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学士回到王城后, 紧急处理了很多积压的事务。
他此前受邀出访过西之国,之后一直因为筹备庆典等事项,留在西部地带。权当做巡查, 经手的都是考察民情、监督地方施政情况以向国王汇报的事务。
阿方索学士出身贵族, 在王城里有自己的宅邸, 临近王宫, 昨日已经打理好,今天爱洛斯就要离开王宫去见他。
追随阿方索学士的人,已经从曾经的年轻骑士,变成如今的学者们,当然还有些药剂师、好奇炼金的贵族子弟。
听说他回到王城,来见他的也不止爱洛斯。不过早饭一结束, 阿方索学士就推掉了其他邀约, 等待王子上门。
约莫半小时之后, 门外侍卫通报爱洛斯到来。
庭院里聚在一处处讨论的拜访者,和原本围绕阿方索学士的人们都静下来。
为爱洛斯王子让出路。
甚至有人都是一路上见过乌列尔的,其中一两个朝他也行礼示意。乌列尔并非冷若冰霜, 相反在对待那些贵族之外的人时,十分豪迈。
阿方索学士将庭院里的情况尽收眼底, 他的这位学生依旧是雪白的丝绸衬衫, 肩上披着一件深紫色的外袍,不用接触也知道他一身玫瑰香气。
他已长大成人,脸上却仍没有大王子等人那般被权欲浸染的沉迷之色,依旧像是个不容于俗世的精灵。
再看到他身后红发飘扬的乌列尔, 阿方索皱了皱眉。他疼爱的学生和他那个出身低微的骑士走在一起。从他回来这两日, 自己还没见过他们俩分开。
爱洛斯缓步进来,阿方索学士披着外套来到门口接他。
“老师。”爱洛斯垂下眼帘问候他。
在阿方索的预想中, 即便出现国王的丧事,或许悲伤之余爱洛斯也应该是悠闲的。但现在看去,他有些心事的样子。
爱洛斯跟着阿方索学士进到大厅,阿方索学士正打算开口,询问他近来如何。
爱洛斯则余光正望着门外,那里站着如一棵树般静候在庭院中,让四周气氛都为之肃静的乌列尔。
他转过身拽了拽乌列尔。乌列尔疑惑地望向他,不知道他因何折返。
“老师家很安全,放松些。没必要只站在这里。”爱洛斯说。
“是。”
阿方索望着他们,爱洛斯的做法他很熟悉,爱洛斯被母亲先王后教育得礼貌、温柔。至于乌列尔,虽然并未表达出强烈的野心,但仅凭乌列尔糟糕的风评就并不受阿方索的信任。
不过既然是爱洛斯的意愿,阿方索伸手招了招手,让尚在屋中的下属照顾一下那位,与他相处了几日仍然不熟的骑士。
爱洛斯才随他上楼进入书房。
阿方索学士早年追随先王后的时候,年龄就已经很大了,现在已经有些老迈之态:“坐吧,你哥哥来得都比你早,我刚将大王子送走。”
爱洛斯没有立刻就坐,他再次确认门已经合上。
“雪缪?他来问龙吗。”爱洛斯心不在焉地问。
“是啊,我想着让他去看书可能满足不了他了。”
“他一定想要更细节的答案。”按爱洛斯对雪缪的了解。
“没错。所以我说在这件事上,我不会为任何人提供帮助,我得公正。所以现在,我也不能主动告诉你任何有关龙的事了,爱洛斯。”
“可以我问,然后你摇头或点头,这不犯禁,对吧?”爱洛斯理所当然地问。
阿方索就知道自己的弟子会有方法,作为老师他向来不喜欢这种取巧的行为,但特殊情况下,他还是接受了。
阿方索学士点点头。
爱洛斯却并没有立刻开始提问:
“但是老师,我有一件比屠龙更重要的事情。”
阿方索学士露出困惑之色。
还有什么,比成为王者更重要?
他见爱洛斯面色认真,甚至有几分凝重。忙问发生了什么?
“老师,我失去了我全部的记忆。自从十天前……”
爱洛斯描述了从他出游发现失忆,之后回到王城的事。
阿方索学士听完他讲述,起身按住爱洛斯肩膀,看了看他的眼瞳,又绕着他走了一周,仔细观察。
“得给你检查一下,先分清是毒药,还是魔法。不过我现在要知道,你的恢复情况怎么样了?”阿方索学士一边问,一边从钥匙串中摘出炼金室的钥匙。
爱洛斯思索片刻如实回答:“原本一点儿也想不起,但回到王宫后见到熟悉的人,逐渐每天都会想起来一些。”
三天时间,他已经能约略想起一些过往的小事。
每当看到熟悉的人时,记起的还会更多一些。
久远记忆的比新鲜的记忆要容易想起得多,他年少时期的记忆先浮现出来,至于与他相识不久的,有的就还完全想不起来
“是吗?那很好,与我有关的记忆呢。”老师问。
爱洛斯想了想,“几乎都想起来了。”
老师点点头,“那么像是乌列尔阁下呢?”
爱洛斯一愣,忽地想起昨天记忆中的那个场景。所有人的记忆都浮现得顺理成章,只有关于乌列尔的,每一幕都像是爱洛斯编出来的。
就比如这回,他想起了,他和乌列尔的一个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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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在一场舞会。
华灯初上,爱洛斯一个人站在舞池前。
衣着华丽的男人与女人手牵着手翩翩起舞,柔软的裙摆擦过爱洛斯的脚踝。
爱洛斯百无聊赖,只跳了一支舞,就再懒于应付。捏着杯脚,透过酒杯中红色的液体,去看那些影影绰绰的轮廓。人们像是杯子中养的鱼,没有一条是自己的。
当然,他也并不觉得自己酒杯里该有一条。
四周人声喧嚷,爱洛斯独自安静。不过他不是在感叹十几年来,年年都是一样的人,到底有什么可聚会的?
他认为就像小时候大家喜欢一起游戏,长大了要一起郊游,有时人们喜爱的不过如此,宴会也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就像他喜欢尝试新的魔法一样。
所以他其实在尝试新的魔法。
爱洛斯聚精会神看着酒杯里的酒,红色的液体泛出异样的银光。成功了,他心情不错地把这只酒杯放回长桌的银盘上。
如果有人意外喝到这杯酒,头发就会稍许改变颜色。短暂地变得发红,像这杯酒的颜色。
一直等到这口酒的醉意过去。
变色,短暂而简单的效果,爱洛斯却付出了极大精力和许多次尝试。他觉得这很有趣。
不过父亲已经不止一次斥责他,跟着阿方索学士学习,却学得像街头变戏法的人。
但没办法,爱洛斯喜欢。
放松下来,他听见离他很近的交谈声。还有——
“爱洛斯殿下。”一声呼唤出现在他背后几步远处。
他转头发现是几个衣着鲜艳的贵族子弟,中间簇拥着的人爱洛斯熟得很,正是歌加林。
爱洛斯早习惯了歌加林和他那群伙伴们聚在在一起,放眼舞池,谈论着哪位小姐高挑,哪位小姐瘦削,像一群舞会边缘呱呱乱叫的癞蛤蟆。
爱洛斯一点儿都不想参与,干脆把这群人逐出舞会,让美丽的姑娘们自己跳舞好了。
爱洛斯并非对周围的情况全无所知,刚才听他们似乎聊到什么“美人”,爆发出阵阵轰笑。
年轻的伯爵喝了两大杯酒,看样子是打赌输了。真是一点儿也不稀奇的游戏。
“喂,你不会想找帮手吧?”
“不,我觉得爱洛斯殿下说不定更合适。你们说呢?”
“我的弟弟还很年少呢。”歌加林揶揄道。他站在中间,望着爱洛斯笑了笑,“在打赌,你来不来?”
“好啊。”爱洛斯说着,“听你们说,既然是大人们的赌约,那赌注应该也是大人的吧?”
爱洛斯知道他们打赌的内容,无非就是要请哪个冷着脸的小姐跳支舞,或者喝杯酒。
爱洛斯觉得这种事情总不可能拦住他,虽然也很无聊就是了。但他站在这里也很无聊,不如看他们几个人吃瘪。
歌加林问,“你要什么赌注?”
“哥哥在东部海岸的那座小城怎么样?听说那上面有宝藏。”
这赌注绝对称不上小,歌加林一听,冷笑道:“你还是对童话故事深感兴趣啊。”
“你们不敢就算了。”
“不敢?怎么会,那本来就是要送你做生日礼物的,看你有没有本事提前赚得了。”歌加林轻轻松松一句话,就转了好些弯,“那我说了——”
“等等,剩下的这几位……”爱洛斯懒得争辩,他转向那几个纨绔子弟,意思是该他们出赌注了。
“我也要?殿下,你不会觉得小小的一个打赌。就值得这么多吧。”其中一名贵族男子开口。
“‘赌’这件事,当然是越疯狂越好了。不是你们要的吗?”爱洛斯自顾自喝了口酒,就安排了他们手中城郊的小庄园、某家大臣空置的宅邸、城中店铺,他要的刚刚好,是让他们肉痛,又不至于完全不能接受的。
“你们扭扭捏捏的,打个赌而已,一时兴起再来时说不定就回本了。况且……你们不会真觉得他能赢吧?”一位极富裕的贵族公子转向他,口气轻蔑:“不就是一座小庄园,殿下,如果你担心,我现在都可以签给你保证书。”
“那太好了。”爱洛斯根本无视他的语气,从怀里拿出了纸、笔和墨水一瓶。
对方变了变脸色,望向歌加林。歌加林笑笑,一副但签无妨的表情。反正这赌嘛,费力气的是爱洛斯。
歌加林按上爱洛斯的肩膀,凑近他,引他往舞池对面看,“看到了那个红发男人吗?”
爱洛斯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男人正端着杯子,四下一望就望向了这边。
他的头发很红,若不是早有耳闻,爱洛斯或许会以为他刚喝过爱洛斯的魔法葡萄酒。
爱洛斯点点头,这个人他记得,炽焰军团的团长,王国的新贵,年轻的战神。曾在比武大会上拔得头筹,如今接连胜仗检验了实战的能力。
他爬得太快,四处都是他的流言蜚语。即便如此,他很能打的这一点还是确确实实的。
听说在御前会议上,给说他坏话的大臣踹了个跟头,国王竟然没有治他的罪。实在是很有趣的人。
爱洛斯并不关心政事,所以和他见过的次数好像不是很多。
“记得他叫什么吗?”歌加林继续问。
爱洛斯沉默了一下,实在没想起来,“你是来考我的?”
歌加林听了他说的,似乎心情很好。爱洛斯却不知道他要自己看的是什么。
“他叫乌列尔。”
“你是他的秘书官?”
歌加林瞪了爱洛斯一眼,“他的脾气可绝对称不上好,而且在这种场合一直是孤身一人的。”
歌加林说着拿来赌约的纸张,建议让爱洛斯写上他自己的那份。
又笑着说,“你要让乌列尔主动吻你。”
爱洛斯张大眼睛,“什么?”
周围几个人笑了起来:“让他吻你,殿下。主动的。”
“我们都觉得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
“觉得太难了吗?你可以慢慢推进。一个月怎么样。”
“哈哈,我觉得太短了。”
爱洛斯很快消化了这个不好笑的赌约,“就这样么,只要一个吻?”
“是的,一个在我们见证下的吻。”歌加林点点自己的唇,“当然,如果你介意就算了,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然而爱洛斯已经写完了歌加林要求的赌注,他没有讨价还价,也不知道歌加林为什么要这个——输掉的话,先王后留下的大片宫殿要归歌加林。
爱洛斯并非不在意那些赌注,只是他真心觉得,这事好简单。
尽管,他从未暧昧地亲吻过任何人。
第022章 爱洛斯
“需要我给你一些帮助吗?就从引起一个人的注意开始。”歌加林拿走了赌约, 最后一个在纸上添加字迹。
爱洛斯则已经转过身了。
“不需要那么麻烦。”爱洛斯头也不回地说,他单纯、好奇、跃跃欲试。
歌加林皱了皱眉,“不需要吗?莫非你觉得驱使这个男人是件简单的事情, 你要知道, 虽然他的风评很差, 但他可从未当众吻过任何人。睡一觉和接吻可不一样, 更何况是传闻中的……你……”
爱洛斯离大厅的出口很近,只要穿过身后那道门走下台阶,就可以离开了。
而舞池对面的乌列尔,他手里那杯酒几乎见底,从所用的杯子看,装的应该是最烈的蒸馏酒。他身边没有舞伴, 放下空杯后就越过舞池走来, 或许是打算离开了。
他多次抚过礼服的领口, 开始来不太适应,那头红发在人群中格外醒目,只是神情冰冷, 又目不斜视。
“乌列尔阁下。”
爱洛斯叫住了他。
乌列尔听见声音站住脚步,奇怪地转头望向爱洛斯。他打量着爱洛斯, 爱洛斯同样也在观察他。
“殿下, 您找我?”乌列尔开口,他红色长发束在脑后,眉尾有道伤疤还没好。乌列尔生着一张爱洛斯很喜欢的脸,微微张口薄唇上下碰了碰, 爱洛斯觉得像蝴蝶拍了拍翅膀。
“是的。我想命令你, 亲吻我。”爱洛斯微笑着。
四周的音乐与人声太吵,乌列尔似乎没听清, 朝爱洛斯靠近了两步。
“殿下要什么?”乌列尔不太确定。
爱洛斯不厌其烦地重复了一遍,“你的一个吻,就在这儿。”
在毫不相熟的情况下,任何人即便王公贵族,在乌列尔这种疯子般的勇者面前都会小心些谨慎行事。只有爱洛斯,他指指脚下的地面,而后轻轻按住乌列尔的领子,凑近他,鼻尖几乎碰到乌列尔的脸颊。
乌列尔扫见旁边的三王子,似乎也明白他们在做什么。他忽然笑了,“那我有什么奖励吗?”
“有的。奖励你一座庄园。”爱洛斯轻声说。
“万分荣幸。”许是喝过烈酒,乌列尔嗓音低哑。
他的手臂环上爱洛斯的腰,毫无犹豫,低头吻住了他的唇。
爱洛斯原本心中想着,其他人怎么连问都不问,就以为这件事情自己做不到,这不是喝水一样简单?然而在接触的那一刻,变成了——他的唇怎么这么软?和看上去真不一样。
绵长的气息被双方抢夺着,乌列尔的吻热烈、陶醉、不顾一切,当爱洛斯想去争取的时候,对方又都让给了他。一吻在两人即将窒息的时候才结束,爱洛斯的脑子里没有空去想任何东西。
直到他们分开,才注意到周围格外安静,所有人都望向他们,四周陷入诡异的寂静,宾客们瞪大了眼睛。
乌列尔退开一步,他笑起来格外肆意,“怎么了,殿下,意犹未尽?”
