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日渐炎热, 萧家择定请期日子送往女方商议,定在八月初八中秋节前。
女方同意后,这桩亲事便差最后一个亲迎环节。
赵氏忙着筹备嫁妆, 各种物什亲力亲为,忙得不亦乐乎。
以前沈映蓉在吴家留的画作皆被二老给她带进京来, 萧煜为讨萧老夫人欢喜, 特地给她挑了两幅送去。
一幅是炸毛的麻雀, 还有一幅则是独自垂钓的渔翁。
那麻雀肥啾啾, 寥寥几笔便勾勒出它的灵动体态, 是跟以往不同的画风, 下笔细致,特别轻灵。
而渔翁垂钓则粗犷潦草, 带着质朴的拙, 却极具意境。
大片留白好似远山皑皑白雪,静谧的水面, 孤独的倒影, 河面与天空相交,给人一种寂寥到骨子里的静谧。
更妙的是,那画还能倒挂。
当水中倒影变成正面,虚虚实实, 真真假假, 叫人分辨不清画里画外。
这份巧思确实引人惊艳。
萧老夫人见过世面,也对渔翁垂钓赞不绝口。
相较而言,她更喜欢倒挂带来的视觉冲击,意境非凡。
萧煜并未跟她说出自沈映蓉手笔, 萧老夫人还以为是哪位隐居的道人所作。
恰逢萧品安过来,他当年可是正儿八经参加科举入的仕, 对诗画自有鉴赏力,也觉得渔翁垂钓甚有意境。
他捋胡子道:“此画颇有王昌中遗风,却又自成一派,尽显巧思,着实难得。”
萧老夫人拄着拐杖道:“不知长青居士是何方人士,若有机会,倒想与他探讨探讨。”
萧煜忽悠道:“大母就别想了,长青居士已经八十多岁,云游四海居无定所,甚难寻人。”
萧老夫人信以为真。
她显然很喜欢那画,特地差人用上好的纸张把它裱糊起来,挂在自己的佛堂里。
戏弄自家祖母甚有意思,萧煜同沈映蓉说起这茬,被她揪了耳朵。
“四郎这般忽悠,若是被你祖母晓得,定要撕烂你的嘴。”
萧煜嘿嘿的笑,夸张的言语叫人忍俊不禁。
当时他并未把这事放到心上,不曾想,大婚那天被萧老夫人摆了一道。
入秋后,莫约到七月中旬时,沈映蓉的外祖舅舅们才顺利入京。
萧家祖宅那边的仆人引着他们过来,有六七位,还有几位则是沈方哲挚友们。
众人聚到一起欢喜不已,他们先休息两日,萧煜便安排游览京城,好吃好玩热情招待。
这是赵屠夫第一次进京来,走马观花看得热闹。
人们游览当年沈肃的故居,沈映蓉挽着他的胳膊,跟他讲解当地的风俗人情。
晚上赵屠夫跟女儿女婿说起这边的见识,赵氏摆手道:“爹快莫要再说了,省得出洋相。”
沈方哲笑了起来,调侃道:“琴娘才来京城多久,就操着一口官话了。”
赵氏:“你莫要埋汰我。”说罢对赵屠夫道,“爹是不知道,我们两口子才来时,哪哪都不自在,就跟那乡巴佬进城一样,畏手畏脚,一身小家子气。”
赵屠夫咧嘴道:“白日里我问四郎,咱们这帮穷亲戚会不会让他丢脸,他说娘亲舅大,咱们能千里迢迢过来,就已经是赏脸了。
“那小子可真会说话。”
沈方哲道:“若论起人情世故来,四郎行事圆滑,我是比不上的。
“爹难得来一回,便在这边多待阵子再回去。”
赵屠夫:“我啊,是又喜又愁,喜的是你们芝麻开花节节高,愁的是以后要见一面山高水远的不容易。”
三人坐在一起唠了好一阵子家常。
接连数日萧煜都亲自带他们到周边玩乐,有时还带众人去京郊的庄子里骑马。
沈旭蠢蠢欲动,萧煜教他骑马技巧,先用老马尝试。
赵氏担心不已,生怕他摔下来。
沈映蓉道:“阿宝既然想学,阿娘就让他试一试罢。”
小子也是个悟性高的,老马体力差,性情温顺跑得也慢,最适合初学者。
很快沈旭就能自己驾驭了,他在马背上颠簸,高兴不已。
萧煜站在马场上,叉腰看向沈映蓉道:“你瞧小子那点出息。”又道,“待他会骑马了,什么时候我教他打马球。”
沈映蓉:“阿娘担心得很。”
萧煜:“一老爷们儿,哪能连马都不会骑呢?”又道,“以后入了仕,去往州县上任,骑马在所难免,总得学上。”
马背上的沈旭有方安盯着,两人自顾去观红枫。
这时候山上的枫叶颜色各异,有青绿,有泛黄,也有开始转红的。
阵阵秋风吹来,一场秋雨一场寒。
二人并肩走在小道上,萧煜要去牵她的手,沈映蓉忸怩道:“被看见了不成体统。”
萧煜撇嘴,“再过几日就亲迎了,还装什么正经?”
