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炎炎, 仿佛一个巨型火炉在烘烤着大地,树上蝉鸣不绝。
余冬打闹了一会儿便热得满头大汗,余满才问晌午吃什么。
“还是吃炖鱼吧。”贺晏坐在板凳上, 想起昨日买回来的两条鲤鱼,鲤鱼多是小刺, 煮着吃非常容易让刺卡喉咙,把鱼炖得软烂了才好入口。
余满说,“正好苋菜可以了, 再炒一把苋菜。”
正所谓,六月苋,当鸡蛋,七月苋, 金不换。
这时候正好是吃苋菜的好时节, 余满说完, 只身去了菜地,余冬黏完余满又黏在贺晏身边。
到了下午,贺晏他们去大伯三叔家说了一声, 让余时仁余庆礼这几日还过去帮忙。
“铜板你们拿回去!!兄弟间帮一下忙哪里需要付铜板。”方兰草将手里的铜板使劲塞回去。
余满拼命摇头, “哎呀, 叔么,这是堂哥的工钱, 我不要。”
“什么工钱啊, 举手之劳……”
贺晏看着俩人推脱来推脱去,“既然这样,小满, 拿钱我们走,去请别人帮忙!”
余满一听, 假意点头,“……好。”
俩人作势要出门去。
“好啊,你们小两口合起来欺负叔么是吧!”
方兰草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还是把铜板接下来,“行了行了,这钱我收下了,你们俩赶紧去干正事。”
随后就将夫夫二人赶了出来。
余满与贺晏面面相觑,站在院门口大笑起来,方兰草听了,笑骂道,“你们两口子还一块儿取笑我,欺负人不是。”
隔着院门,他们又就这豆腐摊的生意聊了好一会儿,方兰草才放人离开。
贺晏提议道:“小满,不如我们进山里转一转,看能不能设两个陷阱。”
“好。”
回了一趟家,和余冬交代一句,又裤腿与袖口扎好,头顶斗笠,背着背篓,兴致勃勃地往山里去。
路上遇到余易,余易正从山里出来,还往余满手里塞了一把山捻子,“满哥儿,拿回去吃。”
余满摆手,“余易哥你自己拿回去,乐哥儿爱吃这个。”
余易摆手道,“可别,要是乐哥儿知道我没给你,铁定跟我急,对了你们这个时候进山?”
再过上一个多时辰太阳都要下山了,一般人都不会选择这个时候进山去。
“我们就去转一圈,不久待。”贺晏主要是进去转转,陷阱也不是说立马就能寻到合适的位置的。
余易见他们有分寸,也不再说多,“那我先回去了。”
贺晏扭头看了一眼余易的背影,开口说,“小满。”
“嗯?”
“……没什么,”贺晏摇摇头,又说,“你知道这陷阱怎么设吗?”
说起这个,余满立马高兴起来,上回在山洞那边,贺晏只简单地跟他说一下要点。
首先打猎的陷阱一般设在人迹罕至但猎物常出没的地方,其次要有明显痕迹,避免有人误入,最后废弃后要尽快拆除。
余满也顾不上看路了,“不知,贺大哥你快和我说一说。”
这可都是猎户的独门手艺,寻常是不会告诉其他人的。余满打小就对这很有兴趣,却苦于无人询问,再加上爹么也不支持他学这个。
贺晏用砍刀劈了一根树枝,枝丫被尽数劈干净,他递过去给余满当拐杖,“拿着。”
“大抵分为两类,触发式陷阱和诱捕式陷阱,诱捕式陷阱多用于诱捕一些小动物,比如鸟雀、野鸡野兔等,用树枝做成一个这样的支撑,”贺晏比一下手势,形式一个阿拉伯数字“4”。
而后又比了一个数字“7”,“又或者是这样的一个支撑,上面顶一个箩筐,下面放一些吃的。”
余满小鸡啄米,然后呢然后呢。
“如果是熊瞎子之类的,上面的箩筐就要换成足够大的树桩,而触发式陷阱则要看猎物的打小,和行动轨迹……”贺晏见他学得很认真,干脆细细说来。
树影婆娑,树叶沙沙作响。
“上回我见到的那个就是诱捕式了?”
余满问。
回门日那天贺晏将山洞附近的三个陷阱清理干净,余满记得其中一个是做成陷坑的诱捕陷阱。
贺晏点头,“对啊,另外两个是绳套陷阱。”
坑底放着两块插-着尖锐木箭头的木板,随着重物掉落陷阱,木板因为重力,中间下陷,两端上翘,木板上的箭头自然而然插入猎物的腿中。
这种陷阱一般针对的事中小型的猎物,比如狍子、狐狸、野兔等。
余满听得津津有味,正好背篓里有麻绳,他便自顾自按照贺晏说的方法,寻了一棵树下,开始做绳套陷阱。
一阵穿林风而过,空气中竟隐隐约约飘来了熟悉的香味。
贺晏站在不远处,想要开口,又看他忙活得不可开交,就说,“小满,我去附近转一下,一会儿回来。”
余满闷头思索着接下来的步骤,闻言拖长声音应道,“好——”
逆着风向,贺晏一边用树枝敲打,一边往前走,很快一颗两米多高的树木出现在眼前,树皮斑驳,树干笔直,树叶苍翠,小小宛若拳头大小的果实挂在树上。
贺晏凑近一看,还真是木瓜,只是还未成熟。
估计等得上一个月才道成熟期,只不过这个地方也不偏僻,估计村子里早就有人发现了。
贺晏往回走,“小满,那儿有一颗木瓜树,你知道吗?”
余满咬着牙将弹性较好的树枝捆在木头上,捆好后,绳套放在地方。
整个绳套陷阱就做好了,余满看着自己做出来的陷阱,现在只要往中间放食物,静候等猎物过来。
他开心得笑了,仿佛已经见到了一连串猎物主动往陷阱里跳一般。
“开心了?”贺晏问。
“开心!”余满拍了拍身上的树叶,想起刚刚他好像说了什么,便问他,“贺大哥,你刚刚有说什么吗?”
贺晏:“……”
难怪不出声,原来就是左耳进右耳出。
贺晏无奈,还能怎么样,只能原谅这个第一回就成功做出陷阱的哥儿呗,他重复说了一遍木瓜树的事。
“木瓜树……”余满两眼放光,木瓜树好啊,木瓜又甜又好吃。
“我吃过,小小一块的,很香很甜,肉是黄色的,带一点点红。”
他只吃过一回,但印象很深刻。
还是小时候他爹在县里卖豆腐买回来的,一个很熟的,被磕坏了一点的木瓜。
“那到时候我们岂不是有好多木瓜吃了!”余满说。
贺晏见状,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
反正也无法确定是不是有人知道,索性先不提了。
在山里转了一圈,俩人空手而归,余易给的那把山捻子被余满丢在绳套中间当诱饵,余满却感觉自己收获满满,欢乐充盈着他全身,黄昏的余晖落在脚边。
夕阳坠落,院子里一人劈柴烧火,一人煮饭做菜,还有一个小孩叽叽喳喳,抑扬顿挫的声音好像一曲悠然悦耳的音乐。
……
直到暮色四合,有不速之客敲开了院门。
“谁啊——”余满快速用发带将披在身后的浓密长发绑起来,手指将散落在脸庞的碎发梳在耳后。
门闩落下,余满提起手里的油灯,在昏黄的灯光下,门外头顶网帽的清瘦身影慢慢显露。
待看清楚后,余满脸一垮,“怎么是你?!”
“自然是我啊。”方铭笑道。
从县里扑人落空后,方铭本想搭余三叔的船回来,没想到余远河这回竟然拒绝搭载他,没有办法,他只能辗转坐了西柳村潘艄公的船回来。
回到河西村,天已经黑透了,黑蒙蒙的夜色银钩高挂,很快隐入层卷的云层中。
方铭路过余家,天色正好给了他很好的掩护,他便敲开了门,打算借机卖个好。
余满斜了他一眼,“我的意思是你来做什么?”
“满哥儿,我这刚从书院回来,想着我们许久未见了便过来看看,不知有无惊扰到你……”方铭见余满“嗔”了他一下,顿时觉得十拿九稳了。
“当然有,非常惊扰!”
余满义正词严说。
方铭戏笑,闹脾气的哥儿好哄着呢,“满哥儿,这两日我旬假,不如我们去看河灯会怎么样?”
阳东县每年在六月十五便会举办一场盛大璀璨的河灯会,届时还有银花铁树看,他可以找夫子请一天假出去。
余满怒翻白眼,“滚!”
迟迟未见余满回来,贺晏从屋里找了出来,“小满,谁找来了?怎么聊这么久。”
方铭望着余满身侧高大挺拔的汉子,指着贺晏质问道,“他是谁?”
贺晏:“……”
什么情况!
大哥你退亲退了都几个月了,还在这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是闹哪样。
贺晏无语,压根不想惯着这人,一看就知道上门了没打什么好主意。
“小满是我夫郎,您是哪位?”
“什么?”方铭扯着嗓子喊,声音都破了,显然是真的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他不敢相信,又问了一句,“你刚刚说他是你什么?”
“他是我夫郎,我是他相公。”贺晏好心地又说了一遍,这回还是一字一顿的。
显得整个人特别诚恳,特别实心眼。
方铭:“你是上门赘婿吧。”
他突然想起那日余满说他要招婿,难道真是为了赌这一口气招了这个汉子回来?
余满站在一旁,不知所措地抓着贺晏的手。
贺晏反手抓着余满发凉的手掌,两只手紧紧扣在一块儿。
贺晏点头,“是啊。”
“对了,这个大哥,您上门来该不会是……”贺晏看着余满紧张的样子,继续和方铭说,“……是,是来借钱的吧!”
“我可告诉你啊,我们家可没钱借给你,你赶紧回去吧,看你穿得光鲜亮丽的,啧啧啧……”贺晏感叹。
方铭怒不可遏,“我不是来借钱的!”
余满:“……”
“那你大晚上上门是为何?总不会是想偷东西吧?”贺晏再度发难。
方铭气得嘴唇都在颤抖,他万万没想到还有这般厚颜无耻的人,只不过是夜晚找上门而已,不是诬陷成穷鬼借钱,就是诬陷成笨贼偷窃,再说下去岂不是更加不堪入耳!
余满:“……”哇哦!
贺大哥嘴巴好厉害!
“我、我……”
贺晏笑道,“你什么你,那你说说,你来我家是想做什么?”
贺晏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方铭嘴巴嗫喏了一下,闭嘴了。
他难道要说,哎,我是想来你夫郎聊会天的,想要哄得人回心转意,帮忙应付村里的杂事……吗?
要是早知道余满已经成亲了,他今日绝对不会多此一举!方铭懊恼道。
贺晏“大发慈悲”地提醒道,“既然无事了,请回吧,时候不早了,我们要睡觉了。”
这话一说完,余满利索把门一关,将方铭隔绝在门外。
方铭望着紧闭的院门,被羞辱诬陷与计划落空的烦躁翻涌而上,挥之不去。
在方铭的计划中,哪怕余满主动退亲,那也是迫于无奈的选择,对于他必然是恋恋不舍、藕断丝连的。
此计不成了!
回到屋内,余满坐在椅子上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水,整个人舒了一口气,“呼——”
贺晏看着余满如释重负的样子,有些忍俊不禁,做坏道,“小满,你很紧张吗?”
“有一些。”余满点头。
见他真的应下来,贺晏又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闷闷的,“……是吗?”
余满没有察觉他的异样,再次肯定道,是啊。
贺晏知道,以余满的性子,百分之百、一定、绝对不会再惦记已经退亲的人,余满心里紧张肯定是有他的原因的。
但就是莫名地心烦意乱起来。
心里的郁闷无法排解消散,贺晏一时口不择言道,“嗯……是不想我和你前未婚夫见面吗?”
第032章 第 32 章
银月似钩, 远处深山浓雾弥漫,点点萤火仿佛夜空星辰,野外蛙声犬吠此起彼伏。
“不是不是!”
余满急促的声音打破屋内的静谧凝重的气氛。
被贺晏这么一误解, 余满只觉得自己比窦娥还冤,他哪里是不想他们两个见面啊!
他明明是害怕自己又在方铭面前吃亏了。
茶杯磕在桌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余满顾不上什么,三步并做两步凑过去。
贺晏坐在床边,一时间竟形成了压迫式的局面站在贺晏面前。
余满着急解释道, “不是,贺大哥,你相信我,我们早就退亲了, 我不可能再想着他, 也不对……就算没退亲之前, 我也没想着他!你相信我,可以吗?”
他从来没跟贺晏说过与方铭的往事,并不是因为顾念旧情或者怎样, 实在是不知道从何谈起。
贺晏看着对方, 就在这时, 余满倏然解开了腰带,衣襟散落, 亵衣半敞, 常年被衣服包裹的腰腹白皙紧实,浅浅的马甲线随着呼吸起伏。
——一颗鲜艳欲滴、如黄豆大小的红痣跃然眼前。
“你看!”余满腰腹微微用力,示意贺晏看, “我的孕痣还在这呢……”
这颗红色孕痣痣是每个哥儿一出生就有的,象征着哥儿的身份, 而颜色的深浅也预示着他们的孕育能力。而每个哥儿身上的红痣都在不同的位置,多是在一些隐蔽的地方,例如腰腹、胸前、后背、大腿等地方。
到了他们第一回与人亲密后,这红痣就会慢慢变淡,直到韶华已去,不知不觉就会黯淡消失。
衣裳半遮不掩,红痣却是在马甲线的位置上,随着紧实白皙的腹肌此起彼伏,刺眼得厉害。
贺晏眼睛呆愣了一下,下意识伸手上去摸了摸。
好涩的感觉……
腰腹被粗糙的手掌摩-挲触碰,滚烫灼热的温度从腰腹烫得他头晕眼花,引起阵阵战栗犹如百爪挠心般难以忍耐,“唔——”
余满通红了一张脸,呜咽出声。
贺晏正沉迷地用手掌握紧他的腰肢。
抬头一看,面前的哥儿什么时候成这样了?!
不知不觉中,俩人就调转了位置,贺晏高大的身影将余满整个包裹起来,他又低头看下自己手的位置。
啊啊啊!
他以他山洞里的所有存银发誓,他真不是故意的!
“小满,”贺晏尴尬解释道,“我只是有点好奇……这个痣……”
余满腰一缩,眼睛藏着羞怯,轻轻扫了他一眼,“手……”
“抱歉抱歉!”贺晏倏然缩回来。
真的忘了!
余满顶着冒烟的脸蛋,手忙脚乱地用腰带绑着衣裳,贺晏见他打了几回结都打不好,“小满……我帮你……”
“不要,我自己来。”
余满后退了一步,整个人往后摔入被子上。
“好好,”贺晏将人扶起来,仔细查看有没有摔着,“你自己来,我不动。”
良久后,余满整理好凌乱的衣裳,强行将话题拉回去,“贺大哥,你看到了吗?我真的没有……”
“我看到了,”贺晏伸出手摸了摸他泛红的眼尾,莹润透亮的眼眸仿佛能将人摄入眼内,“看到了,我相信你。”
见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贺晏自觉说错了话,正想说些别的话活跃一下沉闷的气氛。
“真的相信我吗?”余满问。
“真的!”
“好,”余满重重地点头,“那我也相信贺大哥。”
贺晏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酸胀,又好像踩在了软软绵绵的云朵上,深埋的细针轻轻扎过,带着微微的刺痛。
他叹了一口气,和余满郑重其事地道歉。
“抱歉,小满,我不是怀疑你们的关系。”
他表情严肃,声音却柔和得要滴出水来,“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惦记他,是我不想你们见面,才这样说……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错。我跟你道歉,小满,原谅我好吗?”
余满咬了咬嘴唇,满脑子就剩下一句话“我不想你们见面”在来回翻涌,挥之不去。
“哦哦,我、我是说,好……”
说完他又默默红了耳根。
贺晏轻轻地将人揽入怀里,“谢谢小满。”
磁性悦耳的声音丝丝缕缕钻入耳内,温热绵长的气息缭绕在脖颈侧,在无人察觉的角落,余满悄悄软了腰肢。
……
次日,天空泛起鱼肚白的时候,贺晏睁开双眼,侧过身见余满还在睡,睡得连红扑扑的,他便轻手轻脚起来。
此时余时仁、余庆礼已经到家里来了,一个在赶驴磨豆子,一个在洗刷木箱,贺晏端着竹杯抓着刷牙子,“仁哥,小礼,今日怎么来这么早?”
“都什么时候还早呢,晏哥,”余庆礼叫道,“不早了,不快点赶不及,今日是要做多少豆干豆皮啊?”
像昨日那样,四十斤豆干做得他晕头转向的,差点就赶不上了。
贺晏用刷牙子刷刷刷,里里外外认认真真将牙齿刷个干净后,才说,“十五斤豆干,二十斤豆皮,六斤豆腐。”
“那也不多,我们一个时辰就能搞定……嗯?豆子是不是泡多了,”余庆礼兴致满满,好奇问,“对了,晏哥,你这刷牙子好多钱啊?还有这个青绿色的是什么?”
余庆礼指着牙膏问,刷牙子他倒是在县里见到过。
“没泡多,剩下的豆子用来做一批腐皮和豆筋的,之后没时间,今天做一批出来囤着。”
贺晏又说,“这个是牙膏,跟牙粉差不多。”
“很贵吧。”
县里的牙粉一小罐子要差不多一百文呢。
“应该还成,”贺晏停顿了说,“这是我自己做,二十文不到。”
“真的假的,”余庆礼咂舌道,“这也太赚了吧,二十文不到卖一百文!”这生意他也想做!
贺晏好笑,“那应该不止吧,人家用的中药就不少,成本肯定比我的要贵。”
那倒也是,晏哥这个闻起来清清凉凉的,中药味倒是不重啊。
“那你这……”余庆礼一开口立马觉得不对,这方子是贺晏的,哪能随意问,他又装作无疑走到余时仁身边。
“我这个主要就是清洁为主,中药加的不多,要么就是用比较常见的草药代替,比不上人家的。”贺晏没在意,说完,“我那还有两罐子没用过了,你和仁哥一人拿一罐回去用。”
余庆礼连忙摆手,“我不拿我不拿,二十文也很贵。”
“拿吧,家里做多了,过段时间我再做。”
先时给余满余冬他们做了一些,一不小心做多了,正好给出去。
“行,别跟我推脱了,不用放着也是浪费,”屋内轻微响声传来,贺晏便说,“我先去看看,你们先忙。”
贺晏推开房门进去,身后的光线争相挤了进去,屋内亮堂起来,“起来啦……”
余满坐在铜镜前梳头发,低着头说,“嗯……我哥他们都到了吗?”