歌加林身边的贵公子们,见平日扫都不扫他们一眼的乌列尔,居然这么配合爱洛斯,气不打一处来。其中一位看热闹不怕事大,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道:“恭喜,爱洛斯殿下,这次打赌,你赢了。这位的滋味不错吧,刚才那块地我可要输给你了。”
他虽然指向爱洛斯,但却是望着乌列尔说的,他想看乌列尔迁怒爱洛斯的表情。
“是吗?原来是打赌,我当是殿下对我一见钟情呢。不过还要谢谢你们,能吻到爱洛斯殿下,不胜荣幸。”乌列尔说得很慢,很清晰,他只看着爱洛斯,微微张口摸了摸他自己柔软的、艳红的唇。接着大笑起来时,眼尾还勾着一抹桃色,大胆狂傲,撩拨人心。
乌列尔转身就离开了。
但所有人也都看懂,爱洛斯王子不过是和旁人打了个赌,被玩弄的乌列尔怕是气跑的。
“王子也真是太爱恶作剧了,都惹到了乌列尔头上,他们怕是要结仇了。”
“谁斗得过谁呀。”
“那可是王子。”
“乌列尔没输给过任何人,一副不怕死的样子,说不定会报复。”
“没人是真的不怕死的。”
“还挺养眼……”
“你别说还真是。”
只有爱洛斯的心,跳得快了一点点。
他不先为自己出其不意赢得打赌而激动,脑海中只是反复回放乌列尔笑起来的模样。
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回想他站在舞池中央的时候,看着仿佛谁都可以去吻一吻他。但真正亲吻时,又比爱洛斯想得小心。他走近爱洛斯身边时,像是被泼洒来的一杯酒,周身仿佛散发着炽烈灼烧的、腐烂发酵的,酒的味道。
尽管表现得非常潇洒,但乌列尔并不开心,也不痛快,从舞会初始到离开都是这样,爱洛斯感觉得到。
拿一个破碎的家伙打赌,这让爱洛斯有些不好意思。更何况或许对别人来说,吻是件重要的事。
还是赶紧差人将庄园给他送去好了,爱洛斯转头想去找歌加林拿赌约。
“你们输了,该兑现承诺了吧。”
歌加林摇摇头,“你说的是什么承诺?”
所有人都见证着,爱洛斯夺过纸张一看,根本没看出哪里变了,不知道歌加林在说些什么。
歌加林却指指纸上某处,“咱们得赌约还没完呢。”
歌加林只动了无比细微的一处,但爱洛斯看到那句子,瞬间就觉得不太可能完成了。
“你们,不至于这样吧?”爱洛斯冷笑着问。
“这不是起初我问你的吗?”歌加林回答,“况且,或许是刚才你自己写错的,我们这是在遵守规则。”
爱洛斯不大高兴。
这句“不至于吧”,刚才爱洛斯索要赌注时,歌加林开口说过。
可是,爱洛斯之所以会那样,还不是从前他并不关心赌注时,赢了不过让旁人饮一杯奇怪的酒搞搞恶作剧,输了却被歌加林拿走许多属于他的宝物与赏赐。
爱洛斯看着这份赌约,十分沉默。
歌加林做的手脚只在一处,他将“一个”吻,改成了“两个”。
继续去完成不就好了?许多人会这样想。
但是,这件事已经变得完全不同了。
一个突然的亲吻邀约,可以是命令,可以是恶作剧,甚至可以算是打招呼。
但是乌列尔已经离开了。之后再要求第二个,意义会完全不同。
“太暧昧了对吧?我知道我亲爱的弟弟担心对方拒绝,或者误会你别有居心。没关心,我们的那些妙招,还有给你一个月的时限,如今你都能用上了,想办法让他自愿吻一吻你吧。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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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爱洛斯完全想不起来。
但昨夜爱洛斯在自己的书房抽屉里,翻到了关于那些土地与庄园的契约。他一定是赢了。
究竟怎么赢的呢?
爱洛斯总不能去问乌列尔:“亲爱的骑士,我是否欺骗过你的感情。”
尽管昨夜乌列尔仍然坚持保护他,就睡在他房间那张躺椅上。
此时经老师一问,舞会上的那个吻猛然间浮现出来。
他心虚地点了点头,“想起来了许多。”
老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引着他走到自己个人的炼金室去。
爱洛斯配合地跟随他沿楼梯走下去,来到一扇铁皮包裹的木门前,阿方索学士将提着的灯挂在门口,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幽暗,墙壁上挂着一些刻有保护魔法的石头。
爱洛斯走过,上面的符咒纹路微微泛起光亮。
在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问也问过,检查也检查过,仪式之后还尝试了占卜。
老师全程不曾叫来任何人,即便很想多一份力量,但爱洛斯失忆的事实在不便让更多人知道。
“显然,你是中毒。不过也有一些远方神秘魔法的痕迹,方向来自于‘西’,我们可以从这方面找找看。可惜外域魔法,我所涉猎的也不多。”阿方索学士下了结论。
爱洛斯悬着的心沉了下去。
“但你在慢慢恢复,说明并不严重。我帮你做一份,用来帮助普通人增强回忆的草药包。你平时挂在离自己近的地方,或许会恢复得快一些。”
爱洛斯料到结果可能不会尽如人意,但也只能如此了。
老师回来王城后也有他的事忙碌,之后还是得靠爱洛斯自己。
“老师,我和从前比变了吗?”想起这些日子的种种,他忽然问。
阿方索学士摇摇头,“你就像根本没长大,还提变了呢。”他说完,又问:“说来既然有人要害你,发现计划落空,你还是很危险的。这几天有遭遇什么吗?”
爱洛斯于是将自己近几日遇到的危险描述了一遍。
“我该是多派些人保护你,不过会魔法的大多分出去保护那位王后了。”
“乌列尔已经足够了。”爱洛斯想让老师安心。
阿方索学士反而面色凝重起来,“殿下,乌列尔离开王城的这些天,你也没遭受危险不是吗?”
爱洛斯一愣,细想才发觉确实如此。
他理解了老师的意思——乌列尔或许也是想要害爱洛斯的人。
但这真的可能吗?乌列尔又为了什么呢。
老师见他沉默,“不要信任任何人,警惕一些。”
“我会谨慎的。”爱洛斯回答。
阿方索学士见他听劝,便继续说道:“说起来,你和你那位骑士是不是走得太近?我这些天听人说,他曾经是别人的……别人手下的人。”
“噢?谁的呢。”爱洛斯好奇地问,他的好奇真不是装的,因为传说有点多,他都不知道老师听到的是哪个。
“大王子。雪缪殿下之前从无任何不良的交际,偏偏与他传出过从甚密的流言,总该不会是空穴来风。”阿方索学士担忧道:“他是否,偷偷纠缠你?”
第023章 爱洛斯
什么是……纠缠?
阿方索学士问得直白, 爱洛斯刚喝下一口药草茶,差点呛住失礼地咳嗽了一声。
他与阿方索学士的确是关系很好的师生,长辈毕竟是长辈, 老师又一直总将爱洛斯当成年纪不够的孩子。这些话题谈论的极少, 仅有一些“听闻邻国的某位公主、贵族家的小姐与你年龄相仿”的暗示。如今老师居然以为, 自己和乌列尔或许有什么特殊的关系, 爱洛斯觉得好笑……可忽地他想起那个吻,爱洛斯又无法说他们全然清白。
“他没有的,说来倒是我喜欢粘着别人。”爱洛斯回答,“其他我不清楚。不过老师似乎不喜欢他,他在路上,有出什么错吗?”
阿方索学士盯着他的眼睛, 看了半天, 也不出爱洛斯究竟是如何想的。
“那倒没有, 一个私生子也还谈不上厌恶与否。但维瓦尔家哪有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我是在担心你的安全。”
“私生子自然就不算是他们家的了,他暂时是我的人。”爱洛斯嘴上替乌列尔回应,心想果然, 乌列尔和因斯伯爵真是亲属。
维瓦尔家族落魄多年,近些年才重拾地位。正是由于因斯伯爵如今的显赫身份, 他为人世故圆滑, 自入宫廷以来位置不断提升,如今明面上是王宫大总管,暗地里掌控着王城内外的各种消息。
那些消息如蛛网一般,错综复杂, 覆盖面极广, 又随风摇动一有变化即刻知晓。
家族中,爱洛斯听闻过的寥寥几人, 全都依附于他,也都是这样机巧的性子。
想起那个微胖的男人,乌列尔确实和他们一点儿也不像,各种方面。
他们的家族确实支持大王子,这么说乌列尔一开始就认识雪缪也很正常。
阿方索学士不置可否,但也不能光凭喜好就制止爱洛斯社交。检查这事也算告一段落,他忽想起另一件重要的事:
“说说吧,关于龙,殿下昨夜不会没预习吧?”
阿方索学士一下子有了上课的严厉。爱洛斯连忙停止走神,将自己的笔记递过去过去。
老师亲自检查,还能有不严苛的吗?爱洛斯做笔记的时候概括得有些潦草,他一边递出,一边紧张起来。
好在阿方索学士一页页读过去,拿出笔,贴心地给重要的语句下面划了线。
爱洛斯一下子安心了。
更安心的还在后面。
阿方索学士的查漏补缺还没结束,他拿出早列好的“关于龙”的书单。思前想后,将那张羊皮纸倒扣在桌上。
“我要先到魔法材料的仓库,现在我进去给你找找草药包的材料。”
阿方索学士发誓说不能帮,就绝对不能帮。
但是,爱洛斯可以看自己偷。
在看到这份书单后,主动偷走,就不算阿方索学士主动帮助他作弊了。
这么谨慎倒也不是怕隔墙有耳,而是防备之后碰到对簿法庭的情况,这样足矣保证连吐露真话的药剂都能蒙蔽过。
两人不过走个过场,阿方索学士回来时,爱洛斯已经将那些标准答案揣进口袋里了。
“老师还要去其他地方游历吗?”爱洛斯预感会面即将结束,询问道。
阿方索学士告诉他,这两个月自己都不会离开,之后也要看新国王的命令。
“听说王城里涌现了一批从东南地区过来的异教徒,这件事情,我想先解决一下。臣偶尔不在时,只要找人通知一声总能找到的,殿下放心。”
“老师,你真的相信世上有龙吗?”爱洛斯问出了他一直好奇的问题。
“有的话再好不过。”阿方索学士推了推眼镜,“世上原本有没有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世上有王冠。总有人要得到它,若有龙,就去找到,若没有龙,那就去创造。”
说到这里,阿方索学士话锋一转,“不过我刚才问你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你说暂时还没有,只打算先恢复记忆。我就知道你保准又是想抄别人的作业,小心些吧,他们已经不再是你的姐妹兄弟了。”
爱洛斯答应下来。
他确实想的是等王宫中其他人,比如雪缪、瑟缇他们收集好了确切的消息,他只需要想办法拿到那些消息。
所以他不急,反正他对龙的事情也暂时没有头绪。
他也知道靠近他们总是危险的,但他现在除了多加小心,也没有其他办法。
说来今天还有最后一件事。
爱洛斯从怀里拿出国王的那枚戒指,他回到王城第一天时,拿到的那枚戒指。
“第三件事情,老师。我只怀疑我父亲是中毒身亡。这是他临死前塞给我的。”
阿方索学士脸色骤变,隔着手帕接过来,在灯下仔细地看了又看。
“这上面的痕迹,或许真是来自某种毒物,但我也不是每种毒都清楚,还需要再翻阅一些草药有关的书籍。你先收好这证据。”
爱洛斯正点头,脑海中忽然就浮现出阿尼亚给他的那本“教你如何辨识西大陆草药”。
那本书他至今还没有读过,莫非里面的信息是关于这毒药?
爱洛斯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但立刻就想要回去看看。
今天已经谈论了很多,听说阿方索学士待会儿还要去参加一场会议。
阿方索学士陪着爱洛斯走下楼出去,“老师,关于我的记忆……”
老师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会努力帮你恢复的。那些魔法材料也已经差人先给你送去了。”
爱洛斯安下心来,他实在是太想恢复记忆了,接下来他会不遗余力。
两人走下楼梯,上楼前原本热闹的前厅,此刻一片寂静。透过玻璃窗往庭院看去,也并不热闹。
爱洛斯环顾四周,发现仅有角落里还坐着个戴眼镜的年轻贵族子弟,约莫也是阿方索学士的学生,他正抱着一本书在看。
于是阿方索学士招他来问了问。
“有位年轻的药剂师要带他们去逛逛。”
“你怎么不去?”爱洛斯问。
对方摇摇头,“回殿下,他们实在太吵闹了。而且……”他看看阿方索学士欲言又止。
阿方索学士一听他的迟疑,没有再理睬他,径直带着爱洛斯朝隔壁的房间走去。
一层有一间巨大的炼金室,爱洛斯推开门,绕过连通在一起的玻璃管道。
装置面前并没有人,反而在角落里的桌子旁边,三五个人东倒西歪挨在一处。唯一站着的,是那个眼熟的红发男子。
乌列尔身边放着一只酒桶,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酒味,刺激得人喉咙不适。他的长发扎了起来,用的是爱洛斯今天衣服上多余的一条紫色带子。
他手里还拿着一只酒杯,不是宴会上的那种纤细的器皿,而是一只有着雕花把手的金属杯。
爱洛斯只有在酒馆里才会看到有人用这么大的杯子,里面装的也只是大人小孩都能喝的麦酒。
然而这屋里的气味,已经到了闻一闻都会醉的地步,那桶酒总不可能是老少皆宜的口味。
角落里那几个都喝得东倒西歪,只有乌列尔唇角扬着笑意,低头看着他们,自己又喝了一口杯里的酒。
“殿下,你们结束了?”见到爱洛斯过来,乌列尔问。
其他几人有个别发现爱洛斯走来,身后还跟着阿方索学士,连忙有的将歪歪斜斜的酒桶扶好,又的将身边即将滑下去的人按回椅子上。有人努力想从桌上抬起头,又趴下去。
“老师,不是我……他太能喝了……”一位见习药剂师趴在桌上,说起话来气若游丝,说完就倒了下去。仔细一看,原来是睡着了。
爱洛斯知道刚才那个人欲言又止什么了,是在迟疑要不要打小报告。无论是怎样的老师门下,都会有不守规矩的学生。
爱洛斯从前上药剂课的时候,也觉得这些装置用来加工酒非常好,加上有些酒是普通药剂、魔法药剂的材料,仓库里除了饮用外平时就存放了许多。
只不过爱洛斯对酒没有一点兴趣。
但他知道,年轻学生的聚在一起,大家忍不住偷偷喝起来很正常,就是不知道老师生不生气。
阿方索学士看着歪倒在一起的学生与属下,还有出水口上仅冒出几滴的空酒桶,最后看向了乌列尔。
他蹙眉起眉头。
那几个人中有人迟钝地叫了一声:“爱洛斯殿下,阿方索大人?”