说罢非要牵她的手,与她十指紧扣。
沈映蓉嫌弃掰开。
两人别扭的小动作被马场这边的人们看见,全都笑了起来。
萧煜后知后觉扭头,见众人笑他们,他也有些不好意思。
沈映蓉掐他一把,“没个正经。”
萧煜厚颜道:“我几时正经过了?”
沈映蓉白了他一眼。
这些日她过得极其快活,能与家人在一起,不再像以前那般孤独,出入自由,无人管束。
那种身心自由是以前在江玉县没有的感觉,会顾虑已婚妇人的身份,注意言行,就算公婆开明,也得尊老。
但在这儿根本就没有那么多规矩,因为她自己就是主人,再加之萧煜又是个随性的主儿,她彻底放飞自我,完全不加遮掩。
沈映蓉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越来越美丽。
亦或许爱人如养花,因为给予了足够的爱,才能让她彻底放纵,重新做回自己。
有时候她也会问萧煜,到底图她什么。
他说图人。
图她的才貌,美色,性情,图他喜欢。
千金难买我喜欢。
他不缺钱财,家里也有权,缺的就是他喜欢。
他无疑是个非常懂得讨好自己的男人,从不内耗,只会内耗他人。
沈映蓉觉得自己狠该在他身上学点东西。
论起做人,他比多数人都通透,也更世俗。
亲迎的头两天萧煜要忙着做准备,沈家这边也忙起来。
按习俗,头一天得三牲酒礼祭祖。
还得先把女方的嫁妆送到男方家,也叫押嫁妆。
沈家租了几辆马车把备好的箱笼一一抬出来,箱笼全是统一的大红,上头t扎着红绸,贴着囍字,林林总总摆了一院子。
除了萧家送来的彩礼外,额外添了不少补上。
舅舅表兄们帮忙抬箱笼上马车,这项押嫁妆的任务就交给表兄赵盛,一并前往的还有魏氏和方安。
沈方哲再三叮嘱,赵盛连连点头,接了礼书出了门。
抵达国公府已经快到正午了,嫁妆箱笼由萧家仆人从角门抬入,送至萧煜住的问月楼。
胡婆子许了不少喜钱给赵盛,他用过午饭才回去。
那份嫁妆礼书呈给马氏,她翻了翻,萧家送的彩礼尽数用作陪嫁,倒不是个贪便宜的。
马氏这才觉得心里头舒坦些。
原本想着沈家还有一个弟弟,彩礼多半会留作沈家往后娶儿媳妇,不曾想全都返还回来给女方添嫁妆,也算懂事。
翌日亲迎,一大早沈映蓉就被喊起来梳妆。
新娘妆有专门的婆子处理,青禾和魏氏在一旁打下手。
这是沈映蓉二嫁,对比头一回是要繁缛得多,开面上妆忒有讲究,全按京中时兴的妆容发髻做。
在这边忙得不可开交时,萧家同样如此,今日萧贵妃都要来参加婚宴,少不得各处安排。
婚服讲究男红绿女,萧煜一袭大红,在衣冠镜前臭屁问甄氏俊不俊。
甄氏连连拍马屁,把他哄得心花怒放。
赵三郎也早早就来了,因为要跟着迎亲队伍去女方家。
有些宾客来得早,在队伍刚出门就到了。
萧家这边由萧宏笙带着几个儿子迎宾,沈家那边则是沈方哲携子相迎。
鉴于他在京中不是太熟,钟国淮也早些过来介绍,免除不识人的尴尬。
男人们在前头迎宾,妇人们则安排内务琐事。
待到萧家的迎亲队伍抵达沈家时,外头的炮仗响个不停,引得不少百姓围观看热闹。
因着要作催妆诗,萧煜早有准备,特地让萧品安把朝廷里的状元们请几位来应付。
沈映蓉自有才华,挑剔得很,外头那帮人接连作了六七首,萧煜又从门缝塞了红封喜钱进来讨饶,惹得院里的宾客们失笑不已。
