼呢。”
“膳房后头又起了一座炉子,不叫外人靠近,只有周成、周喜和姑娘在这边,远远看着,应该是在熏毛。”
“陈嬷嬷这几日都在清点布料,说也是姑娘吩咐的。”
胤禛听懂了,要不是跟皇阿玛用得特别舒坦的垫子一般,就是衣裳之类的。
可太皇太后和太上皇能用的东西,百姓们用得起吗?
他也顾不上自个儿先前的恼了,问苏培盛,“地方收拾好了吗?”
苏培盛赶忙点头,“再有两日,在里头再做一扇密实些的窗户,就能用了。”
夏天不讲究,大冷的天,那破旧阁子想叫主子留得住,要收拾的地方不少。
胤禛面色不变,扳指轻磕几下矮几,沉声吩咐——
“过几日朕得了闲,把人提到青玉阁,朕亲自问她。”
他这话音一落,原本非常平静的小太监,其貌不扬的脸儿稍稍抬起,露出了些局促。
“回,回主子,陈嬷嬷说,若万岁爷吩咐,就叫奴才帮姑娘带句话,说请万岁爷封笔后,青玉阁相见,不会冻着主子爷。”
胤禛身上的冷意瞬间重了几分。
苏培盛打了个哆嗦,低喝,“荒唐,主子爷不问,你就不说?脑袋不想要了!”
小太监赶忙叩头:“是,是姑娘吩咐,说想给万岁爷个惊喜,好……好叫主子高兴起来,兑现先前查苏常在那桩官司要赐下的赏。”
他怕提前说了,主子爷会不高兴,大伙儿的赏赐就没了。
也怕主动说出这事儿来,有跟主子要赏的嫌疑,叫陈嬷嬷几句话一劝,他才没敢主动禀报。
苏培盛噎了下,眼珠子一瞪,还想训斥,被胤禛抬手拦住。
那小狐狸擅长迷惑人,他又不是不知道。
他露出了这些时日来第一个浅笑,“那你就回去传话,就说腊月二十六,叫耿女官等着人去接。”
顿了下,他笑容不变,“传朕的口谕给陈嬷嬷,出发之前,叫她把那混账给朕洗干净了!”
苏培盛:“……”主子爷要在破阁子里幸了那祖宗?!
*
陈嬷嬷比苏培盛更震惊,在耿舒宁的值房里急得直转圈。
“万岁爷是要在青玉阁幸了姑娘啊!”
这是她先前想到的最坏的情况。
耿舒宁闻言先是缩了缩脖子,而后很快平静下来。
一开始穿越时,虽然莽撞,可心里是忐忑不安的。
现在嘛,越折腾,她上辈子的斗志就回来得越多,浑身都是胆儿。
她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大过年的,叫万岁爷见红,万岁爷不会赏人挨板子吧?”
陈嬷嬷:!!!
您这是要叫万岁爷见您再来小日子,还是要行刺?
第39章
腊月里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耿舒宁总觉得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六。
这日天还没亮,陈嬷嬷就过来伺候耿舒宁起身。
因为耿舒宁只是女官,寻常陈嬷嬷和她身边那个始终沉默的小宫女,都比较收敛,并不总跟伺候主子一样对耿舒宁。
可今儿个不一样。
耿舒宁给陈嬷嬷开了门,陈嬷嬷闪身进去,扶着还迷迷糊糊的耿舒宁坐回炕上,拿被子裹住她。
“我给膳房里的小刘子塞了银子,今儿个叫广储司多送些柴火过来,晚膳后鸟悄把热水和浴桶送到姑娘屋里。”
耿舒宁浑身僵了下,原本的迷迷糊糊像被冷风沾染,迅速从身上褪去。
一清醒过来,她就有些头皮发麻。
不是怕,只是想到晚上要作的死……耿舒宁说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什么感觉。
就像从前回山里给奶奶上坟一样,只要不回去的时间久了,总有那么点近乡情怯的怂。
可她不想叫陈嬷嬷看出来,只干巴巴点头,声儿除了略沙哑,都没平时那么软了。
“辛苦嬷嬷,晚上我自己……洗干净就是了。”
陈嬷嬷人老成精,怎么看不出耿舒宁的紧张呢,她也不露在面上,只面色严肃。
“好叫姑娘知道,到底是万岁爷的口谕,这慈宁宫里不知道有多少招子替主子爷盯着呢。”
“我要是不来,往后可等不到姑娘叫我养老那日了。”
耿舒宁:“……”行吧。
在宫里,宫人冬天想洗澡不容易,不像主子们能摆开阵仗,爱干净的最多也就是拿一盆热水擦一擦。
都不敢使劲儿,生怕搓出灰儿来水不够用。
就当多个搓澡的。
耿舒宁深吸口气,起身从炕柜里取出个装着一百两银票的荷包,塞进陈嬷嬷手里。
那狗东西光知道下命令,不知道底下人还得花银子,这钱总不能叫陈嬷嬷出。
*
虽然离过年也就剩几天,慈宁宫里倒是很安静,因为太后娘娘不在宫里。
到底是一年之中最大的节日,太皇太后和太上皇不会也不能隐身。
太上皇自从有了轮椅和滑轨后,四时八节的日子也愿意出来见见人,只是还没下定主意,是要进宫里过年,还是去畅春园。
宫里头改建滑轨总是不大方便,轮椅出现时肯定有不那么体面被搬抬的时候。
太皇太后跟着太上皇走。
太后这个做儿媳和妻子的,年根子底下面子活儿总要做一下。
小年一过,就搬进清源书屋后头的瑞景轩,等着侍奉太皇太后和太上皇入宫。