“呃,对。”
“……那我快点出去。”
洗漱完,余时仁他们已经磨了不少豆子,正准备将生豆浆转移到锅里煮沸,见余满出来,余庆礼打着招呼,“小满,今日怎么这么晚?”
属于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余满恍若不觉,走到旁边帮忙,贺晏则蹲在灶口烧火。
余庆礼左看右看,戳戳余满的手臂,“你俩吵架啦?一大早怪怪的。”平时干什么都要黏在一块儿,今日连视线都对不上了。
余满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心脏一紧,感觉腹上红痣在发热,乜了他一眼,“哪有,是礼哥你误会了。”
“哦哦,”余满信誓旦旦的样子,余庆礼将头上歪掉的帽子戴正,问余时仁,“是我误会了吗?”
余时仁:“……夫夫的事,你一个单身汉少管!”
余庆礼猛然被踹了一下,忍不住撇撇嘴,“切”了一声。
这事他还非要管了,小满又没个长辈在身旁,受了委屈也没地方说,他作为他哥,肯定得问清楚!
既然俩人都不理他,余庆礼又借着煮豆浆的名义,跑到灶房里暗戳戳问另外一个当事人,是不是和余满吵架了。
贺晏哑然,“……这结论是哪里得来的?”
“还说没有,”余庆礼说,“我可瞧得正正的,地方就这么点大,你不看他他不看你,还不是有问题!”
贺晏沉默良久,“……”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不好意思呢。
想起昨晚自己的操作,再厚脸皮贺晏也忍不住羞赧,哪里敢与人对上视线!
晚上的事不好跟余庆礼解释,贺晏干脆问起方家的事情来,本来昨日就想聊这个的,没想到昨晚情绪失控,到后面又不好继续聊了。
余庆礼迟疑地看着他,“方家的事啊……你怎么不问小满?”
“哎,我这不是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嘛。”
余庆礼点点头,“好吧。这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家都知道。”
俩人带着口罩,声音闷闷的,清晰传入耳内。
虽然余满与方铭年龄相仿,又是同一个村的,但要余庆礼说,他们俩人见面的机会确实不算多。
自八岁开蒙起方铭便开始在县里来回奔波,在村子的时间拢共加起来都不多,他一个汉子都不怎么见得到方铭,与他打交道,更别说余满一个哥儿。
因此,早些年大家确实对方铭不太熟悉。
只知道他十三那年下场考童生试,以末尾的名次顺利当上了童生。
十五那年下场考秀才,本就是擦线考中童生,一个农家子想要考中秀才谈何容易,果不其然,方铭落榜了,只能灰溜溜地回家了。
淮州府虽然不及江南那般文风鼎盛,但到底也不差,而位于淮州府治理下的上县阳东县,别说童生了,就是举人,县里也有几个,秀才更是多到数不清。
一个十几岁的童生在县里就好像一滴水落入河里一般,根本听不到响声。
本以为方铭会成为远近闻名的秀才,没想到竟然落榜了。
“落榜后,方铭他爹、大哥大嫂就想让他不读回家来,去县里找份营生帮补家里。”余庆礼说,“毕竟都供他读了七年只考中也没甚用的童生,连赋税都没办法免。”
七年供他读书的银钱几近掏空了家底。
“只不过他有个好娘。”
奈何方母刘向娣向来最溺爱这个天资聪颖的儿子,哭天抢地非要让他多考一回。
适逢余家也在准备相看,刘向娣便托人问了话。
“二伯他们见方铭长得清俊,说话也文绉绉的,待人和煦有善,又觉得他是个有潜力的……便定了下来。”
说到这余庆礼安抚地拍拍他的肩膀,还好当初退了亲,不然照着刘向娣的性子,估摸了余满进门了肯定没有好日子过。
余满:“说什么呢?你们两个。”
余庆礼吓了一跳,大汤勺摔入桶里,豆浆煮好装入桶内静置片刻,余满拦下要走的余庆礼,开始点豆腐。
余庆礼朝着贺晏挤眉弄眼,贺晏笑着说,“在问方家的事。”
“怎么不问我?”余满说。
“这不是怕你上火嘛,”余庆礼吐槽道,“我看不止他娘就不是个好东西,方铭也不是!”
刘向娣看不上哥儿,但又念在余家做豆腐能帮补家里,一心想着给儿子找有家底的岳家。原本人家还看不上他们余家,只不过念在余老二对哥儿好,小冬又年纪尚小。
若是方铭再考不中,少不了得依靠余满做豆腐供他读书,这么算起来,哥儿也不是不可以。
当然,她在余老二面前掩饰得很好,要是早露出来,余老二早就将他们扫地出门了。
至于方铭……余庆礼就不信,他不知道他娘心里在盘算什么。
余庆礼一通吐槽,还说起早年见过的事。
那是余庆礼七岁的事,他偷吃家里的油渣被阿么发现,为了不挨打,他便悄悄躲起来,一个人躲在稻草跺里睡觉。
一醒来便看到方铭拿着狗尾巴草逗猫,那猫儿黑溜溜的,毛色黯淡无光,猫眼倒是炯炯有神,平时没事就喜欢村子里溜达睡觉。
村子里的小孩见了它都喜欢逗它,它也亲人。
和方铭玩了好一会儿,猫累了,躺下不理人,方铭不依不饶,还伸手大力地拽猫的尾巴,扯猫毛,黑猫弓起背扭身使出了猫猫拳。
接下来那一幕,余庆礼原本以为自己忘记了,但没想到却记得一清二楚。
他看着方铭直接抓起一块石头用力砸向黑猫。
那眼神冷酷又疯狂……余庆礼现在想想都觉得不寒而栗。
一个六岁大的汉子,怎么就这么狠辣。
余庆礼说得有声有色,恨不得立马抓起一块石头学起来,“不过后来我被阿么痛打了一顿,给忘了……”
哭得太惨,这种黑历史自然是遗忘在角落里了。现在不说起这事,他还真的记不起来。
余满他们听着听着都忘记做豆腐了,好在贺晏还能分出心思来,余庆礼说话好像在说书一样抑扬顿挫,几人听得津津有味起来。
说话的时候,时间过得飞快,很快十五斤豆干、二十斤豆皮和六斤豆腐就做出来了,余庆礼喝了一大杯水,嗓子才算舒服,俩人便开始挑腐皮,卷豆筋。
余冬冬此时才揉着眼睛起床,“哥哥,晏晏哥,你们要出去了吗?”
“对,小冬洗漱完记得吃早饭。”
余冬点头,乖乖应好,坐在饭桌上和哥哥们说再见。
因着说了不少闲话,今日出来的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刚上竹筏,贺晏便开始摇船桨。
贺晏睨了他一眼,“那不是定好了年中成婚吗?怎么又迟迟没这个事了?”
余满站在后面顾着装豆腐的箱子和木桶,解释说,“我爹么想我多留两年,到时候方铭考中秀才了,就是秀才夫郎了,也不用这么早就进门去。”
“……是他家先提的吧?这主意。”贺晏确定。
“你怎么知道?!”余满眼睛瞪得远远的,长密卷翘的睫毛在阳光下清晰可见。
贺晏看着他亮晶晶的双眼,觉得有些傻乎乎的。
于是,颇为怜爱地摸摸他的脑袋,感情是一家子加起来都凑不齐一个心眼。
第033章 第 33 章
上午卖完豆腐从县里回来, 今日生意一般,还剩下两斤豆腐没卖出去,晌午的时候, 贺晏见天天都吃豆腐,吃得嘴都瘪了, 也不知道余满他们怎么就能做到每天吃都不腻。
贺晏问了这话,余满愣了一下,“腻啊, 好腻。”
但是不吃不成,不吃就浪费了,这都是食物做的。
“那倒也是。”
也就是贺晏回来这大半年,开小灶开多了把自己的嘴巴养叼了, 不然的话, 小时候能有块豆腐吃就感天谢地了, 哪怕豆腐已经酸了,焯一下热水也能吃。
贺晏思忖片刻,决定下重油去炸豆腐, 做成油豆腐, 炒一个油豆腐焖干笋, 完了再一人煎一个脆脆的荷包蛋。
油锅不用洗,直接大火炒秋葵。
余满看着他哗哗倒了半斤油下去炸, 最后用剩的只有一半, 眉头都皱起来了。
“哥哥,怎么了?”余冬关切地问。
余满摇摇头,“没事。”
只是有些心疼而已。
二两多油, 能炒好多天菜了。
不过等到余满夹了一块油豆腐进嘴里后,炸成金黄色的虎皮吸满了汤汁, 滚烫的汁水在嘴里爆开,连带着里面的豆腐味道都浓郁起来,干笋的鲜味与炸过的豆腐交织在一起。
两斤油豆腐下去焖笋,加起来快三斤,再加上一大叠秋葵,两个大人并着一小孩,愣是给吃完了。
吃完后,余冬冬腆着肚子,“晏晏哥,下回什么时候吃这个?”
贺晏好笑,刚才吃完就已经在想着下顿了。
余满意犹未尽说,“明天。”
反正还有油呢,再炸一回,想到这余满抿了下嘴巴。
贺晏:“……行。”
愉快地决定后,余满雀跃地开始搞卫生,这些天太忙了,家里的卫生只能依靠余冬在家扫扫地,桌子什么的都没擦,将屋子里里外外擦个干净,余冬则蹲在一旁剁鸡食,贺晏跑到地里看秧苗。
余满刚把屋里擦完,又将驴棚、鸡圈打扫干净,粪便铲到沤肥坑里。
喂完驴子和鸡后,家里的活也干得差不多了。
余时仁一手提着一麻袋松木屑过来,另一只手还提着一个篮子,他快步走了进来,“满哥儿,你要的松木,我爹今日给弄好了。”
“好!替我谢谢大伯,”余满跑出来,将麻袋抬过去,放到地上。
“这个又是?”余满看着另一个篮子问。
余时仁将篮子上的罩子拿走,说,“红糖鸡蛋醪糟,是你阿玲嫂嫂的大嫂生了个女儿,她带回来的,你赶快接过去吧。”
余满点头,“好,那就让我也沾沾大嫂的喜气吧。”
他们这边妇人夫郎生了孩子,头一顿就要吃这个红糖鸡蛋醪糟,不仅生孩子的自己吃,还会送给亲朋好友沾沾喜气,没钱的吃个红糖鸡蛋也差不多。
梅玲的大嫂昨日刚生下第二个孩子,是个女儿,梅玲自然得回去探望。
自她嫁到余家去,因为儿时她不小心落过水,身子骨差了许多,相看的时候余时仁就说他不在意。
于是俩人便决定养好身体,迟上几年再怀孕。
这三年,梅玲一直有去县里看大夫调理身体,其实眼下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只不过余时仁觉得家里没什么余钱,想再等上半年。
这事双方的亲人都知道,只不过梅父梅母见自家孙子孙女都有了,女儿还没怀孕,不免就着急起来,少不得就得催生一番。
回来的时候,梅玲端着一瓦罐的醪糟。
周秋见了干脆一家分出一碗来,“我还要送去三叔家,先走了。”余时仁说。
等贺晏从地里回来,就见余满余冬兄弟二人以惊人相似的动作围着一只海碗,相对而坐。
这是什么情况?!
贺晏凑过去一看,忍俊不禁道,“这哪里来的醪糟啊?”
余冬冬擦了擦嘴巴,“阿玲嫂嫂大嫂生了女儿……”
贺晏皱眉,阿玲嫂嫂是哪位。
“阿玲嫂嫂就是仁哥的妻子,她大嫂昨日凌晨生了个女儿,阿玲嫂嫂便给我们也送了一碗醪糟。”
贺晏“哦”了一声,余冬已经按捺不住了,屁股坐在板凳上扭来扭去,好像有东西在扎一般。
“要吃!”
“好!”
余满站起身拿出三个干净的碗,刚好一人舀了半碗,大海碗就空了。
余冬抱着自己拿半碗,美滋滋地砸吧了一口,“哇!好甜哦,还有鸡蛋花,真好吃!”
红棕色的醪糟水清透,闻起来醇香不腻人,鸡蛋打成蛋花与米花混杂在一起,味道甘甜清爽,滋补益气,健脾开胃,非常适合妇女食用。
哥儿在这方面估计跟妇女差不多?毕竟都要生产。
贺晏见余满喝得好慢,显然是不舍得立马喝完,他便说,“小满,你的碗给我。”
“嗯?”余满将碗递过去,“贺大哥,怎么了吗?”
“你吃啊,不要给我。”余满赶紧阻止贺晏往里倒。
“汉子少吃,这些太补了,我吃两口尝尝味道就成。”
贺晏都这么说了 ,余满想了想总觉得哪里不是很对,大概是因为现在的平头百姓就不存在太补这个问题,哪怕是十几岁的半大小子,长身体的时候指望他营养过剩是不存在的。
在余满愣神的时候,贺晏已经倒完,将自己碗里的喝空,“快喝吧。”
余冬砸吧一下嘴,偷偷看哥哥碗里的醪糟。
“小冬……”
贺晏打断余满的动作,温热的气息吐露在耳边,“你自己吃……这是我分给你的……”
余满肩膀一耸,揉了揉发痒的耳根子,嗫喏着说好。
见他乖乖听话,贺晏拉着余冬说,“小冬还想吃吗?”
余冬脆生生地回道,“想啊!小冬好想!”
“好。”
贺晏想了想自制酒曲的原料,觉得也不难,“那晏哥试试能不能做出来吧。”
也不敢拍着胸脯承诺自己就一定能成功,先尝试一下。
余满端起碗喝了一口醪糟,听到他这么说,开心得不得了,“那我们岂不是自己就有醪糟吃了!”
“对啊哥哥!”
余冬迈着雀跃的小步伐,围着桌子开始绕圈圈。
多数人吃醪糟,要么是直接买,要么到卖酒的家里买上一颗酒曲,回家自己做,想多买几颗都不成,人家怕你买他的酒曲回去自己做酒酿。
至于用酒曲自己酿酒,却没有那么容易,因此人家也不害怕。
那酒曲一颗可不便宜,五文才一颗,寻常人家压根不舍得买,也就是富裕的人家才舍得月子的时候做醪糟吃。
贺晏忍不住泼冷水,“不一定啊,也可能会失败。”
余满:“不会的,贺大哥肯定可以。”
这招儿是学贺大哥说的“鼓励/肯定”之法,余冬冬每回哪怕是拔几根草,抓两条虫回来,贺晏都要大张旗鼓地夸赞一番。
夸得余冬又骄傲又开心,兴冲冲扑进去,恨不得再多拔几根草,多抓几条虫。
好大一个高帽戴在头顶,贺晏心虚地往上瞟,“我现在出去找原材料,很快。”
贺晏出去后,余满强忍住的嘴角立马翘起来,头埋起来乐得不行。
而有着巨大的压力,贺晏拿着锄头和刀,在路边就摘了一把小叶辣蓼草,又从竹林薅了一把苦竹叶,林子里的桑叶、肉桂叶、扁豆叶,桔树叶。
背篓里各种草啊叶子,余满凑过来看,“这就是酒曲的原料了?”
“对,这是甜酒曲的原料,白酒曲的略微不同,这个口味会稍微甜、酸一些,口感会比白酒曲做出来的醪糟更好吃一些。”
“好。”
凑齐原料后,贺晏按照记忆中的用量大概抓了一下,混在一起躲成碎,过滤出粉末备用,碎碎用用清水浸泡。
“这就好了?”余满好奇。
“还没,等泡上一晚,只要过滤的汁液,再把这些粉末筛进去,掺入粘米粉,戳成球就可以了。”
发酵两天,晒干,一个个甜酒曲就完成了。
说完,贺晏再次补充道,“顺利的话,是这样,不顺利的话就……”
怀着期待的心情,很快又到了第二天了,这天他们要做的东西就多了。
早上给惠如楼和沈记食肆送完豆干豆皮二人就携手回家了,到家后抽空把酒曲给搓了,吃过饭就开始琢磨着熏豆干。
四人烟熏火燎一通折腾,一下午折腾去了六七斤豆干,才将熏干的时间火候把握住,卤干的调料给配比清晰。
……
翌日,阳东县。
太阳从地平线升起,朝霞变幻莫测,埠头河边倒影出瑰丽绚烂的画卷,水波粼粼,画卷又层层卷卷,被渲染成新的景色。
怡人的景色没有引起大家的驻足,而引发街头巷尾热议的却与一道吃食有关。
“你听说了吗?昨日林会长生辰,罗老爷和刘老爷就差打起来了!”
“什么?你给我详细说一说,怎么就打起来了?”
那人神秘道,“还不如跟豆干有关……”
“豆干?”另一人纳闷,“不会就是我们现在在吃的这个吧?”
“还真是!听说前些日子罗老爷给林会长呈上了一道点唇豆脯,引得林会长赞不绝口,趁着林会长生辰,罗老爷便想再接再厉,一举拿下商会副会长,没想到刘老爷打的也是一个主意。”
那人越说越大声,周围食桌上的顾客忍不住侧耳倾听,见他听了着急问,“别卖关子了,然后呢!”
“一道点唇豆脯,一道据说的新出的,名字叫什么松香……总之是一个玩意儿做的,两道菜,你们猜猜哪道菜是哪个老爷的?”
“哪个老爷的?”还有人捧哏。
钱掌柜乐呵呵看着大堂的热闹,也不上前阻止,钱小山问,“叔,我们不去阻止他们吗?”
“不用,让他们说,”钱掌柜说完,提醒道,“你现在去余记豆腐摊,等他们一到,问他们那有没有多余的豆干,有的话我们多要三十斤!豆皮十斤。”
“三十斤这么多?”钱小山惊呼。
“对,快去吧。”
钱小山走后,大堂的戏还在继续,揭晓了罗老爷端着松香豆干,刘老爷则端着点唇豆脯后。
那人清了清嗓子,“你们再猜猜,谁赢了?”
