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繁清晰地记得再次遇见自己小妹的那天。
金繁不是杭州本地人, 是个说出来没几个人知道的小地方。
那里满是风沙,秋天时沙尘暴来临城市遍布暗黄的沙土,把戴着的围巾解下来, 淅淅沥沥落下来的都是沙砾,水盆里洗一下,一小撮沙砾沉底。
她家三个姐妹,一个老幺弟弟, 她排老二。
出来上学时,老大已经结婚了。
那会儿还没有助学贷款这个政策,大姐用嫁妆凑齐了她的学费, 报学校也不懂, 但知道江浙富庶, 富庶的地方总归好一点,所以来了这边, 让她在这边上了学。
金繁第一次离开那个家, 远离了家里赌博的爹和总是和女儿们埋怨爹的妈,上大学的四年是人生里最爽快的日子。
她在这边上课时做两份兼职, 每天踩着点进寝室, 一个是洗盘子, 按小时结钱, 那就是她第二天的饭钱, 另一个兼职是在一个服装店里帮忙,有时间就去。
卖男装没有卖女装挣钱,她帮忙的批发市场一整条街都是女装店,偶尔有老人服饰。
金繁花一个星期的时间画下了当季每个服装店卖的衣服款式, 搞明白了在哪进货拿货,找什么人, 跑什么腿。
短短几天里,她基本摸清了生意是怎么做的。
第一个月,金繁借店长的衣服狐假虎威,装了回有钱人,和各个工厂的老板谈价钱。
第二个月,她就能让进店的人人手拿一件往家走。
第三个月,店长说自己没什么好教的了,你可以去应聘商场时装店的经理,第一次给她化了个妆,让她用底价买了一套裁剪合身的西装西裤,去了大学城周边最热闹的一个商场。
商场和批发市场不一样。
金繁到了新的地方,一边上班一边学,累是累点,但大学毕业时已经财富自由,手里握着小几千的存款。
九几年的小几千,那时候人均月工资也就几百块,有这笔钱,她想干什么都有了底气,没选分配工作,顺利赚了点钱之后开了个店。
开店要去选址,租金是很大一笔,进货她直接贷了款,好在这么多年看服装,本金还赚的回来,只是很辛苦。
那个年代都在说到了年龄就该结婚了,金繁没有,她做生意,看得明白,婚姻是价值交换,现在的她没有太多本钱,交换到的价值也不会多。
就在这时,老三找来了。
金繁成绩很好,名列前茅。
三妹则和她不同,成绩一般,在老家上了大学之后又在当地找了个工作,很少和她联系。
金繁给大姐寄钱时会给三妹也寄一份,这次她来,金繁便问了,没想到她说自己从没收到过。
三妹说大姐嫁的那个男人家暴她,妈一直叫她忍忍,忍忍就过去了,二姐,你给大姐的钱也被男的拿走赌博了。
金繁气得当即要买票回家,被三妹拦住,说姐,你回去又有什么用,妈该让你拿钱给小弟了,你给我的钱就被妈拿走给小弟了。
金繁当天晚上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上整理店里,路过三妹时说,你别回去了,留我这吧。
她当时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大姐已经在那了,三妹不能也回去。
后来,她把自己这个决定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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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妹虽然不聪明,但是很听话,很能干,有她帮忙金繁轻松了很多,再加上是知根知底的一家人,不担心什么。
她长得很漂亮,继承了两个家长所有的优点。
三妹不久就谈了个男朋友,人很帅气,温柔体贴,简直像捡了个宝,一有时间就想和他呆在一起,总是旷工。
她一个月旷工了二十天,再加上双休,总共就上了五天班。
金繁数了数天数,给她开了半个月的工资。
三妹不太满意,和金繁争执了两句,说我是你妹,不就几天没上班吗,你还真扣我钱啊?再说了,不是你让我留杭州的吗?你给我这么点怎么够我谈恋爱啊,他说他家电视坏了,我正想着给他家买台电视呢。
金繁静静地说,一个月给你开一千四百块,你问问这附近干活的,经理都不一定有你高,半个月七百也完全够你花了,我哪短了你吃喝吗?
三妹气急了,去男方家里住了几天。
金繁没拦着。
过了几天,她灰溜溜地回来了,说自己男友怎么怎么好,看她们俩吵架,劝了好几次,这才把她劝回来,金繁你别以为我是为了你回来的。
金繁说,你不是,他是。
三妹没听明白。
金繁继续干活,没和她说那是因为你男朋友看上的是你姐姐我的钱,和她说了也没用。
三妹来的第一年年底,她去见了男方家人回来,和金繁说,二姐,他家里有好几根金条啊。
金繁有些奇怪,说你怎么知道?
三妹说,他爸告诉我的。
没见到的钱等于没有,傻女孩。
金繁沉吟片刻,说,你别着急结婚,我是你姐,我把你带到这儿的,不会骗你,也别发生关系,你不能有孩子。
三妹打了她一下,说姐你说什么呢!怎么可能!
没过半个月,她和金繁说,他想要我,两情相悦,怎么不行啊?
金繁给她开了三个月的工资,说那你去找个闲点的工作,我这缺人手,你就别在这干累活了。舒舒服服的,准备结婚吧。姐祝福你。
她这几年别的没学会,怎么哄人学得最会。
三妹被她哄得心花怒放,拿了钱干脆走人了。
金繁清净了一阵,打算扩大点规模。
她给的多,要求严,看人准,没几天就招了两个手脚麻利的新人。
有一天坐在门口发呆着呢,看到对面一个摆摊的,被两个男城管提着大喇叭撵,撵到角落还不行,踢着人车子让人继续走。
她问店里两个小孩:“怎么最近突然开始抓路边摊了。”
新来的两个年轻打工孩子是杭州本地人,对这边了解得多一点:“有个大领导来了,好像是新上任的书记吧,叫什么来着,说是到处在视察,路边摊一个都不能有,可严格了。”
另一个说:“而且正在宣传市容市貌,这种推着车的是重点打击对象,明明挺赚钱的,本来我想干这个呢,我妈说最近行情不好,没让,还好听她的了。”
金繁:“书记?”