其他几个人接收到两位的名字,立刻直起身,但都不知道目光望向哪里,很是滑稽。
“让殿下看到这副样子,真是不像话。”阿方索学士叹息,“国王丧期,竟没加上禁止饮酒这一条。”
其中一个学生看到阿方索学士的表情,彻底清醒过来。他见大事不妙,一个推一个,努力去叫身边的同学,也没能让所有人马上从醉梦中醒过来。
“算了。先出去吧,再待在这里恐怕殿下多有不适。”阿方索学士看向爱洛斯,忽然又转头望着乌列尔加了一句:“记得您从前最厌恶身边人酣饮误事,如今您的骑士看来也同样不太服管教。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乌列尔一听,立刻想把手里的酒放下。
杯子已经见底了,现在放下显然是欲盖弥彰。一旁有急着想站起来的人,没扶稳桌面胳膊接着就将那酒杯碰掉了,酒杯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所有人都惊了一下。
乌列尔看向爱洛斯,有些紧张。
爱洛斯会限制手下喝酒么?他并不知道。但爱洛斯喜欢自由,不爱强求别人,他如果定下过这种规则,那就是真的不喜欢了。
不过本来也没人喜欢,大家都讨厌那些无事畅饮的人,何况还是自己的属下。
乌列尔觉得等待爱洛斯审判的时间无比漫长。
爱洛斯没想到突然被老师提起这事。爱洛斯除了那双玫瑰色的眼眸,几乎各方面美与美德都来自他的母亲。
先王后优蓝达是曾是骑士团的团长。为防止醉酒影响训练和战备的情况发生,军队素来有严格规定,非指定时间、地点禁止饮酒,士兵在军营中饮酒需要经过指挥官的许可。骑士团成员也仅在特定节日,或者庆祝活动中允许适度饮酒,过度饮酒无论在什么时候都是不许的。
爱洛斯平时除去就餐时配餐的果酒之类,其他时间几乎不碰。
平时他倒也不会太在意,虽然谁都不想有要事的时候叫不醒属下,但爱洛斯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人,最多是之前乔凡尼画师那种靠饮酒追寻一些灵感,喝就喝了。
不过从小爱洛斯接触的酒比较少,对烈酒的气味要更不耐忍受,平时都是命令人尽量避开。
“还好,从前在老师门下的时候,有被同学误喝过我的魔法材料。偶尔也会有一两次,同学醉酒发生失误危及性命的情况。所以才对和我同组的人,下过不许饮酒的命令。不过现在也并没有什么重要的事,你想喝就喝了。”
乌列尔完全没有放轻松,跟在王子身边怎么能算没有重要的事?
或许爱洛斯已经生气了,只是他从来不对旁人动怒。他不喜欢,也不一定就会去限制别人的喜好。
不过乌列尔自觉没喝多少。他的酒量实在很好,可能是身体对于这些刺激的东西有些迟钝,他现在还很清醒。
“我其实没喝几杯。”他紧张地想要解释一下。
“我记得!七杯,最烈的一桶他喝了七大杯!乌……大人实在是太厉害了……怎么能是没多少?我的杯子才是你的这么多,四分之一……我才喝了一半……”那个人酒完全没醒,含含糊糊地比划着,夸奖着乌列尔。
乌列尔望向那个人,脸色有些不好。
爱洛斯有些想笑,但看看那杯子,又觉得确实太多了。或许是不自觉顾惜别人的身体,任何人暴饮或暴食爱洛斯都会觉得有些心惊。
他也知道乌列尔是想表达自己喝得不多。
“其实你回来一直还没有庆祝,是应该喝一点的。这一点算不上什么。”爱洛斯拍了拍他的肩膀,想确认他是不是需要扶,“我们该走了。”
乌列尔那一瞬有些安心,至少爱洛斯还是会带他走的。但这种安心感马上就消失了。
“稍等一下,爱洛斯,我才想起还带回一件新的东西给你。”阿方索学士凝着眉,递给了他一块以手帕包裹着的,刻画着奇怪花纹的细木片。
“这是什么?”老师的性格过于谨慎,重要的东西如果不能像契约书一样公开保存,就只有带在自己身上。能让老师拿着的,绝对是宝物或者最贵重的材料。
爱洛斯接过来,好奇地问。
“迷惑人心智,驱使人对你绝对忠诚的古老邪物。绝无仅有的一片,希望殿下妥善使用,它对不听话的属下一定很好用。”
第024章 乌列尔
不知道那片木片会不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什么时候会被用在自己身上。
从阿方索学士家出来,回城路上乌列尔一直惦记着,不自觉去看爱洛斯的口袋。
看着看着, 又走神起来。
还有自己饮酒这件事, 爱洛斯没处理他呢。
回城的路上, 他不知怎的对安静的爱洛斯说出:“其实我可以骑马。”
他指指马车外路过的马匹, 想表达一下自己完全没有醉。
刚才等在楼下大厅的时候,刚好有人叫他,对聚在一起喝酒这件事,乌列尔并不排斥。况且,他当时正和一个书呆子坐在一张长椅上,无聊极了。
在军团, 他恪守规则。不过平时, 他会偷偷默认没喝醉就是适量。他当时很烦躁, 所以欣然同意了。
他的烦躁,来自不知道阿方索学时会对爱洛斯说些什么,
他只知道阿方索学士对自己有着淡淡的不喜。
至于他本人有多大的酒瘾, 还真不是。
酒能麻醉,是他一开始尝试镇痛的方法。后来习惯饮酒, 无意识地就越喝越烈了。
乌列尔摸着自己下颌处那个魔法痕迹, 月圆之夜要到了,每个月最痛苦的时候。痛苦的诅咒,是他曾经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时候,为了所向披靡, 而做出错误尝试的代价。
连爱洛斯也暂时无法抹去, 不过他出征之前,爱洛斯给他做了三个月剂量的镇痛药, 他还剩下最后一份。
他短暂地享受过几个月的安心,不知道以后,爱洛斯的止痛药还会不会有。
阿方索学士他讨厌他的原因,他觉得自己也清楚。
在过去的那三天里,他在第一个风雪夜接到了阿方索学士,可三天来,他们说的话屈指可数。
路上在动身离开上一座城,前往王城前的最后一餐,乌列尔因为处理眼睛和手上的伤口多耽搁了一会儿。
刚走到餐厅就听见有人在说起他的名字,“那红发家伙,他对阿方索大人都不用敬语,真是毫无礼貌的人,实在粗鲁。大人,您也这么觉得吧?”
乌列尔毫不避讳地推门走进去,“背后说别人坏话。比当面不用敬语没教养的多得多。”
他这次没有用武力恐吓别人,应对自如。因为爱洛斯曾经就是这样站出来替他说话的,这种事早在他面前表演过一次了,乌列尔学得很好。
乌列尔平静坐下,却听到那人涨红着脸,嘴上没完没了:“我说的有什么错?有些人,不止无礼,还很自私。”
“噢?是谁呢?”乌列尔奇怪地问。
那人更恼怒了:“昨夜安德和你同屋,他说见你身上带着止痛药的瓶子,当时为什么不拿出来?”
那个名为安德的随从担心乌列尔迁怒,连忙摆手:“我只是说‘好像’。”
乌列尔不置可否,那人说的,是乌列尔眼睛受伤的雪夜,其他人刚翻越高山就碰上风雪,也是多有伤情。
仅剩的几个人照顾大家时,不得不翻找大家包裹里的半成品草药材料与已经制成的药剂。
当时乌列尔说他没有带可以用的药。
那人这么一说,桌上其他人也好奇望过来,“真的吗?”“乌列尔大人不像啊……”“你跟人家有多熟啊,你腿断了他连药都不拿给你用。”“他为此自己也不用了?吝啬成这样也太吓人了。”
乌列尔随身携带的唯一药剂瓶子,就是刻着“止痛”的药瓶。爱洛斯的所有器皿都是手工制品,格外精细。
“那瓶的确是药,但平时用不了。”乌列尔解释。
他没想那么多,阿方索学士身边不是所有人都让他讨厌,所以他简单维护了一下自己。
但只有一名药剂师表示信任他。
在阿方索学士的默许下,最终还是发展成,需要那名药剂师打开乌列尔的药瓶,为他证明他的药平时无法使用。
乌列尔不在意,看就看了,也没什么,他又并未说谎。
“神呢……”学识精深的药剂师打开后发现,“好昂贵,不,好精纯的药剂,纯度这么高,是老师做的吗?”
阿方索学士摇摇头,也问道:“是哪位高明的药剂师做的呢?我也想讨教一番。”
“是爱洛斯王子。”阿方索学士问,乌列尔没有隐瞒的道理,如实回答。
阿方索学士的脸色在那时就不太好看。
“止痛的程度,能达到多少啊?”乌列尔已经收回了瓶子,那个年轻药剂师还在问。
“据说是五百倍。”乌列尔回答。
“五百倍的止痛药!?”桌边没闻到药味的其他人原本都在想,哪有那个药剂师说的那么夸张。此时一听,也都很震惊。
人是有承受限制的,五百倍,只使用在一个人身上;和五百份浓缩,稀释后可用在五百个人身上。两种药难度并不一样,虽然后者也很麻烦就是了。
但前者,完全是另外一种构成的药,要保证它无害、有效,简直是毕业考试都不会有的难度,更不要说最终成品使用的材料、研究时会浪费的材料,肯定都是让人咋舌的数目。
乌列尔的确有理由不拿出来,但他用这药做什么?
众人都在想,但转瞬意识到,他是个战士,还愁止痛药没有用武之地吗。
但阿方索学士作为爱洛斯的老师,他看到的,或许和旁人不同吧。
乌列尔想,大概是在那之后大家传出的,“爱洛斯王子对乌列尔大人也太好了……”
爱洛斯从前游历的机会不多,魔法材料许多都是阿方索学士为他收集的。
他的学生却清空整个仓库,只为给他的骑士制作止痛药。
更何况阿方索学士自己也是多年骑士出身,对一个需要主人制作止痛药随身携带的骑士,想必也不会有什么好感。
他不知道,讨厌自己的阿方索学士,会对爱洛斯说什么。
如今的爱洛斯,会如何回应他呢?
只要一想到已经不再在乎他的爱洛斯,和阿方索学士带着冰冷的笑意,或者面无表情地谈论他。他就从心底里感到很冷,喝一口酒好了,再喝一口。
他原想着把剩下一点喝完,就装作没参与聚众饮酒默默回去大厅。
谁想到爱洛斯进到炼金室来找人。
阿方索学士一点儿也不虚与委蛇,他看不上乌列尔,就直言出来,包括爱洛斯不喜欢饮酒的人。
乌列尔哪里知道呢,他在心底为自己争取了一下:
从前爱洛斯根本没管束过他饮酒,爱洛斯从来不需要忍让任何人,真厌恶的话,不会不告诉他吧?
却没有一点底气。
阿方索学士是爱洛斯的老师,而他只是爱洛斯施舍的无数人里的其中一个,显然阿方索学士不会是乱说的,他比自己和爱洛斯相处更久。
想着,他紧紧靠上马车车厢的椅背。他觉得自己一身酒味,还是离对面的爱洛斯远一点点。
爱洛斯望过来。
没过多久,爱洛斯亲自给他倒了一杯药草茶。
乌列尔看到那杯茶,心中猛然一凛——处理过的木质材料,用法可以是泡在水里给对方喝下去。
乌列尔还记得从前爱洛斯对他讲解过的。
所以就是这杯茶吗?那份魔法材料做出来的,让他“忠诚”的药剂。
不喝,他绝对不能喝,乌列尔心中挣扎。
他如果失去了自己的意愿,行尸走肉一般,岂不就感受不到爱洛斯在身边了?
但如果这真的是爱洛斯想要的……他回忆起黛黛,黛黛似乎就很受宠爱,或许就因为她的个性不那么强烈?
可黛黛的性格向来如此,乌列尔靠学,确实是学不会的。
尽管只有他知道,他已经给出了自己全部的忠诚。
他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悲哀。
到底自己做错了什么?还是世上的一切都是有时效的,包括人的信任与爱。
盯着那杯沉浮着药草叶子的深色的水,许久,乌列尔还是将它接了过来。
其实也还好,他既不会再多心,也不会再痛苦,又能让爱洛斯满意。
乌列尔劝慰着自己,沉默地将茶水一饮而尽。
好苦。
温热的。
有一股薄荷的气味。
他坐了一会儿,开始生效了吗?他望向爱洛斯,感觉也没什么变化,依然很清醒,很喜欢。
乌列尔想了想,顿时有些逃过一劫的侥幸。莫非自己足够忠诚,所以没什么变化?
在平稳行驶的马车上,只见爱洛斯拿着那只茶壶,继续给他自己也倒了一杯。
然后举到唇边……
嗯?
乌列尔茫然地看着爱洛斯自己也喝了一杯。
“怎么了?”爱洛斯偏头望向他,声音很柔和,“喝了那么多酒,开始不舒服了?”
“殿下方才,给我喝的……是什么?”
“我想你应该还是醉了的,先喝一点草药茶,免得胃不舒服。回去让厨房的人拿些面包和柠檬汁可能会更好……又或者,你要不要躺会儿?”
面对他迷茫的眼神,爱洛斯放下膝头的书,似乎想凑近他看看。
马车就在这时疾驰起来,爱洛斯原本就身体前倾着,此时摇晃一下向前跌去。
乌列尔连忙接住他,两个人重重摔进乌列尔的位置上。
茶壶倾洒,里面的茶水泼在身上,好在不烫。爱洛斯扶着乌列尔的肩膀,挨他很紧。
乌列尔身体僵硬地抱着他,想着的却是这一刻永不结束就好了。但爱洛斯很快起身,又拾起刚才掉落在椅子上的那只手帕包。
乌列尔一怔,指着手帕忍不住问出来,“所以刚才的茶里,没有这个吗?”
爱洛斯看了他半晌,忽然一笑,“你到底在想什么啊?”
乌列尔不好意思答了,但他不想,也不意味这件事不会发生
“你以为那是这种东西泡出来的毒药,但还是喝了?”爱洛斯发现了问题。
“是殿下给的。”乌列尔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乌列尔。”爱洛斯刚才就从他对面坐到了他的身边,此刻挨近他,温热掌心贴着他右手结痂的伤口,一脸探究望着他,“我是救过你的命吗?”
第025章 爱洛斯
“救过”或者“并没有”, 爱洛斯以为总归是这两个答案其中之一。
乌列尔却常是他的意料之外:
“我是殿下的骑士,保护殿下,遵从殿下的命令, 全都是应该的。”
很圆滑的答案, 爱洛斯认真打量着他, 如果不是乌列尔说出来的话, 自己说不定会觉得这是对方的话术。
偏偏是他,爱洛斯惊觉不知不觉已经十分信任他了,莫非这也是乌列尔的本领么?
爱洛斯松开手,“也对,可刚才你饮酒时,好像并没有事先问过我。”
乌列尔斟酌了一下规定:“军中的责罚是鞭挞, 去哪里施刑?”
他的表情几乎没有变化, 还不如喝茶的时候反应大。
爱洛斯一瞬不瞬盯着他, 想看出他脸上抗拒的痕迹,轻巧地问他:“在这儿不行吗?”