太后知道耿舒宁身子骨没好全,畅春园里这会子冷,就没叫她跟着。
耿舒宁正好心里有点计较,便接了监管慈宁宫上下清扫的活计。
一日里,她也就在前殿的抱厦坐会儿,给来往拿不定主意的宫人们做做主,剩下的时候都在膳房后头的炉子跟前折腾。
到了晚膳时候,怕看不清楚会破坏主子的东西,洒扫的活计也干得差不多,嬷嬷们很快就支使着宫人收拾妥当。
前殿后殿都安静下来。
耿雪带着小宫女,捧着红漆盘到膳房后头的时候,耿舒宁正蹲在地上和泥。
看起来像是泥巴没玩儿好,耿舒宁拿着根长长的公筷,泄愤一样戳个不停。
耿雪:“……”有时候她真想问问堂姐是不是有病。
吓人的时候是真吓人,可有时候又比孩子还淘性,叫人抓不住脉络,反倒更忌惮。
离着炉子还有几米远,耿雪就小声开口,“堂姐,堂伯从河南送了年礼回来,堂伯母挑了几样适合你的,叫我阿玛从西华门带进来给你。”
这也是女官比寻常宫人多出来的一点体面,只要不是私自夹带什么,叫家里送上几样年礼,面子规矩都说得过去。
耿舒宁可不觉得,继母会给她什么好东西。
扔开手里的公筷,她慢吞吞站起身,带着浑身的泥点子靠近。
没跟耿雪说话,懒洋洋掀开她和小宫女手里托盘的红布,不出耿舒宁意料。
一百两银子,一套鎏金累丝嵌玛瑙的头面,加起来总共五百两银子不到。
也就是她额娘嫁妆庄子上半年的出息,另半年的,大概也这么半恶心人的给她兄长。
明面上她这个继母是不会叫人说出什么来的,可齐氏的嫁妆铺子收租,还有田地收成,但凡不是傻子,算算总知道去了哪儿。
她淡淡转身回去继续玩泥巴,“送小库房去,叫陈嬷嬷先帮我收着吧。”
耿雪迟疑了下,眼神闪烁片刻,没忍住问,“堂伯母叫阿玛问问,翻过年你是什么打算?”
“可要家里提前替你相看着亲事?”
耿舒宁蹲那儿,有一搭没一搭戳着黑乎乎的泥巴,抬头瞥了耿雪一眼。
“她相中了哪家?”
耿雪抿抿唇,“堂伯母说……说先前堂姐就与舅母娘家缘分不浅,他们家的长子前年夫人难产没了,还没……还没说上合适的。”
这话耿雪说得有点艰难。
普通宫人二十五出宫,给人做填房没什么。
掌事女官可是在御前或者太后跟前待过的,二十出宫,嫁得多更体面些。
更不用说,耿佳德金和他福晋突然关心起耿舒宁的亲事,是知道她成了太后跟前的红人。
如今偏要提这样一桩亲事,想起去了盛京的那对狗男女,就够恶心人的。
说完耿雪便觉这话怕是也不该传,略有些不安。
可阿玛说了,皇上迟迟不肯选秀,耿佳福晋亲生闺女还小,等得起。
凭耿佳德金如今的官途,不会再叫嫡女来做即便承宠初封也不高的女官。
若耿雪有了出息,耿家定会支持她上位。
她实在想知道堂姐到底怎么想的。
她有种预感,若耿舒宁不出宫,宫里宫外的思量里,都没有她上进的机会。
想到这儿,耿雪小心避开泥巴,蹲在耿舒宁身前,声音格外柔弱。
“我知道这是堂伯母恶心人,思来想去还是该叫堂姐知道,早早提防着,不管堂姐出宫与否,都没那么被动。”
耿舒宁歪着脑袋看她,看得耿雪不敢抬头,才轻笑着嗯了声。
“行,我知道了,多谢你走这一趟。”
耿雪小心翼翼抬起头,“那堂姐……你现在还想出宫吗?”
问完她又急促解释,“我不是打探堂姐的心思,是阿玛吩咐我跟堂姐说清楚,若有需要我们家做的事儿,你只管开口吩咐。”
“往后我绝不敢再做对堂姐不利的事儿,咱们……还是守望相助才是,毕竟一笔写不出两个耿字。”
耿舒宁知道耿雪阿玛的意思。
他们都知道她得太后和皇上重视,哪怕出宫嫁人,也还是有点子分量,将来早晚能伸手给点助力。
这会子知道要得到先付出了,耿舒宁却不怎么想接着。
于是她依然懒洋洋嗯出声,“这事儿我说了不算,要看主子怎么想,有需要我会说的。”
实在打探不出什么,耿雪颇为无奈,她其实想知道的是,耿舒宁想不想出宫。
以她知道的情况来看,只要耿舒宁想留下,就一定能留在宫里,到时……就没她什么事儿了。
可见耿舒宁说话惫懒,手上却凶狠往泥巴上戳,溅起的泥点子差点打在她衣摆上,吓得耿雪赶忙起身躲,再不敢问。
*
耿雪离开后没多会子,陈嬷嬷过来了。
“哎哟我的姑娘,这都晚膳时候了,您怎么还玩……还忙呢。”
耿舒宁将戳得乱七八糟的煤球,随手塞到烤炉角落里阴干,笑着起身。
“今儿个得了家里的信儿,心情不好,嬷嬷见谅,怕是要劳烦膳房多烧点子热水,才能彻底洗干净。”
陈嬷嬷:“……”姑娘还真是不肯留下一点叫人说嘴的话柄。
不过这样也好,叫家里气着了泄愤弄一身泥,光明正大洗个澡,确实方便许多。
也不知道是不是接了银子的缘故,陈嬷嬷叫人提着热水和浴桶,摆进耿舒宁值房的屏风后头,又出去了一趟,拿着一个琉璃瓶子进来了。
“这还是姑娘先前给主子的方子,我特地叫人去内务府要了一瓶最好的蔷薇油,叫姑娘好好泡个澡。”
耿舒宁哑然,洗干净还不够,香喷喷的好摆上桌……摆上床吗?