打工:“嗯,繁姐你外地的不知道,最近我们都在说呢。”
金繁:“哦……”
被赶的人只有唯唯诺诺的份,表情局促且讨好,一边拉着车摊一边躲,被赶到最后竟然说了大人饶命这几个字,像旧社会似的。
她那时候刚刚二十多岁,第一次近距离看见权力的样子。
或者说之前也看见了,她没放在心上。
她总在忙着学怎么做生意,怎么打工,第一次开店刚好遇见营商环境整顿,整个过程公平透明又顺利,只是人累点。
那天之后,金繁的愿望变得很朴素。
她想当官。
那到底是个什么感觉,她想知道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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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定之后,金繁立刻开始着手了。
但官场不是那么容易进的,她谁都不认识。
金繁想了很久,联系了自己的大学同学。
同学虽然都有编制,但没什么做的特别出色的人。
大家都二十多岁,年龄和资历都很一般,她打电话的过程中好几个人羡慕她开店赚钱了,基本帮不到她。
还有个笨办法是建立家庭。
于是金繁放出自己要谈恋爱的消息,筛选了无数个人。
满嘴女人就是该待在家里做饭的不要,家里长辈尖酸刻薄的不要,卫生习惯差的不要,抽烟的不要,喝酒可以容忍,有暴力倾向的不要……
很多很多。
她筛了足足两年,中间参加了三妹的婚礼,在婚礼上认识了个人。
那是当地一家商户的儿子,对方妈妈那边是财政局的,爸爸是本地做生意的。
她和他很有共同话题,也可以说……
是金繁让对方以为自己和她很有共同话题。
这个人是富贵家庭出身,吃不了苦,虽然对底层生活不太明白,十指不沾阳春水,经常闹出笑话,比如分不清蒜苗和麦叶,但对官场上种种比对自己家有多少藏品还清楚,比喝水还要自然。
他很好哄,而且和她一样都姓金。
这个人非常合适。
结婚之后,金繁如愿以偿有了一份婆家找来的工作,在统计局,果不其然,男方妈妈待她如亲女儿。
生完孩子,家里男人劝她好好待在家里,家里有钱。
她不,她依然上班。
上班没多久,三妹怀孕了。
这两年她很少和金繁联系,金繁给她写信她也不回,后来有了手机,她也没给金繁自己的号码。
这次她怀着孕来找金繁,金繁以为她要问二姐有没有什么孕期经验让自己好受点,没想到不是。
她说二姐,我想把孩子打掉。
金繁问她为什么。
三妹说,他出轨了。
金繁安静了一会儿,说,那离婚吧。
三妹说,可他对我真的很好。
金繁笑了笑,说,那不离了吧。
三妹又说,可他出轨了。
金繁就不再说话,给她剥金桔吃,手上58圈口的金镯在三妹眼前一晃,又一晃。
她生了孩子,孩子却不常常和她待在一起,有佣人伺候,她只下班回来和孩子待上一会儿,孩子一天一个样子,很新鲜。
三妹一点也不遮掩艳羡的眼神,说,姐,我真羡慕你啊。
金繁后来想起这段时,心口憋闷。
她不知这憋闷是什么。
许久,一个秋日晴朗的午后,她按着波纹涌动的金丝楠木桌坐起身时,窗棂镂下的光刚好照入她眼中。
她一眨不眨,因直面太阳眼眶刺痛、泪腺酸软时,突然懂了。
是她当时明明有能把三妹拉出来的能力,她应该把她从泥淖里拉出来的,明明三妹才是被制度压迫的那一个,她怎么能眼看着她坠落呢?她错过了,她因看不起她而失去了她,她不该的。
三妹在那样的环境里,她金繁有大姐护着,可三妹有什么呢?三妹出生就被说要照顾弟弟,要找个好男人,女人嘛,找个好婆家,像妈妈那样忍忍就过了。她学习学不懂,但很卖力气,她以前是多朴实可爱的孩子?三妹变成这样,怎么可能只是三妹自己的错?
世界在向她念咒语啊,把她赶到一个男人身边,恐吓她说没有男人你会死的,即使那男人出轨赌博闝倡无恶不作是个烂货,必要时要自我欺骗自我狡辩,骗过自己辩倒自己,你也一定要有一个,一定,一定……
可那时的金繁看不起不会筛选人的三妹,看不起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乱麻,看不起她落到被男人背叛、被男人哄骗的田地。
她事业蒸蒸日上,家里和和气气。
她过得太符合传统意义上的美满家庭,太好了,不知哪里生长出了傲气。
她以为自己聪明能干选了个好家庭,没想到这样是躲不开这咒语的,反而正中了它的下怀。它把本该团结的女人们拆成单个的,就算再厉害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这地方伸出鲜红流着涎水的肉舌舔过、蹂躏、嚼吧嚼吧吃掉了?一声也发不出,过往也看不住,就这么无声无息化成某些人的养料,仿佛从未存在过一样了?
她没有主动向和她朝夕相处十八年的妹妹伸出援手。
她没有救她。
原来早在不知道的某时,她完全被这地方同化了。
第52章 勋章
金繁醒得有点晚。
平时她早上六点半就起了, 一天的工作很需要精力,会先给自己煮一壶茶,然后做点红肉、放致死量的蔬菜, 吃一小部分碳水,开始翻看自己的笔记本。
那上面不是什么文件,而是她记下的关于每个周围人的喜恶。
做到这个位置,她每天和人打交道, 人人都穿着一层皮,在短短一个会面怎么给出一个良好的第一印象很重要,很多时候有想不到的功效。
投其所好四个字, 她这么多年, 也只学懂了个皮毛。
八点半了。
金繁拿开身上披着的毯子, 看向正在抄写材料的小刘:“你没睡?”
小刘:“我睡了,生理期睡不好, 干脆起来练练字。已经吩咐李师傅做您常吃的早餐了, 到点了我去拿。”
金繁嗯了一声,去里间洗漱。
外间门响, 小刘疑惑地嗯了一声:“同学, 怎么来这么早?”
她听到季薄雨带着笑的声音:“来看看金阿姨, 刘姐姐, 你在忙吗, 那我坐远点。”
小刘连忙说:“没有,你随便坐。”
金繁走出门,脸上水还没擦干,眼下青沉:“小季, 不是说让你在家吗?”
季薄雨:“没……我就是想知道谁撞的梁悠。”
金繁在她身边坐下:“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她妈妈发病了。”
季薄雨:“发病?”
金繁:“嗯。”
她把那个昨晚回忆起来的故事简单整理, 继续说下去。
三妹当然没得到好的婚姻。
第一个孩子打掉之后她身体变得很差。
流产清宫就是把胎盘全部刮干净,医生为了防止清理不到位,都会尽可能地多刮。
仪器冰凉地在肚子里一下一下,像铁锨声,把没出来的组织铲回杳无一声的虚空中。
之后,她又流产了一次,才生下了梁悠。
她的生活任劳任怨,洗衣做饭,照料孩子,中间又来找了金繁几次,抱怨家里的生活,抱怨天天带孩子胳膊疼,抱怨婆婆对她不好,但从不抱怨到男人身上。
金繁说,你和婆婆关系不好,是男的不调节。
三妹说,你怎么怎么样都要说他?他对我可好了!现在他天天在外面赚钱!
“那你见到过钱吗?”
“他……他说有的!”
“结婚之前你和我说他家有金条,好几年了,你见过吗?”
“我……”
金繁:“你以后要是再这样,就别来找我了。我说什么你都不听。”
三妹:“你是我姐!我不找你找谁!我闺女都得叫你一声姨妈!”
金繁那时正值人事调动,事业关键期,每天都很累,不怎么在意地说说:“你只是想和我诉苦,和咱妈一样,但连离婚的勇气都没有,我听烦了。”
三妹摔门而出。
后来怎么样了呢?
金繁认为自己仁至义尽,一心投身事业,三妹则每况愈下。
她甚至不知道三妹每况愈下了,三昧真的很听话,再也没来找她。
再一次找她,是一个像梁悠被撞的这天。
梅雨夜,热风和凉意混在一起,黑夜中,白色四驱SUV引擎轰鸣,震颤每一滴落下的雨。
那是比昨晚还要凌乱的一天。
富丽堂皇的酒店前挤满了人,警笛和救护车鸣笛吵得人脑子里插了根针似的尖叫,那辆SUV来回开来开去,撞开所有有意围观的路人。
金繁被带到现场和车里的人交涉,起初不明白为什么要交涉,后来才知道,她车下有一个人。
更准确地说,是车轮里卡着个人。
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了,他的脖颈卡在轮胎与车架的交界,周遭一圈没有一处完好,四肢向四个不同的方向折去,已失去了活人灵动的铰链功能。
他原本的衣着应当很漂亮,但渗出的血太多了,酒店清洁日夜打扫的酒店门前全是暗沉的红色,浓烈得像进了屠宰间,将这波光粼粼的地方装饰得像个养猪场。
警察拿着喇叭向车内的人喊话,喊金繁三妹的名字:“他怎么说都是你丈夫,一夜夫妻百日恩,你放过他的尸体好不好!”