“那恐怕会把马车弄脏。”四周是米白色绒布包裹的车厢,乌列尔低头, 脚下是木色与米色混合的毯子,像是一群路过的绵羊。
爱洛斯在那一瞬间, 误以为乌列尔在推拒。
他想, 人人都没什么区别,乌列尔同样。不过自己要求的责罚本就无理,想说出拒绝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一抬眼,乌列尔已经解开他上衣唯一的一排扣子, 从领口, 到胸口,那双骨节分明手还在往下。
“等等……”爱洛斯并没有罚他的意思, 他仅仅是好奇乌列尔的反应。
他忙按住乌列尔,“你说的对,我采纳了。”
乌列尔停下手,没有什么如释重负的样子,似乎还打算再讨论一下去哪儿领受责罚。
“我不想罚了,我觉得为不明确的规则付出代价,很不合理。”爱洛斯很不客气地出尔反尔。
“你可以用现在的规则治我曾经的罪。”乌列尔替爱洛斯更不客气了一下,“只要是你的规则。”
乌列尔不要说对别人不用敬词,对爱洛斯也一样,最多看心情用用。爱洛斯根本没注意过,更没想起这是自己曾经教他的。
只是离得太近,他被乌列尔的唇吸引了目光。乌列尔无论对爱洛斯怎样称呼,念出那些指向他的音节时,都执着又虔诚。
爱洛斯莫名就想起,这双唇他曾经吻过。
“我是不是对你做什么都可以?”爱洛斯说。
“一直如此。”
“那么。”爱洛斯偏过头,指背暧昧地撩过他耳鬓落下的头发,“吻你呢?”
乌列尔微微张大眼睛,他盯着爱洛斯的脸,很诚恳地回答:“我接受。”
说出这句话,他忽然觉得豁然开朗,原来王子殿下想要的,仍是这样的关系。
爱洛斯意外,又好像不太意外,然而没等他开口,乌列尔紧接着补充道:“其他的也都可以。”
爱洛斯平日里待人过分亲昵,除了有趣,实则有几分恶作剧的心思,想看他人先为难与害羞。没料到乌列尔至此仍面不改色,如棋局一般,爱洛斯行到这里还没将到对方,倒有些好胜,感觉还能再进一步。
晃荡的马车里,回荡着他语调撩人的提问:“其他,是指什么?”
一种难以形容的难过漫过乌列尔的心脏,但他很会露出那些期待的表情,“不止唇,身体也可以使用。今夜,不,现在就可以服侍殿——”
爱洛斯竖起一根食指抵住他的唇,他的心脏怦怦跳着。
然而乌列尔的手已经触碰到了他腰际,爱洛斯转而不假思索掰开他的手腕。
由于乌列尔毫无反抗,手被按住撞在马车厢壁上,发出很大的一声闷响。尚未拆线的伤口迸裂开来,抹下一道血痕。
乌列尔连抽气都没有,更别说喊叫,但他不小心咬破了唇。
爱洛斯也发觉自己的反应太过,很快放开他的手。
乌列尔沉默地收回手,爱洛斯则撩开马车车窗一侧的方帘,透了透气。
直到爱洛斯发现面对面行过的,刚巧是瑟缇的马车,才连忙放下。瑟缇走这条路,显然是去找阿方索学士,他不意外,但爱洛斯可不想现在被她抓下去交谈。
他的心依旧跳得剧烈,乌列尔刚开口时,爱洛斯就知道对方赢了。
他没想到乌列尔说得如此露骨,行动甚至更进一步。
爱洛斯居然也会感到慌张,他看似为人轻佻,实则也很难想象比吻更超过的事情。
的确每个人都自由,每个人都可以爱过许多人,但他对这个麻烦的科目毫无研究和准备。
母亲只来得及教过他忠诚与责任,比吻更亲近的事如果当真发生在他与旁人之间,爱洛斯想了一下,跳过谈情说爱干脆地娶对方做王妃,是最省事的方法。
好在正常来说,先后顺序一般是后者在前,根本轮不到他想这些事。
总之,他没想过。
乌列尔接受与否已经不再重要,玩笑有些过火了。说来正常骑士的忠诚是这样毫无底线的吗?他忽然想起自己的母亲,她嫁给父亲不会也是因为命令之类的吧。
爱洛斯检查了他的手,“很疼吗?回去好好包扎一下。”
“不,殿下。”然而乌列尔机械地否定、道歉、认错、请求治罪,在爱洛斯将这些统统揭过后,想到的仍然是:“可还是把这里弄脏了。”
他自觉完全摸清了爱洛斯想要的,虽然走了一些弯路。还好,爱洛斯不计较他冲动的冒犯。
乌列尔的回答让爱洛斯觉得他可能喝醉了,爱洛斯有些庆幸,他完全跳过这件事,回到刚才没解决的问题上。
“乌列尔,你的酒瘾重不重?”他忽然问。
“不算重……”被生硬地岔开话题,乌列尔茫然后又犹豫了一下,他有些不知道标准,除了北地严寒,驻守其他地方时也有两个月一口酒都不沾的情况,他可以一直忍着。
如今在爱洛斯身边,总担心头脑不清楚,想喝一口清醒一下。这种算不算很重呢?
“那在你的眼睛痊愈前,不许再饮酒。”爱洛斯点点他眼下的脸颊,“想喝的时候,也要向我报备。”
就算爱洛斯不说,乌列尔也想过不再在他面前喝一滴酒的,却没想到爱洛斯还惦记他的眼睛,愣了一下。
“是。”他应下。
“至于这个。”爱洛斯不忘摸出口袋里的木片,“当然要用在最需要它的地方。你对我,不够忠诚吗?”
“绝对忠诚。”
“那就不必浪费在你身上了。其实它本身有毒性,控制别人的方法是成瘾,对人有损害。”
爱洛斯讲得清楚明白,他不想让乌列尔乱想。
“乌列尔,其实你没必要那么紧张,”爱洛斯语气温和,他把乌列尔过度地证明忠诚当做是见过老师后的神经紧张,他知道阿方索学士好像确实不太喜欢乌列尔,“师长们眼中的规则和我们不同,这很正常。”
乌列尔的红发顺着一侧肩膀披垂下来,他只是点点头。
脑海里仍回荡着爱洛斯刚才的那个暧昧的问题,但他的手好像我没那么痛了。
他不知道,面前的爱洛斯正出于歉疚,和头脑发热,正决定尝试更信任一下他:
“乌列尔,刚才只是玩笑,我现在还有件重要的事想让你知道,其实我——”
——我失忆了,我需要你告诉我,我失忆前你知道的关于我的一切。
正在这时,马车随着车夫的急停而晃荡了一下。
“王子殿下,有人拦路!”车夫的声音响起。
接着是鞋底打在石板路上的响声,在爱洛斯的允准下,马车车门被门外的人打开。
蒙盖着灰紫色斗篷的黛黛站在马车下,“出事了,殿下。”
“什么事?”
“阿尼亚公主受了重伤,王后请您即刻回宫。”黛黛回答。
爱洛斯脑中嗡鸣,怎么会?谁这么快就出手对付阿尼亚。
爱洛斯让她上来说,然而黛黛却在车下拎着裙子,望着爱洛斯扶着乌列尔肩膀的手。
顺着她的目光,爱洛斯望向乌列尔,他还在系扣子,手指刚刚从胸口那枚扣子移到领口,露出一段苍白的脖颈。两人身上都是染湿的痕迹,茶水壶翻倒在马车车厢内的铺设的地毯上。
“殿下,我可以走回去。”黛黛连忙摆正目光,平静地问。
“上来。”爱洛斯哭笑不得,没多解释。
于是他和乌列尔都朝黛黛伸出手。
黛黛迟疑地望向两人,最终搭了乌列尔的手。
马车一路穿过街道,黛黛讲述着阿尼亚公主从秋千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的事。
托尼大人正因要为外甥女讨个公道,将依蕾托王后烦得不行,等不了晚上,只得此刻就将其他王子公主都召回来。
爱洛斯起初以为是别有居心的人暗害,伪装成意外。经黛黛描述,才知道是宫中出现了刺客。
听说阿尼亚公主的卧室都被翻乱了。刺客追出来,刚好看到花园中闲坐的阿尼亚。
冬天里,到花园坐什么?
爱洛斯不知道,但提到被翻乱的卧室,爱洛斯忽然想起那本草药书。莫非跟这事有关系?
或许,谋害父亲的人,坐不住了。
·+·+·
“叫个医师过来。”
走进大厅的时候,阿尼亚的舅舅,财政大臣托尼大人和他的夫人正站在王后身旁,王后今天又换了身漂亮的黑裙子。
爱洛斯没急着打招呼,他一边脱下斗篷递给一旁的侍从,一边吩咐着。
侍从刚要转身,托尼大人连忙道:“殿下,医师要给阿尼亚治疗很久,您可能还要等上一会儿。”
爱洛斯脚步一顿,转头对听后正犹豫不决的侍从道:“宫廷内没有就其他医师了吗?”
“有……有的吧?”侍从不明所以。
“那去找。”
“其他医师怎么知道情况呢,叫来是要做什么?”托尼大人警惕地问。
“当然是治伤了,这也要和你报备吗?”爱洛斯瞥了一眼那个身材瘦高,上唇留着两撇胡须的中年男人。
爱洛斯招呼乌列尔过来坐下,才发现在大厅一侧的椅子上,大王子正坐着喝茶,他已经先到了。
爱洛斯也没理雪缪。见乌列尔也听话地坐进椅子里,爱洛斯挽起他的袖口,轻轻托起他的手看了看。
托尼大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倒是和托尼夫妇一直站在一起的王后依蕾托,她找到了发难的对象。跟这对夫妇在这里熬了半天,终于可以转移一下对方的火气了。
阿尼亚是托尼大人家那个足不出户的妹妹所生,这件事,宫廷中的人如今自然知道得七七八八。不过起初,阿尼亚被带进宫中时,明面上和瑟缇、歌加林一样,也是记在先王后身份下的。至少对全国的说辞,是他们三个与爱洛斯同样身份正式。现在,依蕾托是王后,总也要像母亲一样保护阿尼亚。
“你妹妹受了伤。你怎么不先关心她,反倒先关心其他人?”依蕾托对爱洛斯指责道。
爱洛斯听后一脸无辜:“我很关心妹妹,但大家已经关心过了,我又不是医师,现在能给她的只有安静。实不相瞒,在路上,我曾为阿尼亚痛哭一场,不信你看我发红的眼睛。”
爱洛斯皮肤白皙,若是离近些、看得特别细致,或许能看见他眼尾透出的微微红色。当然这点红色,也可能是他粉红色的眼睛映的。
依蕾托真的好奇看过来,发觉这一点,没忍住瞪了他一下。
雪缪今天身边跟着的不是因斯伯爵,而是一位年轻的参谋官,那男人已经笑了出来。
只有一旁托尼大人后知后觉,皱着一张脸,他的夫人则拘谨地站在一旁。
“不去守在阿尼亚身边好吗?都站在这里做什么。”爱洛斯问。
“当然是要为阿尼亚讨回个公道。”托尼大人说,“虽然诸位殿下出身尊贵,但其中有人害了阿尼亚公主,就不能就此作罢。等人到齐,至少得讨论出一个说法。”
有真心的家人在身边真好啊,爱洛斯想,不像他,险些中毒都要自己给自己撑腰。
他对托尼大人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淡淡道:“那就等吧。”
反正爱洛斯现在是他们中间最清闲的人,他一不屠龙,二不暗害兄弟姐妹,等得起。
只是还有15分钟午餐时间,希望瑟缇回来得快一点,他可不想一边争执一边吃饭。
大门打开时,进来的不是瑟缇,也不是歌加林,只是一位医师。
这位医师两天刚参与过治疗乌列尔的眼睛,爱洛斯再见他,虽然没想起名字,还是跟他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了。”
医师连忙应声,看到这么多人都眼巴巴站在这里,他也不敢说太多。
心里想着这位红发大人真受重视啊,一边连忙慎重地接过他的手。
简单的外伤并不需要过多检查,他因为仔细还是耽搁了一会儿。
没想到周围的大人们居然就这样等着,让医师的额头也有些出汗。
“这手伤,是利器割破之后,在原本即将愈合的伤口上做了药物处理,让伤口扩大的吧?好不容易有机会愈合,又因为使用过度,屡次沾水,而反复开裂,被撞到后又弄坏了。”医师指着他手上的淤伤,最后解释着。
站在旁边的几人原本没要关注的,但医师的描述实在很有冲击性。
离得最近的依蕾托更是心中模拟了一下,这伤若发生在自己身上……表情都有些僵硬了,拧着眉头偷偷去看乌列尔的手。
“总之,需要静养,养伤时暂时不可以用这只手。”医师很快给出自己的建议。
“这不太可能。”乌列尔回答。
“大人最近不是没有什么战事吗?实在应当修养一下。嗯……”医师说完登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战战兢兢补救道:“那恢复得要慢些,我消毒包扎一下,再按开一些促进愈合的药,这边还有食谱。当然,只上药也是可以的……”
“都给我吧。”爱洛斯说,“重新包扎好他的手,他尽量不动。”
“那……那太好了,如果是这样的话不出十日就会好起来的。”爱洛斯王子可以负责得这样彻底吗?医师如释重负,给乌列尔大人瞧病也压力太大了。
依蕾托王后也才回神,她冷笑道:“最近四处听说爱洛斯的故事,我还以为是谣传。今天一看,乌列尔大人在王子身边,连伤口都会反复开裂。刚刚坐个马车的时间,你们到底都干了些什么?”
托尼大人也找到了可发挥的地方:“臣以为,身为王位继承人,起码的生活作风不能有如此严重的问题。至少得如阿尼亚公主一般勤奋好学,与人为善……”
爱洛斯听着这些话,倒不是很在意,但他们俩都在和自己说话,他虽觉得麻烦,也得象征性回两句。
爱洛斯正要开口。
乌列尔猛然抬眸望向托尼大人,“你再说下去,会受比我更严重的伤。”
托尼大人的嚣张气焰马上就散了,他不动声色往王后身后站了站,嘴上却还嘟哝着:“伤害了阿尼亚公主,还惦记着伤害我。王后殿下您不管管吗?”
“大人,冷静,保持冷静。我想,应该也不会吧?”依蕾托双手举在他和自己之间,安抚着托尼大人。
“您这么说是什么意思?”托尼大人和他的夫人看起来都性格板正,神经纤细,一他见依蕾托事不关己,一下子声音高了起来。
“我说安心,托尼卿。那什么药水和责打应该落不到你头上,至少爱洛斯王子对你没兴趣啊。是不是?爱洛斯……”
爱洛斯快被依蕾托的思路逗笑了,顺势想说点玩笑吓唬托尼大人一下。比如:那可不一定,有暴虐癖好的王子不挑残害对象。
“等等,你们别多心,这手是我自己弄的。意思你倒是理解对了,你再说下去总会后悔的,是我会让你后悔。”乌列尔盯着托尼大人,声音里含着对他指摘过爱洛斯的不满。
被乌列尔这样的人威胁,托尼大人的脸色真的有些白。雪缪也在一边,一副专心欣赏的架势。
名声倒不重要,爱洛斯乐得看热闹,可听到乌列尔说他的手与自己无关,莫名觉得心有些软。
只有依蕾托,站在大厅中的鸡飞狗跳里,对乌列尔睁眼说瞎话的行为嗤之以鼻:
“伤风败俗也是小爱洛斯的自由,托尼大人你在指控的可是王子与军团将领,当然,我得保持公正,所以你们我谁都不会指责。
“咳,我就说一句。”她竖起一根食指,闪闪亮的指甲接着指向乌列尔的上装下摆,“乌列尔阁下,你说话前,扣错的衣裳扣子能不能先扣好?”
第026章 爱洛斯
依蕾托说完这句话, 四周一片安静。
大厅里维持着沉寂,乌列尔的手还在医师手里。他低头发现确实出了错,但他现在适应良好, 而且这原因有什么不可说的呢?