“肯定是罗老爷。”
“要我说啊,刘老爷也不一定,我可听说他送了不少好东西。”
在催促下,那人解开谜底:“自然是谁都没有赢了。”
大家纷纷:“切——”
有人却不赞同,他觉得:
“怎么没有赢啊,照我说肯定是罗老爷赢啊,前面他那道点唇豆脯,后面又有松香豆干,刘老爷是鹦鹉学舌!怎么不是罗老爷了呢?”
“这你们就不知道了吧,当晚林会长就宣布了副会长的人选,既不姓罗,也不姓刘,而是姓薛!”
这个姓氏,只要是县里居住的百姓没有不知道了,“不会是不会是……县老爷的薛吧……”
“那自然……不是哈哈哈哈!”
但是也大差不多,这薛副会长明显就是薛县令的人,只不过真要细究起来,人家还真不是一家的。
“不对吧,我觉得这事有赢家啊!”
这话一出,大家一头雾水,“谁啊?薛副会长吗?”
“不,难道这赢家不是姓豆,名干吗?!”
我的天爷!
听得正兴起,大家茅塞顿开,可不就是吗?!
这换了谁听了这热闹不得问一问这豆干是什么,哪里能吃得到啊?!
“你别说,我现在觉得这豆干肯定有点什么才引得那些大老爷这么推崇,小二,上一道什锦豆干!”
“给我也来一道。”
另一个小二忙得焦头烂额,很快就将刚刚送到的豆干都消耗干净了。
小二正要说清楚情况,钱小山便背着一箩筐进来,气喘吁吁道,“掌柜,我回来了……呼……”
多亏他聪慧,让小山过去补货,不然就是银子丢在地上也没办法捡了,钱掌柜在柜台后捻着美髯,深藏功与名。
……个屁。
钱小山把气喘顺了,他说,“我要了豆干、熏干、卤干各十斤,五斤豆皮。”
钱掌柜从柜台出来,转身走进后厨,见钱小山还傻愣着,没好气道,“还不快进来!”
试菜啊!这傻小子是哪里来的,往日的聪明劲都去哪里了!
这熏干和卤干都没试菜,如何端得上桌卖给客人!
“……哦,就来啦!”
第034章 第 34 章
还没到埠头, 远远就见岸堤附近有几艘商船正准备靠岸,巍峨的船帆写着偌大的一个潘字。
数十名身强体壮的纤夫异口同声喊着号子,汗水像瀑布般哗啦啦落下, 商船以缓慢的速率往前移动。
“我们要等等吗?”余庆礼问。
这几艘船停靠估计需要不少时间,他家这小破船就别去跟人争前抢后了。
余老三:“不去, 等等吧。”
贺晏看了下,不远处年轻的纤夫咬着牙拉拔着粗壮的麻绳,隐隐还能见到手掌被磨出血来, 麻绳留下猩红的血迹。
“三叔,我们先往回走,”贺晏说,“那边有一块儿地方可以上岸, 就是需要多走几步路。”
“成。”
余老三顺着贺晏说的, 将船摇到目的地, 感叹了句,“这地方不错。”
“你们快去吧,别迟了。”余老三忍不住叨叨起来, “特别是你, 别给你弟他们惹麻烦, 整日毛手毛脚的……”
“好好好我知道了,爹, 你快去吧, 不是得去帮人搬桌椅嘛。”
余庆礼听得一个头两个大,催促道。
“我说你不听,回去让你阿么说。”余老三顶着斗远去, 明亮的朝霞渲染成斑斓的颜色,他又扯着嗓子喊, “今日恐怕会下雨,你们记得早些回去!”
“知道了——”
余庆礼忍不住吐槽,他都多大, “爹真啰嗦。”
三人各自挑着不少东西出发,今日寅时中,几人便忙活起来,五人分工合作做出了一堆豆干、熏干,豆皮和老豆腐也不少。
而做最多的卤干则是昨晚就做好了,下油先将豆干煎至两面金黄,再下香料卤水下去卤,熄火后泡上三个时辰,起来后捞出沥干。
因着时间来不及,便没有晒干,不然可以放得更久一些。
加起来百多斤豆制品,光余满他们俩人够呛的,余庆礼干脆也跟着帮忙,余老三见状便说用船载过来。
三人挑着扁担交了三文进城费,余庆礼问,“豆腐摊不需要银钱?”
“要啊,不同位置还不一样价钱,”贺晏回道,“像城门口那里,三文一天,地段好一些的四五文,也有六文的。可以一天一交,也可以一月一交。”
余庆礼点点头,他还没来这边摆过摊,确实是一无所知,往常出来皆是跟着爹的船到处去,但也不能经常跟,他上去了就少了一个位置载客了。
余满腾出手抽出木牌,“一月一交就拿着这个牌子,如果有皂隶巡逻了可能就会查。”
余庆礼探头探脑,“那岂不是交一月就能用许久?”
贺晏沉默片刻,不知该骂什么好!
平时见这小子挺机灵的啊,怎么会有这么天真的想法。
“你家会让人白占了便宜去啊……”
“那肯定是不成!”余庆礼说,“凭什么让人白占了去。”
说到这余庆礼就来气了,拉着来人开始骂骂咧咧,“你们不知道,我爹当艄公,老是有人上船想不给那几文钱,说下船的时候给,就想着跑路呢!”
余老三刚开始当艄公的时候,还心软过几回,觉得都街坊邻里,下船了给也一样,没想到一下船人都跑没了。
三番四次遇到这种人,后面他便直接在上船前收钱,收齐了再出发。
“所以啊,”余满到底开口解释了,“人家这有时辰和戳的,交了钱都是有戳的,而且那边都登记好了。”
“嗷嗷……”
三人挑着不少东西,走起路来也不觉得累,有说有笑来到了摊子前。
余庆礼收拾摊子,余满就去附近的住户家打了一桶沁凉的井水,不是白打的,花了一文钱。
“满哥儿,晏哥说他先去百味楼送货了,”余庆礼走前几步接过水桶,“这婶子人还挺好哈,还乐意让我们打水。”
“那可不,一文钱一桶呢!”
“……?”余庆礼怀疑地眨了眨眼睛,他想了想家里的水井,“那无本万利啊,我也乐意!这得赚多少啊。”
俩人刚隔着水放上豆干,豆皮不碍事用水泡着也成,摊子上摆满了豆干豆腐。
摊子前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硕大的五个字——余记豆腐摊,底下的小字写着各种豆制品的价格。
因着怕太阳晒,贺晏还特意做了一把大油伞,下层是黑色的布,上层是油布,伞骨选择用竹子替代。
只能开合不能伸缩,带过来也比较麻烦,要不是因为这伞和招牌,余庆礼也不需要跟着出来。
大油布伞一撑起来,牢牢捆在摊上,就吸引了无数人的主意,实在是没见过这么大的伞啊!
一些好奇的人纷纷凑过,一些识字的看着招牌一个字一个字的读,“余记豆腐豆干……卤干十文一斤,熏干……”
“什么?哪里来的卤干?”那人立马被抓着胳膊问。
“就这摊子啊,这么大的招牌不写着嘛,自己看!”
那汉子又甩开手,走在伞下顿时感觉头顶没那么晒了,“嗐,你们这大伞可真遮阳,比树荫都凉快!”
“不就是卤豆干,有什么稀奇的!”
“哎,你不稀奇,我可得去试一试被那么多老爷追捧的卤干熏干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这人说完,冲过来挤开了前面的夫郎夫郎,整个人扑到摊子上,大喊道,“我要一斤卤干,一斤卤干!”
花婶子隔三差五就爱来这边买豆腐,她儿子跟着河运的船出去走商,算着日子也快回来了,她早早就过来打算买一些豆干。
做成卤干犒劳一下她儿子,没想到还没开口呢,就被这莽撞的汉子撞了个趔趄。
花婶子自然不是那等软面团子,她立马扯住那人的衣领,“给老娘排后边去!”
“干什么!你这泼妇!”
本来好好的气氛,差点就要打起来,余庆礼赶紧冲过去将俩人拦着,余满站在摊子前不动,免得有人对摊子做点什么!
贺晏正好送完豆干回来,余满喊了一声,“贺大哥……”
“我来,没事。”贺晏放下背篓,维持起秩序来,“人多先排队啊,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家说是吧!而且我们今日做了不少豆干,还有新推出的卤干,熏干,都可以买来试一试!”
二十好几的汉子被指指点点,臊得脸都红了,讪讪挪到后面去。
花婶子赶紧问,“这卤干可以就这么吃吗?”
“可以,卤干已经有滋味了,抄一抄热了更好吃,就这么吃也成,不过不要隔夜啊。”贺晏提醒,“熏干就得炒过了才能吃。”
“多少一斤?”
“卤干熏干都是十文。”
花婶子不止身体圆圆的,就连眼睛都是圆圆的,她震惊地瞪圆了眼,“豁,十文一斤这么贵!”
“不贵了,这卤干我们用了油下去煎,上好的香料、糖、各种调料,花了不少钱,你买回去一试,就知道值不值这个价了!”
花婶子犹疑起来,话是这么说,十文一斤还是有些贵了,后面被奚落过的汉子见状冷嘲热讽道,“既然不买,就不要占着位置!十文就能买到人家老爷吃的卤干还嫌贵呢!”
这话一出,现场又炸开了锅,纷纷扯着那汉子问起热闹来。
那汉子好像得了什么金科玉律一般,顿时扬眉吐气起来,高兴得手舞足蹈说起昨日林会长生辰的热闹。
“哇——那豆脯便是豆干做的?”
“是的!就是这家店,余记豆腐!不会有错的,我听我那兄弟说的,他可是里面干活的!”
第一手消息,能有错嘛!
余满凑过去问,“贺大哥,没事吧?”
“没事,让他继续说。”贺晏看了一眼的他的额角,将络子里的手帕抽出来给余满擦起汗来。
余满顺势仰着脸,原本晒出浅麦色的皮肤,经过这段时间的物理防晒——戴斗笠,明显有了显著的效果,白净光滑的脸颊看着像一颗剥壳的鸡蛋。
贺晏擦完,手指轻轻捏了一下脸颊,嗯……确实是滑嫩嫩的。
捏完,又捏了第二下。
余满被捏得心脏颤了一下,视线发飘,压根不敢跟人对视,但也不移开,就这么乖乖任其揉捏。
本来还在围观热闹的余庆礼听得可高兴了,扭过身体来,想和贺晏余满他们分享一下,乐呵乐呵。
一扭头,“……”
好啊!
我在看热闹,你们小两口竟然你侬我侬,如胶似漆起来。
“咳……”余满呛了下,头一仰,脸颊轻轻挣脱出来,他佯装起无事发生,低头开始称豆干,一斤一斤地先分好,一会儿估摸着要的人有些多。
贺晏拇指捻过食指的指腹,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些许触感,很快又消失了。
他斜了余庆礼一眼,余庆礼后背凉飕飕的。
“余老板,我要一斤卤干,半斤熏干!”听完热闹的客人抓紧跑过来下单,贺晏收回脚步,专心招呼起客人。
余庆礼松气,拍拍胸脯。
还真别说,哪怕知道他不是真的生气,但耍起横来,确实够吓人的!
“还有我!我要两斤!”花婶子说,完了还有其他人接上。
“哎呀,别挤我,我要半斤尝尝……”
摊子前摩肩接踵,你挤我我挤你,一下子乱成一团,贺晏连忙越摊子安抚起来,“都有都有,今日做了不少!大家排队啊!越挤越买不到!”
余满连忙称,余庆礼则开始打包。
经由贺晏气沉丹田,连嚎了几嗓子,人群才开始井然有序地排着队。
除了灾年前的米粮铺会出现排长龙的景象,其他情况基本难得一遇,路过的行人见了凑过去便问起这是卖什么的……
问完颠颠地跑到队尾排队区,一传十十传百,就开始出现人传人的现象。
余庆礼一抬头,吓了一跳,“我去,什么时候排了上百号人在这的!”
刚才不才十来个人嘛!
钱小山沿着人群往前后,越走越着急,心里好像被火烧一般,这么多人买豆干还能轮得上他们惠如楼嘛!
“哎前面那蓝衣小子,买豆干排队——”
钱小山顿住,用手指比了下自己,“是说我吗?”
“可不就是你!还有谁!”
钱小山灵机一动说:“我是之前来这下过订的!”
说完他又迈步走人,其实心虚得很,下过订的豆干已经送过去了,眼下要是买不到……
贺晏见他背着背篓过来,拽着他走到一边,钱小山率先开口,“小贺,这回你可一定要救救哥啊,我要三十斤豆干!酒楼好多客人等着,买不到我回去得挨批了。”
贺晏笑了下,“哦……”你小子挨批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小贺!”
“三十斤豆干没有。”
钱小山急得团团转,“怎么会没有,这么多人排队,而且而且看着还那么多。你、你……”
“小山哥,不是我不帮你,而是三十斤豆干是真没有,”
纯豆干他做了五十斤,三十斤给他们送过去了。剩下的二十斤卖出去了五六斤,卤豆干倒是做了不少,沥干水还有七八十斤在,熏干四十斤,豆皮二十斤、
他要是要点别的还成,豆干是真的没有,“豆干只有十来斤了,只能饶你十斤。”
“那怎么办,还有其他的吗?”
“哦,对了,我这还有卤干、熏干,要不要来点?”贺晏随口提起来。
“来!一样十斤!”钱小山催促,“快一些,酒楼赶着要。”
打包后三十斤东西,钱小山又风风火火跑了,贺晏他们应付客人,你一斤我半斤的,忙得不可开交,好在还有一把遮阳伞撑着。
还没到晌午,摊子上除了还有三四斤豆皮外,其余的都卖得一干二净起来,摊子前还有十余位客人排了许久,贺晏便停下来,用手帕擦着汗水,“豆干已经卖完了!明日请早!”
他们怨天怒骂,“怎么就没有了!我这排了一早上了!”
其实并没有,是中途加入进来的,毕竟他们就是称豆干,打包,速度很快,招呼一个客人一分钟就搞定,哪里会等一早上!
一早排队的那批人,早就走人了。
贺晏也不气,任谁排了长队结果到他就卖完了,都会生气,因此他又说,“抱歉啊,这四斤豆皮全当我送给大家了,一人两张,拿回去当个菜,也不多。”
“这……”有人迟疑了,两张豆皮不多,但加个菜也够了。
“就当是感谢大家对我们余记豆腐的支持了!明日你们赶早,我给你们多送两块,成不成?”
老板笑面相对,说话又实诚,再多他们也没等多久,两块豆皮也算赚到了,便点头笑道。
“好吧,明日一定要多准备些啊,我馋虫都被勾起来了,什么都没尝到呢!”
送走最后一波客人,摊子一扫而空,三人又渴又饿,蹲坐在小马扎上不想动弹。
……
仲夏,天很高地也阔,河水缓缓流淌,水草茂盛生长,树荫下蝉鸣四起,村落的土狗趴在底下吐着舌头。
今日累得够呛,强撑着坐了船回来后,贺晏直接煮个鸡蛋汤下个面条算了,面条都是从面摊回来会的生面条,揉面都不想揉了。
还买了四个大肉包,只够一人一个。
余庆礼被留下吃了一大碗面和一个肉包,才被送回家休息,迟些时候还要过来做明日的豆干。
惠如楼除了之前定下的三十斤豆干外,又追单了三十斤卤干,熏干二十斤,沈记食肆也下了卤干十斤,豆皮五斤。
还有一家先前去过的酒楼,这回也过来订了二十斤卤干。
光是这就已经有不少了,好在卤干可以提前一日做,目前的订单他们四人做还来得及,只不过等今日事态再扩大,明日估计还能接不少订单。
“下午要不要让义哥也来试试?”贺晏提议,这两天先熟悉一下,说不得马上就得他上场了。
不然真的太多了,根本做不完!
俩人吃饱饭瘫坐在椅子上看着余冬。
余冬冬一个人蹲在盆边洗碗,他明显察觉到两个哥哥今日太辛劳了,哪怕自己再挂念,也没有闹着和他们玩,而是乖乖黏在身边,还抢着活儿干。
余满扭头问,“……为什么?”
随着贺晏给他数,他才意识到今日接的订单有多少,“好,我等下去说,那我们的模具、木桶、大汤勺都得再准备一些吧。”
“对,下午去,今日还不急。”贺晏点头,见余冬一人拿着丝瓜烙将碗刷得干干净净,浮夸地夸赞道,“小冬好棒!”
余冬笑得甜甜的,又慢慢拿着丝瓜烙将已经干净的碗……又重新刷了起来。
余满:“……”
小冬这个不禁夸的!
贺晏笑了下,疑惑道,“小满,小冬今年有八岁了?”
按理说不应该啊。
在时下普遍个子都不高的情况下,能长成大高个的无不例外都是家庭条件比较好的,穷人出高个儿的可能性不高。
这是因为哪怕有这个基因吗,没有营养照样长不高,像贺晏这种基因突变的,长成一米八几的几乎可以傲视群雄了。
而余满的个子也比一般哥儿都要高,超过一米七,甚至比不少汉子都要高,估摸着除了基因,便是吃多了豆制品的缘故。
余满歪头,“是八岁啊,生下来的时候一岁,翻过年去两岁,生辰了三岁……”
余满给他一岁一岁数,第八根手指掰下去,确认到,“没错,就是八岁。”
贺晏:“……”
除了沉默,就是无语。
听听,这虚岁虚得有多离谱!!人好端端一个六岁大小孩,不对,甚至还没到六岁,过了一半就又被四舍五入了。
也就是说,余冬冬今年正好五岁半!
贺晏惊恐问道:“你不会也才十五吧。”
余满没忍住,嘴角下撇,眼尾下垂,原本英气的眉眼反而有些可怜兮兮的感觉。
“才不是!我爹在阳临县捡到我时,爹说那儿的大夫给我摸骨龄,那时我就六岁了!现在过了十一年,所以我都十八,不对已经六月了,都要十九了……”
……嗯……?
大概……吧。
第035章 第 35 章
话音刚落, 余满自己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对啊,他现在不才十七岁嘛!
怎么老是觉得自己十九了呢!