金繁被男警抓着手臂向前走,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站在防爆警察身后,被警察递来了喇叭。
刚才过来这一路她已经摸清楚了,妹夫出轨,她三妹在酒店门口趁男的落单时把他撞飞了,一开始还不值得人死没死,现在确信是死全了。
金繁:“要我做什么?”
旁边的男警说:“就没见过这么恶毒的女人,死了也要碾尸,还大庭广众的。”
金繁看着他:“不会回答就换个人来。”
男警:“你对警察就这个态度?!”
金繁:“我妹疯了,你要我什么态度?也开一辆车碾你?把我喊了就是为了听你骂我妹恶毒的?她再恶毒也是我妹,你再骂一句我让她开车碾你。”
男警立刻一怂。
旁边有人拉了拉这警察,打圆场说:“您和她说两句,她在这也不是个办法,撞伤好几个路人了,我们也不想把她击毙,那是没办法的办法。”
金繁举起喇叭。
她是体制内,说的每一句话都很关键,尤其是今天,明天单位里就会有人来问了,金处长,昨天那个是你妹妹啊?
金繁唯一一次冲动就在那里。
什么工作,什么影响前途。
她不想她的妹妹作为别人的谈资活着。
就算做,也做最可怕、最不好惹的那个。
做都做了,没有必要后悔。
“老三,碾死他!别撞到其她人!”
金繁说完,把喇叭向刚才那个男警扔过去。
他尖叫一声弹飞出去,撞到了女同事,后者毫不留情,踹他一脚。
周围的防暴警察朝她投来畏惧的目光,又把这目光向她妹妹送去,像给她戴上勋章。
那真是个漫长的过程。
人的身体软得很,几吨的车稍微碾一下,就断成几节。
不知道三妹什么时候学的车,可能愤怒爆发了也就学会了,开车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分清离合和刹车就能上手。
金繁漫无目的地在安静的人群中想,好安静。
真的好安静。
所有人都注视着唯一动着的SUV。
那辆车一身白色,沾染了血,像一件用敌人血为王卫冕的礼装,它张狂地喷气,转向,换着方向把一个男人、一个出轨的男人碾碎成无数不规则的肉块。
碎肉四处都是。
后来脖子断了,头骨掉下来,眼球被撵得从眼眶里爆出来。
扑哧扑哧,嘎吱嘎吱,支离的骨扎入轮胎,化为骨泥,和酒店前的地面融为一体。
开重装车型赶来拦车时,三妹已经从车里下来了。
金繁隔着重重人群和她对视,那双眼睛没有神彩,一点也不见她以往叉着腰和金繁理论的傲气样子。
手铐清脆的扣合声响起时,她没有给予任何反应,只是喃喃地说,碾死他,碾死他……
围观的女人心有悲戚,陆续散去。
浓重的夜色带着雨落下来,像在咽哭。
**
季薄雨:“后来呢?她怎么样?她不会被判死刑了吧?”
金繁:“她给我留了东西。”
那是金繁看过时间最久的文件。
三妹留下了许多物证。
她被打的图片,她被侮辱的录音,她的伤情鉴定,醉酒被打,输钱被打,不高兴了还被打。
男方的传染病检查,男方的银行卡汇款,男方和亲密者公共场合共同出入酒店的照片,男方亲口承认的出轨事实,以及一个私生子,有和男方匹配的DNA。
这厚厚一沓白纸草纸甚至买菜用的便签下面,她给金繁留下了一封信。
在信的最开头,她写……
姐姐。
姐姐,我的两个好姐姐:
见字如面,你们看到的时候我可能已经死了。
大姐,好长时间没见你了,来杭州看我了?很远吧,别坐硬座,太硌屁股了,还水肿,至少买个硬卧。我没出息,给你最后的消息是这种东西,别骂我,最怕你骂我了,怎么总逮着时间就要骂我。最怕你了。最怕你了。最怕你了。
算了,还是多骂骂我吧,说不定我能早点醒呢。我给他当了十年的奴隶,你要是说结婚就是这种事,我不结婚,绝对不结婚……可能也会,那时候我不懂,估计还会和你吵架,我和二姐就吵架了,我真该死啊。
二姐,对不起你,没脸见你。真没脸见你,你说的每一句都对,我一个字也没听,我要是听进去就好了。我怎么过的。日子过的没出路,过成这样了,二姐,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可我回不去了。
金繁读着读着,刺痛的眼泪掉下来,洇不开宝蓝色的圆珠笔。
求你们照顾小悠,悠悠好可爱,她是我的宝宝。没了我她能去哪?她哪也去不了,但还好我还有姐姐。我在吃药,婆婆给的,全家只有她肯给我买药,平时和她吵得最凶,没想到我疯了,她主动带我去看病。她可能可怜我吧。吃药就思维不连贯了,还有换绝,怎么写,我不知道,说明书上好像有,对,幻觉。看到有的没的了。有一天早上起来就在厨房里,差点把锅烧炸了,小悠大哭,招来人了,救我的命。
胡言乱语。我写什么。不知道,好想吃拐枣。蚂蚱好吃吗?悠悠喜欢看蚂蚱,青色的土色的,以前下地就是土灰土灰的,在土里捡果子吃,甜甜的。我想你们,我想妈妈。走了好久,没有妈妈照片。妈妈长什么样?
她还记得妈妈的名字吗,金繁不知道,她还想得起来妈妈长什么样吗,金繁也不知道,她在回忆胚胎时吗?羊水里才最温暖对不对,不然怎么写一封信都像在嘶哑地叫喊呢?
她实在在人间受了天大的委屈是吗,不然怎么一副迫不急的回到母亲的怀抱告诉她的样子?
妈妈,我累,妈妈,他们欺负我,妈妈你在哪,妈妈我找你,妈妈。
妈妈,姐姐,我想休息了。
爱你们。爱。
看完这些的第二天,金繁联系了自己能找的所有法官,和法院打起漫长的官司,往驾车肇事罪的方向打,没有逃逸行为,最终判处三年零六个月有期徒刑。
第53章 病房
说完这些, 金繁向沙发里靠得更深,品味空气中的寂静。
从那以后她喜欢寂静,更喜欢冷场。
那是一种享受。
季薄雨:“昨晚是不是和那天太像了?”
金繁:“警官给我发了消息, 她开着车跑了,被抓回派出所时还在说要撞死人。监控上看梁悠想拦她,那哪是梁悠能拦得住的。”
季薄雨:“梁悠现在怎么样?”
金繁:“脾脏破了个口,出血点只有一点, 负责报告情况的护士刚给我发了,人出了手术室,情况还不错, 估计下午就能醒了。”
季薄雨:“那就好。”
这时早饭来了, 小刘把东西提进来。
一个三层的圆桶饭盒, 里面林林总总十一个菜,每道菜分量都不多。
“吃饭吧。”金繁说, “你怎么来的, 司机送你?”
季薄雨:“骑自行车来的,难得周末, 让司机姐姐睡个好觉。”
金繁笑了笑, 说:“心地太好了, 你和梁悠不怎么熟吧?却还跑前跑后的。”
季薄雨:“阿姨, 你怎么知道我和梁悠不是太熟?”
金繁:“你昨天叫你的朋友叫竹子、越越, 如果梁悠是你的朋友,你该叫她悠悠。”
季薄雨竖了个大拇指:“阿姨,您真厉害。”
金繁掰开木筷子,把每道菜夹一点放在小刘额外拿来的碗里, 特意多夹了些肉,递给季薄雨。
金繁:“这家我经常吃, 师傅连清炒菜苔都能做得很好吃。”
季薄雨问了个金繁意想不到的问题:“阿姨,梁悠吃过吗?”