他看了看爱洛斯, 爱洛斯的眼神将他乖乖钉在原地。他不能乱动, 自然既不能威胁近在咫尺的依蕾托, 又不能抽回手来系扣子了。
乌列尔只能压迫的目光紧盯着乱说话的王后,打定主意如果王子没意见,他就替王子解释一下。
爱洛斯只看了他一眼,就望向依蕾托,打量着今天的她。
雪缪和他的属下也随着爱洛斯的目光来回。
最后托尼大人和夫人,也不明就里, 从众地看向依蕾托。
依蕾托感到了不自在, “你们都看我干嘛?难道我要去给他系上。”
爱洛斯笑着说:“我只是好奇, 你怎么盯我的骑士盯得这么紧。如果你很想,也不是不可以。”
“谁说想了!”依蕾托怒目而视。
雪缪在她说出激化矛盾的话前开了口,这里没有仆人在左右, 他叫了身后的参谋官,“你去帮帮乌列尔大人吧。”
“是, 雪缪殿下。”
“不用了。”
爱洛斯婉拒他的好意, 自己走到乌列尔而身边,亲自俯身想帮他。
正在这时,大门打开了。
瑟缇公主提着她的长裙,略带恼怒地走来, 结果刚一进来就看到这一幕。
受够了, 真是受够了。瑟缇本来早上打算第一个去见阿方索学士,谁料大王子先她一步。她正等着, 又有公务催她处理。等处理完,大皇子也都已经回来很久了,听说爱洛斯第二个离开。
这下她几乎要成最后一个,她急忙驱车赶往。谁料才刚刚抵达学士的居所,连人影都还没见着,就又被叫了回来。
不知道雪缪与爱洛斯两人得到了什么信息,一想到这里,瑟缇公主就心情烦躁。
眼前这又是在做什么,叫她回来就为了给她看这个?其他人都瞎了吗,这么伤风败俗,都没有一个人出口管管。果然是为了顺利屠龙,大家什么事都可以忍受得了。
平时母亲不还要奚落两句?现在自觉大位已稳,连这都不管了么。
她心里想着,还是坐到了雪缪另一边。
坐在这里,不得不看着爱洛斯俯身一颗颗解开乌列尔的扣子,又给他扣起。医师就在旁边,脸都因为不知道做出怎样的表情,而显得格外扭曲。
总是爱洛斯在发疯,从小到大,他无论做什么都有人心甘情愿接纳。瑟缇实在难以忍受,不禁开口:
“受伤的不是阿尼亚妹妹吗?怎么骑士大人也受伤了。这王宫中还有人能伤得到乌列尔阁下么?可真是新鲜。”
她说完,气顺多了。却发现众人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
“你们这样看我做什么,难道是我弄伤他的?”她的反应和依蕾托如出一辙。
轻轻的笑声从雪缪身后传来,雪缪身后的年轻参谋官进宫不久,没想到他以为严肃的宫廷每天趣事如此之多。爱洛斯王子只要稍微对他的骑士示好,就能惹得所有人失控,忍不住真的笑出声来。
瑟缇的脸色更黑了。
参谋官连忙致歉,瑟缇可不管,坚持问罪他。
她身后站着陪她走进来的歌加林,他一身水汽,还在认真帮腔。
“够了。”爱洛斯止住众人,“现在人齐了,到底是谁把我们的阿尼亚害成这样,诸位可以讨论了。”
众人都安静下来,都有些惊讶爱洛斯的突然镇定。
“我亲爱的骑士和我,可不想错过午餐。厨房里还用冰霜玫瑰的花瓣,炖了养护受伤眼睛的汤呢。”爱洛斯补充道。
“多余的话可以不说。”依蕾托道出众人心声。
“那王后殿下,你要不要先安静。”爱洛斯回答,她没给她还击的时间:“我其实想先知道,为什么叫我们来?刺客不是还没抓到吗。”
托尼大人缓缓说道:“但是我们在她门口,拾到一枚铜制令牌,这是只有王子或公主才能下发的出入王宫的令牌……”
显而易见,伤害阿尼亚的人确实就在大家之中。
瑟缇没等他说完,自信道:“那把所有人的令牌,都拿出来检查一遍不就好了?”
“这个,也不排除有人偷偷铸造的情况。”雪缪摇头。
爱洛斯则继续问:“即便真的是王子公主,也不能证明是他们亲自动手的。要怎么才能查出来呢?”
“不,就是亲自动手。”那位一直默默的托尼夫人语出惊人,“阿尼亚说是一个她熟悉的声音叫了她的名字,一定就是她哥哥姐姐的其中一个。”
“那他可真是个笨贼呀。”这两个人说话太慢,爱洛斯替他们总结道:“你们是说阿尼亚在花园受伤,同时卧室也被翻找过。其实身为王子公主,身上不必要时常带这种令牌,进卧室偷东西又是一件一旦暴露很麻烦的事。但阿尼亚如果没说谎,那确确实实花园里就是我们中的某位。至于进卧室的人,很可能是手下。”
“阿尼亚当然不会说谎,她的手臂都折了!”托尼大人高声。
“也有可能是记错,别紧张。”雪缪参与到提问中:“那声音是男声还是女声呢?”
“这就不清楚了,阿尼亚殿下受到惊吓不记得更多。”托尼大人回答。
一切清晰明了起来,关键就是谁来到花园伤害了阿尼亚。
瑟缇尚未消气,她抢着说道:“刚才我出了王宫,绝对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她说完立刻住嘴,想起这话一出,就暴露了她也想去找阿方索学士求教这件事。不过话已出口,她没有再补充什么。
她的马车出王宫,连爱洛斯都看见了。
现在轮到另外两人。
“你或许不行,那么他呢?”爱洛斯指指他身后的歌加林。
歌加林银灰的短发仍然湿着,肩头铺着毛巾,露出脖颈上奇怪的红痕。
他声称自己刚才在浴室,至于证人……是一位伯爵家的小姐,和她的女仆。
依蕾托和瑟缇的脸色都难看得可以,他则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要我说,不如问问雪缪殿下,看看我们的大哥会找什么借口呢?”
雪缪:“我回来之后,召开了会议。”
“不止吧?我去浴室的时候,看见你一个人从花园走过。”
雪缪镇定自若:“我之后去了图书馆,图书馆的看门人与正在阅览室的一位年轻大臣都能为我作证。你还不如问问爱洛斯。”
爱洛斯没想这么快轮到他,“我刚才正在回来的路上啊。”
“那要你的骑士为你作证吗?他说的关于你的话,我可一句都不信。”歌加林说,“我们不如现在问问他。‘爱洛斯王子如果要你说谎,你会说吗?’”
乌列尔眼神如同利刃,身边的医师头都不敢抬,拿着剪刀剪掉最后一截纱布,满头大汗。
歌加林站在瑟缇后面,像仗着人势的小狗,倒是对乌列尔不太怕了的样子。
瑟缇:“我也赞同,他的证词不算。”
雪缪跟着举手,“附议。说不定你们先行回王宫,结束后刚好赶上马车抵达。”
托尼大人一听,也怀疑地望过来。
这显然没有道理,甚至让爱洛斯感到一丝针对,他气定神闲回应:“我们当时真的在路上,但也的的确确只有我与我的人。
“如果他的证词不可信,那么你,你身在浴池时女伴的证词也不可信。大哥手下大臣与看门人的证词也存疑,显然你们都时间充分。
“甚至姐姐,你可以先让人看到你的马车出城,然后来到花园惊吓阿尼亚,接着再尝试追赶上那辆马车。毕竟大家只看到你的马车出宫,而没看到是里面是不是你。更何况,你是出去找我的老师吧,这样的事情你会低调才对,却选择用有你标识的车架,这不是很可疑吗?莫非就会死存着一定要被众人看到的心思。
“我们四个人都有都有嫌疑,而且时间充分。但其实我是四个人里最没必要伤害阿尼亚的人,我想要屠龙,只要问我的老师就可以了。莫非阿尼亚手里掌握着什么不为人知的,屠龙的信息?”
“那当然没有,她也对此一窍不通,很苦恼呢。”托尼大人连忙说。
“这就是了,我有什么必要去害她呢?”爱洛斯问。
“可是你有帮手,你昨天还派人分别守在这些宫殿里。军团里的七位最出色的战士在王宫,虽然在阿尼亚宫殿的只是其中一个。但他都没能看住,不是也很可疑吗吗?”瑟缇说。
“除非被支开,不然确实不可能。”乌列尔在王子看过来时回答,他还想再说,他可以走一趟去看看到底是不是这样。
但爱洛斯已经继续他的辩解了,“既然如此,我们的人没有问题。况且这七个人安排不是王后安排的吗?莫非是抓准时机故意陷害。”
“怎么可能?”依蕾托解释,“那不是阿方索学士手下的魔法师没两个,我觉得宫中不安全吗?我这也是为了大家。现在好了,出了这事,这些人都退还给你吧。”
“所以阿尼亚身边就有你的人。很方便啊,爱洛斯。”雪缪赶着上来踩一脚。
爱洛斯应对能力惊人,一个人面对众人莫名其妙的怀疑也游刃有余。但乌列尔忽然说话了。
“最方便?雪缪掌握着王城中的所有力量,想从王城中挑出一个不输我手下的战士,只有你能做到。参与这件事,绝对有可能。
“瑟缇与歌加林,你们手中掌握着王宫禁卫,想要潜入不是轻而易举。况且这件事,若查不出,责任也都在你们头上。你们一上来就推脱的样子真是难看。”
三个被点名的人脸色也不大好。
只有依蕾托惊叫,“你居然对殿下们直呼其名!”
“闭嘴,忍你很久了依蕾托。我还没说,或许你是为了最后名正言顺,要杀死其他所有继承人呢。”乌列尔手动不了,动动嘴也很舒服。
爱洛斯低声笑了,不知道是否真心,但乌列尔站在他这边,他很喜欢。
其他人也没顾得上,确切地说是干脆避开了与乌列尔交锋,都转向依蕾托,因为这可能不是没有。甚至,是最符合逻辑的。
“疯了,你们都疯了吗?居然全都相信他,我怎么可能做这件事!”依蕾托瞪大眼睛。
“我们没必要对付阿尼亚,因为我们的继承次序全都比阿尼亚高,而且顺理成章。”雪缪说。
没错,其他人想要作弊,把次序在自己之前的人除掉就好了。
也就是雪缪只需要谋害王后,瑟缇只需要谋害王后和大王子,爱洛斯则需要对付前三位。
只不过如果真的这样做了,任谁都会知道是谁下了手。先选择另外的人,分散众人的注意力,以减轻自己的嫌疑,也有可能。
阿尼亚当然是最好的人选,因为谋害她,确实会让人感到一头雾水。
不过比起这些,爱洛斯更倾向于是谋害国王的人发现了阿尼亚手握真相。
至于是不是,还要回去看看那本书才知道。
正在众人“难舍难分”之际,侍从进来,悄悄向王后传了新的消息。
盘子里是给王后的纸,但王后转而递给瑟缇,接着传给了大家。
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复杂,只有歌加林看完一笑,“恭喜你啊,大哥。巴顿大臣死了。”
歌加林笑得不怀好意,爱洛斯没接那信纸。乌列尔伸手接过送来爱洛斯面前,爱洛斯就着他的手读了。
巴顿大人是议事大臣其中一人,刚才缺席会议,找到的时候人已经死了。据说是在巡视庄园时,仓库失火,刚好被烧死在那里。
真是刚刚好啊,整个庄园就死了一个人。爱洛斯冷笑。
乌列尔的手很稳,但这次攥得骨节发白。爱洛斯奇怪地托起他的手,从中抽出那张有点皱了纸给了最后的托尼大人。
对方接过的时候,午饭的钟声刚好敲响。
“玩够了,我先走了。等你们找到证据再来找我。”爱洛斯说饭点走就饭点走。
“这?殿下……”托尼大人一听就连忙拦他。
“怎么?说起来托尼大人找到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呢。其实你也知道讨论不出结果吧,反正你也成功让我们互相怀疑了。目的不是达到了?”
爱洛斯笑着起身,直接朝门走了去。
这次众人居然没拦着他,连一向看不过他不守规矩的依蕾托也没有阻拦。
因为他们觉得现在,爱洛斯的心情应该是最差的。
阿尼亚伤了手臂,可以治好。
但巴顿大人死了,可不会带着他的爵位、势力与对爱洛斯的支持复生。
巴顿大人,王廷中最腐朽的一拨贵族的领袖,但也同时,最支持纯血。他是王城里少有至今仍支持第四王子爱洛斯的大臣,只因其他几位王储,严格来说都不是正统。尽管依蕾托已经成为王后,在他眼中也不过一介下等人。
在其中,他最看不顺眼的,就是大王子雪缪,真正的私生子。他的母亲夏佳夫人是一位公爵遗孀,要不是医师证明,死去不久的夏佳公爵真的无法生育,雪缪都不会出现在这里。
巴顿大人不仅和大王子一派针锋相对,平日也是最喜欢嘲讽雪缪的,他死了,估计大王子今夜能做个好梦。
而爱洛斯,可能不会太好受。
没有结果的会议最终还是散了,但是爱洛斯走进走廊里的时候,追赶上来的托尼夫人突然叫住他。
托尼夫人生得还是很清瘦的,一副不太健康的模样,瘦骨嶙峋或许是他们的家族遗传?
“等一下,爱洛斯王子。您会为阿尼亚找到真凶吗?”
“你为什么认为我会?”
“因为阿尼亚说,不是殿下您。”
爱洛斯没说话,他只是问她:“那你刚才怎么不说?刚才,看我被怀疑的时候。”
“殿下饶恕,我……我刚才没有办法说。我以为沉默,可以听见真相。”托尼夫人非常诚恳。
“是吗……”爱洛斯当然知道,她只是想让他们自己争辩。
他盯着她的眼睛,“那你告诉我,阿尼亚手里究竟有没有关于屠龙的消息?”
“绝对没有。”
见托尼夫人一副要对天起誓的模样,爱洛斯也没为难她:“让阿尼亚安心养伤吧。”
爱洛斯没答应,也没拒绝,就这样打发走了对方。但托尼夫人惦记着他最后对阿尼亚的关怀,又误以为这就是他的同意。
路过庭院的时候,爱洛斯看见托尼大人和瑟缇在一起。
总感觉他们的谈话会和自己这边如出一辙呢。
爱洛斯没靠近,依旧往餐厅走。
巴顿的行为作风,完全诠释了一个腐败的高高在上的贵族。他死了,皆大欢喜,爱洛斯并不忧虑,他本就不靠他的支持活着。对方和雪缪等人树敌,也是大部分为了自己派系的利益。爱洛斯早认为,该抄他的家看看。
但他死得太巧了,是谋杀吗?或许和刺杀阿尼亚是同一人在决策也说不定。
爱洛斯是最期待巴顿安然无恙的人,嫌疑倒是大大减轻了。也不错。
但问题是,这人总不会是为了惩恶扬善,清理贵族,必然是冲着自己来的。真是好烦,这样的勾心斗角居然还要持续两个月吗?一天都受不了了。
“殿下觉得凶手是谁?”乌列尔问,“托尼夫人说的,是真话?”