贺晏看着一脸蒙圈的余满, 捧腹大笑起来,笑得余满羞恼了, 用眼睛瞪着他。
“好吧,我不笑了哈哈……”贺晏说完又忍不住笑。
余满:“……”
可恶!
贺大哥真可恶啊!
闹了好一会儿,小两口将麻袋里沉甸甸的铜板倒出来, 今日的铜板重量加起来估计有十来斤,多到钱篓子装不下,中途贺晏就将其转入麻袋里装着。
——废话不多说,开始数钱!
余冬冬伸出湿哒哒的小手, “一个, 两个, 三个,四个,五个, 一个、两个……一个, 哇!有好多好多个!”
贺晏好笑, 余冬这小不点儿只会数五个数,多一个都数不下去!
他将面前的铜板分成两大堆, 又给余冬拨去了一小把, 估计就二十来个,让他慢慢数。
半晌后,俩人总算数出来了, 贺晏先说,“我这边一共七百六十五!”
“六百零二!”余满笑着说。
余冬学着他俩的样子, 铜板一推,小大人一样说,“我这里……一共五 五……一个!”
什么五五一个?
余满干脆抓过来数一下,“二十六个。”
贺晏诧异地看了眼这矮墩墩,竟然还是有些算术天赋在身的。
“还有惠如楼给的三钱碎银子,那今日一共是一千六百九十三文!”余满快速得了个数,立马震惊了。
难怪那么死沉,这都一千多个铜板了,可不就是十来斤重嘛。
余满扑过去抱着贺晏傻乐,“贺大哥我们今日是不是赚了有一两多了!”
“肯定有,豆子估计用去了九十来斤,成本接近四百文,还有松木、香料等各种调料,加起来也要两钱左右。”贺晏数了下余时仁余庆礼的人工。
刨除所有成本,差不多是一两左右。
这不要钱、白来的名人效应果然好用啊,贺晏感叹道!
“可惜,我们在县里没有铺子,不然这几日还能挣更多!”
搁一个月前,他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挣下这么多,“一两很多了,前段时间我们还每日挣一钱左右呢,眼下翻了好多倍了。”
“不过若是我们每日挣这么多,说不定很快就能去县里开店了。”
余满一想到后面光明宽阔的开店之路,就乐得跟囤粮的小仓鼠一样,抱着贺晏左摇右摇,愉悦的气息从里到外逸散出来。
贺晏说,“明日跟后日应该能再多挣一些,大后日开始就未必了。”
到时候县里又有新的热闹出现,这豆干的新鲜感自然回落,县里的人也不会再天天过来他们这买豆干,最主要的是恐怕今日就有卖豆腐的在家复刻了。
余满一听,这还得了!
“那怎么办呀!”
还没挣几日钱呢,怎么就来抢他们的生意。
贺晏托着他的脸蛋,轻轻揉搓了一把,“没事,天气再热点,我们这豆腐肯定放不了太久,也卖不了太多。那些酒楼食肆就不一样了,家大业大的,还有专门的冰鉴去存放食物,他们从我们这边买才是最省事的。”
“到时候我们签下契约,就有源源不断的铜板装入口袋了,而且要天天像今日这般劳累,怕是我们吃再好都补不回来!”
余满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贺大哥,你怎么就确定人家会跟我们定契约啊?”
贺晏思忖片刻,卖了一下关子,才说道。
“自然是他们犯不着为了那三瓜两枣自己去磨豆子做豆干,还得做卤干,你想想得多费功夫啊,还不如直接从我们这里买呢,转手卖出去能挣不少呢。”
而且几十斤豆干的钱,对他们来说真是小钱罢了。
说着说着,贺晏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啊——”
余满见状,立马不受控地跟着,“啊——”
小两口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困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抹了一把眼泪,将早就趴在椅子上呼呼大睡的余冬抱去西厢房,又伸着懒腰回屋睡觉。
一觉睡到了余庆礼来敲门,贺晏才懵懵松松起来。
“唔……”热源一离开,余满也跟着醒来。
俩人蹲在水井旁的石板上,动作一比一复制,沉浸式地刷牙,片刻后余冬拿着他的小牙刷顺势也跟着蹲下来。
余庆礼和余时仁对视一眼,俩人干脆站着屋檐下看着他们一家三口洗漱。
擦完脸,贺晏看着余庆礼,说,“小礼,义哥这些时日有时间吗?”
余庆礼:“哥明日约了几兄弟去桃园打短工,应该没空才是……”毕竟已经和桃园的管事说好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是不能反悔的。
不然就得做好口碑一落千丈的打算,以后你想去,人家也不一定会雇佣你了。
贺晏扫了一眼身边的哥儿,只见浓密如鸦羽的睫毛被沁凉的井水打湿成一缕一缕的,水润润的眼眸熠熠生辉。
呼吸急促一瞬又很快恢复过来,他问,“小满,那我们还找义哥吗?还是换人?”
“找晓月嫂嫂?”余满问。
梅玲那边他从一开始就没考虑过,梅玲身子骨不好,平日里都干不了什么重活儿,更别提要早起做豆腐了。
说完看了眼余庆礼,贺晏也跟着看过去,余庆礼怔然,“看着我干什么?你们要多找一人帮忙啊?”
余满点头,余庆礼便说,“嫂子应该没问题,我现在回去问问。”
余时仁也没提什么,毕竟他是断断不敢让自己的妻子操劳的,索性便去喂起驴子。
“吃饱了好干活啊……”毛驴睁着一双圆溜溜、水润润的大眼睛,耳朵毛茸茸的,探着脑袋将喂到嘴边的草料叼走,低着头专心致志地嚼着草料。
余时仁摸了摸他的耳朵,毛驴一瞥,啃了一把他的手。
“啊——”余时仁吓了一大跳,好在毛驴没用力,只是浅浅啃了一口,余时仁满手都是唾液和搅碎的草料。
看起来黏糊糊的,有些难以忍受。
余冬蹲在旁边,乐得咯咯笑,“哈哈哈,仁哥,小毛不喜欢人家打扰他吃饭哎,你不要在他吃饭的时候摸他的脑袋哦。”
余时仁皱巴了一张脸,“我先去洗手,小冬你去喂。”
然后举着右手,就跑到水井旁洗手。
余冬仰头,手举得高高的,一边喂起小毛,一边和他聊天,“小毛,小毛你别生气,仁哥和冬冬一样,都是好哥哥,他已经知道打扰到你吃饭了,以后就不会做啦……”
不管多少次,贺晏见到余冬和毛驴称兄道弟的情景都会想笑。
余时仁:“……”
也不是很想和一头驴称兄道弟吧。
“晏哥,我们来了!”余庆礼带着嫂子余晓月过来,余晓月特意换了一身旧衣裳,过来之前余庆礼就和她说清楚了。
因此进了门,打了招呼,几人也没说什么寒暄的话,便开始配合着干活。
随着日头落下,豆干泡在卤水里浸泡,余庆礼他们三人拖着沉重的步子揣着硬塞过来的铜板,满心欢喜地回家去。
……
日月更换,贺晏他们到豆腐摊的时候,前面已经稀稀拉拉站着几个人,看样子是昨日还没买到豆干的那几个。
见了是他们,几人围了上来,朝着贺晏说,“余老板,你们总算是到了!”
“我们不是县里的,所以过来需要不少时间。”
“我姓贺,大家可以叫我小贺就行,这是我们的小余老板。”贺晏放下扁担说道,又指了一下余满。
余满嘴角一扯,露出僵硬的笑容,点点头示意他说得对。
“不是余记豆腐吗,怎么……”有人很是好奇,就要问出口。
知道内情的花婶子一屁股挤开他,“借过,我先来的,小贺老板,我要两斤卤干!”
她儿子昨日下了船回家,吃了余家的卤干,顿时赞不绝口,可惜她嫌贵,只买了半斤回去。
今日一早她赶过来,就为了多卖两斤,儿子好不容易回到家,怎么也得满足他小小的口腹之欲。
贺晏将箩筐里的卤干摆出来,“都有,都有!别挤啊,排队,今日做了不少,大家不要抢,很快就轮到你了。”
见人不多,贺晏便和余满说,“小满,我先去给惠如楼他们送货了。”免得人家等久了。
“好。”
贺晏背着满满当当的背篓往西街走,走到一半正好遇到钱小山。
钱小山急急忙忙跑过来,“小贺,你可算是来了,卤干呢,直接给我就成。”
他说完往贺晏手里塞了一两银子。
贺晏掂了下重量,躲开他的手,“我直接送过去吧,免得换来换去。”
钱小山这个跑堂小二自然乐意得很,能少干点活,这谁不乐意啊。
还不用他辛苦劳累呢!
二人很快就来到惠如楼后厨,而此时钱掌柜那个美大叔也在后厨,贺晏喊了一声“钱掌柜”。
“小贺,给我吧。”钱小山就要接过去。
贺晏连忙摆摆手,“等一下,小山哥,我这还有别的酒楼食肆的豆干,不全是你们酒楼的……”
最后一句话很轻微,却也很清晰。
背篓里的豆制品被贺晏一样一样拿出来,剩下还有小半在背篓里。
钱掌柜:“……”
他没好气道,“说吧,做这出是为何?”
贺晏嬉皮笑脸地笑了笑,“果然是没能瞒过钱掌柜的火眼金睛啊!”
闻言,钱掌柜很不文雅地白他一眼。
贺晏在白眼攻击下笑容依旧不改,嘴上不断叨叨个没完,“你也知道,这做豆干得一大早起来磨豆子,点豆花压豆腐,卤干还得先煎再卤,我每日寅时初就起来……”
言语过分夸大其词。
“停!”
一连串废话入耳,钱掌柜忍不住打断了贺晏,哪怕他知道这种行为很不礼貌。
这小子明显是那种给了颜色就开染坊的人,他要不开口制止,怕是这废话能听上半时辰不止。
“直说吧,你想干什么?”
“我这不是想问问,接下来一个月掌柜你们要多少豆干嘛。”贺晏委屈道。
钱掌柜阴阳怪气道,“……哦是吗?“
贺晏真诚点头,以表示自己说得绝对……有一半是真话。
钱掌柜又好气又好笑,他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觉得贺晏这小子胆子真是大得很,也不知道哪里长的牛胆。
寻常的农家汉子见了他大多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他反倒不顾冷脸凑上来,话比他这个掌柜的都多。
“明日后日还是豆干卤干各三十斤,大后日开始便每日二十斤豆干,卤干十斤,若是有改动,到时候我会让小山过去跑腿。”
“哇,钱掌柜,你真是个好人啊!”贺晏立马问,“那订金?”
他们可是小本生意,绝对不能没有订金,不然跑单了岂不是亏惨了!
钱掌柜:“……要不要给你写个契约啊!”
“要!”贺晏听了立马顺杆爬,“钱掌柜,你人真的好好啊!”
“……小山,笔墨!”
钱掌柜后悔,到底怎么就招惹了这混小子!
要不是看在他家的豆干将惠如楼的生意又追回来一些,他真的想将这不要脸皮的东西赶出去。
钱小山自然是没空理会他们,他在大厅忙得很,钱掌柜只能自己带着贺晏回到柜台,自己研墨自己写。
写一张契约倒也简单,钱掌柜都不需要花上一盏茶就写好了,“一式两份,看下吧,行就按红印!”
贺晏笑道:“我肯定相信钱掌柜啊!钱掌柜哪能骗我们呢。”
好话谁听了都高兴,钱掌柜嘴角一翘,就见贺晏拿着契约认真看起来,嘴角的弧度瞬间消失了,“……”
贺晏看了觉得没问题,时间也拉长到半年,毕竟签定契约那也不能一个月签一次,上面的数量也清晰,卤干的价格则稍微让了一点,原本十文一斤,现在是九文一斤,也就是省下叫卖的苦。
要不是人家是掌柜呢,这价格拿捏得死死的,他要是写八文这契约还得掰扯,九文钱又能给贺晏卖个好,自己心里也舒坦。
当然,贺晏压根没想到,钱掌柜之所以定九文,纯粹是因为见不得他太高兴了,而自己过于憋屈。
否则的话他压根懒得抠下这一文钱。
贺晏利索按了个红印,一边秃噜着各种好话,一边让钱掌柜也按手指印。
见了四个红红的手指印清晰地按在上面,贺晏才说,“这订金……”
钱掌柜已经无力做表情了,“拿着契约去账房那支钱,就在那边……”
贺晏目含漆光地看着他,“钱掌柜,你真是大好人!人美心善美大叔一枚!”
钱掌柜……
不,钱升两眼一闭,这辈子是不想再听到“钱掌柜,你是好人”这七个字了!
……
贺晏背着一背篓出去了大半时辰,回来的时候揣着三张契约和接近十两。
整个人笑容满脸,如沐春风。
余满抬头,“贺大哥,你回来了,怎么笑得这么开心。”
“一会儿和你说。”贺晏捏捏他的耳垂,悄声说道。
摊前的妇人见了道,“哎哟,你们两口子在说些什么私密话啊,也说给我们大家听听呗哈哈哈……”
余满原本还笑着的,听了这话脸立马垮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
“哎呀呀呀,小老板你不会生气了吧……我只是说个笑而已……”妇人头顶碎花头巾,交领淡紫色衣袍很是淡雅,说完还捂着嘴笑。
旁边的客人帮嘴说只是开玩笑,小余老板别生气。
“你们小余老板天生冷脸,小心把你们冻着了,不过他向来心善,你们常来的熟客都知道的啊,”贺晏解释完,笑道:“至于我们说什么,这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外人少管,要是想知道……”
他是以一种轻松的、开玩笑的口吻说,那妇人大抵觉得他们两口子性子挺软绵好欺负的,立马又说:“啊?说来听听无妨啊,大家说是吧!”
“自然是回家找你家汉子去咯!”
“哈哈哈听到没有,刘娘子!人家让你回家找你家汉子去啊!”有一夫郎嘲笑道。
县里谁不知道,这刘娘子的汉子早就卖咸鸭蛋了!
家里哪还有什么汉子啊!
第036章 第 36 章
刘娘子……
不就是县里另一家卖豆腐的人家么。
阳东县卖豆腐的人家实在不多, 除了余满他们,还有城东卢家,便剩下城西的刘娘子。
贺晏眼神一凛, 面前的妇人长得倒是一番好容颜,瞧着二十五上下, 光鲜亮丽的样子看着倒像是不怎么干活的,怎么看她都不像是辛苦经营豆腐坊。
“这位嫂子,你若是不买就让一让, 让后边的人上前来。”贺晏说。
“就是啊,废话这么多!莫不是想来偷师的?”
刘娘子趾高气昂道,“谁说我不买的,我就是客人, 给我每样来一斤!”
余满单独摆摊这么久, 尚未与刘娘子打过交道, 他低声问道,“我们卖吗?”
“小余老板,你们可别卖给她啊!她家里就是卖豆腐的, 指不定她买了回去, 就要偷学你们的手艺呢!”人群中有人好心提醒道。
余庆礼抬头, 什么!这妇人竟然是来偷师的!
他气势汹汹,随时准备将人顶回去。
贺晏朝着那人笑了下, “自然是卖的, 都是客人,哪有不卖的道理。”
余满虽然不大想卖,但听他这么说, 便称出相对应的豆制品出来,贺晏递过去, “嫂子,诚惠三十二文。”
刘娘子数了三十二个铜板,“啪”一声丢在桌面上,“哼,看到没有,人家老板就大气了,你以为都想你们这般小家子气么!”
留下一句气人的话,刘娘子就提着东西扭着胯走了。
她得赶紧回去咯哈哈哈。
“哎哟,这人真是……”
“小贺老板,你们可得当心点,这刘娘子可不是好相与的。”
“就是啊,你不知道……”
你一嘴我一嘴,很快就拼凑出刘娘子的事迹来。
城西良家豆腐坊有一儿子良安,打小体弱多病,长得还跟个窝瓜似的,到了年纪相看了四五年也没人瞧得中他。
良家左等右等,总算在良安官配那年得了一个好儿媳,那人便是刘翠。
刘翠虽是土生土长的农家女,但长得一副好相貌,要不是因为她那赌鬼爹,也不至于留到十八还待嫁闺中。
刘翠进门后,良家全家上下待她如掌中宝,生怕她磕着碰着,一个不高兴就跑了,他们到哪里再寻一个媳妇给良安呢。
而且幸运的是,刘翠进门尚未有一年,便大了肚子。
良父良母开心得不得了,就想去寺庙还愿,没想到途中因驴子受惊而翻了车,俩人身体没什么大碍,但吓得够呛。
回家后立马大病了一场,刘翠见公婆这样自己也不好受,她觉得都是因为自己怀孕了,公婆才会出事。
因着这,她一时思虑过重,险些就要小产了。
刘翠的肚子里怀着的可是他们良家的宝贝疙瘩啊,良母知道后顿时寝食难安,自责不已。
当年她怀着良安时,若不是贪嘴吃错东西,良安也不会因此早产出世。
眼下又差点连累了还在肚子里的孙子,良母转不过弯来,上吊了。
良父见陪伴身侧数十年的老妻不在人世,伤痛欲绝之下,没两天也跟着走了。
五个月后,刘翠生下了一个儿子。
本以为儿子的出生能冲淡公婆逝去的哀伤,但人生不如意十有八-九,又或者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难人”的缘故。
大悲大喜过后,良安就此倒下,丢下娇妻幼子,再也没起来过。
良安死后没多久,就有人上门求娶刘娘子,被她愣是给赶了出去。
并且刘翠当着众人面发誓,要一个人带大亡夫的骨肉。
因为这原因,哪怕她做的豆腐很是一般,也少有人去苛责她。
生意不咸不淡,倒也过得下去。
听到这里,余满感叹了一句,这刘娘子看着也是个苦命人。
只不过……
“只不过小余老板你可别心软啊,她虽然是个苦命人没错,却是个欺软怕硬的主儿。县里这几年只有你们几个摊子卖豆腐都是多亏了她,这五年被她明里暗里逼走的摊主可不少!你们可别傻傻的,让人偷师了去。”
说话这人对刘娘子的事知道得很是清楚,因为他家就在刘娘子家附近,有点儿什么动静可不就知道嘛。
“多谢嫂夫郎提醒,我们会的。”贺晏感谢道,又往他的豆干里添了几块,那夫郎见了很是欣慰,可算没白费这么多口舌。
昨天夜里下了一场雨,今日一早反而闷热起来。
摊子前排队的客人越来越多,贺晏他们都顾不上听热闹了,抓紧时间接待起客人来,免得大家等久等烦了。
大排长龙的队伍吸引着不少过路人的注目,一辆华丽精致的马车经过此处,车夫被迫勒停马车下地赶着马车。
马车内薛舟问道,“怎么突然停了?”