折腾了好一番,大门才开启。
傧相引着萧煜前去拜见沈家二老及诸亲,并送上迎书。
沈映蓉一袭绿袍,手持纨扇遮面,萧煜原想窥探,被她挡了去。
在前厅拜别父母长辈,新娘在上花轿前不沾地,由赵盛背着出去。
媒人和魏氏等人护着往大门去了,在一片喧嚣热闹声中,沈映蓉被送上八抬大轿。
接到新妇,女方这边会安排亲眷送亲,一切准备就绪,萧家掐着时辰起身回府。
礼乐声响,周边围观的百姓也得了喜钱喜饼,一些运气好的讨了十多枚铜板的喜钱,可把他们乐坏了。
在那些锣鼓声中,花轿里的沈映蓉并没有出嫁的恐慌,而是欣喜。
因为回门后,她跟萧煜就会离开萧家出来独住。
不用晨昏定省,不用应付萧家一大家子,没有那么多森严规矩,想吃就吃想喝就喝想睡就睡,小日子简直不要太爽!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引得不少人顿足围观,途中宫里头的萧贵妃抵达国公府,众人连忙出来跪礼接迎。
萧贵妃入了国公府,去看望萧老夫人。
鉴于马氏要忙着接待宾客女眷们,祖孙二人坐到一起唠了许久的家常,中途也有不少人前来拜见。
莫约到巳时五刻,听外头来报,说新妇进门了,萧贵妃嫌嘈杂,并未去观礼。
新郎新娘牵同心结去往前厅拜堂,行完拜堂礼后,新妇还要拜客,之后才是送入洞房。
一系列流程折腾下来沈映蓉叫苦不迭,皆因头上的凤冠太沉,又要时刻注意举止,脖子都酸了。
好不容易熬到送入洞房,女方这边的亲眷被当上宾安置。
正午时分府里的宾客们享用喜宴,喜房里的沈映蓉好奇打量周边红彤彤的一切。
反正屋里没人,她放下纨扇,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也在这时,甄氏送来饭食,皆是她爱吃的。
外头的萧煜要应酬宾客,整个下午沈映蓉都待在喜房里。
待天色晚些时,还有亲友闹洞房的习俗,惹得一场喧闹嘈杂。
人们散去后,沈映蓉问起娘家人,青禾回答说他们在申时就回去了。
不一会儿萧煜回喜房,他从一早折腾到现在,累得像条狗。可事情还没完,还有合卺酒,结发合髻,却扇等礼仪。
萧煜尚武,谈不上文采,作的却扇诗狗屁不通,被沈映蓉嫌弃了。
他跟癞皮狗一样撒娇耍赖,沈映蓉又气又笑,拿扇柄打他。
那厮臭不要脸亲她一嘴,结果全是粉。
跟刷墙似的,满嘴都是脂粉,他受不了擦嘴,埋汰道:“惠娘脸上涂了甚,这么厚一层?”
沈映蓉无辜地摸了摸,自我感觉良好。
萧煜实在欢喜总算可以名正言顺抱媳妇儿了,也不管她满脸脂粉,又腻歪去抱她。
两人在床上玩闹起来。
哪曾想洞房花烛夜并不顺利,因为外头忽然传来甄氏欲言又止的声音,说萧老夫人传话,要见一见长青居士。
萧煜顿时炸了,没好气道:“大母过分了!今儿是我娶媳妇儿,她把媳妇儿给我叫跑了,我晚上抱谁去?!”
甄氏硬着头皮道:“老夫人说了,长青居士八十多岁归隐山林,实难相见,今日务必要见一见的。”
萧煜:“……”
沈映蓉:“……”
哦豁。
让你丫忽悠!
媳妇儿忽悠跑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