“还不清楚。感觉她一定有所隐瞒,不过没有屠龙消息的那一点像是真的。既然不为龙,那就只能是为别的了。为了继位,杀阿尼亚根本不必要。我想,说不定是关于父亲的真正死因。”
想到这里,爱洛斯再次想起他还要看那本草药书。
万一那个凶手,发现自己与阿尼亚接触过,也去翻自己的卧室呢?
真麻烦,爱洛斯选择先回卧室。
好在他的宫殿一如他离开时,没有被被翻找过的迹象。
阿尼亚当初给他的书,就完完好好放在书架上,和其他魔法书混在一起,毫不显眼。
爱洛斯拿到书就翻开查找了起来,等爱洛斯翻遍这本书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头昏脑涨从密密麻麻的字迹里抬头,发现乌列尔还站在身边。
“怎么不去吃东西?”爱洛斯一看表,已经错过了午餐时间。
他是因为太好奇了,乌列尔却也就这样一直默默站在他身边。莫非乌列尔也好奇这个?
乌列尔答不出来。
爱洛斯只默认他也想看,将书推了过去。
现在情况明朗,看过这本书后,爱洛斯知道事情如他所料,阿尼亚这本书里,确实有能对金属造成同样侵蚀与染色的毒药。
这很可能就是国王所中的毒。
他命人抄写下这部分内容,在整个宫廷里传发,他很想知道真凶的反应。
“各王子公主的宫殿,全部都要吗?”黛黛刚回来就撞上有事做,询问道。
“嗯,免得等书丢了,我自己记不住。”爱洛斯的理由合情合理,“但你不用,我有其他事想要你去办。”
黛黛是去偷偷观察阿尼亚的情况,才刚刚回来的。
“好。”黛黛接着先向爱洛斯汇报阿尼亚的情况:“我去看的时候,阿尼亚公主的手臂已经包扎上了,但地上都是血,连她的裙摆都染红了一层。而且公主的脸色很差,像是格外虚弱,屋子里有燃过草药蜡烛的味道。”
爱洛斯其实最不相信的人是阿尼亚,他怀疑阿尼亚根本没受伤,现在看来,她似乎没问题。
他放好书架上的草药书,对黛黛说,“那你现在去……置办两件衣服吧。明天我们要出门,尽量让我们不被认出。”
爱洛斯记得老师的话,他的失忆既然有异域魔法在作怪,他得去找一些异域魔法相关的书籍或者材料。只有黑市里才有,他明天要去那里。
真希望自己运气不坏,快点找到恢复的方法。
“殿下想要什么样子的服装呢?”黛黛问。
“能装扮一下就可以,不要太丑的。你随意去挑吧。”爱洛斯拿了菜谱下来,对此事也不太在意,很放心地交给黛黛。
“我挑吗?是。”黛黛的声音还是平平淡淡的,但爱洛斯第一次看见黛黛的眼睛这么亮。
她匆匆出去,背影像个急着打扮娃娃的小孩。为什么爱洛斯会有这种错觉?
下午,爱洛斯带乌列尔去了厨房,亲眼看着他们烤制点心,最后又指挥着在蛋糕上放下了一片冰霜玫瑰的花瓣。
黄昏之前,就在厨房围观冰霜玫瑰制作的菜肴中,度过了。
这一夜,乌列尔仍然坚持睡在爱洛斯房间外。
爱洛斯倒没拒绝,乌列尔作战多年,一个月都找不到安生的地方休息也没关系,但爱洛斯看见他依旧睡在略显冷硬的躺椅上,都已经在想,要不要在房间里再给他放张床算了。
说起来,看乌列尔好习惯待在自己殿中的样子。
他以前睡在这个房间的哪里?
爱洛斯关上卧室门,乌列尔在,让他感觉安心了些。
他路过黛黛搁在衣柜门前小凳前的一箱衣服,躺进自己的被子里。
他迷迷糊糊地想,刚才好像看到箱子缝隙,露出一排浅粉花边。是他的幻觉吗?
第027章 x
【藏书室的信你不来取么?
就不能省出陪伴骑士的时间, 来图书馆看一眼。
巴顿,我替你杀了。
至于名单上其他你打算要处理的人,罪状还在继续收集。丑闻真多, 原来以品行高贵著称的, 都是道貌岸然。
也在筛选有能力接替职位的新人, 进展有些迟缓, 良马难寻。
为了让我看上的平民跻身大臣之位,我居然要给他们安排和贵族的相亲,还有什么更高明的手段吗?
我按照你当初给我的计划,一直没有出错。
可你完全不管不问,莫非是在考验我。
你不来亲自动手,名单上的人我就看着解决了, 每个家伙的罪状都令人恶心。
这些, 全都是乌列尔的仇人吧?
你处理他的仇人不需要和他说一声么, 真任性。
对了,屠龙。
这比试如何?
我从前以为世上的恶龙不可战胜。
但在你与…眼里,有不可战胜之物的世界才是难以想象。
不过这题目, 起码有一点好处。
国王死后,雪缪尝试杀你八次。
但在公布需要屠龙之后, 他加派了跟踪你的人手, 遣散了杀手。
你安全了,爱洛斯。一点点。
还有,最近城中很危险,清查了两场非法集会, 内容都是针对王族。
坏建议是出宫前告知我你的去向, 并带上乌列尔。
好建议是最近别离开王宫。
你忠实的,睡眠不足的X】
特制墨水的字迹消失在纸面, 笔刚刚撂下。
“殿下,爱洛斯殿下好像出宫了,并不在王宫中。”
“什么?这么早,他去哪儿了。”随着站起身的动作,纸张一滚,墨水瓶倾倒洒了一桌。
“……正在找了。”
第028章 爱洛斯
柔软的黎明般的浅粉色。
爱洛斯抚摸过光滑的绸缎, “你确定吗?黛黛。”他觉得自己困得可能有些恍惚了。
黛黛抖开那件粉色的裙子,面色沉稳:“是的,殿下。”
爱洛斯陷入沉默, 他站在乌列尔和黛黛之间, 有种“终于轮到我了”的宿命之感。
黛黛做事绝不会毫无根据, 果然她紧接着解释道:“首先, 这是为了遮掩殿下的身份。”
“玫瑰香气殿下可以隐藏,但粉红眼眸实在太过标志性了。”黛黛从化妆盒里拿出一只勾线小画笔,“虽然很显眼,但是不用担心。而今贵族中最流行的一种装扮,就是以辉月海岸一种珠贝和独特的矿石研磨成粉末,用来描画眼妆。这种妆扮在光线下, 会给人眼瞳变成粉红色的错觉, 看起来很像王子殿下您。上流贵族中还有非常多的人, 甚至会购买一些魔法道具,搭配起来,远看上去眼瞳完全是粉色的。
“一位高调的贵族小姐, 完全有可能追逐这种风尚,成为此类妆品的受众之一, 大家都知道。
“我会用珍珠粉之类做颜料为殿下随意描画一下眼妆, 再戴上浅色的薄纱。看上去和爱美的千金小姐没区别,绝不对有人想到,眼前的就是王子本人。”
她说的时候,已经在画了。
爱洛斯倒不介意装扮成什么样子。
他满心期待, 自己能找到解决他失忆问题的魔法书。
老师的草药包被他挂在床头, 可惜昨晚一夜无梦,他什么都没再想起来。
“其次呢?”他问。
黛黛的声音很好听, 像有人在空旷的大厅里独自弹琴,栀子花就开在窗外。
虽然他好像更喜欢听乌列尔讲话。
“其次,大小姐可以配两个侍卫。乌列尔大人和我。”黛黛说。
“我说要带你去了?”爱洛斯奇怪,他本来连乌列尔都没想要带,只是显然乌列尔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黑市那么危险的地方。
“请求您带我去。外面太危险了,乌列尔大人的手又受了伤……”黛黛垂着眼帘,一副很乖巧的样子。
“阿黛勒,我的手就算断了,也一样能扼断你的脖子。”乌列尔不满。
黛黛没还击,她又不是不守礼仪的人。况且,她赢了。
乌列尔说出这样的话,倒是真让爱洛斯仔细想了想,万一出了什么差错,乌列尔的手又要再伤一次了。
他惊讶的是,黛黛居然不止是他宫中女仆而已?
乌列尔就算了,单打独斗上无出其右。听黛黛的意思,她也能保护得了自己,至少也能补乌列尔一只右手的空缺。
自己都是养了些什么人呐。
三人很快装扮好,天色还很早。
爱洛斯知道大王子、二公主甚至五公主,肯定没一个安生,都跟着他打算摸清屠龙的线索,好像业余魔法师无所不能一样。他可不想带着那么多人去买东西,吓坏珍贵的老板们怎么办?
所以他决定出王宫是悄悄的。
“昨夜有位伯爵小姐来找歌加林王子,在宫中待了一夜。我已经假传歌加林王子的命令,告诉宫人们伯爵小姐驾驶来的马车坏了,等她离开时先为她换辆新的。现在我们坐她的马车就可以出王宫。”
黛黛一边给他整理着面纱,一边报告。
很好,他的黛黛真是大有可为。
爱洛斯随她动作闭上眼睛,他刚刚抬眸直视黛黛的脸时,忽然想到,黛黛这样的美人无论在任何王公贵族手下,都会优先培养成社交新秀,他们一定会觉得这样才是物尽其用。
爱洛斯绝不会这样想,但不妨碍他关心黛黛的想法,“黛黛,留在我身边做这种小事,你开心么?”
黛黛现在只是当一个,忙碌的,仿佛剧团成员一般的,爱骗人的小女仆。
只要她想,完全可以凭借惊人的美貌获得上流身份。他只回来三五天,就收到好几个贵族的询问,问能否将黛黛送给他们。
爱洛斯厌恶,也不想出卖属下的美色,尽管他可以将这件事发挥得对他很有利。但他不记得自己问没问过黛黛的想法。
黛黛正在给爱洛斯整理好她亲自缝的,完美无缺的金色假发,假发戴在王子殿下完美无缺的脸上,王子穿着她挑的完美无缺的裙子,一切……都太完美了!
她在贫民区长大,从来没有过一只洋娃娃,她的王子,好大一只。好幸福……
黛黛努力维持面无表情:“在殿下身边,是我此生的幸运。谢谢您当初让我选择。”
她的指尖抚过爱洛斯的假发发顶,感觉自己快被乌列尔瞪穿了,但她依然故我,彻底整理好爱洛斯的装扮才收回手。反正她以后恐怕也没机会了,今天爱洛斯王子忽然问起她这样的话,想必是到了用她的时候。
“殿下是要吩咐我去做什么吗?哪家贵族。”黛黛说完想说的,接着问道。
她早就知道有这一天,但为王子做事,本就是她的意愿。
“嗯?”爱洛斯正站起身适应着面纱,他反应了一下,才明白黛黛说的话。
他只是问问,因为他忘了自己问过。但黛黛这种浓浓的:“您今天要卖了我,需要我帮您数好金币吗?”的感觉,让他想到乌列尔。
再去看乌列尔,爱洛斯忽然发现,乌列尔看着黛黛的眼神复杂,似乎有些同情。
两个人都垂着眼,一副情绪不高的样子。
除了自己,爱洛斯还从没见乌列尔关心过谁,他惊觉自己可能漏掉了什么。
莫非他们俩……
爱洛斯垂眸,想在从记忆中寻到一些蛛丝马迹,可惜线索太少了,但人一旦怀疑,就总能找出理由证明。他越想,越觉得发现了真相。
心里有些没来由的空落落的。这个秘密,让他有种被最信任的人抛弃在外的感觉。
虽然他和所有人都算新结识,但他们俩是他如今最信任的属下。
算了,大家幸福就很好。
很稳固不是么?
他们都会忠诚,以后有了儿女,孩子也会。孩子?他们俩如果有孩子,一定是最漂亮的孩子。我会教他魔法的。
爱洛斯却越想越不高兴起来。
“不需要,吓吓乌列尔罢了。”爱洛斯轻松地说,他从他们俩中间走过,“至于吩咐,我需要你之后去查昨天的那种草药,在王城中谁拿到过,我怀疑有人就是用它毒死了国王。线索很少,可能要多费些功夫,宫中人对那页草药书内容的反应,也会都汇报给你。”
“是。”黛黛应着,脑袋里第一次分出一部分用来走神:吓吓乌列尔?嗯……怎么吓的。是让我去勾引其他大臣,暗示乌列尔下一个就轮到他么?
乌列尔好像真的被吓到了,王子从不开这种玩笑,他怎么会把王子殿下惹成这样。
不过,即便如此王子也还只是说说而已。有时候也真是会羡慕乌列尔,当过王子的情人。
她跟从王子的时候,还以为王子不会有情人。她想都没想过的事,乌列尔做到了。
一身侍从打扮,贴着胡须的黛黛不服输地望了一眼乌列尔,也戴上兜帽,跟着爱洛斯走了出去。
乌列尔沉默地跟上,他也在想,吓吓他?那是什么。
让阿黛勒去做件大事,吓到我的大事。乌列尔觉得什么都吓不到他……好像也不是。就比如——
如果爱洛斯要娶黛黛。
乌列尔被自己吓了一跳,但爱洛斯早晚会迎娶他美丽的王妃,这事他一直清楚。
爱洛斯很受欢迎,不止王国中,他听说奥特萝半岛的公主就很喜欢爱洛斯王子,现在国王已死,是支持王子最好的时机。王子或许想选他喜欢的,以旁人暂时搪塞一下那位公主呢?阿黛勒一直是最好的人选,他总不可能选自己。
是啊,总不可能选自己。他戴好自己的兜帽,也跟上两人。
爱洛斯先上马车,独自坐在一边,看他们两人坐到一起。
黛黛见爱洛斯不太高兴也不理乌列尔的样子,心想自己猜对了。
不过她向来只听王子命令,对王子如今所喜爱的,过去所喜爱,包括未来,不会设想与干涉。她对乌列尔,毫无交情,也并不交恶。
王子不会有错,既然他因为情感问题而不开心,一定就是乌列尔的问题。
她从贵妇们中间新学过一个绝妙的方法,能帮助关系破碎的夫妻两人维护感情。
乌列尔刚坐到冷淡的爱洛斯对面,他无论如何也无法把刚才的想法从脑中抹掉,他想扶一扶额角,又怕破坏装扮。只能维持着不动,但心中的小人儿坐立难安。
忽然,纠结中的两人,都听到黛黛开口:“殿下,让我坐到您身边吧。今天您醒得太早,可以靠在我肩膀上休息一下。”
第029章 爱洛斯
黛黛在提议什么?
爱洛斯迷惑, 自己很困这件事这么明显。
多一个枕头,爱洛斯无所谓。
但他突然想到,不知道乌列尔会是怎样的表情。
是不是会因为黛黛的殷勤, 而感到不快呢?