书童也纳闷,从窗户探出头去看,“少爷,不知道这里卖些什么,有好多人排队。”
时下能坐得起马车的,不是达官贵人便是商人富户,不管是哪一种,都不是平头百姓能招惹的。
因此马车出现没多久,队伍里的人便开始避让起来,原本排得七扭八扭的队伍,反倒井然有序起来。
薛舟将帘子拉开一点,很快将摊子附近的景象纳入眼底。
……那位置,不就是前几日方铭找过的摊子吗?薛舟心想。
薛舟放下帘子,“书墨,你去打听一下这摊子在卖什么?可以的话买一份回来。”
书墨闻言下了车,他随手抓过从前面往后走的汉子。
指着人家的豆干问道,“大哥,我能问问这里卖什么吗?这么多人?”
被扯住衣袖的中年汉子本想发火来着,一见到对方身上穿的衣裳又扬起笑脸,憨笑起来,“嗐,前几日林会长生辰的卤干熏干你听过没有,就在这里摆摊子呢,当然人多了,我昨日来排了许久的队都没买到呢!”
见他感兴趣,那汉子又介绍了一番关于卤干怎么吃的二三做法。
“哦……”书墨点头,掏出一钱碎银子,示意道,“我能用这个跟你交换吗?”
“自然!”
一钱银子都够他买十斤了,眼下换两斤去,赚大发了!
书墨见他识趣,俩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书墨看着手上用青叶子包起来的两包卤干,有些嫌弃,这真的能吃吗?
他满腹心思,拿着卤干回去,“少爷……”
贺晏他们忙得晕头转向,压根没留意有马车经过,就算留意了也不会放在心上,过了好半晌,他们卖去了一大半。
见摊子前总算是没什么多少人排队了,三人才开始轮着休息起来。
余庆礼在前面继续招呼客人,贺晏他们在后面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余满喝下一整杯水,说,“贺大哥,刚刚我瞧见了之前常来我们这买豆干的罗采买了……”
好几日未见,原本意气风发的罗采买竟变得灰头土脸起来。
“怎么,”贺晏问,“他有没有难为你?”
前几日他可是找了机会将罗采买那还未抵扣完的六钱碎银子给退了回去。
原本他以为罗老爷能顺利当上副会长,说不准还能搭上罗采买的门路,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薛副会长捡了便宜。
他估摸着罗府和刘府两家最近都不会想看到他们家的豆干出现在眼前了。
索性贺晏自己就去退了,免得之后会有麻烦。
现在看来罗采买这几日在罗府也并不好过,贺晏庆幸地想,还好前几日去退了。
虽然副会长落选的事与罗采买并无关联,但罗老爷却是真的厌弃了他,不仅禁止底下的人在府里吃豆腐吃豆干,还勒令他们将之前准备的熏干卤干全部丢出去,就连提到“豆”字相干的事物都不能提。
这回见到余满,罗采买想到自己处境脸色才会难看了。
本以为自己能借着豆干扶摇直上,没想到是人家站在浪尖潮头了。
若是贺晏他们迟些上门或者这银子没退回来,罗采买兴许还真的会出手让他们吃些苦头也不一定。
但谁让眼下已经没甚关系了,罗采买到底是个拎得清的,也没有出手找麻烦。
“那倒没有,”余满摇摇头,只不过也没有什么好脸色就是了。
他们本就是普通的主顾关系,余满想了下又抛之脑后了,他问起刚刚的事情来,“签契约的事怎么样了?”
贺晏低声给他看了下契约,“签了,快看。”
余满轻轻捧着掌心上薄薄的几张纸,他也就认识家里人的名字,还有一到十,加起来都不到三十个。
但他看得很认真,眼里没有一丝不耐烦。
贺晏说,“惠如楼明后两天都是豆干卤干三十斤,往后是二十斤豆干、十斤卤干,而沈记食肆从明日开始就是十斤豆皮、五斤卤干,还有一家酒楼叫九江楼,他家主要是开夜场卖酒的,所以每日要了三十斤卤干当下酒菜。”
“多少……!”
余满直接从小马扎上站起来,又问了一句。
直到贺晏重复了一遍,他难以置信道,“那我们接下来半年,每月光就卖给他们就能收入十多两了吧!”
“是啊,开心吗?”
余满用力点头。
“开心!”
……
三人轮着干活,等摊子的豆干所剩不多了,余庆礼一个人也能管得过来,贺晏便带着余满四周逛逛。
今日不是大集,但来往的人也不少。多是与贺晏他们一样,两两结伴的行人。
“汪汪……”两声微弱的犬吠吸引了贺晏的注意,他顺着声音走过来。
角落蹲着一个岁数不大的年轻汉子,前面的篮子里窝着两条毛茸茸的小狗,应该是月龄两个月不到的细犬。
贺晏指着篮子问,“这狗崽怎么卖?”
年轻的汉子原本已经等到绝望了,见有客人上门,比出两根手指,“只要二钱!”
家里的大狗一个半月前生产,一窝生了四条小狗。
再加上他大嫂又怀孕了,家里的花销紧张了不少,五条狗根本养不过来。
最后只能挑出三条小狗卖出去,而今天已经是他在这待的第四天了,前面三日他只卖出去了一条狗给一个猎户。
那条狗毛色最好,是纯黑的,而这两条毛色有些杂了。
要是今日还没有人买,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家里是断断不可能让它们回去的。
余满一听狗崽要二钱,立马瞪圆了眼睛后退,这也太贵了吧!
那汉子手足无措地解释道,“客人您别觉得贵,这是细犬幼崽,他们的爪子和牙齿一看就是看门抓贼一把好手,前面那条被一个猎户带回去当猎犬了,都是一窝出来的,他们绝对值这个价钱。”
“贺大哥……我们不要……”
余满还是拒绝道。
汉子闻言垂头丧气,这已经是四天内不知道几回了,本来有意愿的人家一听到这个价钱就不干了,有些离谱的人家还非要他几十文卖出去!
这哪成啊,这细犬跟普通的黄狗可不一样,几十文肯定买不到啊。
汉子本觉得要是真的是爱惜狗的,一钱银子他便宜些卖,也就卖了,但是每当他松口,人家反而非要咬着这个价格。
见他们不是真心爱惜小狗的,汉子忍了忍直接将狗抢回去了。
贺晏说,“买吧,家里经常只有小冬一人,买回去既可以陪陪他,又可以看家。”
“……成吧。”余满最后说。
见他点头,贺晏掏出碎银子,说道,“两条狗,三钱,行不行?行的话就全要了,不行就算了。”
“行!”
汉子闻言,顿时一扫之前的沮丧,也顾不上价格,直接就答应了,再拖下去他真的怕这几条狗会出问题。
而面前的夫夫,他刚刚观察了许久,俩人年纪不大,衣裳整洁没有补丁,牙齿洁白,手指没有污垢,一看家庭条件就不错,再者说话语气平和,夫夫间关系也融洽。
应该会善待它们吧。
汉子露出笑脸,最后挨个摸了摸两条小狗。
他依依不舍将篮子递过去,“这给你们,如果,如果你们以后不想养他了,能不能告诉我一声,我家在大田村,你到了一问就知道了……”
“可以吗?”
贺晏将碎银子递过去,“可以,大田村是吧。”
交易完,他们就分开了。
小狗在篮子里“嗷呜嗷呜”,奶声奶气的。
余满好奇地看了几眼,发现这两条细犬皆不是纯黑色的,一只脖子有白毛,一只脚上有白毛。
脸颊长窄,鼻子嘴巴尖尖的,眼泪水汪汪的,看起来炯炯有神,还挺威风凛凛的。
余满就这么一边走一边看得津津有味,贺晏干脆把篮子递过去,“小满,你拿着吧?”
他还没应承下来,手已经不自觉地接过去。
贺晏思索着中午吃什么,余光扫过肉档,他停住脚步,走过去买了两斤五花肉和两条大棒骨,“小……”
人呢?
贺晏扭头一看,余满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他赶紧丢下三十五文钱,原路返回。
就见余满站在杂货铺前,手臂提着高高的,专心致志对着篮子的小狗自言自语道,“嘬嘬……给你们起什么名字好呢?小白?小黑?不不,这分不清……不如就叫……”
贺晏凑到他耳边,“不如就叫余大花,余小花吧。”
声音在耳畔响起,余满整个一激灵,倏然抬头,视线终于从狗崽身上离开。
“贺大哥,你怎么吓人!”
至于什么小花大花,他一点儿也没听见。
贺晏:“……”
看来是真的没发现自己落过单。
明明一炷香之前,这哥儿还一副硬心肠的模样,对着两条狗不为所动,这才过去多久就已经真香了!
贺晏阴恻恻:“把狗给我,不许再看着他们了。”
“哦……好吧,”余满讪笑,他立马指着面前的杂货,话锋一转,“贺大哥,家里好像缺盐了,进去看看吧。”
贺晏:“……行,正好看看还有什么缺的。”
货架上琳琅满目,林林总总的商品特别多,贺晏一眼扫过去就见到了糖、盐、香料、种子、鞋垫、簸箕、木桶等十数样物品。
他往种子那边看了一圈,都没有看到想要的玉米粒、辣椒籽、土豆番茄红薯等种子。
贺晏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小狗在篮子里“嗷呜”出声,爪子倒腾几下,将盖在头顶的布抓下去,你咬我躲玩闹起来。
“小满,你挑完了吗?”贺晏将布原封不动盖上去,他什么都没挑中,准备喊上余满回去。
“我挑好了!”
余满抱着大包小包跑过来,双手一摊。
贺晏粗略看了下,就这么一盏茶的功夫,他挑了一斤麦芽糖,一斤白糖,一斤水果糖,又买了一斤盐。
林林总总花了一钱多。
贺晏:“……”
请问,今日起种甘蔗还来得及嘛!
第037章 第 37 章
一大清早, 河水缓缓流过,石阶上就有不少妇人夫郎端着木盆过来盥洗衣裳,正好从后边看到余满他们三人上了竹筏。
竹筏上箩筐满载的景象瞬间吸引了大家伙的注意。
“满哥儿他们到底卖什么啊?这两日就连礼小子都出门去帮忙了, 你们知道吗?”
“嗐,你家在附近都不知道, 我们哪知道啊!”
竹筏的身影逐渐远去,大家的讨论声愈发激烈,有人怂恿道, “你没上门去偷偷看啊?”
“你咋不去!”
他又不是傻的,好奇归好奇,偷偷摸上门是万万不能,要传出去指不定挨骂的还是他。
人人心里都有杆秤, 谁家有一门手艺不藏着掖着, 留着自家生金鸡蛋啊。
若是能偷师成功那也算本事一件, 可要是期间不走运被逮住了,打断腿都是小事一桩了。
自从村子里知道余满做豆腐还要请自家兄弟帮忙后,有些人便开始抓耳挠腮起来。
哪怕他们不懂怎么点豆腐, 但有脑子的人就知道, 这活儿哪里用得着四个人齐上阵啊!
因此其中肯定是有些什么不为人知的事情, 他们就想搞清楚个中缘由,若是自己能借机蹭上一把那可就赚大发了, 若是蹭不上看个热闹也好啊。
只不过他们到底顾念着余远山这个村长大伯在, 平时不敢耍横闹上门去,只在背后偷偷打听,或者在早上, 纷纷借着买豆腐的名义上门打探起来。
但也没打听出来个所以然。
眼下见贺晏他们又出发往县城去做生意,顿时心里酸溜溜的。
“满哥儿的日子过得真舒坦啊!”
有人感叹起来, 声音里很是羡慕。
作为哥儿,不仅能撑起余老二的门户来,还能带着兄弟发大财!这说出去,谁不夸他一句能干,谁不希望自家哥儿姐儿也能像他一样呢!
怎么同样是哥儿姐儿,区别就这么大!
“一个哥儿……有什么可牛的,在家多生几个儿子才是正经事!汉子多了还愁挣不到银钱吗!”
澡豆子在衣裳上摩擦起泡,张婶子突然开口。
张婶子,也就是李铁柱他娘。
李家一直有意想让李铁柱入赘,家里真的太穷了,就算官配了媳妇也没地方给他们住了,因此一开始听到余满说要招赘婿,除了老四本人,其他人都挺乐意的。
刚应承下来,就又听说满哥儿娶个汉子回家肯定是为了磋磨他,说得绘声绘色的,再加上李铁柱本人坚决不想入赘,她就只能一早去拒绝了孙媒人。
现如今看来,流言果然都是假的,那赘婿日子过得可比大家都自在,小两口整日奔波,但只要在村子里就没见他们有什么摩擦的。
可越是这样,张婶子的心气就越难平,要不是他们李家拒绝在先,哪有轮得上姓贺的啊。
因此遇上他们家的事,她总是按耐不住要说上几句。
沈乐一直不吭声,村里的人见满哥儿挣钱酸言酸语肯定有的,但也不敢说得太难听,沈乐只能充耳不闻。
但张婶子这话不止酸,还特别难听刺耳。
沈乐作为满哥儿的好友,势必是要帮嘴的。
他说道:“哎哟,婶子,你生的够多了,四个小子怎么也没带你发发财啊!我怎么好像听说连娶媳妇的银钱都掏不出来了啊?”
这么些年,沈乐再软和的性子多少也学到了几分。
阴阳怪气起来还怪让人觉得真诚的,毕竟谁不知道这李家是属于越生越穷的典范呢!
四代同堂说出去好听,实际上二十多口人挤在一块儿生活,就连撅个腚放个屁就能毫无隐-私可言,能舒服到哪里去,也就骗骗自己寻个心理安慰罢了。
石阶上连着“噗嗤”了好几声,年纪大的人家毫不掩饰地笑出来,年纪小的哥儿姐儿抿着嘴偷笑。
张婶子顿时气得脸红脖子粗,指责道,“你一个小辈,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还有,你嫁给易小子都多久了还没开怀,我看你不会是怀不上了吧!”
“大柱他娘,你给老娘闭嘴!”莫婶子恼怒了,衣裳摔在她面前,河面砸起阵阵涟漪,溅了张婶子满脸水珠。
莫婶子怒骂:“乐哥儿是我们余家的儿夫郎,轮不到你这个老货指手画脚的。”
“况且我看他说得也有几分道理啊,”莫婶子转身抓着乐哥儿的手安抚道,“乐哥儿,我们迟几年生,免得生了没钱养就完蛋了!”
衣裳就要顺着水流飘走,沈乐用捣衣服的棒槌将衣裳挑回来,用力搓洗了几把,笑着说。
“好,都听娘的,娘我们回吧,别与她说了,他们李家穷得揭不开锅了,肯定见不得村子里的其他人挣钱!”
婆媳二人端着干净的衣裳离开。
听了沈乐的话,其余人一边笑一边说,“哎呀,我也回去了,确实该多挣些再生小孩,不然以后娶不上媳妇了哈哈哈!”
“可不就是,以后挣了钱还得小心些,别被人看到了!”
“……”张婶子被臊了一脸,火急火燎地跑回家去。
路上,莫婶子明显有话想说,沈乐见状:“娘,你有什么事要说吗?”
“……也不是什么要紧事,”莫婶子斟酌开口,“就是娘想说的是,今日这话不要,不要……”
沈乐想到余易的爷爷奶奶,自然知道他婆婆未尽之言是什么意思了,不就是怕余老汉他们听了又作妖嘛。
原本的好心情一扫而空,整个人失落起来。
“娘,我知道的。”
……
到了晌午,贺晏三人从县里满载而归,路上村人热情地和他们搭话聊天,好不容易脱身后,余庆礼累得一头大汗。
“呼——怎么觉得他们今日这么热情啊?”余庆礼问。
“有吗?”
见满哥儿这么说,余庆礼又挠挠头,可能是他想多了吧。
回到家后,余满将篮子放在屋檐下,小狗崽在篮子里探出头来,试探着嗅了嗅,又缩在篮子里团成两个毛球球。
“小冬……”余满喊道,“小冬……不会又睡觉去了吧。”
还想着让余冬先见一下小狗的,名字还没起呢,这艰巨的任务就交给他了,既然睡着了,那就等一会儿再说吧。
余满这么想着,又记起换洗的衣物还没有抽空洗,他便蹲在水井旁盥洗衣裳。
贺晏去了菜地摘秋葵,只要是刚刚成熟的秋葵他都给摘了下来,秋葵要嫩的才好吃,一般两三天不摘就会老得嚼不动了。
而余庆礼见无人搭理,便自己跑去将早上用过的木桶等工具清洗干净,放下一边晾晒,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快速溜回家去。
免得又被小两口留下来吃午饭。
满哥儿家的饭菜真的太好吃了,再吃下去阿么就得将他扫地出门了。
贺晏将秋葵和茄子冲洗干净后,端进灶房后,余光好像扫到一道影子在屋檐下,他又探出头去看了眼,只有篮子还在原地。
想必是看错了。
贺晏在案板上将秋葵和五花肉切成片,茄子切成滚刀状。
锅热好后,先将肉片煸炒直变色,再将秋葵丢下去翻炒。
最后放酱油和盐下去,可以起锅了。
在贺晏炒茄子的时候,余满已经将衣裳晾好了,他擦干手上的水迹后,走进西厢房,“小冬,快起来了,要吃……?”
可是余冬并没有在房间内。
“小冬……”左找右找,整个家都找遍了也见不到余冬的身影,余满这才着急跑出来和贺晏说,额角被汗水洇湿,唇色微微发白。
大米刚刚被洗干净,下入锅内煮,贺晏早就将柴火抽出去一根,留着两根不大的在里面。
他双手紧紧抓住余满的肩膀,“我们四处找找,可能就在外面。”
“哥哥……我在这里……”
还没等俩人出去,余冬就从角落里走出来,怀里还抱着一条小狗,神情忐忑地看着他们。
他只是怕被哥哥发现自己打架了,不是有心躲起来让哥哥担心的。
哪怕年纪再小,他也知道自己好像又做错事,把哥哥吓着了。
余满冲过去,“小冬,你为什么躲在这!”