她又不是疯了。
“不必了。”耿舒宁白嫩的脸蛋上满是谨慎和凛然。
“叫人闻到了说不定会瞎想,却是要坏了主子爷名声。”
陈嬷嬷还想劝,耿舒宁推她往屏风后头走,“嬷嬷就听我的,周全些总不是坏事儿。”
陈嬷嬷无奈,伺候着耿舒宁洗了个没有味道的热水澡,到底有点不甘心。
偷偷沾了一点蔷薇油在指腹上,借着给耿舒宁熏头发的时候,揉按在了她脖颈后头。
耿舒宁吃饱喝足,又被热水蒸腾得格外舒服,感觉身上都轻了好几斤,昏昏欲睡,没有察觉。
她只穿了里衣,裹着毡毯在炕上歪了一个时辰,直到一更的梆子敲过了,才被推醒。
“时候差不多了,赵松在侧门边上等着姑娘呢。”
耿舒宁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起身穿上半新不旧的湖绿宫装,以藏蓝色大氅覆在两把头上,叫小宫女带着悄悄往外走。
守门的还是看不清面容的沉默太监,门外是赵松讨巧到有些谄媚的笑脸,抬轿子的都还是那四个疑似暗卫的好手。
许是怕被人发现行踪,这回轿子比较靠拐角,赵松没提宫灯。
今晚的月亮跟豆芽菜一样不顶用,稍走几步离开宫灯范围,夜色便格外深沉。
但耿舒宁有点习惯了,冲赵松微微一笑,自在掀开帘子坐进去就往后一靠。
下一瞬,她便察觉出了不对劲儿。
这轿子坐垫今晚格外有弹性,连靠背都是,还有灼热气息喷在她后脖颈儿上,给耿舒宁瞬间吓得起了细毛汗。
她捂着嘴,差点叫出声,“谁!”
“你说呢?”低沉熟悉的声音,伴随着更加灼热的呼吸靠近她。
耿舒宁下意识想起身,却觉得稍稍眩晕了下,轿子抬起来了。
腰肢也被控制在旁人那里,拽着她紧紧被箍在有弹性的坐垫和靠背上。
呼吸近得仿佛贴在她耳后,胤禛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愉悦。
“就这点胆子,还敢算计朕?”
耿舒宁僵硬得厉害,她是抱着给奶奶上坟的心情出门,可她没抱看见奶奶从坟里爬出来的心情啊!
胡思乱想着,耳尖突然一痛,耿舒宁的手没捂住呜咽。
“唔……万岁爷,奴婢哪儿敢算计您……别呜~”
“咚!”
赵松躬身走在轿子旁,听见里头可怜兮兮地呜咽,还有撞到轿子的声音,没了根儿都碍不住他胸膛发烫。
四个暗卫也忍不住在平稳的情况下加快脚步,都在心里琢磨着,主子爷这是在轿子里就忍不住了?
实则里头倒是没他想得那么香艳,也就是被咬了一口,又被掐着腰往上一提,转了个圈,从坐变成了跨坐而已。
耿舒宁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捂着脑袋,腰肢疼得像是被折断了一样,杏眸里忍不住漫上水色。
好了,她知道这狗东西不讲证据,也知道这狗东西气狠了,知道得很清楚了。
识时务一直都是耿舒宁最擅长的,她抽着气哽咽,“好疼,万岁爷饶我一次,我将功赎罪好不好?”
胤禛在黑暗中,隐约能看清楚耿舒宁的表情。
之所以叫耿舒宁转身,是闻到她身上浅淡的香气,身上有点躁动。
既她用了香露,他也就不用勉强自己忍着。
胤禛目光锐利盯着自己的猎物,确实等不及到青玉阁,就想好好跟她算算账。
她身上浅淡的香气,叫他心情不错,他手指慢条斯理擦过她才刚服软的小嘴儿。
“现在知道将功赎罪了?”
“朕若不叫人请耿女官面圣,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临出宫之前?”
耿舒宁不得不亲吻唇边带着微微檀香味的拇指,声音愈发娇软。
“万岁爷误会舒宁了,舒宁没说要出宫……”
因为坐姿,耿舒宁低垂着脑袋,方便胤禛手指托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脑袋向前拉近。
“嗯?不出宫了?”
耿舒宁由着他骚,没急着吭声。
陈嬷嬷也好,耿雪也好,眼看着离她出宫的日子越来越近,都曾试探过她。
她还没想清楚。
如果说出宫纯粹为自由,她现在很清楚,这个世道的自由要靠权力来实现,不会再天真往外奔。
可若就此留在宫里,她又不甘心,她也有自己想做的事情。
这个几乎跟她唇贴在一起,叫她心惊胆战怕被咬一口的男人,太危险。
他不是只活在电视和野史里的偶像,是真正掌控天下人生杀大权的帝王。
他不会为一个女人停住脚步,不会被人轻易左右思想,更不会纵容她的野望。
穿越一场,总要改变点什么吧?