他悄悄望去。
结果令人失望, 乌列尔表情平常。
也对, 他们俩平时做事就心无旁骛, 自己做什么这么小气。
既然黛黛这样问了,爱洛斯面对着无动于衷的乌列尔,玩心很重地回了句:“好呀。”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倚靠着黛黛固然好,但实在不够绅士。
他想象了一下那画面:自己靠在乌列尔的情人肩头,不不, 自己靠在最亲近的小女仆肩头, 对面坐着他的爱人, 自己的骑士。
一想到,四周的空气都有些别扭。
那边黛黛松开一端座椅的扶手,探身想要换位置到王子身边。
她还没完全站起身离开位置, 手臂忽然就被乌列尔用力抓住了。
黛黛惊讶地转头。
她这个有关“嫉妒”的小妙招,在乌列尔身上见效得也太快了。
没想到乌列尔私底下是这样的人, 控制欲很强的小气鬼?
不过也对, 如果自己也能暂时拥有爱洛斯王子,肯定牢牢……不对,自己怎么会这样想。她不会胆敢干涉王子的,黛黛很有自知之明, 相当有。
虽然王子教她的不是这样, 王子告诉她,她配拥有世上的一切, 可黛黛从未想过其中包括这位殿下。
乌列尔和她,都是王子救过人其中之一,他们俩身份特殊,她不觉得乌列尔会和她想法差距太大。
她奇怪的转头看乌列尔。
目光里满含着质问:王子靠一下他的女仆都不行,骑士大人真的要这么独断专行吗?
乌列尔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就已经伸手了。
但他马上给自己找了一套很好的理由:殿下靠着我,会比靠着阿黛勒舒服些。而且在女士面前,殿下不得不保持礼貌,还是与自己接触更多,身体更熟悉也更习惯。
他没有立刻松手,可当手腕碰到黛黛指上冰凉的金属,他一下子冷静下来。
黛黛戴着一枚金色的戒指,她平时是不可能戴任何首饰的。
他记得好像爱洛斯昨晚拿过,原来是给黛黛了。
好吧,他刚才的理由也不那么站得住脚。
少女美丽、乖巧,臂膀柔软,而且谁都喜欢更新鲜的东西。
马车里一片安静,爱洛斯不知道他们的心思,他的目光落在在他们好像牵在一起的手腕上。
黛黛的指间,还戴着爱洛斯刚命人打的,和父王戒指材质相同的金属戒指,给她用来测验毒物。
一想到自己居然给他们情侣二人都送过戒指,爱洛斯就觉得想笑。
爱洛斯就着恶作剧的心思,望向乌列尔问:“怎么,你怕我把黛黛抢走?”
乌列尔一时没反应过来,他飞快回答说:“不怕。”
黛黛本身就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怎么会怕。
是吗,这么坚信。
爱洛斯被他的坚定与信任搞得有些挫败,他心中忽地有些不太高兴。
“你们俩的感情好成这样,连我都要嫉妒了。”
爱洛斯的语气凉凉的。
他这句话出口前,黛黛已经发觉,事情似乎正往错误的方向发展。
她要的明明是乌列尔误会,然后回来哄一哄可怜的殿下。
绝对不能是王子殿下误会自己和乌列尔,那岂不是殿下来伤心。
虽然她一瞬之间,也没想明白爱洛斯是怎么误会上的。自己明明正打算和他表演打情骂俏。
但既然王子殿下误会,黛黛绝不会让它的影响继续扩大,埋下疏远的种子。
黛黛的反应极快且极其准确。
她挣脱乌列尔的手,拎着裙摆跪伏在爱洛斯膝边,“殿下,我与乌列尔大人绝无私情,阿黛勒只忠于殿下一人。”
黛黛无比虔诚,仿佛若爱洛斯不相信,她下一秒就会去吻他的靴子。
爱洛斯怔怔望着她,这和平时波澜不惊的黛黛完全不同。
使他心中更无法确定,她说的是真,还是只是担心自己会约束他们的爱情而做的妥协。
忽然匕首的金属柄递到他面前。
是乌列尔,他的动作比语言更快些,拿出匕首,原想划破自己的手掌取一点血。却发现自己的另一只手还被包裹着,于是他将刀柄递给爱洛斯。
“殿下是在担忧么?让我在此立誓,此生不与任何人结为伴侣。终生只对殿下忠诚……”
乌列尔显然更能让爱洛斯安心。
但听得一旁的黛黛不由愣住,可是,等等,这不行啊。
她记得两个月前,爱洛斯王子还说想筹备他们的婚礼。
乌列尔一气之下居然发这样的誓,王子岂不是更难受?
还是说,莫非乌列尔并不知道王子的计划。黛黛一想,都替王子感到心碎。
乌列尔还在冷静地说着:“有违誓言,就让恶魔燃尽我的灵魂……”
说着,迎着锋刃按下去,尖端几乎要刺破掌心。
她连忙拉住乌列尔的手,“绝对不可以!”
很急切。
黛黛素来淡然,很少有情绪如此激烈的时候,乌列尔被按住,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爱洛斯也很安静。
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每个动作,都不给他思考的时间就发生了。
他只看到两人纠缠拉扯,而今黛黛极力阻止乌列尔发誓。
乌列尔当然不能终身不娶,那意味着和她分别。
爱洛斯很想笑,显然两个人对他的誓言都是假的,不过毕竟装得很努力。
爱洛斯失忆后完全想不起任何事,这世界对于他全然陌生,好不容易熟悉起的两个人也将他隔绝在外。
不适与困倦,让他的头变得很疼。
爱洛斯靠进椅背,闭了闭眼。语气轻松地说,“都起来吧……”……我是什么坏人么?值得你们这样演来演去。下次再在我面前打情骂俏,就从我面前消失吧。
他还没说完,黛黛抓着乌列尔也还没放手:
“你这样对殿下不负责任!万一有一天轮到你们的婚礼呢?殿下也不能做你的伴侣吗。”
这话让人如遭雷击,爱洛斯一下子就吓清醒了,乌列尔也格外心惊,朝他看过来。
黛黛疯了?
乌列尔好紧张,他立时担心起,殿下会不会被提起婚礼这件事,不太喜欢。
毕竟过去的早就过去了,一时兴起的许诺怎么能算数。他们身为属下只要替殿下忘记就好了,黛黛做什么又提起。
偏偏想要羞辱他么?
看我做什么……爱洛斯疑惑中,几乎要笑出来。
原来黛黛还是误会着自己与乌列尔啊。
她好像真的挺着急的,看来黛黛和乌列尔,不是一对儿?
自己误会了。
爱洛斯为自己误会的那段时间,感到脸皮发烫,但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舒坦许多。
“说得对啊,万一呢。”
爱洛斯狡黠地笑了笑,回应着黛黛。
气氛好像轻松了,只有乌列尔完全没感受到。
万一?那实在是,太好了啊。
乌列尔无望地想,不过这些话,而今只是可以取乐的笑话了。王子脸上的笑意,提醒着他这从来都不是真的,刺得他心脏有些酸疼,他却也没舍得低下头去。
王子笑起来总是很好看。
匕首被爱洛斯收起来还给他,乌列尔也坐到爱洛斯身边。
他坐下时,有些害怕爱洛斯会继续问他,“万一?你不会真的这么以为吧,以为有这种可能。”
但他就是很想坐在这里,坐在爱洛斯身边。
遗憾的是,乌列尔一直没有等到爱洛斯借用他的肩膀。
他等来的是疾驰中的马车乍然放慢速度,木轮一阵磕磕绊绊,震动过后,马车停了下来。
马车外,有正在询问车夫的声音传了出来。
车夫刚开口:“你们要钱还是货物……我们没有啊!啊!”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车夫的声音消失了,四周一片静谧。
乌列尔几乎是立刻揽近爱洛斯,将他的斗篷盖好。黛黛则就势半蹲在车门后,一手锁上了另外的一边车门。
不料紧接着,长刀的刀锋就从车门楔了进来。
黛黛手里拉紧那道尚未上锁的门,向马车里两人点了点头,忽然她脚上一踹,竟然踩得刀刃弯折,伸进来的那部分刀尖被卡住。接着她收一松,将马车门向外一拍,跳下马车,把武器还没收回去的劫匪踹翻,又用手肘给了他身后的同伙一击。
黛黛起初以为是路上劫匪,还在惊叹王宫中出来的马车都敢劫,好大胆子。
才想起今天他们乘坐的不是王子的车驾,试探了对方几下之后,她发现他们都训练有素,她向乌列尔报了人数。
一共四人。四人都是黑衣,其实白天里穿什么都不容易隐藏,全赖这条道人烟稀少。不过现在,他们掩不掩藏身份已经不重要了。
因为黛黛比他们四个加起来都要强,死人还关心什么暴露不暴露。
爱洛斯目光集中在黛黛身上,真是优美的胜利。
马车上,乌列尔要保护爱洛斯,手又受伤了,本打算看一下情况再动,结果他根本没下马车。
四个经过培养的刺客,黛黛一个人处理掉了。
少女毫发无伤。
她开始检查他们身上的东西,发现丝毫找不出任何和王宫有关的痕迹。
要不是黛黛与他们交过手,还真以为他们是专门在路上袭击商旅劫猎财物的劫匪。
但这绝对不可能是普通劫匪,他们的衣料很好,武器也不是东拼西凑而成,是专门打制的,身上每一个细节都透露着训练过的痕迹。
有人想要杀他。
但,他们怎么知道他在这辆马车上?四个刺客总不至于是伯爵小姐惹的吧。
提及威胁他生命的,他如今立刻就会想到那些姐妹兄弟,可是杀他有什么用?他只比阿尼亚一位继承人年长。
莫非阿尼亚昨天刚自己洗清自己的嫌疑,今天就藏不住了?
还是其他姐妹兄弟,终于决定不放过自己,让大家都不了解屠龙。
那这样,还要提醒阿方索学士保护自身安全。
黛黛披着斗篷蹲在地上挨个检查,正当她想要抬头说些什么时。
忽然听到耳后传来的风声,她立刻回想到有一个刺客躺在她身后。
她反应机敏,觉察一道利刃从脑后划来,毫不犹疑低头闪避。
那个人果然偷袭扑空,剑刃擦着她的发顶飘了过去,紧接着,砰,一声响。
子弹射穿了那个回光返照的刺客。
爱洛斯有些意外,这一枪精准,残酷,而且突然。
开枪的,是不远处赶来的一架马车的主人,他正收回火枪,从打开着的车门中跳了下来,动作很利落地落地,他的马车也将将好停下。
那是一个身穿焦面包色套装,戴半高礼帽,手握手杖的绅士。对方一丝不苟,但是快步下来查看黛黛的情况,很热心的一个人。
“你没事吧先生?”男人问黛黛。
黛黛担心暴露,她戴好兜帽,摇头示意他自己无碍。
爱洛斯伸手,乌列尔心领神会地接过,又从车上扶下“她家小姐”。
“朋友,你们发生什么事……”礼帽男人一见之下,遇袭马车的主人居然是位美丽少女,又紧张、热切了些许:“神啊,尊贵的小姐,您是否毫发无伤?这里还不到城郊,居然会有劫匪,就连我也是第一次见。吓坏了吧。”
“是,我家小姐吓得都说不出话了。”乌列尔望着他,一副打量的目光,“好在今天带了最强的侍从出门。”
爱洛斯的魔法药剂有时效,他本打算下车后服用一点点,稍微让声音柔和些。礼帽男人出现得太突然,他只好紧急用了一下,还没生效,只能让乌列尔代他说话。
面对眼前的马车主人,他心想着,和坏人前后脚出现的能是什么好人。莫非真那么巧合不成?
朝男人望去,一看之下他呆住了。居然是乔凡尼,那个第三位为他画画像的,不修边幅的年轻画师。
三个人都经过装扮,对方完全没有认出他们的样子,他们自然也不至于贸然相认。
“这里还是危险,先坐我的马车掉头回大道,我送您回府邸吧。”男人礼貌,且毫不出错,跟他在宫中见到的那个懒散的画师判若两人。
爱洛斯目的只是去黑市,无论今天出了什么问题,他都是不可能掉头的,他扯了扯乌列尔的袖子。
于是乌列尔摇头:“我们有很紧要的事,要去河岸集市。”
“噢。那可不是一位您这样……”他望了望本属于伯爵小姐的马车,“尊贵优雅的小姐该去的地方,那里非常危险。”
爱洛斯又拽了拽乌列尔,乌列尔看向这个长相酷似乔凡尼的男人,“可如果我们非去不可,你能帮忙吗?”
男人打量了他们的状况,略一思索,笑道:“小姐有所不知,我们原本就是顺路的。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
这话不假,他的马车是跟在爱洛斯后面的。
爱洛斯倒不怕他骗人,但这边只有三个人,出了这样事,黛黛得留下来处理,她会驾着马车回去。
她刚才的表现让爱洛斯对她格外放心,起码她完全能独自应对危险。
不过见她刚才行动敏捷而迅速,不经过认真的剑术训练根本做不到。自己把黛黛训练成这样,是为了应对什么。
至于面前与乔凡尼别无二致的面孔,爱洛斯并不放心他,也就没有同意他留下人手帮忙黛黛的建议。
可惜他对乔凡尼一无所知。
爱洛斯还不至于连身边的画师都要调查,他最多知道对方画过王宫走廊里的哪一幅。
他倒是听说王后认识这个画师,但若他真是王后的人,无论是与王后交往密切,还是如今明目张胆出现,都很不合理。
他究竟是什么人呢?又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莫非真的只是巧合。
爱洛斯知道黑市里鱼龙混杂,危险重重,却没想到还没抵达,就碰上了危险的刺客,和身份不明的男人。
爱洛斯面上不显,轻轻搭上礼帽男人伸来的手,坐进他的马车。
车厢里一共四人,礼帽男人也是有一位仆从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看来是保护他安全。一位普通的富裕市民,好像没有必要配这样的仆从,他又不像是热衷看人武斗的贵族,或许是常年需要在外行走的商人。
礼帽男人礼貌地没有打量爱洛斯,倒是爱洛斯笑盈盈地望着他,一副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
爱洛斯很自信,自己的装扮天衣无缝。
对方反而显得有些局促,爱洛斯观察完马车主人,又环顾四周。
进来时他就注意到对面的椅子下面放了一只木箱,那会是货物吗?这么少,莫非是什么危险品。
“小姐,也喜欢玫瑰吗?”礼帽男人说话了,自从爱洛斯放下兜帽,他的话就少了许多,像是被这惊人的美貌吓了一跳。
这时一开口提玫瑰,爱洛斯吃惊,以为他发觉了什么。
就见他的目光移动到爱洛斯交叠膝上的手,爱洛斯的手上戴着一枚玫瑰形状的宝石戒指。
爱洛斯松了口气,他点点头。
“其实我也很喜欢,非常喜欢……”男人说着,伸手想去拿他放在头顶隔板上的手提箱。
他刚刚拿下来,忽然爱洛斯看见地上的那只木箱抖了抖,
就在爱洛斯眼前,在正平凡行驶的马车里。
爱洛斯怀疑自己看错了,但像提醒他一般,那箱子又动了一下。
“地上那是什么?”乌列尔伸手挡了挡爱洛斯,出声询问。
“噢,那是我的猫。它生病了,我早晨的时候带他去看城里的医生,现在正要回去。”
见爱洛斯和乌列尔仍然很紧张,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玫瑰,来。”
“喵呜——”一只姜黄色的小猫从箱子后钻出来,径直跳进马车主人的怀里,印证了他说的话。
这边爱洛斯预计药效发挥,他已经可以自行说话了。但他很喜欢拽乌列尔的袖子,看乌列尔猜他想说的话。
于是他又轻轻碰了碰他的衣袖。
爱洛斯觉得这时候总该说点儿什么,更深地;了解他。
乌列尔却关注在其他的地方,他询问那只猫的名字:“它叫玫瑰?”