余冬被吓得后退了几步,一个屁股蹲坐在地上,怀里还紧紧抱着小狗不放,小狗在他怀里挣扎起来,“小狗……”
“小满!你先别着急!”
贺晏赶紧将余满拦住,他知道余满着急上火,但这会儿越急越问不清楚。
而且余冬这小孩向来很少让人操心的,大概是他们不在家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情是他们不知道的。
他把小狗放回篮子和它兄弟团聚,而后将余冬一整个抱起来。
“小冬,你的脖子这怎么被抓成这样了?”余冬坐在贺晏怀里侧过身体,余满这才看到他脖子上有三道明晃晃的血痕。
他连忙用手摸了个遍,又打量了好久,和贺晏说,“只有脖子这有……”
而且这一看就是和人打架的抓出来的,余满看到这也没那么担心了。
悬着的心放下来,但脸色还是很差,就这么看着余冬。
余冬缩着脑袋一声不吭,好像一只缩头缩脑的鸵鸟在逃避现实。
贺晏好奇问,“打赢了吗?”
“打赢了!”余冬狠狠地点头。
李狗蛋被他咬了两口,痛得哇哇叫,他被抓了脖子都没有哭!
余满见状立马问:“你跟别人打架了?为什么打架?”
余冬又不吭声了。
贺晏见状胸腔闷哼出声,忍不住笑,这俩兄弟……真的是……
他和余满对视一眼,一副“放心交给我”的样子,余满干脆也不说话了。
毕竟余冬压根不给他面子,一问一个不吭声。真是白疼他了!
贺晏索性抱着余冬坐在椅子上,扫了一眼他脖子上的抓痕走向,沉吟片刻,“你们差不多大,你都能打得过他?”
你是怎么知道的?!
眼睛瞪得圆圆的,余冬疑惑了一会儿又很快被后半句吸引住,他说,“那是当然咯,李狗蛋想要打赢余冬冬大侠,还差得远呢!”
余满嘴巴动动,想要制止他,打架是不对的。
贺晏已经比出大拇指,夸道:“那你余冬冬大侠果然是很厉害哦!”
余满:“……”
两眼一闭,没眼看了。
余冬听了胸脯一挺,骄傲得不行。
他偷偷瞄了一眼对面的余满,凑到贺晏耳边,小手捂在嘴巴上,狗狗祟祟道,“哼!让他说我哥的坏话!我还要打他!”
“打两遍!”
小嗓门声音不算特别大,但也不小,至少在场的三个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余满心绪难平,本以为余冬和人玩闹受了欺负才和人打架,可没想到竟然是为了他才和别人打架。
一时间五味杂陈,什么滋味都有。
他觉得里面滋味应该是愤怒、是生气、是不满……
可实际上,听到余冬这么说,他更多的却是欣慰与高兴,还有一丝扭捏与不好意思。
余满有些迷茫起来。
“好,为了表扬我们余冬冬今日维护了哥哥,等会儿吃完饭晏哥给你做好吃的!”贺晏大手一挥,甚至还有奖励。
余满:“……啊这。”
这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啊,好像村里明事理的长辈是不会奖励孩子的,不管缘由是对是错,打架了总归是不对的,打架了就该挨训。
余冬被夸得脸红扑扑起来,小嘴咧开了露出高兴的笑脸,一头扎进贺晏怀里,滚了滚又蹭了蹭,满怀期待地问,“好哦!是什么呢?”
“下午你就知道了。”
“那好吧……”
余满看到余冬脸上灿烂的笑容,突然又觉得自己心里的情绪不重要了。
……
晌午过后正是一天里最热的时间段,这会儿大家基本都窝在家里,要么就是坐在屋檐下的石板一边干活一边唠嗑。
有的搓草鞋,有的打络子,也有编席子箩筐的,还有的妇人将席子一铺,刚会爬的半岁大婴儿就这么丢在席子上让他爬来爬去……
这不仅是成人一天里最是悠闲放松的时候,也是小孩最乖巧不作妖的时候。
村里的小孩吃饱饭后,三五成群在树荫地下玩耍,银铃般清透的笑声响彻村落。
直到,余冬冬一手一串糖葫芦出现。
“哇——他手里的糖葫芦是扁扁的,吸溜……还有一串里面夹着什么啊?看着……好好吃的样子……吸溜……”
“不知道啊,你们要不要过去……”
你推搡我,我推搡你,“你去你去……”
最后一个圆头圆脑的小汉子被推出来,他打头走到余冬东面前,身后一连串小朋友。
躲在一边儿的余满说,“这能行?”
这半年余冬一直跟在他身边,压根就没怎么跟其他小孩打交道,贺晏便打算借这个机会,看看能不能让他找个小伙伴。
不然每回他们出去了,他一个人在家干活,想想就有些惨兮兮的。而且没有小伙伴,对心理发育也不是特别好。
贺晏点点头,“能行。”
别小看糖葫芦,作用大得去了。
他还特意搞了一串扁糖葫芦和一串夹了红枣的糖葫芦,余冬一出去,还不得拉风死了。
那边,小朋友还在交涉,余冬耿直问,“你是谁?”
小汉子说:“我是牛蛋,你呢?”
“我是冬冬,”余冬说完,警惕地问,“你是李狗蛋的谁?”
他可不愿意和坏蛋玩!
“狗蛋……我们不跟他玩,他喜欢欺负我妹妹!”牛蛋解释说。
虽然都是蛋,但是牛蛋姓余,村子里有特别多叫某蛋的小孩。
“对啊对啊,他还喜欢扯别人的裤子,我阿么让我不要跟他玩。”后面有一个小哥儿说道。
“哦……”他们好像不是和狗蛋一起的,余冬冬又把糖葫芦递到他们面前。
牛蛋挠着头问,“你这个糖葫芦看着……好奇怪……”
“为什么他是扁扁的呢?”
“这是我晏哥特意给我做的糖葫芦,”余冬冬学着他哥的话,“你知道什么是特意吗?”
“不知道哎,我没有念过书哦。”
阳光下的糖衣显得晶莹剔透起来,糖衣包裹着红色的果子,果子被压得扁扁的,口感更结实更好吃,咽口水的声音咕噜咕噜。
“特意就是……”说到这,余冬卡壳了,又说,“就是,就是他为了表扬我打架打得好,给我做的!”
“厉害吧!”说完一脸得意洋洋的样子。
小朋友被蛊惑了,异口同声道,“哇!好厉害哦你!”
打架了竟然没有挨揍,还有糖葫芦吃耶!
大家立马簇拥在他身边,就连牛蛋也放下了大哥的样子,敬佩地看着比他还小的余冬。
余冬冬见大家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糖葫芦,他纠结了许久,终究是开口,“你们想吃吗?”
“想……”
牛蛋摇摇头,他有七岁了,知道不能这样吃人家的东西,这样子是不对的,“冬冬,你自己吃。我们看一看闻一闻,就好了。”
“我想吃……”
“那我也闻一闻就好了。”
余冬数了数在场六个小朋友,又当着大家面数起糖葫芦来,“一个、两个……十个。”
“我可以分你们……六个!”
“哇!冬冬你不仅会……数数,人还怪好咧,这么好看好吃的糖葫芦愿意分给我们。”
刚学会数从六到十还没有一天的时间,余冬冬有些心虚,“也、也没有很厉害。”
“好啦,我先吃!”
牛蛋一拍胸脯,“冬冬你吃剩了,我们再吃,一人只能吃一口!”
在糖葫芦的引诱下,牛蛋的意志力只勉强维持了一会儿,便立马当场瓦解了。
余满他们见余冬和同龄人玩闹到一块儿,总算松了一口气,再加上家里多了两条小陪伴,出来玩又有牛蛋他们。
对于牛蛋这小孩,余满是放心的。他是孙婶子的大孙子,性子特别淳善,非常得孙婶子的疼爱。
今日吃了余冬的糖葫芦,之后肯定会带着他玩。
于是乎,余满便回到家和余庆礼他们开始准备明日的货物,贺晏没回去,而是选择进了一趟山,殊不知在这个时候,村子里有人找他找疯了。
第038章 第 38 章
院子里放着两个条凳, 条凳上摆着两个圆簸箕,一颗颗圆圆胖胖的甜酒曲正沐浴着阳光。
四个小孩狗狗祟祟地路过条凳,生怕挨着碰着。
两条小狗经过半天的试探, 捣腾着四条腿在屋檐下跑来跑去,四个小孩围着叽叽喳喳说个没完, 时而指着它们哈哈大笑。
“嘘,我们小声一点哦。”余冬用手指比在嘴巴,“我哥哥他们在忙, 我们不能进后面的,就在这里看着小狗吧。”
牛蛋点点头,“我知道,你家是做豆腐的, 我奶说不能随便进人家屋内的。”
“牛蛋哥, 快来看小狗啊。”
柱子抓着他的胳膊, “冬冬,你家的小狗好威风哦!竟然是黑色的!”
“对啊对啊。”另一个小哥儿叫水哥儿,他呀了一声, “小狗打架了!”
余冬煞有其事地说, “大黑, 二黑,你们不要打架!”
余满听着外面小孩的喧闹声, 把要点豆腐的盐卤块拿出来。
余庆礼看着掌心这块淡黄色的盐块, 震惊道:“就是用这个盐块点豆腐吗?”
“对啊,这个化成水,再用纱布将脏东西去掉, 就行了,可以再加一点丁香或者小茴香, 这样做出来的豆腐没有豆腥味。”
余时仁、余晓月他们都忍不住吃惊,余时仁问,“家里的盐不能点豆腐?”
“仁哥,你这不是说废话嘛,”余庆礼笑话道,“若是能用,估计遍地都是豆腐了。”
余满摇摇头,“点不了,要不然点出来就会很咸……只有这种颜色的盐块可以。”
至于具体缘由余满也不知道,反正他就是这么从爹么那里学回来的,眼下也这么教给他们。
偶尔在杂货店找不到这种盐块的时候,余满会用石膏点豆腐。
余晓月:“难怪以前有人偷学,总是点不出成型的豆腐来,原来是这个缘故。”
三人感叹一番,又听余满说着一些注意事项,“一桶豆浆大概这么多盐卤水,煮沸后的豆浆要过一刻钟左右,温度微微凉一些就开始均匀快速地点浆,大概是这样。”
余满开始操作给他们看,见他们纷纷点头后,又开始说,“如果感觉豆花差不多了,之后就开始一点一点地点进去,还有就是……”
三人忙不迭点头,没有一个走神不当回事的。
毕竟听满哥儿说,以后他和贺晏准备在县里开店,到时候做豆腐豆干豆皮这些活儿就得放手让他们来做。
他们不得抓紧学可不成。
本来方兰草和周秋几个做长辈的是不乐意学的。
但余庆礼他们回家一摊手,说起县里的豆干卖得有多火爆,光靠他们压根做不过来。
不学的话人手不够,这订单没办法交差了。
方兰草他们二话不说,又将人赶过来学。
学,给我学!
再说了,自家知自家事,家里人学了还能保证自己不做损害满哥儿的利益的事情,若是让满哥儿找别人,估计他们又不放心了。
豆浆煮好后,余时仁便开始试着点豆腐。
余满一边用余光扫,一边用刀背将棒骨劈裂,往瓦煲里放入棒骨、红枣、麦冬、莲子,架好柴火开始炖骨汤。
没多久,瓦煲咕噜咕噜地冒着泡,院子里传来吵杂的说话声。
院子里,余冬看着面前高大的汉子,问道,“你是谁?”
“我是你哥夫的朋友,贺晏在家吗?你家大人呢,我找他们有些事,你能帮我找他出来吗?”贺旭问。
“晏晏哥不在哦。”余冬眨巴一下大眼睛。
贺旭脸色很难看,这可怎么办啊?他都找了一圈了都没找着人,难道真的……
余冬疑惑地问,“牛蛋哥,哥夫是什么意思?”
牛蛋好歹已经七岁多了,他自己没有哥夫,但听人喊过,倒是知道是什么,他说,“哥夫就是哥哥的丈夫。”
“丈夫是什么?”
水哥儿举手,“我知道我知道,丈夫就是相公!”
这道题,可难不倒他水哥儿!
余冬又问:“那相公呢?”
水哥儿摇摇头,“我不知道了,牛蛋哥,相公是什么……”
贺旭:“……”
这段时间备受煎熬的贺旭也绷不住笑了,笑过后满满的疲惫涌上心头,逼得眼眶都红了。
“哎哟,他要哭咯!”
“哪里哪里?”
余冬凑过去一看,“哇!真的耶,水哥儿你眼神好好哇!”
牛蛋/柱子:让我也康康!
贺旭:“……啊!”
因着怕贺旭真的哭出来,余冬赶紧跑进屋内,呼叫余满,“哥哥,外面有个要哭的大哥哥找晏晏哥!”
“谁啊?你不认识吗?”余满放下撇浮沫的汤勺,抽掉两根柴火。
他满脸疑惑,要哭的大哥哥?谁啊?!
余冬摇摇头,“没见过哦。”
“那个大哥哥说、说,他是……”余冬又想起刚刚说的话,灵光一闪道,“……是相公的朋友!”
余满:“……”
喂,相公不是你这小不点叫的吧!
余庆礼在点豆腐的手瞬间停住,而后开始剧烈颤抖,憋笑憋得脸都红了。
这豆花是点不了一点了!
把话带到后,余冬又屁颠屁颠跑到小伙伴身边,几人追着大黑赛跑,笑得嘎嘎乐。
快步走出堂屋后,余满疑惑地看着贺旭,回想起在河东村的记忆,好像没有翻出有过面前汉子的图景来。
贺旭却说,“那日在老田家,我们见过,这回过来,我是有些急事想找贺晏,不知道他在不在?”
余满端详了一下他的五官,好像确实和记忆力的人对上了一位,只不过那位精气神明显好很多,好像还是村长的第几个儿子来着……
眼下看着蓬头垢面的,一下子他还真的没认出来。
“贺晏去山里了,估摸着快回来了,你要不要等一等?”
“成。”
至于俩人嘴里的贺晏,此时正从山里走出来。
阳光从斑驳的树洞穿过,山风吹拂,带来阵阵凉意。
之前余满设的陷阱里头什么都没有,贺晏认真查看了下,发现绳套断成两节,断口处是牙齿啃咬的痕迹。
在山里转悠了一圈,又设了两个绳套陷阱,贺晏才抓着几个青色的果子准备打道回府。
他手里的果子其实就是柠檬,时下也叫黎檬子,因着味道极其酸,妇人夫郎怀孕时大多喜欢摘些回家吃。
这几个果子应该能用来做点好吃的。
见他从山里出来,有人提醒他说,“余家汉子,有人来村子找你了,你还不快回去看看。”
“……嗯,谢谢叔么。”
贺晏点点头,三步并做两步,朝着家里去。
门是半掩的,贺晏一推开门就见一个高大瘦削的身影背对着他,手舞足蹈地和余满说些什么,贺晏说,“小满,谁来了?”
余满扬声回道,“你回来了,是以前你们村子的,正好有事找你,你自个儿来说吧。”
与此同时,那人扭头,“贺晏……”
贺晏扭头,“……贺旭?怎么是你?你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这才多久没见,贺旭怎么憔悴了那么多,黑眼圈和眼球里的红血丝多得惊人。
贺旭嘴巴动了动。
余满让余冬带着他们出去门口玩,留出位置让贺旭他们说话,自己又进去看着仁哥他们点豆腐了。
虽说豆干再经过数道工序,做出来的卤干基本上大差不差,但也不能过于随意了。豆花还是得先尝一尝,再能决定是要还是不要。
贺旭没再像以前那般插科打诨,见四周没人,朝着贺晏求助道,“这回你可一定要帮帮我啊……”
他端详了一会儿对方。
上一回见面还是成亲那日,匆匆见了一面,到底发生什么事情,搞成这样!
虽说贺旭这人说话总喜欢口花花的,但为人处世还是很仗义很讲底线的。
俩人相处得确实不错的,虽然比不上贺军,但多少占了个朋友的位置。
只不过,贺晏并没有第一时间表态,什么事情都不知道,帮什么帮!
把人盯着瑟缩起来,见他吞吞吐吐、支支吾吾,严声呵斥道,“你别吞吞吐吐的,有什么事快说。”
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贺旭再度红了眼眶,早知道当初就不带柳哥儿出门了。
他用力抹了一把眼泪,声音哽咽,嘴巴开合,断断续续地将这段时间经历的一切吐露出来。
既然要寻求帮助,自然不能再隐瞒下来。
……
自从梁老么他们那事闹大之后,任谁都不想家里的孩子嫁到河东村来,他们村子就开始臭名远扬了。
就连柳哥儿的婚事也突然难了起来。
原本那些人家说得好好的,反口就推翻了,说他们河东村的哥儿凭什么要十两聘银。
柳哥儿本就是骄纵长大了,一时间备受打击起来。
贺旭与柳哥儿的兄弟关系不错,他也见不得自家弟弟日日这般沉闷,便寻了个由头,带他出来县城散散心。
让人措手不及的是,就这一趟出门,他们就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
贺旭想着柳哥儿还没在酒楼吃过,便带柳哥儿到酒楼开开心心吃了一顿。
柳哥儿正是风华正好的时候,一颦一笑甜得漏油。
就被在场的刘管事看中了,他走上前问,“这位小哥儿,可有婚配啊?”
贺旭警惕地看着他,一个汉子长得贼眉鼠眼的,竟然大庭广众之下问哥儿这种问题,一看就不是好人。
话都没说就拉着柳哥儿跑了。
压根没想到刘管事派人跟他们身后,看他们是哪里的人。
本以为没什么事了,结果没过两日,这刘管事就带人上门了,一进门表明身份了,就说:“我们老爷看中你们家哥儿,愿意花三十两接他进门,不知你们意下如何啊?”
这听上去是询问,实际上压根轮不到他们反驳。
贺村长弓着腰,惶恐道,“不知可否问下,刘老爷不是有正妻了吗?”