金繁愣怔好一会儿,才说:“没有。”
季薄雨咽下嘴里的肉:“那以后我们和她一起去吃。阿姨,你可以把地址写给我吗?”
金繁第一反应是说那是家私房菜馆,不接外客,但又想,这怎么是外客,这明明是她的孩子们,打个电话的事。
吃过饭,她和小刘向走廊走。
往常这么说话,都是吩咐关键决策,小刘难免有些紧张。
今天,金繁一脸严肃地说:“给李师傅打个电话,把我侄女还有昨晚的几个小朋友都加进客人名单里。”
小刘:“啊?啊,哦哦,好的好的,我这就去。”
小刘踩着平底鞋跑得飞快,短发在奔跑时稍微扬起,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按开手机时,终于没忍住,悄悄偷笑了一下。
**
梁悠上午就醒了,但没什么力气,下午时才让人进病房。
看到金繁时,她原本坐起来靠着身后的床垫,忘了似的仍往后仰,是不熟,但并不惧怕。
金繁:“悠悠,医生说你修养两个星期就能出院了,没什么大问题。”
梁悠直白地问:“我妈妈呢?”
金繁:“她没事,让人接回家了,只是有点受惊吓。”
梁悠这才松了口气。
金繁:“以后你们分开吧,我还是让人把她送到专人疗养院里。她还是太不稳定了。”
梁悠没说好还是不好,突兀而尖锐地问:“我有选择的权利吗?”
金繁职业生涯中不知道遇到过多少比这更尖锐的质问,神色如常:“这是什么意思?”
梁悠捏紧拳,像从喉咙里吐出两个石子似的说:“我不想住这了。”
金繁:“怎么了?是金昱欺负你了?还是不……”
梁悠整个人显得很紧绷,刚出手术,瘦削的身体掩在手术服下,手腕细得像要折断,骤然爆发:“我说不要!你听不懂人话吗!”
金繁:“你先冷静冷静吧,我……”
梁悠:“她和我在一起一直很好,你把她接走干什么!这家里只有妈妈是我的!”
她抓起床头的苹果砸向她:“出去!”
金繁安静了两秒,在护士们关切的暖场中出去了。
梁悠向后倒,倒进轻软的枕头里,肾上腺素上升时忽略的颤抖逐渐复苏,腰腹做手术产生的伤口一阵阵的疼。
大约十几分钟之后,她也不知道,她没怎么看表,听见门口又是一声响。
梁悠:“我不是说了吗!滚出去!”
季薄雨:“哇……哦。”
梁悠看清来人是谁的瞬间局促起来:“怎么是你?”
季薄雨合好门页,笑着走进来,她总带着笑,像生命里太多需要感恩,需要高兴的事物,让梁悠生不起一点厌烦。
季薄雨不接她的茬,拉来一张凳子坐在梁悠面前:“怎么发这么大脾气,谁惹你了?”
梁悠:“你来了,林知微来了吗?”
季薄雨:“没有,姐姐还在睡。”
梁悠这才回答上一个问题,倒也不算回答:“不想说。”
季薄雨:“那我们可以聊一点能说的。”
她说话时并不怎么口语,而是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有点慢慢的。
梁悠:“我不想……看见你。”
季薄雨:“谁都不想见吗?”
梁悠:“特别不想见你。”
季薄雨:“昨晚是曲竹和江越发现你的,今天不能让她们再来忙活,所以就我来啦,你忍一忍吧。确定你没事了我就走。”
梁悠:“做完手术了,我没事了啊。”
季薄雨亮亮的眼睛望着她:“是吗?”
她这么看着人,眼神安静,没有任何评判和打量的意味,只为了和你眼神接触抚平你似的,让梁悠刚长出来的刺一根一根软掉了。
梁悠放缓语气:“那你说哪里不是。”
季薄雨:“身体虽然在好了,但心里明显没有在好吧,你刚才和金阿姨吵架我都听见了。”
一谈到金繁相关的问题,梁悠像个竖起浑身尖刺的刺猬:“不明白你为什么像个烂好人一样来管我的家事。”
季薄雨:“你好像对我很不满,从一开始就是。”
梁悠咄咄逼人:“你交朋友的眼光真烂,和曲竹江越那样的人交朋友,她们那天在餐厅吃饭,嘲讽你反应慢,你都听不出来吗?”
季薄雨想了很久,才想起她说的那一天。
就是曲竹和江越还有自己在餐厅里互相抢菜的那天。
季薄雨:“你怎么知道的?”
梁悠:“我那天就坐在你后面!”
季薄雨:“哦……那你很关注我啊,为什么不上来和我打招呼呢?抢菜吃还挺好玩的,那天的南瓜薯条很甜,又有点脆,好吃。”
梁悠:“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别拉上我。”
季薄雨:“你觉得我们打闹很没意义?”
梁悠:“是啊,好蠢。”
季薄雨:“那什么才不蠢?”
梁悠:“我……”
她哑口无言。
季薄雨:“玩游戏怎么会蠢呢,人出生时和年老时都很爱玩游戏。”
梁悠讷讷地说:“我不说了。”
季薄雨:“你好拧巴。”
梁悠:“我拧巴?”
季薄雨:“嗯,是我见过最拧巴的人,明明很羡慕我们能一起玩。”
梁悠旧事重提:“我可不会和嘲讽我反应慢的人一起玩。”
季薄雨:“梁悠,你有朋友吗?”
梁悠:“……”
接二连三的暴击让梁悠心里呕血,连着咽了两口口水。
季薄雨:“你说她嘲讽我,其实不是这样的,交朋友要看两方的感受,她开我的玩笑,我也开她的,我们互相都能接受,这就没问题。但就像你说的,你觉得这有问题,那我就不会和你开这样的玩笑。”
梁悠:“你是来给我上课的吗?”
季薄雨:“我只是想说你看得太简单了,别人说了一句话不如你的意,就要把这个人整个踢出你的世界,你交不到朋友,是你太挑剔了。”
梁悠:“我挑剔?我会对朋友很——”
季薄雨打断她,说:“嗯,挑剔。”
她很少打断什么人,这样的打断还是给了这么敏感的梁悠,就显得有些无情。
梁悠眼眶泛红,声音发堵:“你要是想训我就走吧,本来就烦……”
季薄雨:“没想训你呀。”
她拍了一下梁悠身上的被子,笑着说:“交朋友要看对方怎么做的,怎么说其实不太重要。竹子就是很爱开别人的玩笑,江越经常做她的捧哏,她们俩本质上都很爱耍宝,说的话稍微听一下过去就好了。”
梁悠:“所以呢?”
季薄雨:“江越在体育馆那天借了我刀,所以被我划了之后那些男生不敢靠近我,我的桌子被喷漆喷了,是曲竹搬走了桌子,想给我换张新的,那时候我们都还不认识呢。说明她们本来就是心地很好的人,我愿意和她们交朋友。可以对一个不太熟的陌生人都这么好,做了朋友,她们更好了。”
梁悠撇了撇嘴,算是接受了她的说辞。
季薄雨看她不再说话,主动问:“所以刚才和阿姨在吵什么?”
梁悠:“就……她想把我妈送走。”
季薄雨:“嗯?”
梁悠:“她说我妈太不稳定了,想让我和她分开,要是你你愿意吗?”
季薄雨:“如果是我,我会愿意的。”
梁悠失声道:“为什么!”