“啊,对,它的昵称是‘玫瑰’。”男人笑着,摸了摸猫的头顶,忽然凑近些小声对他们说:“大名叫‘爱洛斯’。”
“……”这是在做什么,爱洛斯露出困惑的表情。
乌列尔望着男人的目光甚至有些危险。
“你们不也是王子殿下的拥护者吗?他真美,也真好。对了,给你看我的收藏。”
他眉飞色舞地打开手提箱,手提箱的内衬是粉红色的。
爱洛斯看见了玫瑰手串、玫瑰扇子、绣着玫瑰的手帕,盖上镂刻玫瑰的怀表,粉色的装着花瓣的草药瓶,其中就有一瓶亮晶晶的粉末,和黛黛给他上妆用的画笔,还有一幅他的油画小像。他之所以认出画中人是他,是因为眼睛颜色和玫瑰园的背景,其实面容也并不大像。
男人从箱子里拿出一玻璃瓶的香水递给爱洛斯,“玫瑰香水,味道很好,你可以试试。”
爱洛斯接过那瓶颜色艳丽的粉红色香水。
“真想不到你也喜欢爱洛斯王子,这东西在我店里都有卖,你如果感兴趣克可以来看看。哦,忘了向你介绍,我叫丹·陶德,是个小商人。”
“你卖这些?”乌列尔表情复杂。
“不止,还有公主大人同款染发剂、歌加林殿下的袜子之类。”他眉飞色舞地讲着,不去管乌列尔,只望向爱洛斯,“小姐是害羞吗?怎么一直不说话。”
“确实有一些,陶德先生。”爱洛斯适时回答。
药剂对他音色的改变并不多,只是让他的声音变得更轻,更空灵了一些。好柔弱啊,“你看到我们杀了四个劫匪,一点儿也不惊讶。我都被吓坏了。”
“这种危险对我们来说简直是小意思。只是没想到贵族里也有位如此胆大的小姐,不愧敢亲自来黑市采购。您的那位随从也很机敏,不知道是哪位剑术大师教出来的。”
丹身为商人非常健谈,他似乎想迅速和爱洛斯熟络起来。
爱洛斯仍维持着缓和的节奏,“我刚才还在想,乔凡尼先生怎么会在这里。”
他刚才仔细想了想,贵族小姐的身份认识乔凡尼,没有任何奇怪之处。
再多介绍下去就要开始说谎,他今天有些倦怠,不想为这事费力。
丹愣了愣,“原来小姐见过我的弟弟,那我们真算是熟人了。我听说他如今给高贵的大人画起画来,果真如此,他总算是学会挣点钱了。”
“乔凡尼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画师。”爱洛斯真诚称赞道。
“谢谢,真是有幸。他没给您添麻烦就好。”
“怎么会呢,你们兄弟二人都很出色。重新认识一下,我是夏绿蒂。”爱洛斯将绣着纹章的手帕放下在座位,再次和他握了握手。手帕是夏绿蒂马车上的东西,他随手拿下来了。伯爵小姐马车上没有访客卡,让人瞧见手帕也就相当于介绍了姓氏,“至于这些东西,我都很喜欢。请下次一定要让我去你店里看看。”
爱洛斯接过香水瓶,尝试喷在手腕处,又嗅了嗅。状似满意地,依依不舍地放回了那只箱子,也拿起里面其他东西把玩着。
“这次就可以来的,请别见外。”丹回答。
“不,今天我有很重要的东西要买。”
“哦?实不相瞒,我的店铺正是在那间集市。刚好顺路。”
“太好了!那你店里卖不卖神秘学的书籍?我需要一些异域的魔法书,你知道的,阿方索大人回来了,我也想成为他的学生,首先就要让他刮目相看。”爱洛斯直达主题,见对方半天没有回音,他补充一句,“我一定要买到。”
爱洛斯心想,一个好奇神秘学的伯爵千金,这真的是一点儿都不稀奇的角色,总不会有什么问题。
丹望着自信而认真,因为好奇而暂时放下迷恋的事物的,可爱的少女,有些移不开眼睛,更何况她还那样美丽,又装扮得那样像他最喜欢的爱洛斯王子。
半晌他才接话,可语气是遗憾的,“恐怕没有,我店里没有什么书籍。不过可以带你一起去找找看。”
马车就在这时,停在了丹指定的地方。
集市到了。
第030章 爱洛斯
爱洛斯掀起车帘, 马车恰到好处地停在巷口,丹轻车熟路地下马车。
这里并不是爱洛斯预想中抵达的位置。但丹说,从这里过去更快, 他每次都这样走。
爱洛斯不该轻信任何人, 除非, 他身边有乌列尔。他观察四周, 发现高处的烟囱是他见过的,至少这里真的是他要去的集市附近。
“您担心危险吗?”丹问,他是个看起来礼貌,又带着些商人的圆滑狡黠的男人。
比不修边幅的乔凡尼要整洁、高雅,但是普通。
很普通。
他如果不是长着一张乔凡尼的脸,爱洛斯怀疑自己会很快将他忘记。
爱洛斯见过许多人, 普通是他们的底色。但丹, 他能在王城的黑市里有一间自己的店铺, 愿意不顾花费带一只猫入城看医生,身上配了火枪。
普通,或许只是他的伪装。这种普通, 最是危险。
面前是黑洞洞的巷子,纵深狭长, 给人深邃而神秘的感觉。旁边却是矮自己半头的礼貌商人。爱洛斯想说点儿什么, 忽然发现场面有点滑稽。
有裙摆的遮掩,看不清爱洛斯的鞋子。
爱洛斯本打算,到时乌列尔站在他身边,显示不出来自己太高, 没想到会碰到其他人同行。
丹还没发现, 自顾自地说着,也可以绕一下带他去看看黑市正门, 只是那里的东西昂贵且假货居多。
丹身后的随从倒是见爱洛斯站定,有些愣神,他看看“夏绿蒂小姐”又看看她的男仆,乌列尔也望回去,一时间三个男人面面相觑。
直到丹抬头,终于意识到了情况,他竟像三人间的谷地。刚才的山路并不平坦,丹完全没注意,这位小姐居然这么高,“噢,夏绿蒂小姐,您还真是身材高挑。”
“因为今天穿了喜欢的裙子出门,所以穿了双很高的鞋子。”爱洛斯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大概一只鸽子的高度。
“哦,这种……高度在贵族小姐中间很流行吗?”丹好奇。
爱洛斯只得点点头。
“或许我可以试试做一些高跟女鞋。”丹说着。
爱洛斯配合地回应:“男士的靴跟也可以做起来,等到姑娘们都穿起你的鞋子,男士们也就不得不穿了。”
“说得太是了!”丹面露喜色。
爱洛斯示意他领路,丹和他的手下便走在前面。车夫没有跟上来,想必有地方去停车。只有他们四人走进了小巷。
两面高墙之间的窄路,积雪未化,少有人行过。他们在曲折逼仄的巷子里走了三个岔口,才来到尽头。
尽头是一条长街,不算热闹,但也绝不冷清,人来人往的。
四人走出巷子,爱洛斯朝街的另一端望去,发现他们确实已经走了进来,已经越过了入口很大一段,直插长街的中端。
地上的雪被踩的十分泥泞,让人感到肮脏。爱洛斯尽量躲避着,丹很绅士地伸手去扶他。爱洛斯没有搭上他的手,而是习惯性把手递给身边的乌列尔。
乌列尔受伤的那只手包扎后戴上了手套,所以他一直站在爱洛斯右侧,将完好的手留给他,爱洛斯搭得顺理成章。
“瞧,和从正门一样的,我带您逛逛?”丹问。
爱洛斯之前也只有过一次来这里,只不过他忘得差不多了。
四周喧闹,有叫卖的声音,石砌的房屋在街道两侧林立,店铺的遮阳篷因冬季而撤去了,空荡荡的框架底下,商品琳琅满目。瞧不出用途的木雕,不知名的香料,和产地不明的风格不同的金银器皿。
“你说那翠玉盒的来处?问他们也没用,可能是在销赃。”
爱洛斯随便询问了一个小摆件的详细信息,丹小声告诉他。
这里和普通集市并没有什么区别,在想象中这里应该混乱、热闹。
的确混乱,但这里有它自己的管理者,表面井然有序。
至于热闹,这里不冷清,但也没那么喧嚷。许多商贩等的,也都不是细小钱财的日积月累,而是剑走偏锋的一夜暴富。
当然也一些,仅仅是勤勤恳恳地在贩卖着违禁品。比如最靠近入口的地方,远看就一间书店。人们在这片不被监察的领域,出售着任何可能被法令没收的东西。爱洛斯虽然很关心书店,但直觉那里面并没有他要的魔法书,不然他昨天派出来的人也不会一无所获。
爱洛斯的珍珠手链上,挂着一只珍珠母贝镶嵌的玫瑰形挂坠,这是他手里最简单的魔法配饰。没什么大用,只是在感受到微弱魔法气息的时候,会有些发亮。
爱洛斯作为王城乃至王国里最顶尖的魔法研究者之一,就是做了很多没有用的东西。
它做出来的时候,老师问他有什么用?
爱洛斯相当自信:借用别人的魔法点亮自己的配饰,这不是很有趣吗?
如果是真正的神秘学书籍,抄写人很少有完全对魔法一窍不通的。
炫技的学者就不用说了,普通爱书人,至少也都会为防虫蛀在书边放一些草药包什么的。
万物都有灵气,这就魔法的基础,超过一定限度,真的产生影响就能被这手链感受到。
夜晚的时候比白天亮一点,因为月亮在。最近靠近月圆之夜,那时候各种魔法最强盛,它现在每天都比前一天更漂亮一点点。
爱洛斯戴着它,不怕错过,就跟着丹缓缓走着。
靠近入口处卖的东西,对平常人来说已经很新奇,但越随着他往里走,渐渐的人变稀少,蒙头盖脸的人多了起来,铺子里莫名其妙的东西也多了起来。
四人就路过一个变戏法的人。
这表演在普通集市上也不少,只是在这种地方变的,想必就是没有办法在集市上表演的内容了。由于变戏法的人时常冒充魔法师,一些马戏还好,幻术之类就很容易令人分不请了。
反过来想,有胆量在这里表演,不会是真正的魔法师来娱乐众人吧?
爱洛斯本是好奇想借手链看看有没有魔法参与,远远就看见鲜血与人头,立时不想再瞧一眼。
丹连忙拿出帽子,往前挡了挡,“夏绿蒂小姐,别怕。都是假的,集市上也不能无故伤人的。”
一转头发现,小姐的男仆将小姐挡得严严实实,哪里用得上他。
这是街道里偶有出现的喧闹,爱洛斯喜欢戏法,但讨厌血腥。
手链并没有亮,没有他期待的好戏。他原本一眼都不想再看了,听见旁边另一位的吆喝声,抬头又望了一眼。
那里有个杂耍艺人,男人凭借从筒中吹出火焰,点燃裁好的细纸片,创造出了一只火鸟,“鸟儿”在半空中飞过一道圆弧才化成灰烬。
力气需得恰到好处,爱洛斯也觉得这需要花些功夫。
可男人的表演才刚开始,他又吹出一只火鸟,接着打开一旁的鸟笼,五彩斑斓的鸟儿从中飞了出来,追着火鸟在半空中转成一道浑圆而艳丽的圈。
初次见还是震撼的,不过黑市里的人这种表演见多了,还是更喜欢看与活人相关的,给赏钱的不多。
越是这种情况,杂耍艺人便更卖力了。
爱洛斯望着那些鸟儿,细看之下并不是什么稀奇的品种,多是鸽子一类,被剪了翅膀上的羽毛,染上颜料,插上许多彩色装饰。昂贵的鸟儿是用不起的,束缚在一处,强制训练鸟儿去做与天性相去甚远的动作,鸟儿多受折磨。更别说环境拥挤,为让它在每次奖励时听话,喂食得很少,染料又常有些毒性……这几只看起来脆弱不堪的小鸟,已经是存活下来的那小部分了。
不断有鸟儿从笼中飞出来,加入轮转着的彩圈,追逐着连人也畏惧的烈焰。
最后一只跳出来时,忽地出了纰漏,那只鸟从男子腰高的笼子里扑腾了两下,摔落下去。
杂耍艺人恼怒地甩着鞭子威慑它,催它快起来,结果鸟儿的阵型被鞭风打乱,一个个摔落下去。那片火焰就落在其中一只鸟儿身上,将它身上插着的饰物点着了。
乌列尔站在爱洛斯旁边,看着时也蹙起了眉,他知道这事很平常,他也不能离开爱洛斯王子身边让他失去保护。
不过过后,他或许可以自行处理。
爱洛斯的身影就从他面前走了过去。
那杂耍艺人愤怒地一脚就要踩到鸽子身上,爱洛斯眼疾手快,斗篷包着那只鸽子,掏出来拍了拍。
斗篷丢给乌列尔,爱洛斯伸出手臂,小鸟们踩着他的手背争先恐后爬上来。
只剩下最后一只鸟,那只摔落在地的红鸟。
它居然是天生红色羽毛,阴鸷的眼睛望向杂耍艺人,让爱洛斯忍不住瞧了一眼乌列尔。
爱洛斯好像曾经见过这种红色的鸟,只是他想不起来了。
就好像他似乎许多次见过乌列尔,他也想不起一点儿。
但见过很多次,也算是命运注定。
他摸摸最后那只鸟,发现它新生的羽毛被剪断,摸来一手都是血。他连忙将鸟儿捧起来,问丹还有没有伤药。
丹望着四周,神色复杂。
这位小姐也太大胆了,是跟着自己一路顺利,忘了这是什么地方吗?
乌列尔将他完好的斗篷换给爱洛斯,但左右已经响起喧闹的声音,这里出现一位干净漂亮的贵族小姐,比鸟儿表演还要吸引路人围观。
好奇的,轻蔑的,贪婪的目光落在爱洛斯身上。
杂耍艺人也反应过来,鞭子也不挥了,“小姐您喜欢这鸟儿啊,我可以卖给您的。十金币一只。”他吐着一口参差的牙齿,举起染料浸染的手指。
围观的人都在看爱洛斯,不知道这位不谙世事的贵族小姐会不会给他钱。
爱洛斯捧着那只红色的鸟儿,莫名觉得很像乌列尔,他既心疼,又喜欢。
“那我都要了。”爱洛斯抱着鸟儿起身。小鸟很乖地窝在他怀里,蹭他的下巴。乌列尔不会撒娇,这点好像不像。
他想将鸟儿包得紧一些,暖和一些。
掏出药粉递来的丹,一听爱洛斯的回答,使眼色都来不及。
众人都已确信,这真是位天真的小姐,连新来的杂耍艺人都能敲“她”一笔,“她”真的走得出这黑市吗?要是,也落到自己手里就好了,一定也要咬下一块肉来。
那杂耍艺人一听他如此爽快,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我说错了,是一百,一百!这些鸟儿加起来,你要给我一千金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