“呵,自然。”刘管事露出嘲讽的笑容,一个农家哥儿妄想当他们刘府的正君,真是痴心妄想。
“可是……”
刘管事又道,“没有可是,不答应也成,就是有一天醒来,会不会有人突然缺胳膊少腿的,这就不得而知了。”
一通威逼利诱,连消带打,直接把贺家打蔫巴了。
“五日后,我们就来接他,若是到时接不到人……”刘管事冷笑一声。
那他们一家人就不想活了。
刘管事走后,贺阿么抱着柳哥儿哭,“你说你,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去县里!乖乖待在家里不成吗?”
“阿么……”柳哥儿脸上苍白,眼泪扑簌簌地掉。
他压根不想嫁给人当小妾啊,可是……可是家里人怎么办啊?
难道他的命就活该这般了吗?
贺村长脸色也很难看,他是想着让柳哥儿嫁好一些,好提携家里人,要不然也不会放话出去说要十两聘银了。
这个条件说出去,基本就能排除泥腿子上门求娶了,名声打出去,说不定就能嫁到县里去。
但也没想过让自家哥儿上门当妾啊!
主要是觉得这名头不好听,他怎么说也是个当村长的,却有个当妾的儿子,往后怎么面对列祖列宗!
可如果柳哥儿不嫁的话,他们怎么抵挡得住刘家这个庞然大物呢。
贺旭眼见着就这么半会儿时间,他爹的脸色就从横眉竖目的状态中平静下来,不免有些提心吊胆起来。
他说,“爹,柳哥儿绝对不能嫁给刘家,这刘老爷都已经娶了十几个小妾了!”
柳哥儿骄纵是骄纵了些,但待他这个三哥是很好的,贺旭可不想自家弟弟往后几十年都受尽磋磨,当个下人伺候别人。
“你还说,要不是你带他去,他就不会害得家里人!”贺村长大发雷霆,“眼下不嫁,你拿什么保证刘府能放过我们!你说,只要你说得出来,他就可以不嫁!”
贺阿么:“呜呜呜我的柳哥儿,你怎么这么可怜啊呜呜呜……”
他抱着柳哥儿痛哭起来,他怀里的哥儿却双眼呆滞,泪痕不断。
贺旭抱头后悔,早知道早知道……
“我去跟他道歉,求他通融通融!放过我们家。”
实在不成,他愿意以命抵命。
“行,你去,反正你事也是你招惹回来的!”
贺旭听了他爹的话,又是愧疚又是难过,他看着一直默不作声的两个哥哥,想要寻求一星半点的帮助。
“大哥,二哥,你们说句话啊!难道真的要眼睁睁看着小弟当人家的小妾吗?”
贺大哥面色难看,“我能说什么,难道你又要看着我们一家赔上性命不可?”
“再说了,嫁过去还有三十两呢!多好啊!”
“那可是小弟的买命钱!”
贺旭怒不可遏,他四处看看,又问。
“二哥……”
贺二哥看着自家妻儿,低着头说,“抱歉……小弟……”
贺旭万万没想到,他们甚至没有尝试过去努力,只是听了那管事几句话,就要放弃自己的亲人……
“阿么……”
贺阿么却只低头哭喊,说柳哥儿是苦命的哥儿。
明明之前他们还在心疼柳哥儿,还在盘算着相看的汉子哪里好哪里不好,他们相不中是他们吃亏。
这才多久,就变了?
还是说,他们本身就是这样冷血的人?!
事情讲到这,贺旭已经泣不成声。
要接受自己一直爱护的、信任的家人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爱自己这个事实,其实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贺晏懒得关心贺家人到底怎么样,他只对后面的事情感兴趣,他问,“所以你去求了吗?”
贺旭哭得眼睛猩红一片,嘴巴动了动。
“去了。”
“阿么一整宿陪着小弟,寸步不离的样子,我知道阿么是怕我把柳哥儿放跑,我就自己去刘府求刘管事。”
第039章 第 39 章
之后, 贺旭便在刘府侧门蹲守。
蹲了一天一夜,到了第三天总算是蹲到了刘管事。
“刘管事!刘管事,我弟弟的事情能不能通融一下,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的!”
贺旭扑到他脚边,哀求道。
刘管事见了是他, 赶紧让门房把他赶走,“别什么阿猫阿狗都让他们待在门口!”
门房被训了一脸,脸色尴尬, 将贺旭驱赶出去。
“刘管事!”
贺旭抱着刘管事的大腿,死死不放。
“求你,真的,我弟弟只是个农家哥儿, 实在是没有这个福分……你、你若是不介意的话, 可以把我娶了!”
最后一句话险些把刘管事给憋死了。
“你, 你一个汉子还要不要脸了!”
“不要……”贺旭见刘管事很着急,他又说,“我为了我弟弟什么都可以干的, 而且我跟我弟弟长得也像, 饿上几天指不定就一模一样了, 刘管事你考虑考虑!”
刘管事:“……不考虑!”
再像也是个汉子!还是个比他们老爷要高要壮的汉子,他家老爷最厌恶的就是美男子!
“……那这事就暂时作罢。快点滚!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他还有要事急需办, 真没工夫掰扯, 本来找这个农家哥儿也是为了讨老爷的欢心。
眼下要是把豆干的事情办成,助老爷拿下副会长的职位,还怕得不到想要的吗?
贺旭兴高采烈爬起来, “多谢刘管事!”
忙不迭就跑回家里报喜讯。
柳哥儿听了扑到贺旭怀里痛哭起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哽咽着说,“多谢小哥……我、我……”
贺旭轻抚他的背,“没事没事,小哥会帮柳哥儿。”
贺阿么见雨过天晴,松了一口气,“太好了,柳哥儿!”
“眼下没事了就好。”贺村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说,“那柳哥儿的婚事也该抓紧了,别再挑挑拣拣。”
之前若是早些定下来,也不会遭到这种祸事。
说来说去,都是贺晏他们的错,若不是他们大闹起来,他们河东村的名声也不用出问题,他们柳哥儿的婚事自然就定下来了。
贺大哥说,“是该找了。”
柳哥儿不想这个时候相看,但是又怕万一刘管事又上门了,他只能哀求道,“小哥……”
“没事,小哥在。”贺旭说,“不能急,越急找到越不仔细,相信爹也不想柳哥儿嫁一个赌鬼懒汉之类的。”
他这几日已经算是看清了他爹了,果然贺村长被这话一提醒,“穷鬼懒汉都不能要,我们柳哥儿自然得配个县里的汉子也是不差的。”
贺阿么诚以为然,“我肯定挑个好的!”
以前听了这话,柳哥儿会羞涩得躲在阿么身边撒娇,如今经历一遭祸事,只觉得听了浑身不自在,但他又说不上来。
就在贺旭以为事情彻底结束了,只过了五日,昨日刘管事又上门了!
碰巧贺旭不在家,这回刘管事的态度更是恶劣,直言道柳哥儿不嫁也得嫁。
安生日子还没两天,又出事了。
贺村长当场便应承下来,实在不想再当臂挡车了。
……
“昨晚我回家了他们还瞒着我,”贺旭说到这,简直火冒三丈,“我大闹了一场,但没有用,他们还是决定放弃了。”
贺晏问,“所以你想……?”
“所以我想问问,如果我和柳哥儿成功分家了我带着他出来住,能不能搬到河西村来住?”
这才是贺旭的目的。
他想了一整晚,觉得这是唯一的解决办法,既能保证贺村长他们不受到牵连,又能不让柳哥儿出事。
贺晏直截了当拒绝了,“不行。”
“我们可以一直躲起来的,只要能瞒过刘管事他们就行!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贺旭连忙解释。
“不行,”贺晏说,质问道,“你拿什么保证余家不会受到牵连!”
听完贺旭的说辞,他已经知道了为什么刘管事会反口了。
前些时日,他想用豆干拍马屁,所以也懒得和贺旭纠缠,便应承下来了。
没想到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没得到好话不说,还挨了不少斥责,他肯定得想法子找补回来。
这不又把注意放回到柳哥儿身上么。
说到底,这事七弯八拐的,与他确实有那么一点关系,撇去不谈,作为朋友,他也是要帮忙的。
但绝对不能连累家里人,更不要说连累整个村子。
贺旭沉默了,是啊,他没办法保证。
所以这个方法一说出来,他爹想都不要想就拒绝了。
他过来不过是走投无路了,想要试一试,实在不成他就想借一点银子,带着柳哥儿远走他乡。
贺晏见他情绪低落,“你就没想过分家,然后让刘管事主动退让吗?或者干脆利用刘管事逼你爹么分家?”
“想!!我想!”
贺旭猛地站起来,朝他喊道。
分家贺旭不是没有提过,但贺村长不乐意,因为在他看来,这事弊端太大了,到时传出去只会说他们做爹么的枉顾孩子的生死,就这么将人赶出去。
反正都是要嫁的,分家了难道贺旭就有办法保全柳哥儿了吗?
贺旭听了备受打击,他确实没有办法。
“你不会闹大了去吗?还是说你们还心存妄想?”
妄想一个偏心的老家伙为了你们搏出一条血路来?
不可能吧。
这事要是放在余远山身上,就有可能,他一个做村长的,还能没点能耐嘛。
端看想不想,敢不敢。
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说得不好听点,一个小小的宗族和一个达官贵人相比,自然是蚂蚁和大象的区别,但和一个富户的管事比,怕是这管事只有被放弃的份。
贺旭摇摇头,“自然不是,之前柳哥儿或许有,眼下应该也没有了,只不过我们确实没办法摆脱姓刘的,分不分家好像也没什么区别。”
其实柳哥儿本想用刀子把脸划花的,但是这样一来,嫁不嫁,柳哥儿这一生都毁了。贺旭宁愿带着他跑路,也不要他这么干。
贺晏便说,“不管想什么办法先分家,然后你这样,去挖两棵草串子,只能两棵。”
“将根部捣碎,汁液兑水涂抹在脸上,就会起密密麻麻的红疙瘩……”贺晏提醒,“只要不涂抹了,过五六天就会慢慢消下去,就是头天脸会痒,千万别抓。用清水洗洗就行。”
他们这边特有的草串子,长得跟狗尾巴草很像,却带着两片大叶子,毒性还特别强,多是用来制作杀虫剂的。
人误食了一点点问题不大,也就是轻微食物中毒的症状。
之前贺晏用草串子制作杀虫剂的时候,觉得根部应该也有用,就试着捣碎了,没想到手起了好多红疙瘩,明显就是过敏了。
贺旭担忧地问:“这问题不大吧?”
“不大,你可以自己涂在手上感受一下,只要脸上不抓破,自然消下去是不会有疤痕的。”
贺旭忙不迭感谢,“多谢……今日起您便是我哥了!晏哥,大恩不言谢!”
贺晏:“……”
那还是需要谢一谢的。
贺晏又提醒他关于刘管事欺软怕硬,且喜欢仗势欺人空手套白狼的性格,至于怎么做最好就要他自己思考着来了。
得了法子,贺旭便提出告辞了,天色不早,他得抓紧功夫去挖草串子,完了还要分家,事情太多了。
“成,慢走不送。”
贺旭走后,余满听了声音走出来问,“他来是有什么事吗?”
贺晏想了下,简单说了下柳哥儿的事情,余满揪心道,“那可怎么办啊?岂不是被我们连累了?”
“净说傻话,”贺晏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别什么错都揽在自己身上,我们只是普普通通做生意,这些事谁又能想得到呢?”
总不能他们不做生意了,或者每回卖豆干前还要做个背调吧。
“刘管事就不是走正道的,哪怕让他拍对了马屁,指不定过两天又觉得能靠柳哥儿更近一层,还是会想起来柳哥儿来,而且方法我已经教给他们了,至于他们怎么做,就看他们自己了。”
余满傻傻笑出来,“好像也是。”
贺晏点了点他的鼻子,知道他是不忍心见人家受苦受难,笑骂道,“小样儿,还不快去看看甜酒曲晒干没有……晒干了,我这就可以给你做醪糟了。”
“好!”
余满闻言直接弹起来,跑到条凳边,观察起来,“干了干了,我们什么时候做啊?”
“就现在吧。”
说完,贺晏便将三斤糯米淘洗干净,准备上锅蒸熟。
余时仁在灶房煮着豆浆,他点豆腐学得差不多了,眼下也就余庆礼还有些不太熟,煮完这一锅豆浆,再把卤水做出来,这卤干就差不多了。
见贺晏另起灶火煮东西,他问,“晏子,你这是煮什么?”
“蒸糯米,准备做醪糟。”贺晏说。
“我去!”余庆礼听了手又一抖,还在碗里的盐卤水没有洒,他松了一口气,“……吓我一跳,晏哥你还会做酒曲啊?!!你还有什么事不会的。”
“成,你别吹了,回去的时候,你们一人带几个回去,没了再过来要就是。”
“大气!”
余满凑到他身边,“贺大哥,我拿两颗给乐哥儿。”
“家里的东西,你想拿不需要问过我。”
贺晏提醒他。
“要的要的,这是你做的,我要问的。”
余满坚决不听,怎么能不问呢。
糯米蒸熟后,不能立马加入甜酒曲,等到温热不烫手的时候,贺晏才将兑好的甜酒曲按比例掺进去。
一定要掺匀,这样出来的酒水才会多。拌匀抹平后,就盖上盖子,放到一旁。
“现在天气热,发酵个一天就差不多了。”
余满还没见到人做醪糟,他阿么从未做过,头一回看完后他发表看法,“一点都不难。”
“对啊,本就不难,就是中间要注意温度不能太热。”
不然把酒曲霉烫死了,可就没有醪糟吃了。
“哦哦,知道了。”
余满很快将酒曲送到乐哥儿手上,俩人聊了好一会儿,才回家去,此时卤干已经下锅,余时仁他们也离开了。
牛蛋他们兴高采烈地冲回家去,就要和家里人分享,冬冬家里的大黑二黑长得有多神气!
冬冬好乖好大方,还愿意分享他们糖葫芦吃呢!
贺晏坐在躺椅上,悠悠闲闲地啃着他的扁糖葫芦,“咔嚓咔嚓”一口一个。
余冬冬蹲在他前面,口水泛滥,吞咽着唾沫。
他好想吃哦。
贺晏:“一天只能吃一根哦!”
“……好吧……”
余冬摸摸肚子,眼馋得很,但没有缠着贺晏要吃。
贺晏吃剩下一颗,举到余冬面前,“嗯……我怎么记得有的小朋友只吃了四颗,分享了别人六颗呢?是谁这么大方啊?”
简直一点儿也不想他!
余冬举手,“是冬冬哎!”
“那这颗,就当是晏哥分享给大方的冬冬的吧,大方的冬冬在哪里?”
“嘻嘻嘻!在这里!”余冬冬挺挺小胸脯,表情一肃,脸颊肉一颤一颤的。
“我是大方的冬冬!”
余满:“……”
一天不逗小孩,贺大哥心里就不痛快是吧。
……
河东村。
贺旭挖了四根草串子,根部揣在怀里,兴致满满地跑回家去。
走到石阶的时候,就听到吵杂的说话声,混杂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打谁。
“你怎么这么傻啊,为什么想不开做傻事?!”
“就是啊,要不是正好余艄公路过,将你捞上船,你就出事了!”
贺旭满心满眼都是家里的小弟,反正这人没事,他也懒得凑热闹,就想着离开。
“村长还没来吗?柳哥儿都落水了,怎么来得这么慢啊!
贺旭如遭雷击,柳哥儿不是在家里吗,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柳哥儿!”
他扒开人群,冲进去。
柳哥儿浑身湿透,脸色苍白地半靠着梁婶子,身上用斗笠遮挡起来。
见贺旭在,梁婶子松了一口气,“你们家总算是见着人了,快把柳哥儿带回去。别惊着了,晚上发热。”
有人好奇,“柳哥儿是遇着什么事了吗?怎么会突然想不开?”
梁婶子不吭声,她喜欢凑热闹,但梁老么他们那一出还是把她吓着了,生怕自己以后也会这样,眼下说闲话都收敛了不少。
贺旭将柳哥儿抱起来,说道,“多谢婶子帮忙,只不过眼下我和柳哥儿怕是没办法报答一二了。”
他说完就要离开。
梁婶子跟上去,“怎么了这是?需要婶子帮忙可一定要出声啊!”
她的大儿子是对柳哥儿有过意思,人柳哥儿对他可没意思,她自然对人家柳哥儿没什么意见,要不是这样她也不会逼着梁大相看。
再说了,他儿子儿媳现在关系好着呢,她就更没有意见了。
贺旭哽咽道,“我爹要将柳哥儿嫁到刘府去……”
“啥?那可是县里的大老爷,柳哥儿这回享福了!”
梁婶子翻起白眼,可没什么难得倒她这个万事通。
难怪柳哥儿会一时想不开呢!
“那刘老爷都五十好几了,屋里十几房小妾呢!这福气换你你乐意?”
第040章 第 40 章(小修)
屋内, 梁婶子帮忙把柳哥儿换了一身衣服,贺旭手忙脚乱地煮起姜汤。
家里一个人没有,贺旭撬开了阿么锁吃食的柜子。
柜子里东西不少, 点心、红糖、饴糖,就连香油都有。
贺旭索性将点心、红糖、饴糖都拿出去, 柜子空了一块儿,他又将撬烂的柜子门原封不动放回去。
梁婶子想着到点了,得回家做饭, 边往外走边说,“旭小子,湿掉的衣裳我就放盆里了。”
“……等会儿!”贺旭放下姜汤走出来,往梁婶子手上塞了两个小油纸包, 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饴糖。
梁婶子推拒起来, “哎, 这都是小事,我不要。”
“婶子,拿着, 要不是有你帮忙还不知道会怎样了, 对了, 一个是你的,另一个你看着分给刚刚帮忙的婶子叔么, 麻烦婶子了。”
“成, 既然你都这么说,婶子就做主收下了。”梁婶子又拍着胸口承诺道,“你放心, 我铁定给你办好这事。”
“好,多谢婶子。”
送走梁婶子后, 贺旭返回去将姜汤端进房间去。
柳哥儿站在窗边,双目无神地望着外面的天空,这个朝阳的房间原本是小哥的,是他见了心喜哀求着爹么就要这个房间。
爹么拿他没办法,就让小哥换给他。
这十来年,这样的事发生过几回,不止小哥,就连大哥二哥在他面前都退让过好几回。
他也从心里确信爹么是爱他的,不然平日里又怎么会只让他缝缝补补就好,下地的活他就没怎么做过。
但原来……是会骗人的。
柳哥儿眼泪吧嗒吧嗒地掉。
贺旭放下碗,朝他招手道,“小弟,过来喝姜汤,我放了许多红糖下去,保证不辣嘴巴,快来尝一尝。”
“……”柳哥儿用手擦了一下眼泪,吸了吸鼻子,“小哥……”
“快喝,喝了小哥有事说。”
柳哥儿听话端起碗,姜汤又甜又辣,辣得他再度潸然泪下。
“甜吗?”