如果愿意只享受荣华富贵做个人上人,上辈子,这辈子都有太多机会,她只需要躺平就好。
胤禛没逼她,轻笑声扑在她鼻尖,“不想说?”
那就别说了。
带着扳指的拇指挪开,更柔软的东西压在她的唇上,带着独属于他的色彩,将柔软变成利剑,毫不客气分开她迟疑的唇。
灼热气息猛地冲进她口中,恶狠狠地纠缠着要她追随。
“唔……不……”耿舒宁低着头有点喘不过气。
这人不管做什么,都带着股子狠劲儿。
要是他跟上辈子的小奶狗一样温柔,她都不用那么犹豫,更有信心可以左右他的想法。
这会子轮到胤禛不想说话了,回答她的是更有力道的压制,姣好柔软的丘陵被狠狠往墙上压,生疼。
更疼的是舌根子,怎么会有人接个吻像是要吃人呢?
她不理解,也疼出了脾气来,同样不想等进阁子了。
凭什么他问她就要答!
输不起就不要出招啊!
她就是想出宫,就是不愿意服软怎么了?
只有没本事的男人,才需要凭天然体力差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想留下她,只靠狠就够了?做梦!
耿舒宁顺着胤禛的力道嘤咛出声,闭上眼紧紧推着他肩膀,似是想退开。
待得发现自己力道不足,她呜呜咽咽着摇头,‘一不小心’咬牙用力,下一瞬,两个人都低吟出声。
胤禛是疼的,耿舒宁是‘吓’的。
她不顾轿子还在行进,吓坏了一样要起身后退,眼看着就要后脑勺着地栽出去。
胤禛心下一紧,冷着脸飞快伸手拽住她胳膊,又将人拽回腿上。
“呜……万岁爷饶命,奴婢,奴婢只是不小心……呜~”耿舒宁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
胤禛刚才亲这混账亲得浑身着了火一样,听见她这软乎乎的动静,心窝子里的火更大。
不是欲.火,是被气的。
刚张嘴,舌尖剧烈的疼痛叫他额角青筋蹦了一下,身下一颤,轿子停下了。
胤禛干脆也不再说话,箍着她的胳膊,将人拽住轿子。
“主子爷——”苏培盛在门口候着,刚迎上前,就被吓了一跳。
好家伙,两人唇角的血迹哪儿来的?
这是吐血了还是……
胤禛没理他,拽着耿舒宁,比寒风还凛冽地刮进阁子里。
苏培盛看赵松,赵松捧着耿舒宁带出来的木盒,白着脸摇头,他听着动静……挺正常的啊,怎么一眨眼功夫就见血了呢?
俩人也不敢耽搁,紧追着撵上去伺候。
可刚踏进门,胤禛冷怒的声儿就砸到爷俩脸上——
“滚出去!”
苏培盛连应声都不敢,脚跟一转,提着赵松后退,将门关上。
耿舒宁唇角也带着血丝,娇嫩的唇微肿,衣裳也有些凌乱,盈润着水光的杏眸,无辜都溢出来了,化作泪珠子挂腮上。
不待胤禛说话,耿舒宁就怯怯地低下头,连挣扎都不敢太用力,只疼得抽气。
“奴婢知错了,万岁爷饶了我这一次吧……嘶……”
胤禛冷笑着松开手,“这回知道低下头了?”
“先前仗着朕看不见你那双招子,不说话的时候,怎么不知道低头?”
“朕不是瞎子,你是真怕还是发了狠要以牙还牙,朕看得出来!”
耿舒宁依然低眉顺眼,将识时务进行到底,“万岁爷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您罚奴婢吧,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胤禛点点头,沉着脸坐在收拾好的床榻上,“行,怕朕气坏了身子,那就过来,替朕把血擦干净。”
耿舒宁不想过去,床这地方太危险。
即便看不见,她也能感觉到可以刮骨的冷冽目光。
她咬着唇脚步往后挪,转移话题,“今儿个白日里化了雪,这阁子里也没烧火盆子,万岁爷冷不冷?”
“奴婢给您准备了年礼,保管叫您满意,万岁爷要不要先看看?”
胤禛舌尖的疼叫他冷静下来,再说跟这混账发火儿,只要不砍了他,回回都是气自己,他实在不需要这样无用的情绪。
他捏了捏鼻梁,面色回暖了些,声音也是。
“耿舒宁,收起你那无用的硬骨头,你跟你堂妹说的话,到了自个身上就想不明白?”他定定看着耿舒宁垂下脑袋后露出的白皙额头。
“做了什么都要付出代价,你要在朕这里放肆,光靠那些新奇玩意儿不够,哄着朕愿意陪你玩儿,你才有得玩儿。”
耿舒宁低着头没动。
胤禛突然想看看她那双藏不住情绪的招子,这会儿除了水光是不是还有火。
总不能可着他一个人烧。
“以下犯上的证据,就在这儿摆着。”他声音又转冷。
“要么,你现在过来替朕把血擦干净,要么就去尚功局,自己领三十个板子。”
这话说出口,胤禛就做好了她会倔强的准备。
尚功局的板子……为了自己的帝王威严着想,实在没有必要,其实他力气也够。
他想把人摁住打一顿很久了,“你要是怕叫人误会……”
“万岁爷说得对。”耿舒宁突然抬起头,打断他的话,往他跟前走。
出乎胤禛意料的是,她丝毫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伸手随意擦干净眸子里的水光后,眼底还带着格外乖巧的反省。
“什么都瞒不过万岁爷,舒宁只是太疼了没忍住脾气,您怎么惩罚,都是应该的。”
耿舒宁柔顺取出帕子,脸上甚至带了笑,“奴婢现在可会擦嘴了,这就伺候您。”
胤禛:“……”他是不是把这混账给吓疯了?