季薄雨:“妈妈的病情好像在恶化啊,如果是我,我会让金阿姨做决定的,她很心疼你妈妈,也照顾了你很多年,她肯定考虑得更长远。”
梁悠冷笑一声:“你也是她的说客?”
季薄雨:“怎么,她对你不好吗?”
梁悠:“哪里好了?我在她家就是条寄人篱下的狗!你不也借住在林知微家里,你不明白吗?!”
季薄雨声音轻轻的:“我不明白。”
梁悠:“你……”
季薄雨:“你的发夹很漂亮,应该很贵吧?我看你和我差不多高,这么高的个子说明发育期你吃得很好,你在金阿姨这里有吃有喝还有钱,这不是很高兴的事吗?”
梁悠:“还有金昱呢?”
“他欺负你,你不会反击吗?你找不到刀,连筷子都找不到吗?只要有一次你敢捅进他眼里,你看他敢不敢和你叫嚣?你一直在和我抱怨,说你在这里怎么不好,但我看到的是金阿姨养着你和你妈妈,一点也没有怠慢,还被你骂了。她不是神,没有办法时刻监控你和金昱。”
季薄雨音色迷茫。
“梁悠,我真的不明白。你不能喊着让别人来救你,但自己什么也不做,这样不行的。你说你身体弱,害怕,我可以理解,但你连心都是弱的吗?一点反抗他的勇气都没有吗?”
第54章 鹅将军
梁悠:“出去。”
不像对金繁那样大喊大叫, 她声音短促,有些冷硬。
季薄雨反思自己:“你觉得我给你的提议太过激了?把木筷子捅进表哥眼睛里还是太撕破脸了是不是?做出这事儿之后你倒是真的没法住在金昱家里了……我再想个你能接受的?”
梁悠:“不是。别和我说话了。出去。”
季薄雨:“我不会出去的。”
梁悠终于炸了:“金繁给你钱了吗!你像个狗皮膏药似的粘在我这!”
季薄雨:“我出去的话你会更难过吧。”
梁悠:“烦死了……烦死了……你真的烦死了!”
季薄雨:“是你在烦,所以觉得我烦。”
梁悠:“你什么都不懂, 还要教育我,你才最烦!”
季薄雨:“那你说嘛,说出来我懂了,就不会烦你了。”
梁悠:“我不想说!没人在意我想什么!”
季薄雨:“我在意。”
梁悠看了她一会儿, 嘴角向下,眉尾也向下,八字一般, 眉头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难堪地说:“你非在这和我耗什么?你是想让我感谢你还是怎么样?我不会感谢你的, 季薄雨, 你把你自己的生活过好就行了,你能不能……”
她嘴角颤抖时, 透明的涎水掉下来, 连忙擦掉,浅蓝色病服条纹被口水浸湿, 变得更深。
季薄雨:“……啊, 我懂了。”
梁悠垂着头, 不再理她。
季薄雨:“你羡慕我。”
四个字像四字真言, 梁悠则是被四字真言捆缚的妖邪, 静止不动。
“那又怎样?”
“没有怎样,羡慕很好,说明你也想像我这样有很好的朋友和家人……”
“我真想杀了你……季薄雨……别高高在上地说话了……”
就像季薄雨说的那样,交朋友不要看她说什么, 要看她做什么,比如现在, 梁悠明明在说我真想杀了你,眼里却在说求求你陪着我。
季薄雨看得懂。
另一个人像已经忘记自己是个刚做完手术的病人,身体向季薄雨这边倾斜,这样的动作,怎么会是要赶她走啊。
季薄雨笑了笑:“没办法,我说话很直白,你不和我解释前因后果,我听不懂。”
梁悠:“我嫌自己恶心。”
她还是说了。
“从小我就是别人家长大的,这地方除了金昱爱为难我没有缺点,吃喝玩乐,你说我不识好歹也行,我就是不识好歹,这不是我的地方,我只想要个自己的房间,小点也行,这个家这么大,没一个地方是我的。”
梁悠流眼泪时尤其安静,两行清水滴下来,眼睑微红。
“怎么我被好吃好喝供着还要求那么多?怎么明明我姨妈对我这么好我还非要犯贱?人是不是都这样啊,还是就我这样?
“可这些都不是我的啊,我只有个神经病的妈,前几天感冒她给我冲感冒灵,用放在蒜泥里的筷子给我搅,笑嘻嘻地,杯子往我怀里一塞,催我你快喝啊快喝啊,就又跑去学鹅叫了,感冒灵里一股蒜水味儿,现在还沾在我喉咙里……
“那才是我家,那才是我的生活……这不是我的地方,这都不属于我,你明不明白啊?没了我姨妈可怜,我什么都不是……我是真像条狗,觉得自己恶心,又离不开这,我想死……”
金繁在这时,她直呼其名,不在时,她一口一个姨妈。
她还是很尊敬她,她还是心底里很喜欢她,很感谢她,才会在人后这么喊。
季薄雨拿起两张纸放在她眼下,像接雨的云,泪滴立刻掉进去将其浸湿,柔柔软软、湿湿凉凉地贴在她因流泪而发红的面颊。
“抱歉。”季薄雨拿出手机,把屏幕那一面转向她。
梁悠抢过纸哼鼻涕,不敢用力,不然伤口疼,一小声一小声地擤鼻涕:“抱歉什么。”
她抬头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色煞白。
通话中。
金繁阿姨。
梁悠脸色骤变,惊疑不定地看着手机,一时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另一头一直听着的金繁没有说抱歉,也没给季薄雨解释说她是被我贿赂的,而是问:“你知道三妹为什么爱学鹅叫吗?”
梁悠:“……为什么?”
金繁笑了笑,声音通过听筒,经过电磁放大,有些不易察觉的抖动,像在追忆。
“因为她最会养鹅了。小时候家里养过一段时间的鹅,三妹最会赶鹅,别人是被鹅啄得嗷嗷叫,她把鹅赶得嗷嗷叫,别人都叫她鹅将军。”
梁悠剧烈抽泣一声。
金繁的声音温和而安定:“悠悠,你是我的侄女,我三妹最爱的宝宝,我怎么会对你不好?”
金繁看不见的地方,梁悠捂着嘴止不住眼泪,不停地哭。
“我给你的,就是你的。我给你的钱是你的,你的房间也是你的,你的吃的穿的,全是你自己的。你早就有自己的房间,只是你从来不认为那是你的。你和金昱都住在学校附近的公寓,我骗你说那是租的,金昱那间确实是租的,你的我买给你了,就在你十八岁生日那天。房产证上写的是你的名字。”
梁悠:“可我那天生日……!”
金繁:“是,那天金昱毁了你的蛋糕,吹了你的蜡烛。”
梁悠:“你……”
金繁:“你多期待自己的生日啊,我怎么会不知道呢?我怎么会看着他对你做这些无动于衷呢?他是我的孩子,难道你不是吗?你从两岁开始就住在我家里,和我亲女儿有什么区别?我厚此薄彼过吗?”
她说完一段,适时停下,听梁悠因压抑而扭曲的哭声。
等到梁悠稍微停下,她继续。
“以后有什么事要多和我说,不要这么善良,自私一点。你从来不和我提要求,我给什么你就拿什么,有时候太贵了,你还不要。”金繁轻声说,“要无赖一些,能得到的所有资源尽可能拢在手里,要去争抢,即使很一开始很蠢笨也要去学,悠悠,你给自己的道德标准太高了。”
梁悠:“姨妈。”
金繁:“嗯?”