“很甜……谢谢小哥。”
“可以和小哥说一说,你为什么跑到河边去吗?”
贺旭轻声问,生怕大一点儿声就把人吓着了。
柳哥儿沉默了。
晌午过后,贺旭不在家,大哥大嫂他们就开始骂骂咧咧起来。
他站在门后细细地听。
大哥说,“爹,三弟还不肯放弃,他不会连累家里吧!”
大嫂说,“对啊爹,分家是万万使不得,你可别听三弟瞎说。人家可不管你分不分家,要对付我们还不简单吗,要我说啊,这小弟长得就是个祸水……”
“你瞪我我也是这么说了,本来家里过得好好的,要不是他……”
接下来贺大嫂对柳哥儿和贺旭从头批判到脚,柳哥儿在屋内听着,却没听到一个人帮他说话的,呵斥大嫂的。
连他阿么都不吭声。
良久后,贺村长发话说,“行了,都干自己的事去,门记得锁好,晾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水花出来。”
他自认够了解自己的孩子,老三这小子说是机灵,其实单纯得很,到时候只消这边说几句软话,就能哄回来。
至于柳哥儿,多少是可惜了,他那性子进了高宅大院,多半只有被算计的份。
反正迟早都是别家的人,就当是从来没有过便是。
得了话,贺大哥他们就开始下地干活去了,贺阿么也出门摘菜。
家里空无一人,只有柳哥儿被锁在屋内。
柳哥儿说,“没多久,二嫂返回来,偷偷把我放了。”
贺旭眉头紧皱,怀疑道,“她有这么好心?”
实在不是他过分揣测。
谁都知道,这个时候柳哥儿若是不见了,到时候遭罪的就是整个贺家。
她作为这个家的儿媳还能幸免于难么?
所以他不信,二嫂放柳哥儿出去会有什么好心思,柳哥儿笑了笑,他肯定知道二嫂没有好心思啊。
不见了遭罪的是整个贺家,但如果他死了呢?
想必这件事只能到这里为止,柳哥儿向来不笨,他一眼就看出了二嫂的心思。
然而他确实是不想活了,一不做二不休,干脆顺了她的意罢了。
谁知道竟然被人救了,柳哥儿看着贺旭,不知道自己活着,还会不会连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关心他的家人。
贺旭停了火冒三丈,“果然是会咬人的狗不叫!”
眼看着他们就要回来,贺旭抓清了清嗓子,问道,“小弟,以后和小哥一起生活怎么样?只我和你。”
柳哥儿却反过来劝道,“小哥,你别做傻事,没有路引,我们能去哪里呢?”
“不是……你听我说,”贺旭将计划娓娓道来,“等这事了了,我们就搬到对岸去,怎么样?”
“能行吗?”
“能,不行的话我们直接找个山一钻,还怕活不成吗?”
柳哥儿黯淡的眼眸燃起亮光,仿佛遥远黑夜里永不熄灭的灯塔。
……
次日,金轮初初从云层里探出头来,薄雾散去。
天气一天比一天热,水田的水位已经慢慢下降,趁着时候还早,大家纷纷下地去挑水浇灌农田,只不过这样也没耽误他们撩闲说嘴。
昨天夜里在村长家看到的事情,实在是叹为观止!
很难不让人一吐为快!
要不是地里和家里离不开人,有的妇人夫郎真想跑回娘家去跟家里人好生说道说道。
“柳哥儿真的毁容啦?”
“可不就是,我跟你说啊,他那脸都是红疙瘩,还抓破了,一看就要留疤!村长他们还想瞒着呢,没想到就被人正好瞧中去请大夫了,大夫说是脸上碰到脏东西了……”
“啊,这么惨?不是说他们家遇上了好亲事吗?要嫁到县里的大老爷家?”
“嘘……听说是家里见他爱美,给他做了什么搽脸的东西,搽了以后又白又滑,谁知道还没多久就开始起红疙瘩,一看可吓人!”
“我看啊,爱美不假,为了笼络丈夫也是真哈哈哈哈……”
几个妇人从地里出来,正在石阶上洗脚,刘管事带着两个打手,两个小厮,大摇大摆地出现,“你们几个,刚刚说的柳哥儿可是村长家的哥儿?”
见来人衣着光鲜亮丽,妇人顿时噤若寒蝉,一时不敢说话,两个打手一上前,又如筛子筛米一般抖了个干净。
“是、是他,他脸上不知道用了什么搽脸,毁容了,眼下他家里人都不让他出门,生怕被县里的夫家发现了去。”
而此时贺旭家。
因着怕连累出事,贺村长早早就让儿子带着孙子出门去,家里只剩下他和贺阿么,贺旭和柳哥儿。
要不是他作为爹不要走,怕是也走了。
他恶狠狠地瞪着贺旭,“你小子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哪里听回来的偏门方子说能白脸,结果弄成现在这样,我看你怎么和人交代!”
贺旭喊冤道,“爹,这方子阿么敷过脸的啊,你也是亲眼见的,我可一点儿没碰过,哪里知道为什么到柳哥儿就成这样了!”
柳哥儿低头,肩膀一抽一抽的,好像哭得很伤心,实际上在偷偷发笑。
贺村长听了,更是来气。
昨日贺旭灰溜溜回到家,被劝了好几回总算是接受现实了,不再折腾了,而柳哥儿为了他们一家人也愿意嫁。
贺旭便说既然要出嫁,最好就能迷住刘老爷。
听人说县里都用些蛤蜊油搽脸,搽了脸油油的看起来很有光泽。
其他贺家人一听,小小一个要上百文,摇着头拒绝,哪里愿意啊。
后面又说起用胡瓜切片敷脸能白脸,以防万一,贺村长都让夫郎亲身上阵试用了,还真别说,敷完后又水又润,看起来确实白了一点。
这才让柳哥儿试用的,哪里想到就这么倒霉,其他人都没起红疙瘩,偏偏就柳哥儿起了一脸。
请的大夫过来也说是搽脸的东西所致的,十有八-九得留下疤痕。
急也急过,骂也骂过。
但一点儿办法也没有,除非柳哥儿他们不再是贺家人了。
最后贺村长只能连夜让老大他们带着妻儿去岳家待几天,叮嘱道,过几日如果送了消息过去,他们就回来,如果没送就以后都别回来了。
可见啊,贺旭他们真的跟不是亲生的没什么差别。
贺旭大喊,“爹,我可听你话让大哥他们走了,你可不能抛弃我们啊,眼下这样我们可就剩你和阿么了!”
“哼,你让你爹怎么救你!”他后悔啊!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生下这两个孩子。
早些年贺阿么连着生下老大老二,便伤了身体许多年没再开怀,因此老大最是得宠,老二也不差,而且老二也老实,不吵不闹的。
家里日子过得倒是有滋有味。
在老大十二岁那年,贺阿么以三十八岁的高龄生下了贺旭,四十岁的时候又生下了柳哥儿。
一直到现在都有生不出孩子的人偷偷羡慕贺阿么呢。
只可惜,这两个孩子就是个讨债来的。
“爹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就这么报答家里人了,惹一堆烂摊子回来!”
贺旭撇撇嘴。
以前他或许会觉得好吧,但现在想想,根本不是。
都说老来子最受宠,但一下多了俩,那就是可有可无了。
毕竟满腔父爱都已经给了前头的大哥二哥,多了个他,能得到的就不多了。
还要再加上一个小弟。
贺旭现在回想起十岁之前的事情,发现那些很美好很窝心的记忆,其实大多就像漂亮的泡泡,虚幻且一戳就破。
是他爱爹么,从而下意识忽视了事实的真相。
每回有好东西,不管是吃的用的,还是穿的,都是大哥二哥挑完了挑剩下了才到柳哥儿,最后到他。
至于柳哥儿能排他前头,相比原因就更一目了然了。
长得乖巧可人,一看就是个美人胚子,宠上几年嫁个好人家还能提携提携家里人。
后面贺旭年纪大了,嘴巴就特别会来事,哄得他们心花怒放的,自然这心就稍微偏向他一点了。
但一遇到事,他和柳哥儿就是首先被他们放弃的人。
“爹,反正你要救我们,除非断亲,否则我们还是一家人!”贺旭说。
“你个逆子啊!”
“出来!给老子出来!”
刘管事脸上阴霾密布,气势冲冲地赶到贺旭家,打断了贺旭他们的对话。
听到刘管事在门口叫嚣个没完,贺村长暗示道,“这事总要有人一力承担的,这样其他家人才能幸免于难,做人可不能太过自私了。”
“给我把门踢开!”
打手一脚踹开了门,刘管事望着柳哥儿变得不堪入目的脸颊,怒不可遏道,“好啊你们,竟敢戏耍我们刘府!真是好样的!”
“刘管事啊!”贺旭抱着刘管事的腿大哭起来,“这事真不是我的错,都是我爹么,我都说要用蛤蜊油搽脸,他们嫌贵,非不让!要不然我弟弟也不会烂脸!”
柳哥儿闻声啜泣起来,“爹,我还能嫁到刘家去么?”
贺旭点头,“治好这脸肯定可以,刘管事这么宽宏大量,肯定愿意等我们,就是这银子,要不……”
“要不,你给银子我们治好了?再嫁进刘府去?”
刘管事冷笑一声,“你们倒是睡得好,做的梦也美,万一治不好呢!”
“你先时不是说三十两娶我们家弟弟吗?你看这样行不行,先给我们二十两治脸,脸好了我们立马上门,绝不耽搁。”
刘管事:“……”
从来都只有他算计别人,还没有人能从手里抠出过银子。
若真的有三十两,这么做好像确实是可以!
可惜的是,他压根就没想着出这三十两。
他一贯的做法便是娶了人回去,若是得了老爷的眼,这打赏自然会下来,接着他才会将打赏的一小部分银子当成聘银还给小妾的家里人。
若是不得老爷喜欢,那自然什么都没有了。
他可没那么傻,自己主动掏私己钱出来给老爷搜刮美人,万一一一个子儿都没得到还倒赔了怎么办。
刘管事:“既然你家哥儿脸毁了,这亲事自然做不得数……”
贺村长他们听了正高兴了,好啊!!那他们一家都没事了。
贺旭却等着刘管事的下文。
果然,他又说,“只不过你也不能让我们两手空空回去吧。”
说完他拇指食指搓了搓。
哇靠!贺旭兀自感叹起来,这刘管事果然是个黑心的,晏哥说得没错,他就喜欢空手套白狼!
“我身上可一个子儿都没有啊,你找我爹……”贺旭话锋一转,又哀求道,“爹啊,我们可是一家人!!这钱你得掏……”
“没有!你爹我棺材本已经贴给你做生意了!”
“那才五六两,我可不信的你棺材本就这么点儿,先时我大哥娶媳妇,你可是出了好多银子,现在用银子救下两个儿子也是应当的,谁让你是我爹呢!”
贺阿么小声哭诉:“造孽啊真的造孽!”
柳哥儿跪在刘管事面前,又将话题拐回来道,“我可以进府的,我的脸能好!真的!!”
“对啊对啊,刘管事,不然还是治好我弟吧,我弟的脸真的只要二三十两能好!”
“不对吧!我怎么听大夫说没个半年不成啊!”
一直围观,却压根不敢出声的妇人突然开口。
贺旭瞪过去,“没你说话的份儿!”
“爹,爹,爹!不然你出几十两给小弟治脸吧!几十两你们肯定有……”
“我不是你爹!!”
“爹!你不要说气话,今日度过这难关我们又能……”贺旭一副“你不要生气”的模样,气得贺村长面面红耳赤,大气喘不上来。
柳哥儿安慰道,“爹,以后我会听你话的,家里不是准备了银子吗,先拿出来治好我的脸,这样我嫁给刘家去,不就能提携大家了吗?到时候你们都能住进大宅子去!”
“那是给你侄子娶媳妇的!”
“他才多大点,十四!不着急啊!爹,我可是你儿子!到时我进了门得益的还不是大侄子他们!”
好家伙,真他么好家伙!
刘管事嘴角抽搐,他刚刚不是就已经说了这事作罢了嘛,怎么还觉得他们刘府会要他吧!
这柳哥儿想得可真美。
该不会以为他是嫁进去当正房吧,一堆打秋风的跟在后头,让老爷知道岂不是弄死他。
还好脸毁了,不然这性子进了门去估计也得不了老爷的青睐。
险些又要拍错马屁股了!
刘管事摸摸秃掉的额头,最近真是时运不济啊。
刘管事:“这婚事做不得数!只不过此番皆是你们所致,你们不得……”
贺村长杵着拐杖,义正词严道,“今日当着刘管事的面儿,当着大家伙的面儿,我们分家!”
皱起来的沟壑皱纹很是严肃。
“你们也别觉得爹无情,要不是因为你们惹了刘……”刘管事虎视眈眈下,他又改口道,“要不是你们非要搽脸将脸弄烂了,这顶好的婚事也不会丢了,差点连累家人,不把你们分出去,如何平息家里的怒火。”
“希望刘管事能看在这份上放过他们一把……”
贺旭:“爹,阿么,你们不会来真的吧?你就这么把我们抛弃了?”
柳哥儿在一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刘管事:“……”
不知不觉退出一线现场,成了二线吃瓜群众,刘管事对于面前发生的一切顿觉有趣起来。
他说,“口说无凭,再说了分家了还是一家人,做不得数,他们做的祸事还是得你们做长辈负责。”
“既然如此,”贺村长隐忍沉重,“那便断亲,请族老来!”
贺旭:“爹啊!不要!我死都不要断亲!”
柳哥儿:“呜呜呜爹为什么!”
在刘管事的推波助澜下,很快贺家断了亲,连族谱都给划了。
他甚至还当起证人来,在上面的断亲书上按上指印。
头一回见这么利索的断亲,大家真是叹为观止啊。
什么都没得到,但看到这个几次三番坏他好事的小子被丢出家门去,以后只能当个孤魂野鬼,倒也解气。
断亲书一式三份,贺旭仍然不敢想象,竟然就这么轻易就搞定了?!!
不过想起贺晏提醒的户籍册子,他又作妖起来,“爹,阿么,我们还能不能住在家里,这户籍册子上可还有我们的名字,我们就是一家人啊,断亲了我们还是一家人!以后还能进祖坟啊!”
刘管事被这么一提醒,好心帮忙道,“就是啊,既然都断亲了可不能在一个户籍册子,要不然怎么叫断亲。”
万一他们是做戏呢。
刘管事功德好人转世一般,“正好我要回县里,不如就一道去县衙办了这事吧。”
“不用不用了吧。”
“要的。”
在刘管事的强势介入下,一行人风风火火往县衙去。
晌午未到,贺旭从县衙出来,揣着新的户籍册子,户主是他,名下只有一个哥儿弟弟,断亲的缘由已经记录在案。
刘管事看了一眼“失魂落魄”的贺旭,朝着贺村长泼冷水,“你这个老家伙,倒是狠心啊,我都还没说什么,你就直接断亲了,佩服啊!”
要他,他可做不到。
这话怪阴阳的,臊得贺村长一脸,他敢怒不敢言道,“哪里的话哪里的话……我们不过是八字不合罢了。”
“……是吗……”刘管事看了他一眼,大摇大摆地扬长而去。
“爹……不,贺大叔,我有事先行一步。”
贺旭心情很好,没再掩饰一二。
贺村长眉头一皱,“老三……”
结果贺旭鸟都不鸟他,就走了,贺村长在县衙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愈发觉得不对劲起来。
说实在的,他一开始压根没想到要断亲,就连分家都只是做做戏而已。
要不是刘管事煽风点火、紧追不放,他也不至于等到后面压不住心中的怒火。
而实际上,一直在被偷偷暗示了无数遍“不断亲就要被连累”,贺旭深藏功与名。
……
原本蔚蓝的天空飘来一朵巨大的乌云,黑压压的,转眼雨水就“哗啦啦”下个没完。
好在接了酒楼食肆的订单,摊子强的豆干做的不多,已经卖了三日了,该知道该尝鲜的人都尝得差不多了。
接下来得销量能维持一半就不错了。
摊子还剩下差不多十斤豆制品,贺晏说,“下了雨人都跑回家去了,等雨停了后我们就回去,不等了。”
余满心心念念家里的醪糟,巴不得早点回去呢,“好,今日的醪糟可以吃了么?”
贺晏好笑,捏了捏他的脸颊肉,自昨日蒸熟糯米后,他就一直眼巴巴地等。
晚上睡得懵懵松松的时候,还听到余满嘴里念着“醪糟”二字。
“回去估摸着可以吃了,到时给你煮个醪糟圆子怎么样?”
“嘿嘿,好……”
没过多久,云销雨霁,只余下缥缈细雨。
就在三人收拾行当的时候,贺旭兴高采烈地出现,“晏哥!你们果然在这头!”
他还以为过来要寻许久才能找得到人,没想到随手扒拉一人,听到他问“余记豆腐摊在哪”,就给他指出来了!
贺晏抬头看去,“……你家那事搞定了?”
“噔噔噔噔,看啊!自然是马到功成了!”贺旭将户籍册子拿出来。
“对了,我想带着柳哥儿迁户到你们村,不知道可行吗?”
既然都断了亲,还是离远些比较好。
“豁,连户籍都迁出来,你们这速度可以啊!”
贺晏感叹道,余满也跟着点头,说,“得去问问大伯。”
贺晏发话,“那你一会儿跟上!”
余庆礼:“……”
啊!
什么迁户?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怎么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听不懂啊!你们有什么秘密不能摊开了说吗!
贺晏看着余庆礼抓耳挠腮、上蹿下跳的样子,觉得他就像瓜田里的猹,囫囵将瓜吃了一半压根什么都吃不明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