耿舒宁刚伸出手,顿了下,又扭身往桌子前,倒了杯热水。
将帕子沾湿,才摇曳着一身湖绿回到胤禛身边。
抚在胤禛唇角的力道格外轻柔,从唇角开始,在他薄唇上轻轻划过,带来叫人难以忍受的痒。
耿舒宁眨巴着眼,声音甜软中透着沙哑,像刚做好的灵沙臛。
“您要是疼得厉害,再咬舒宁一次吧,就别跟奴婢生气了好不好?”
毕竟,现在就开始生气有点早,夜才刚刚开始呢。
第40章
胤禛自不可能咬回去,他没那么小心眼,却也实在叫耿舒宁气得够呛。
他冷冷握住她的手腕推开,“被狗咬了,朕还能咬回去不成?”
耿舒宁心里腹诽,为什么不能?
反正狗咬她,她就咬狗,谁怕谁。
说话功夫,看着胤禛蹙起的眉头和唇角又溢出的血丝,耿舒宁知道自己刚才那一口咬得不轻,这会儿绝不能再挑衅。
她回到桌前,重新倒了一盏温水,恭顺端到胤禛面前。
“万岁爷就别跟奴婢计较了,年根子底下生气不吉利。”打人也不吉利。
“不如舒宁给您说个笑话听?”
胤禛漱了漱口,面色恹恹地将茶盏放在一旁床凳上,没吭声。
本来这会子应该看看她所谓的年礼了,今晚就是为这来的。
但她被训斥一顿没起火,叫胤禛有些微妙憋气,想听她还能说出什么来。
“还没入宫的时候,奴婢的兄长曾带奴婢去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讲到前朝苏州府下面的县里,发生过一件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耿舒宁不动声色退开两步,声音柔和将故事娓娓道来。
说的是那县城里有个老地主,格外爱财,旁人最多是抠门,这老地主不捡就算丢。
他特别喜欢跟人借银子,拿来放份子钱,再还人家本金。
“本金他也从不主动还,总说银子是他的命,每回还债都要病一场,还不是假装的。”耿舒宁见胤禛挑眉,垂下眸子藏起眸底的狡黠。
“跟他要债,真真比把死人气活还要艰难,脸皮子稍薄一些的,就得吃哑巴亏。”
后来,这老地主的小儿子从外地游学回来,得知老子爹这毛病愈发严重,生怕有一天,被债主们把家里点了灭口。
家里又不穷,实没必要跟亲朋好友把关系搞得这么僵。
小儿子便想了个格外损的法子,竟叫老地主没过多久,就颠颠把所有欠的银子都还了。
胤禛听得想笑。
他也曾在茶馆听过说书,这混账说起故事来,丝毫不比说书先生差,抑扬顿挫勾着人的心肠,只恨她那张小嘴儿张合不够迅速。
偏偏耿舒宁故事说到这里,故意顿住,歪着脑袋冲胤禛眨眼。
“万岁爷可想知道,是什么法子?”
说话时候,她的小酒窝在格外昏黄的烛光下,依然特别明显。
胤禛哼笑,“朕一说话舌头就疼,一疼心情就不好……”
耿舒宁赶紧打断他的威胁,“其实特别简单,这小儿子找到县令,请县令和有头有脸的乡绅们聚在一块儿,出台了一个政策。”
“若有欠债不还者,被人告到衙门里,一旦核实,就要记档在册,欠多少银子,就欠多少功德。”
“这册子每三天对外张贴一次,县令勒令所有商贩、茶馆酒肆乃至寺庙道观,都不接待欠着功德之人,免得损了当地百姓的气运。”
“这老地主出了门,买不到一口茶吃,一口酒喝,连药铺都要价格翻倍才肯买药给他,他家里去寺庙上香,也进不去门。”
人可以不要脸,甚至视财如命,可总有软肋。
这老地主的软肋就是大孙子。
家里给大孙子点的长明灯,被寺庙停了。
孙子病了,请来大夫开了方子,买个药求爷爷告奶奶还得多花银子。
更重要的是,时人信佛信道者众,欠功德比缺德还严重,事关神佛庇佑,不知情的谁也不敢轻视,知情的也觉得膈应。
耿舒宁捂着嘴笑,“家里闺女嫁不出去,媒婆嫌上门晦气,大孙子眼看着要说亲了,一家子都跟着急得上火生病,那银子就更往里扔得老地主心肝脾肺肾都疼。”
小儿子把账跟老地主一算,借钱生钱转来的利钱快赶上扔进去的花费了。
而且份子钱本来就缺德,再欠功德,往后的子孙说不定要为奴为娼。
老地主再心疼,也没办法跟整个县城作对,只能火急火燎去还银子,把功德追回来。
胤禛瞧着耿舒宁飞扬的眉眼,心情不自觉跟着好起来,唇角勾了抹淡笑。
“前朝的事,你倒是知道不少。”
他这阵子叫养心殿的宫人战战兢兢,不只是被耿舒宁气着。
户部欠银那摊子事儿,恰逢年根子底下不好发作。
偏偏允禟和允俄这俩棒槌还在他眼皮子底下蹦跶,允祉他们还跟着拱火,这才是胤禛压着火的主要原因。
耿舒宁垂着眸子,只无辜道:“前朝的事儿,奴婢怎么可能知道呀,奴婢只是说个故事逗万岁爷开心嘛!”