梁悠:“姨妈你走了吗,我听见你那边有喇叭声。”
金繁:“嗯,省里下来个文件,我得回去开会。抱歉,我……”
梁悠:“不用抱歉,你一路顺风。”
金繁:“……好。”
她又重复一遍,这次习惯多了。
“好。”
季薄雨挂断电话,得意地扬扬眉毛,什么也没说,但什么都在脸上写着了。
梁悠看了她好一会儿,像想把她盯穿似的看:“你就没想过我今天要是和姨妈没和好怎么办?要是我们还在吵架怎么办?”
季薄雨:“不会的。”
梁悠:“你真自信啊。”
季薄雨:“那当然,我看人很准的,你和金阿姨都是很不错的人,不该互相误会的,不过没和你说就打电话了,我和你道歉。别太去想没发生的事。”
梁悠笑了笑:“谢谢你。”
她笑着笑着突然抽搐一下,身体一僵,猛地向后倒去。
季薄雨连忙按铃,十几秒就有个隔壁值班的护士过来。
“护士,她怎么了?!”
护士熟练地抽出旁边机器里的氧气面罩,动作麻利:“没什么事,情绪太激动,缺氧昏过去了,刚做过手术就哭成这样,你干嘛了?说了让病人情绪稳定,你们这些家属就是不听。是被车撞了不是被海绵撞了,去弹簧乐园都可能被摔成脑震荡呢,刚出手术室没多久就哭,你两百斤的大体格子也受不住啊。”
她还在絮叨:“看这孩子瘦的,我看刚才那位女士是领导吧?按理说不缺钱啊,多给孩子吃点肉,别像养鸟似的,多吃肉蛋奶才能身强体壮……有些人又是减肥又是胖的,一看一米七才一百斤,摔一下我都怕给她骨头摔断了……”
梁悠吸够足够的氧气,面容舒展,合上眼睡了过去。
季薄雨放下心来,笑着应声。
**
确认梁悠没事,季薄雨下午又留下陪了她一会儿,就回家了。
梁悠和她告别,无所事事地坐在病房里玩五层魔方。
她的头发仍然很茂密,像她自己为自己生长出的树林,听护士说自己头发差点就要被剃掉做开颅手术,只剩下庆幸。
病房门外玻璃上响了三声,梁悠不明所以抬头:“进来。”
来的是曲竹,后面的是江越,看江越拿下身后的书包,梁悠有些眼熟。
那是她梁悠的书包。
梁悠:“你们来干什么?”
曲竹:“看我来不高兴啊?那也没办法,我身负使命,专门为了给梁女士解闷来的。”
江越:“嗯,解闷。”
梁悠蹙起眉:“怎么解闷?”
曲竹把她的书包放在她床头,从里面拿出一沓雪白的卷子,笑出两排雪白的牙齿:“您都有闲情玩五层魔方了,想必这周的数学作业也是信手拈来吧?”
梁悠:“……”
江越在她病床边坐下:“其实我也不想给你带卷子,但是带卷子很有用,一做题就全是对卷子的怨气了。”
梁悠:“……”
曲竹把她桌板拉起来,为她摆上卷子和笔,像是摆一道精致的菜肴一样,说:“可以开始了。”
梁悠和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两个人也和她大眼瞪小眼。
曲竹:“看我干什么?”
梁悠:“你们为什么来?”
江越:“……慰问?”
梁悠:“你们都不觉得尴尬吗?”
江越:“不会啊。脸皮厚点。”
曲竹:“这方面还是得跟我学。”
江越看她一眼,甘拜下风:“也是。”
梁悠:“……”
曲竹:“也是解锁写作业的新地点了。”
江越:“你在医院康复那么多次一次都没写过作业?”
曲竹理所当然:“干嘛没事给自己找罪受?”
梁悠阴恻恻的,像背景里从主角身边冒出来的鬼:“于是就给我找罪受?”
曲竹打哈哈道:“学习嘛,学习哪有什么高低贵贱的?”
江越:“写吧,不然下次考试不及格了。”
“及格要90也太多了……”
嘟嘟囔囔的低语从医院敞开的窗穿过,穿过远处树影下鸣叫的虫声,在说她们每个人都是自己人生的主角。
第55章 辛苦啦
大概两周之后, 梁悠出院。
此时梅雨季节已到了尾端,空气里充斥着直白的闷热,即使天阴。
梁悠加入了吃饭的队伍。
五个人还挺壮观的, 一起走进食堂拿不同的菜也是。
季薄雨负责熟食区,林知微负责凉菜区,江越负责甜品,曲竹单纯负责肉, 梁悠负责拿点有的没的,汤,或者酱汁。她是病号, 几个人不让她干重活。
她在座位上坐下, 像前些天一样把头发扎在脑后, 不再用发夹了。
季薄雨:“悠悠怎么不用发夹了?”
梁悠:“在家里戴。我妈喜欢看。”
她对自己被叫悠悠这件事还是很不适应,迟疑了一下才回答。
季薄雨:“以后周末我们可以换着地方写作业, 下个周末去你家怎么样?”
你家两个字让梁悠又停顿了一下。
江越:“周六还是周末。”
季薄雨:“两天都去?”
江越长叹口气。
曲竹:“怎么?”
江越:“没什么……你们来之前我要大扫除了。”
林知微:“嗯, 让扫地机器人大扫除。”
江越白眼翻她,把林知微一叉子没动的流心提拉米苏抢过来据为己有。
平时的学校生活没怎么发生变化, 学习, 写作业, 互相讲题, 做得头昏脑胀时被曲竹逼着运动。
可能在学习上被其她人push太多了, 在运动上她用尽全力排挤另外四个……
呃,三个半吧,梁悠还不怎么能剧烈运动。
“能不能行,三公斤的哑铃飞鸟就飞不起来了?是不是女人?是不是大女人?是女人就不能说不行, 13、14,力竭组, 很好!”
江越尖叫:“再练下去我刚枪的手都会发抖!”
曲竹:“别惦记你的游戏了,大不了休息一天,死宅不运动,一天除了吃就是睡,继续,换小重量吧。”
一旁埋头吃饭但被攻击到了的林知微:“……”
逐渐清爽的风里,生活仍在继续。
**
周五晚上,梁悠捡了一窝小猫,在群里发了张照片,是一只猫妈妈带着四只小猫。
曲竹:?
江越:?
季薄雨:问号什么意思?
曲竹同时间回了一句:发猫不带坐标?
原来是这个意思。
梁悠发了个位置共享,季薄雨点开,看到曲竹从体育馆向那边走。
她和林知微已经到家,曲竹在学校多留了会儿,应该是看到了。
过了会儿传过来一个视频,是曲竹向纸箱子里四只小猫伸出手,一只扒着她大拇指,另一只在手心里,剩下两只吱吱叫着想往她这边爬,一群小老鼠似的。
视频最后,她说:“家人们,这怎么办,我和梁悠一人一只也养不起。猫妈走了啊。”
摄像内,是猫妈毫不留恋钻进学校绿化草丛里的身影,尾巴尖的橘色一甩一甩,隐没了。
林知微:“我和小雨养一只。”
江越:“……我要是说最后一只我不想养,就太见死不救了是吗。”
曲竹:“真要说吗?”
江越:“养。”
曲竹很满意:“我把小猫给你俩送去,江越那个就梁悠送过去。”
明明梁悠和曲竹待在一起,这两人还很不熟的模样。
梁悠:“江越住哪?”
江越也发了个位置,是个杭州人尽皆知的小区:“33层。”
梁悠:“……”
江越很好说话:“懒得送?懒得送我自己去拿。”
梁悠:“我在34层。”
江越:“?”
季薄雨、林知微、曲竹:“?”