实际上,她是把后世对付老赖的法子,包了古代的皮说出来罢了。
可能对付不了所有老赖,但只要胤禛不笨,拿捏住朝中那些老狐狸的七寸,讨债实在没必要闹得跟正史一样,传出个暴戾严苛的名声。
胤禛听到一半儿,就听出味儿来了。
朝臣们最看重什么?
不是庇护百姓,实现什么抱负,那都是附带的冠冕堂皇说法。
功名利禄四个字足以囊括。
不只是他们自己的,还有子孙后代的。
可在一个县里推说欠功德一事不难,毕竟县令就是当地的天。
欠银子的官员遍布整个大清,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满大清推行这样的政策。
一时不能见效,后头就会有人钻研出阳奉阴违的法子,只要利益足够动人心,死了下地狱他们都不在乎。
具体怎么做,还得慢慢思量,胤禛不自觉用扳指轻磕床沿,脑子已经开始转起来了。
耿舒宁偷偷吁了口气,心知先前那一遭以下犯上算是过去了。
她也不打搅皇上沉思,脚步轻缓走到门口,叫赵松捧着她带来的木箱进来。
胤禛听到动静,淡淡瞥过去,“这是你拿那些牲畜的毛做的东西?”
耿舒宁打开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木匣子打开,里头放着一把白玉鬓毛刷和一个瓷盒。
她偷偷扫了眼胤禛的薄唇,讪笑,“奴婢问过庆丰司的谙达,说这猪鬃毛是最柔软不过的,用来刷牙,比漱口茶和牙粉要好用得多,也不伤舌头。”
胤禛冷冷睨她,耿舒宁脑袋扎得更低,乖巧极了。
木匣子下面压着一个小巧的明黄色捂子,耿舒宁伺候着胤禛将手伸进去。
胤禛感觉出里面的手炉竟还发烫,心神又被吸引了过来。
就算耿舒宁出门前才放进去,天寒地冻的,这木箱也不防冷风,这会子差不多过去了一个时辰,手炉竟没凉下去?
“这是用鸭绒做的捂子,鸭绒比棉袄子还要保暖,而且不坠手,不拘是被褥还是棉捂子,都非常的轻便。”
胤禛眼神淡淡落她脸上,“被褥叫额娘带去畅春园了吧?慈宁宫里也备好了?”
耿舒宁:“……”您不做个大明白咱们还有得聊。
她低着头轻咳,“奴婢手生,年底下内务府也忙,鸭绒不多……想必很快就能将被褥送到养心殿去了。”
不想听他小心眼的刻薄,耿舒宁赶紧将最后一样东西取出来,是两件看起来格外轻薄的衣裳,牙白色,有些像里衣。
耿舒宁扭脸冲着胤禛笑,“先叫赵公公伺候万岁爷,试试这两件衣裳,您看看效果,奴婢再跟您说这衣裳是用什么做的好吗?”
这才是她今晚拿来博功劳的大头。
“你就不能伺候朕更衣?”胤禛懒洋洋看着她,没起身。
赵松对主子的话一点不意外,笑眯眯退了出去。
耿舒宁尔康手都来不及伸,这是秋衣秋裤,她怎么伺候?
扒了这狗东西的衣裳,她自个儿的衣裳还能保得住吗?
她不敢抬头,只干巴巴推拒,“奴婢……奴婢没学过这个,不会伺候主子更衣,还是叫……”
“你是在告诉朕,尚仪局调.教宫女的差事没办好,该换人了?”胤禛好整以暇起身,不疾不徐逼近耿舒宁。
一个故事哄好了他被咬的恼,这些新奇东西叫他心里说不出是酸还是愉悦,又起了跟她算账的心思。
他不喜欢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混账除了进软轿的时候被吓了一跳,后头淡定得有鬼。
耿舒宁心下呜呼不好,头皮发麻往后退。
“是奴婢忘了嬷嬷们的教导,要不奴婢直接告诉万岁爷这衣裳的来历……”
“羊毛做的?”胤禛顺着她后退的速度,慢吞吞继续往前。
“听说额娘去畅春园的时候,是带着笑出的慈宁宫。”
“想必额娘早就穿上了,保暖效果很不错。”
一步一句,胤禛垂眸紧盯着她,将耿舒宁的心肠往外剖。
“蒙古羊毛多得很,如果能跟蒙古达成贸易往来,也不必操心他们厉兵秣马,总想着侵吞我大清的疆土了,是也不是?”
“耿舒宁,后宫干政是什么下场,你知道吗?”
耿舒宁知道胤禛肯定派了人盯着慈宁宫,也不怕他发现,却还是为他的敏锐心惊。
她没想跟蒙古那边牵扯上什么关系,只想说百姓们可以多养牲畜,推广开来,日子能好过些。
至于蒙古,让胤禛和朝臣们自己联想去就是了,就跟先前那讨债故事一样多好。
若叫皇上以为她想插手朝政,说不定真会要她的命。
她后背又有些犯潮,被逼得退到墙边,匆忙抬起头想赶紧解释。
“奴婢没想那么多……啊!”她被阴影中覆盖过来的胤禛吓了一跳。
本是防着他来个什么摁墙文学,往哪边钻她都想好了,可这狗东西从来就不按理出牌。
他用胳膊轻巧避开她的推拒,勾着她的腰,把她横着夹起来了,起来了,来了……
耿舒宁脸朝着窗户,脸蛋儿涨红,有些想骂人。
好歹抱起来,扛起来不行吗?!
她鼓着腮帮子挣扎,“万岁爷,我自己会走,您放下我……哎哟!”
不知踢到了哪儿,床凳上的烛火落地,茶盏‘啪’一声碎掉,里头的水把烛火浇灭了。
这里虽然偏僻,也不是完全没有人来,为了防着有像他们这样野的,屋里向来只有一盏灯,灭掉后屋里瞬间陷入黑暗。
耿舒宁被扔进了床榻里,说不上是被碎裂声吓得,还是叫胤禛吓得叫出声,反正是满肚子火想骂人。
上辈子想睡她的男人,从来没给过她这种委屈受,耿舒宁又不是什么好脾气,火有点压不住。
但有人能压得住,灼热的呼吸伴随着压制落在她耳边,一句话叫她僵住。
“齐林山说他和夫人当年是中了点朱唇,那是青楼里最常用的催青香。”
齐林山是原身的舅舅。
耿舒宁心揪起来,恍惚间像回到了圆明园那个被人关起来的地方,再多狠劲儿也碍不住她惶恐不安。
胤禛没有因为她的僵硬而放过她,薄唇在她耳后轻点,热气往脖颈儿处蔓延。
“你去四宜书屋没瞒着人,看了什么书朕都知道,齐家老太太却不认字。”
“耿佳舒宁住在齐家,种痘的时候没出过庄子,你又是怎么知道大蒜素的呢?”
耿舒宁不想让他问出最后那个问题,一动不敢动,只声音沙哑又软糯。
“万岁爷可信,庄周梦蝶一说?奴婢病重时,做过一个很古怪的梦……唔!”
她的话被带着腥甜血味儿的薄唇堵住,丘陵山川以细弱腰肢相连,都感受到了生疼的压制。
这人像是要隔着两层袄袍,将她摁进身体里去似的,看不见的压力在黑暗中弥漫。
她嗓子眼干得厉害,哪怕那薄唇去了下巴上,她依然说不出话来。
胤禛闻着她身上的清甜,心情越来越愉悦。
“耿舒宁,朕不想问你经历过什么,你是耿家女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他慢条斯理解开耿舒宁颈间的盘扣,黑暗中完全看不出他要将人吞吃入腹的灼热。
“朕给你一条通天路走,若你还想伺候额娘,朕不拦着你,要是有了身子,朕将景仁宫留给你,如何?”
想做一宫主位,至少也是嫔位。
太上皇时候,小选和大选总要有所分别,通过小选性质进宫的女官,即便家世再好,初封最多是贵人。
嫔位对女官来说,已经算是十二分的偏爱了。
可脖颈上的允吻,和这格外偏爱的富贵,却让她原本还迟疑的心,彻底站到了出宫那一边去。
再没有什么时候叫她比现在更清醒。
即便是妃位,贵妃,也是妾,是她需要感恩戴德,毫无抵抗之力被拿捏的妾。
世道如此,若是行至末路,她可以做妾,但她绝不接受被拿捏着,自此做什么都要被宫规束缚,成为一个傀儡和生育机器。
不甘心也渐渐明了。
凭什么是她穿越?
凭什么她已经掌控了的人生,要被别人掌控?
殊不知,她耿舒宁最不怕的,就是穷途末路。
衣裳已经彻底被解开,这狗东西倒还有工夫讲究风度,并没有急着做什么,似是悠闲等她回答。
她闭上眼,放空思绪,只留下那夜里被扑倒的记忆,黑暗带来的恐惧和愤怒让她浑身颤抖起来。
胤禛察觉出她的惊惧,他只是想吓唬这混账,没想过……非得在阁子里幸她。
他蹙着眉抚到她脸上,触手的湿润叫他不自禁低头,想亲吻她,安慰她。
“好了,你若……”
耿舒宁突然急促出声,“别碰我!我要吐了,你走开!”
胤禛愣了下,猛地冷下脸,他的亲吻让她恶心?
耿舒宁咬着牙推他,发现推不动,身体抖得更厉害,伸手拔下簪子恶狠狠往下挥动。
不是不想往胤禛脸上划,再愤怒她理智也在,要是被人知道她行刺皇上,可以直接去投胎了。
胤禛能在夜里视物,发现她的动作后,吓了一跳,立刻抓住她挥动的手。
低喝,“放肆!你不要命了?”
耿舒宁死死咬着唇不吭声,身子依然在颤抖,没被抓住的手却迅速挥动——
“啪”的一声,一切安静下来。
这格外清脆的声响,门外都听到了。
苏培盛吃惊地低喊在外头响起,“万岁爷?”
巴掌声和苏培盛的话,叫耿舒宁‘清醒’过来,她颤抖得更厉害,腮帮子和嘴唇都咬破了好疼呜呜~
胤禛顾不得自己又挨了巴掌,冷着脸吩咐,“进来把蜡烛点上!”
苏培盛举着火折子,迅速靠近,亮起的烛光,让他微微一瞥,就瞧见了衣衫不整却脸色格外苍白的耿舒宁。
她缩到了床脚,唇上血迹斑斑,他们家主子爷唇角和下巴上也都有血丝。
这一眼,叫人心惊肉跳。
正经主子敦伦,谁弄得这么血淋淋的,这两位祖宗干什么呢?
“出去!”胤禛没看他,只冷冷盯着耿舒宁。
“朕与你亲近,让你恶心?”