梁悠:“总之……不用送了,刚好轮到明天来我家,我拿给你们。曲竹那只她自己先带走了,她拿了个最橘的。”
江越:“明早我去挑个好看的。”
林知微很佛系:“好,剩下的给我们。”
季薄雨不是佛系,只是不介意。
在她看猫丑也没什么,反而很多乐子,只要是自己的猫,就会很喜欢。
她关掉手机,止停自己的秋千:“姐姐,我们去给她买猫砂吧?”
林知微:“现在吗?下雨了。快十一点了。”
季薄雨看向她,眼睛里映着别墅里的光。
林知微总是很喜欢这么看着她。
角膜透下亮光,在虹膜外折射,常常在眼中闪出出乎意料的亮色,看得林知微很想亲她一下。
季薄雨轻捏住她的手,不知道捏住她的指尖还是哪了,她没在意,光顾着认真地盯着她姐姐的眼睛去了,说:“去吧?我们穿上雨衣。便利店很近的。”
林知微:“好。”
她们穿上透明雨衣,在午夜。
闪亮的雨丝落在她们头顶,雨衣下,两只手牵在一起,沿着人行道向便利店走。
杭州绿化太好了,她们住的附近更是一绝,法桐沉默可靠的身影下,脚步声清晰得踩在心脏上一般。
雨落大了。
法桐树叶为她们过滤了猛烈的雨丝,落下来时,只有温和的滴落声,滴在她们的帽子上,滴在林知微仰起头的鼻尖。
她停下接住这点潮湿,很快发丝也泛起潮,在仿佛巢穴般的层层绿意中说,季薄雨,我想亲你。
自从确定关系到现在,她们没有接过吻。
这善解人意的询问换来的当然是个点头,季薄雨闭上眼,有点紧张。
她闭着眼,又闭着眼,仍然没等到这个吻。
就在睁眼想说话的那一刻,她被人轻柔地吻住了。
吻她的人闭着眼,浓密的睫毛几乎和她的相互接触,趁她不再紧咬齿关时入侵,带着水光的唇接触时除了柔软,一股让人想吸吮的水意。
细密的,潮湿的吻。
雨衣兜帽掉落下来,盛不住头发,指节按在后脑接住,一点点滑进带着点湿的发间。
烫热的口腔占据了全部感官,季薄雨颤抖着闭上眼,不是吓的,只是第一次,像心脏带着身体在震动。
直到震动在一下又一下的舔舐中和另一人同频。
初始有些生涩和激烈,慢慢沉浸,渐渐缓和。
细雨中,树叶飒飒,风从密林中穿入,带来一阵凉爽。
许久,道路尽头的岔路口才出现两个等红灯的人。
她们手牵得紧紧的,扣在一起的姿势有点奇怪,像是牵在一起时没人准备好,但互相抓住了,也就不在意了。
对面行车开了雾灯,照亮两张微红的、仍在微喘的脸。
**
第二天到梁悠家里,林知微拿到了一只几乎纯白的猫,只有右眼一片橘色。
季薄雨一看见它就笑了:“海盗船长。”有个橘色眼罩。
小母猫咪咪呜呜,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对养过猫的人就是有感应,从林知微那边爬走,爬向季薄雨。
不被猫待见的林知微早已习惯这种待遇,自我安慰说:“挺好的,没咬我也没抓我,是个好猫。”
好猫走出两步走不动了,发现自己的尾巴末端被林知微的腿压住,转过头就是吭哧一口。
灰色运动短裤一点儿也没覆盖到膝盖的皮肤,顿时一个印子,小猫创业未半中道崩殂的唯一原因是没长牙。
林知微把猫揪下来,和季薄雨相对无言。
曲竹在一边笑得想死,咣咣捶桌子,差点把桌子上的牛奶震洒了。
江越把可乐解救下来,防止泼贱。
季薄雨盘了盘腿,把猫放在自己膝盖上。
海盗船长找到了合适的埋宝藏之处,趴下来把自己团成一个球,睡下了。
梁悠自己的那只在这家里满地乱爬,是只标准的三花,黑橘白三色毫无逻辑没有理由地分布在身体每一处,肚子下面全是黑的。
曲竹笑够了,把它放在桌上,没一会儿,这猫把她卷子尿了。
几个人一顿收拾,只有曲竹拿着自己的卷子,说:“要不你跟着我吧,到家第一天就这么不热爱学习,跟我如出一辙。”
梁悠强调说:“它是我的。”
曲竹:“好好好,你的你的。”
之后就再也没出过事故。
林知微没什么好写的,她主要承担给诸位讲题的责任,但不是看到就说出来,而是等曲竹一道大题写都写完了,才点在她第一问,说参数算错了,重写吧。
曲竹原本自信满满,被点出来之后抓着卷子难以置信,难以置信自己竟然犯了个这么简单的错误,一时间怀疑人生。
但没办法,如果是考试,她从这里就没分了,只好重写。
梁悠从刚才到现在只写了一两道题,在旁边看了她们很久,像在观察,也像在适应。
直到自己也写错了一道,被林知微准确地点在卷子上,这下一点儿没有观察别人的心思了,满脑子把自己的题做对。
笔尖摩擦书纸,沙沙作响。
林知微看完其她人的,撑着头,看向季薄雨的卷子。
季薄雨没看她,在写题,但卷子最边上写名字和班级的位置多了什么东西。
一只猫头,猫头上面一只抚摸的手,和三个字。
辛苦啦。
第56章 秀珍
有猫之后, 家里最高兴的人是王妈。
两个孩子要上学,下午回到家才能陪猫,新生的小猫精力很好, 熟悉家里之后迅速学会了去猫砂盆里上厕所——三层楼,每层楼都有两个猫砂盆方便它。
小猫来之后,家里每个人的房间就不关门了。
王妈开除了之前来的男仆,那两个手脚不利落还爱偷懒, 招了两个新人来负责清洁,果然情况好了很多。
午后她有了闲暇,半醒半寐, 坐在沙发上听庭院中桂花树上的鸟鸣。
今日有些不对劲。
她似有所感坐起身, 和一只从楼梯上往下跳的小猫对上视线。
小猫浑身白色, 只有眼睛处一块不规则的橘色,和她对视后谨慎地不再向下跳跃, 周身猫毛飞舞。
季薄雨没给它买玩具, 以前爪王就没有。
但她忘记她知道爪王时爪王已经好几岁了,对玩具完全不感兴趣, 是只懒肥猫。
小猫没起名字, 就咪咪咪咪的叫, 渐渐的它也知道这是在叫自己, 只要听到了就会回应。一开始还很清脆, 到了后面只是张开嘴,甭管人听没听见,反正它确实回应了。
猫很小,要喂羊奶粉, 王妈每天定时给小猫冲泡,她现在成了这只猫的保护神, 走到哪小猫跟到哪,只要稍微离开小猫视线,小猫就会产生分离焦虑,叫声立刻焦躁起来。
王妈嘴上不说,心里很受用,她年纪不小了,小时候没有把猫当宠物养的念头,家家户户养猫都是来抓老鼠的,猫要实用,现在乍然接触这样一只不实用也不具备任何功能性的猫,其实紧张了,还好猫不紧张,猫喜欢她。
王妈:“咪咪。”
咪咪嘿咻嘿咻从楼梯上跳下来,每跳下来一个台阶就会得到王妈一句适时的夸奖,更加起劲了,差点表演了个后空翻,还好这时基本到达了地面,没有性命之忧。
它灰头土脸地栽倒,毫不气馁地爬起来,这还是个刚刚接触世界的生命,不知道恐惧为何物,从身边得到了许多关爱,于是急切地想拓宽世界的边界。
——即使从收养这只猫到现在为止已经三天了,它还没有出过门。