耿舒宁眼神呆呆地,听到他比数九寒冬还冷的声音,打了个哆嗦,捂着嘴堵住哭声。
“呜呜……您杀了奴婢吧,奴婢知道自己罪该万死呜呜……”
胤禛不耐烦地抓着她的胳膊将人拉近,“回答我!”
耿舒宁泪眼朦胧看着胤禛,努力往后挣扎,“奴婢不敢……”
“不敢?就是跟你在心里骂朕狗东西一样藏在心里了是不是!”
如果目光能杀人,胤禛已经将这混账脑袋砍了。
他对这混账的纵容之多,别说女子,连他的兄弟姊妹也没有过。
她大逆不道满口荒唐言,他还惦记着地上冷,不想叫她总跪地上,给她将功补过的机会。
她害怕自己靠近时,他从没靠近过,今日明明是她自己涂了香露勾人,他才会放任些许欲念。
“论糟蹋朕的心意,没人比得上你这混账!”胤禛冷笑出声。
“宫里女人多得是,你真以为朕非你不可,还是以为朕不会当真砍了你?”
耿舒宁还是拼命往后躲,心里偷偷盘算着他恼火的程度,感觉火候差不多了,呜咽着嚷嚷出声——
“我喜欢你还来不及!我就是恶心圆明园里那人……呜呜~”
“你非要我说清楚那些不堪吗?我不要做妃嫔!你直接赐死我好了呜呜呜……”
她将脑袋埋在膝盖上,怕引人注意一直捂着嘴,压着嗓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胤禛快要顶天的火,一下子被她这破罐子破摔的话戳中,尤其是第一句,简直直白到让人哪哪儿都不自在。
怒火无以为继,化作更深的怒火和杀意,却不是冲耿舒宁。
谁能料到,他堂堂大清皇帝,有朝一日要受这份被嫌弃的罪!
若那侍卫还活着,他定要将人千刀万剐,若不是扔去了乱葬岗,他鞭尸的心都有了。
他知道,眼前这一遭仍可能是这混账的算计,可……她那双朦胧着水光的招子里,惊恐不似作伪。
至于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咳咳……人都死了,朕回头叫人将他全家发配宁古塔。”胤禛松开她的胳膊,修长大手顿了下,轻轻落在她后脑勺。
“往后你不愿意,朕不碰你便是。”
“你不喜欢黑,往后你在的地方,就都亮着灯烛。”
“不许再说什么赐死和不做妃嫔的话……”
耿舒宁拂开他的手,瓮声瓮气坚持,“就是不做妃嫔!奴婢要出宫,绞了头发做姑子去,不伺候皇上!”
“皇上又不缺女人伺候!只要皇上叫奴婢拿回额娘的嫁妆,奴婢自会为皇上卖命,用不着皇上这样放下姿态哄人!”
胤禛:“……”行,又满嘴的皇上,听出来是气狠了。
这话算是耿舒宁最大逆不道的话,比第一次在青玉亭时更甚。
胤禛却完全气不起来,甚至有些不合时宜地想笑。
这小东西……醋劲儿这么大,抱着什么心态往龙床上送女人的呢?
看着耿舒宁还在抽抽的柔弱身子,也着实是叫她这新鲜又直白的心意冲到了,叫胤禛没了计较的心思。
苏培盛那狗奴才说得对,养花还得精细些,风吹雨打只会叫花枯萎。
慢慢来,早晚有花开那日。
胤禛捏捏鼻梁,无奈叹息,“你先把衣裳穿好,时辰不早了,叫人送你回去。”
耿舒宁背过身,轻轻舔了下受伤的唇瓣,疼痛让她眼角不自觉又滑落一滴泪。
她飞快整好凌乱的衣裳,闷不吭声爬下床,泪水从下巴落在床沿。
她粗鲁地擦了把脸,低头就往外走。
胤禛只觉那泪珠子像砸在了自己手上,下意识伸手去拉她,大氅还没穿回去呢。
但一动,他被下巴上的刺痛止住了动作。
耽搁这会子,门已经开了。
胤禛眯眼思忖片刻,沉声对苏培盛吩咐:“进来伺候你们姑娘把大氅穿上。”
胤禛通过青玉阁旁边的假山通道往回走,路上又吩咐——
“明儿一早,将养心殿的白玉膏和金疮药送些过去。”
说话间,又碰到舌尖的伤。
胤禛踏入寝殿的时候,气笑了出来。
这一晚上,他见了两回血,不但没得着什么便宜,还许了不少承诺出去。
那小狐狸进了阁子还真就不抬头,哪怕偶尔对视,眼里也一直噙着两泡泪没停过。
越想他笑得越玩味,砸了自己的脚,还叫他想陪她继续玩儿下去,也不知是这混账道行不浅,还是他调.教出来的。
等真摁住这小狐狸的那天,非得叫她跟今晚一样,哭着给他个答案不可!
*
耿舒宁这头,回到值房时,陈嬷嬷还候着呢。
进门一脱下大氅,陈嬷嬷看到耿舒宁血呼啦的唇瓣,眼眶上褶子都瞪没了。
“您……”还真是叫万岁爷见血去的?
她赶紧过来扶着耿舒宁,“姑娘这是何必呢?”
她实在不明白姑娘为何要把路走得这么偏,真做了妃嫔再谋帝心不更轻省吗?
耿舒宁只微笑:“我没事儿,万岁爷也没好哪儿去。”
陈嬷嬷:???
耿舒宁不再解释,只笑眯眯送陈嬷嬷出门。
他叫她哄的嘛,她哄得够好吧?
那后头该她先出招了,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