看来今天是要出门了,王妈跟在它身后,慈眉善目的,像在看自己的一个孙女。
孙女骁勇善战,有大无畏风范,撞到玻璃门,歇菜,偃旗息鼓,过来蹭她的腿。
她打开玻璃门帮它肃清道路,小家伙立刻竖起耳朵,
它脑袋很小,耳朵提前长大了似的,竖起来很明显,
小猫踩在外面整齐鲜绿的草坪上,第一次见似的,用爪子抓向自己这边,抓了两下,猫发觉草不停地从手中溜走,不再去抓,踩上石板走向秋千。
有一只白色的菜粉蝶飞过来,它立刻被吸引了注意,脑袋转了好几个方向,跳起来试图去抓它。
王妈是这里的老人了,比林青都要大一些,从林青母亲那一代开始就在身边服侍,一生膝下无女,这一生去过最远的地方……以前她还能说是离家最近的菜市场,林知微生病之后不是了。
林知微去世界各地周游的时刻,她也跟着看了许多地方。
摩尔曼斯克下雪时太漂亮了,就是买菜是不太友好,容易摔,有一次摔倒了,林知微像有心电感应似的跑过来找她,跑得脸色发青,那时候她已经被两个路过的俄罗斯高妹拉了起来,没出大事,穿得厚。
南法的太阳真是慷慨又热烈,她们住的地方离海滩只有不到一公里,林知微经常去海滩边晒太阳,王妈就跟她一起,那时候齐止还没有来,只有她们两个,和海滩边无数和她们一样一起晒太阳的人,游人许多,见到了也加入,躺着躺着,就在这普照万物的阳光中睡着了。
她以前不知道这些形容词,什么热烈,什么慷慨,是林知微总是很无聊,无聊时拉着她教她认字。
她是这孩子的第一个学生,自认为做得很合格,现在还保存着之前学写字的大字本,从歪歪扭扭到有了字形,神奇的改变,现在她还坚持写,每天写一点,只是大字本要用完了,过两天打算再买一些。
认识字很有好处,有一次她去买菜,给一个大姐改了买菜的招牌,大姐把番茄写成了番加,改了之后连连谢谢她,多送她一个。
番茄透红,汁水丰富,酸甜的恰到好处,拌白糖吃,最简单的享受。
与其说她是这个家里的管家,不如说她是这个家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是家人。
说到林知微,她最近变化大的有点让王妈认不出了,就像这快要离去的梅雨季节,那些阴暗和反复几乎消失不见,每天也能正常上下学,正常早睡。
在一个月之前如果有人这么告诉她,说林知微会好起来的,她肯定会说,你以为自己是神医呀?国内最好的精神科也解决不了她的问题。
王妈把着急爬上秋千的小猫拿起来,笑吟吟地一抬头——她听到了门口的响动。
“微微,小雨,回来啦?”
“嗯!”
“嗯。”
两声不同的回应,她上前去接孩子们手里的书包,季薄雨却握住她的手,在她手心里放了块糖,说:“王阿姨,我今天吃到了好好吃的糖,给你一个!”
王秀珍接过来,心里想,以前还担心老了怎么办,现在看老了也没什么变化,宽敞的房子,舒适的环境,正值青春的孩子们……这样的生活如果一直这么持续到她死,那即使会去见阎王奶,也是件好事啊。
阎王奶是她最近从季薄雨那里听来的。
这小孩总是有很多奇奇怪怪的词汇,王妈头一次听见时说,大家不都叫阎王爷吗,怎么就你特殊,叫了阎王奶?
季薄雨知道她就是这种说话风格,也不对她的刻板印象生气,认真地说,王阿姨,你算算被掐死被弄死的女婴,算算被杀死的女人,算算现在新生儿的女男比,地府绝对是女人比较多,当然要叫阎王奶了。
王妈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从此以后也叫了阎王奶。
**
经王妈提醒,季薄雨给小猫买了很多玩具。
很多也是要靠对比的,和曲竹那个三米高的复合式猫爬架相比,季薄雨买的这根逗猫棒不能说简陋,只能说聊胜于无。
还好小猫很喜欢。
林知微却不怎么喜欢,不过不是不喜欢玩具,而是不喜欢猫。
林知微:“怎么什么都要陪着,逗猫棒不能给王妈吗?我看她挺喜欢猫的,她整天在家,家里也没有同龄人能和她说说话,这猫让她养着挺好的。”
季薄雨:“毕竟是我们拿回来的,当然要我们养啊,要是它后面更喜欢王阿姨,王阿姨也想要,我们再把猫送给王阿姨。”
林知微被我们这个词微妙地哄好了一点,还剩下一点余下的气:“但你这几天都不和我一起睡了。”
季薄雨:“姐姐,它不喜欢猫窝,总想上床和我一起睡,太小了,我怕我们两个人一起睡,翻个身就把它压死了……”
林知微:“那你来我房间,把它留在这。”
季薄雨:“它会叫。”
林知微抱起双臂,有些不耐烦,但强忍住了:“我想和你睡觉,它来了就没办法了?好没天理。”
季薄雨拉着她的手安抚她,只好又去看小猫:“它到底为什么这么喜欢这张床呢。”
观察了好几天,和另外四个视频时得到了答案。
梁悠:“把她从猫妈那边绑架来用的是法兰绒的毯子,小雨,你床上有没有?”
季薄雨:“有……”
梁悠:“那就是了,家里空调是不是打得低?小猫嫌冷就一直想钻到一个地方,当然去你床上了,你们买的猫窝它肯定也不睡。”
她简直是个神医,通话时穿着件卫衣。
看得出她非常宠爱自己的小猫,即使小猫扒着她卫衣爬到胸口勾住挂绳,把衣服抓得勾丝,她也只是拖住猫屁股,没有多说什么。
而且最近不知道是不是有了朋友的缘故,她的气质在变平和。
以往总是懦弱时异常退缩,爆发时冲破一切,现在逐渐平稳了。
她那边有滴滴声,季薄雨问:“什么声音?”
梁悠不太在意:“我表哥,进不来我屋了在外面砸门。”
季薄雨:“要叫小区物业吗?”
梁悠:“晚上了,物业基本下班了。”
季薄雨:“你打算怎么办?”
这大概是和金繁说开之后梁悠第一次正面和金昱对抗,不知道她会用什么办法。
梁悠:“我烧了锅热水,等着水冷凉点再泼。毕竟是姨妈的小孩,不能把他烫坏了。虽然姨妈和我说他干什么都是自找的……但两个小孩每天争来吵去闹大了,她肯定也不高兴。”
要不金繁说她太善良了,即使被人敲到门前了,她还在为金繁考虑。
林知微:“等会别挂。”
梁悠:“嗯?”
剩下三个人同时说:“让我们听个现场。”
江越:“万一你出事,我立刻带着电锯上楼找你。”
季薄雨:“什么,电锯,越越你有电锯?”
江越:“最近刚买的,单手手持的,转起来可吓唬人了。”
话题很快转到一些家里日常能用,又能当作武器的工具上来,曲竹直截了当推荐了斧子,林知微则选了不锈钢厨餐刀。
梁悠看向身边一锅逐渐冷凉的水,小猫早已从她身上下来想去抓蒸汽,一碰到锅立刻缩起了粉色猫爪,期期艾艾拱回她怀里,假装自己什么都没做。
梁悠听着耳机里仍在讨论的声响,一下一下摸它的头。
夜空悠远,一片璀璨的繁星。
